一个想当爱因斯坦的物理学博士到谷歌做了程序员之后……

文摘   2024-10-15 08:59   黑龙江  
一个迅速变化且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长期规划已经失去意义;转行几乎是每个人必然会经历的常态。






01. 理想破灭
物理学得好,跟研究得好,压根是两回事儿

谷歌软件工程师赵智沉,学了十六年物理,拥有密西根大学高能理论物理博士学位。

原本按照赵智沉的设想,他是要做一个物理学家的——当他在大一立志成为一个物理学家的时候,心中想的是爱因斯坦、杨振宁、霍金这些在物理学史上熠熠发光的名字。
但到了博士一年级的暑假,他曾经坚定的理想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形势从此前持续多年的一片大好变为断崖式坠落。
从北大元培学院毕业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在物理领域做好了充分的训练和准备,接下来就等着自己像那些著名的前辈们一样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了。

▲ 在高中开学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毕竟,物理一直是他的“特长”。初中和高中他一直都是“竞赛生”,平时在学校上课,周末去参加物理竞赛的课外辅导;后来,也是物理让他在升学路上一路坦途,先是考进上海最好的高中——上海中学,然后又因物理竞赛被保送进北大元培学院,继而又顺利拿到密歇根大学高能理论物理博士的offer。
但等他真正接触“科研”之后发现,物理研究与物理学习的区别是巨大的,自己之前的准备距离眼下研究所需“差了99%”。
学习的时候面对的是已经被前人整理得十分规整的理论,“嚼碎了喂给你”,而研究则意味着需要自己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光是第一步——往哪个方向去,到哪里找问题,选择什么样的问题——已经是艰难的,它需要非常好的物理学直觉和品味。
他的专业方向是弦论、超对称、超引力和黑洞,等博三开始上弦论课的时候,甚至连应付课程也吃力起来,他感到那些高度抽象的理论和复杂的公式“确实是超出了”他的智力范围。
那些日子,他感到自己像是进入了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经常是一整天都在那里算啊算的,把自己算懵了,就趴在桌上睡,睡一个小时起来继续算。

▲ 在博士科研期间,从学习到休息再从休息到学习的往复循环状态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极其悲惨”的一年。
白天在“迷宫”里兜兜转转,晚上回到公寓,等着他的又是让他除不尽的臭虫——因为臭虫的缘故,连睡眠也变得让他恐惧起来。
除了研究本身的难之外,还有一点也打破赵智沉对物理的曾经的浪漫化想象。
他原先想象的物理学家的工作都是像爱因斯坦、海森堡们所做的改天换地的“大”工作,而等他真的接触研究之后发现,现实中的绝大多数物理学家们在做的是一些极为琐细的、日常的“小”工作(“你会对问题之细感到震惊”)。
而后者才是科学研究的常态,科学就是靠着科学共同体一起一点点地在这些“小”工作之中往前推进的,爱因斯坦那样的力挽狂澜的人只是特例。
博士的后四年于赵智沉而言是一个对自己的专业越来越绝望同时转行的想法也越来越确定的过程。

赵智沉在博士期间的学习生活

博士第二年,他就开始去旁听一些别的专业的课,看是否有转行的可能;到了第四年,他开始和金融专业的硕士们“混”到一起,与他们一样“刷题”、准备投行的面试,之后顺利转行成为一个金融工程师——一家投行的Quantitative Analyst(定量分析师)。
如今他“离开”物理12年了,但至今仍未从当年的“理想破灭的阴影”中走出来。
只是当年的遗憾如今成了人生的背景和底色,夜深人静的时候,“(理想破灭)这个声音会不断地冒出来”,会让他感到焦虑和沮丧。
今年3月,他出版了一本系统讲述物理学的科普书,书名叫《什么是物理》。一个程序员写了一本物理科普书,听上去很“跨界”,但这其实也算是赵智沉对自我的救赎。
因此,如今出版自己的第一本书对赵智沉个人来说“非常重要”,他在豆瓣的作者自述里写道,“作为一个虚荣心相当强的、好为人师的自诩知识分子,出书对我来说是一项引以为豪的成就。”
这本书于他而言,也是自己与物理相处十六年漫长故事的一个小结。

02. 宗教般的热情
教科书上的物理是“死”的,而现在,他看见了鲜活

赵智沉觉得学校的物理教育一直缺乏历史和哲学的视角,因此,他在有意识地将历史和哲学视角加进自己的书中。
占全书90%的物理学理论部分,他用一年很快写完了;剩下10%涉及物理学史和科学哲学的部分,他又花了三年时间,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文献。
他之所以直到现在仍对未能成为一个物理学家耿耿于怀,是因为此后的这十几年他再也没有获得过当初在物理面前的热情。
那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热情,而这种热情正是在他到北大上了科学史和科学哲学的课之后产生的。

这之前他也喜欢物理,但如果打个比方的话——那时的喜欢更像是小男孩喜欢他擅长的游戏,其中包含游戏本身的乐趣,也包含游戏带给他的优越感与虚荣心的满足;而现在,他发现它原来还包含着巨大的意义与美
教科书上的物理是“死”的,而现在,他在物理之中看见了鲜活的故事,那些公式和理论是一些活生生的人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前赴后继地探索出来的,它是鲜活的、生动的、丰富的。
后来他读爱因斯坦、海森堡们的传记,物理大师们在他们的生命中都有一些时刻——感觉自己仿佛“看到天光”,因窥探到宇宙的奥秘“心灵受到极大震撼”,作为读者,他是很能“共情”的。
这是一个值得为之奋斗终生的领域,他想。他喜欢那种“从一个简单的原理演绎出世界的感觉”,也喜欢物理所带来的那种“必然性”。
大学期间被点燃的热情其实早有端倪。童年的时候,他就特别爱看《十万个为什么》。
他现在仍然印象很深的是书中所教的一个小实验。在两片玻璃之间放一些沙土,然后再将蚂蚁放入其中,然后就可以透过玻璃看到蚂蚁在沙土中构建出一个复杂的地下世界。
让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他意识到,原来可以以如此简单的方式就拥有一个类似上帝的视角,去窥探一个小世界的秘密。
他其实从未真的动手做过这个实验,小时候他对自然的好奇、对大千世界的探索其实都是通过书本进行的,他很享受思维本身的乐趣。物理学恰恰正是通过思维把握世界的学科。
爱因斯坦在普朗克六十岁生日庆祝会上有一个著名的演讲,他将科学大厦的居民分为三种:
第一类居民“之所以爱好科学,是因为科学给他们以超乎常人的智力上的快感,科学是他们自己的特殊娱乐”,第二类居民“之所以把他们的脑力产物奉献在祭坛上,纯粹是为了功利的目的”,而普朗克属于第三类居民。
他们“渴望看到先天的和谐”,“一个修养有素的人总是渴望逃避个人生活而进入客观知觉和思维的世界—— 这种愿望好比城市里的人渴望逃避喧嚣拥挤的环境,而到高山上去享受幽静的生活,在那里,透过清寂而纯洁的空气,可以自由地眺望,陶醉于那似乎是为永恒而设计的宁静景色。”赵智沉自比的是第三类居民。
这种自比一方面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热情,另一方面,也让他感到“忧郁和不安”,因为他似乎始终排除不了内心的那些“不纯粹的想法”,之前多年的物理学习之中留下的习惯使得他“学习的动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优越感”,他为此感到困扰。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甚至到校医院做了三次、每次长达两三个月的心理咨询。

03. 建模
金融衍生品的定价模型,与流体力学的公式一模一样

从密西根大学毕业后,赵智沉先后在三家公司、两个行业工作过,做的都是“工程师”的工作。
先是金融行业的工程师,后来是互联网行业的工程师。
他自己总结,他从物理转到金融和互联网,其实本质上是从科学转到工程。前者是形而上的、精神的,而后者是形而下的、物质的,一个是要探索世界,一个是要解决现实世界的问题。
在双重的意义上,赵智沉经历了一个从理想回归现实的过程。

▲ 赵智沉制作的机器人

现在很多父母和学生自己在选专业的时候都有很强的“生存焦虑”,近些年基础学科报考人数减少,2020年,首度启动的“强基计划”,甚至面临多所名校都未能完成招生指标的尴尬局面。
赵智沉在选择专业的时候只是考虑自己喜欢物理,将来就在这一行做下去,并未考虑其它;但现在事后看来,即便从实用的角度考虑,他学物理的十六年也并不浪费。
他反而建议那些尚未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没有一个特定喜欢的专业的学生选择基础学科。因为基础学科培养的是一种“通用能力”,这种“通用能力”恰恰容易迁移到其他行业
我问赵智沉未来的职业规划,他说自己现在不会做长期的规划,因为在他看来,现在早已不是一个行业干到退休的时代了,在这样一个迅速变化且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长期规划已经失去意义了。
他自己的经历告诉他,转行几乎是每个人必然会经历的常态。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让一个人免遭时代淘汰的恰恰是一些“通用能力”,而非具体且专门的知识;只具备后者而缺乏前者,反而会让一个人处于很高的风险之中。
物理的本质其实就是对整个世界“建模”,大到宇宙星辰,小到分子、原子,都可以化约为一些精简的公式和模型。
赵智沉毕业后所做的工作,也都是在“建模”——在投行的时候,是对金融市场建模;后来到了谷歌,是对数据世界建模。这几个看似不相关的领域,底层却有相通之处。
▲ 每周带狗去谷歌上班
他在投行工作的时候,甚至发现金融衍生品的定价模型使用的公式与物理学中流体力学的公式是一模一样的。
“它(物理学)是随着人们和自然打交道,几百年来千锤百炼下来的精华。它之所以能够留存到今天,意味着它内部是有一些普世性的,这些普世性往往在其他看似没有关系的领域里面也会生效,这也是我觉得它非常有趣的地方。”赵智沉说。
抛开科学本身对人类文明的巨大影响不谈,即便从一个个体的现实工作来看,看似“无用”的物理反而也体现出“大用”。
物理让赵智沉形成了一种凡事追求本质的思维习惯——马斯克反复提到的“第一性原理”指的就是这种思维。
马斯克曾被问及会给年轻人怎样的建议,他说,“我的建议是,如果你真的想做一些新的东西出来,最好的分析框架是物理学。”
赵智沉深有同感,从纷繁的现象之中抽丝剥茧发现“本质”的物理学的思维能力让赵智沉在时代和现实世界面前都多了“一种认知上的高度的确定性和信心”,“然后这种信心会让你更容易去把握这个时代的发展过程和世界的运行(规律)”。

04. 意义感
相信自己的直觉,你觉得不喜欢就早点换工作

科学家的理想破灭、转行做了工程师,对赵智沉来说也不全然是面向现实的被动的妥协。
他自己分析,他身上其实同时存在着科学和工程基因。只是在长期的学校学习之中,只有前者得到了生长,而后者被压抑了。
他小的时候除了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一个爱好是做手工。他会用省下的午餐点心或零花钱把班上别的同学的手工课材料换过来,同一个手工他要做好几遍,因为只做一遍“不过瘾”。
从这个角度讲,毕业后的工作反而让他兜兜转转又部分回到了最初那个喜欢做手工的自己——工程师的工作也是一种“手工”。
但小时候做手工的那种纯粹的喜欢却很难再回来了。工作之后,他始终面临着意义感的困扰。
刚毕业那会儿进入金融行业,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无法从自己的工作中看到意义。他只看到了金钱的流动——“你比别人对行情预测得更准,就可以赚到更多的钱”。
但他不是一个愿意只是为了挣钱去工作的人。
花时间换金钱,然后再去用剩下的时间去享受金钱带来的便利”,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关于工作,他有一套他称之为“工作伦理”的观念:
首先,他认为他的时间要花在值得的地方,工作要有价值,要能配得上他付出的时间和脑力;其次,他认为工作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是应该全身心投入进去的,而“摸鱼是不道德的”。
因为初入职场,他也不清楚“(现实中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子”,加之新领域“还是有很多学习的机会”,于是就这么一边不喜欢一边坚持了四年。
现在回头看自己的工作经历,赵智沉会建议遇到类似问题的年轻人“相信自己的直觉”,“你觉得不喜欢就早点转行”,人在接受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很容易低估“不喜欢”的影响。
不过他虽然没有换工作,但也没有“坐以待毙”。工作的第二年,他在自家客厅搞起了文化沙龙,如今这个客厅里发展而来的文化沙龙已经成为纽约华人社区里一个知名的文化品牌——“纽约文化沙龙”。

▲ 文化沙龙正是想“复制”当年他在北大元培读书时的氛围。

他之所以想到组织这样一个文化沙龙,就是因为“工作中实在太没有意义感”,然后他需要一个别的途径来找到意义感。
现在回过头看,赵智沉觉得文化沙龙“挽救”了他,这十一年里,文化沙龙持续滋养着他,是他“毕业以后的生活的最主要的意义来源”。
文化沙龙的想法来自他在北大读书时的经历。他在北大元培学院度过了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他所就读的元培学院是北大进行通识教育试验的院系,身边的同学、室友都来自不同的专业,北大四年他最享受也最受益匪浅的就是“每天熄灯以后和各个专业的同学畅聊”。
他发现,平时即便是在聊与专业无关的话题,不同专业背景的同学的思维方式也都很不一样;而这种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经历让他获得了一种难得的跨学科视角。
文化沙龙正是想“复制”当年他在北大元培读书时的氛围。
他的确做到了。
目前,文化沙龙已经超过了两百期,分享嘉宾的背景和分享话题多种多样——第1期,不同文化、宗教、科学、技术等视角对于“时间”的理解;第70期,出土文物文献讲述的丝绸之路历史;第105期,纽约供水排水的历史;第118期,世界公民与中文写作;第120期,《我在故宫修文物》主创访谈;第195期,纽约是房子为什么这么贵;第202期,理论物理是在干啥……
赵智沉在一篇题为《我在纽约办文化沙龙》的博文中写道,“我相信,理解相左观点、充满孩童般的好奇、切换看待世界的视角、快速进入新的领域,这些特质定义了富有的生活,也是立足快速变化社会的法宝。”
▲ 目前,文化沙龙已经超过了两百期
作为创始人和核心组织者,如非特殊情况,每一期的沙龙赵智沉都会参加。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文艺复兴式的学习”,一种全方位的、从“人”的角度去完善和充实自己的学习
赵智沉说,文化沙龙某种程度上也延缓了他从金融业转行的时间。但他并未停止从工作中寻找意义的努力。他最终还是离开了金融行业,加入了谷歌,从2016年起,一直待到现在。
在谷歌,他感受到了工作的意义。
他在广告部门工作,主要为其他公司的广告提供技术支持。比如《纽约时报》网站的广告,后台使用的就是他和同事们开发的技术;客户们需要流量在时间和地域上的分布等后台的详细数据,这些也都由他和同事们提供。他会感到自己的工作“真真切切地帮助到了用户”。
比如帮《纽约时报》这样的媒体获得更多的广告收入,或者帮很多小微企业的运转成为可能,以及,使得人们能够看到免费的内容。
谷歌的工作总体来说让他满意,工作体面、有意义,收入很好,员工自主性高,工作也不“卷”,有比较多的工作之余属于自己的时间——不过,“意义”对他来说仍然不够,他觉得,现在的工作有意义,但是一种间接形式的意义。他在考虑更进一步,获得一些“更直接的意义”,比如,通过技术改善弱势群体的生活质量。
现阶段,他一方面努力在现在的岗位上去开发一些相关的技术应用,另一方面也在看是否有合适的机会,换到公司内部的其他组。
当然,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想做一个研究者,那是能更充分地满足他所需的意义感的工作。

赵智沉在沙龙对话中(右一)

物理学家的理想是渐行渐远了,但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重新回学校再读一个人工智能的博士——他现在对人工智能也很感兴趣,平时也会看一些相关的论文和文章——之后成为一个人工智能研究者。“一直有这个念头冒出来,但是还没有勇气去好好地去实现。”赵智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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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物理》


 
作者:闻与‍‍‍‍‍‍‍‍‍
图片编辑:林郁
(图源:Random International《Rain Room》,2012/Cornelia Parker爱因斯坦的摘要》,2000/bigbigwork/INS/网络及被访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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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书妈妈三川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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