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07、08》
文摘
文化
2024-10-16 13:14
陕西
近期本号将不定时连载我的长篇科幻小说《凛冬》。书中将会详细描述可能采取的恐怖主义袭击手段以及应对方式方法,全面展示这种人人自危的未来,以及人类在面对这种倒行逆施中展现出的勇气与抗争精神,欢迎大家关注、阅读。
凛冬(7)
艾伦.马尔斯大概翻了翻商务部门交上来的载荷申请文件,挤出个冷笑,轻轻的丢在一边。作为一家商业航天发射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技术上的细节,“人类走出摇篮走向星空”之类的鬼话,那都是说给大众听的。他关注的只有一个东西:资产安全。理论上讲宇宙空间属于全人类,实际上这就是个“先到先得”的蓝海,谁有真实发射能力谁就是行业内的翘楚,只要发射成本低到能够盈利的程度,就足以发起占领这一大片蓝海的进攻,然后融资,炒高股票价格,自然有的是钱雇更多的呆头呆脑的工程师。之所以每一份载荷申请文件都必须要他亲自过目,原因也在于此。把公司注册在美国,发射场却建在拉基努尼亚,非洲东海岸靠近赤道的这个军阀控制的“国家”,原因也在于此。很多商业航天公司做不过艾伦.马尔斯的“星轮”,就是他们搞不懂这些事情,现在商业航天公司多如牛毛,有些有传统国家航天机构注资扶持,有些则完全是市场化运作,但是能够拿到“影子政府”支持的也只有他艾伦.马尔斯。这个生意还远远谈不上做“细分市场”的地步,但是这并不是说没有细分市场可以做,有的做民用空间发射,有的做太空旅游,有的做商用载荷发射,而他马尔斯做的,是一些不大方便讲出来的载荷发射任务。联合国当然对于商业发射是有一系列公约和专门的管理机构的,不过那都不是问题。理论上任何发射到太空的载荷都应该有个权威部门管理,但是建立这个管理部门是个问题,首先几个超级大国都不能统一态度,更不要说全世界别的国家,实际上联合国那个委员会就是个橡皮图章式的认证机构,只要不惹毛了什么真正有权力的势力,是没人管你往天上打什么东西的。干了这么多“活儿”,艾伦.马尔斯当然一眼就看出这次要发射的“保密载荷”是什么东西。这是某个傻富豪自以为是发射的,对付自己“冤家”的所谓武器而已。联合国空间发射委员会的载荷确认单确实很完备,该有的手续都有,只不过那个“生物实验载荷”的详单怎么看怎么别扭。编得滴水不漏,却忽略了一个最根本的破绽:既然是“生物实验载荷”,你有什么好保密的?保密载荷到了艾伦.马尔斯这里是不可以打开查看的,甚至不能通过任何有可能探知内部结构的仪器,包括各种X光、超声波探测仪。只需要在他这里通过振动台实验,确保不会跟火箭产生共振导致发射失败,就可以装火箭发射了。一般来说像真的生物实验载荷这种东西一般都会有共振问题,有时候还得拆开仔细改结构才能往整流罩里面装,这次这个保密载荷却一点问题没有,活像是一大坨铁疙瘩那么结实。当然他也没那么傻,他不会向外界宣布他这里能够打“保密载荷”,只有知道渠道的人会来找他,但是这已经足够他赚钱赚到盆满钵满了。载荷已经根据他的火箭的整流罩做了修型,塞进“星轮”-75固体火箭的整流罩刚好可以塞满全部空间,而且重量也刚好控制在“星轮”-75火箭那28吨的LEO运载能力之内。一次打10枚,这就是280吨运行在地球低轨道500到2000公里轨道上的、内部扎扎实实的东西,鬼都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某些密不可宣的情报组织,某些不大方便动用国家航天发射能力的秘密行动,某些富豪的异想天开,都会找到他这儿来的。比如说前不久中东某个权势滔天的王子睡在自己的床上突然被一块儿陨石给砸死了,谁都知道这不可能,但是谁都找不到把柄。只需要找一块形状和大小都合适的铁陨石,后面加上一个高超音速制导机构,发射到近地椭圆轨道上面去再高速再入大气层,砸到睡梦里的王子脑袋上就算完。至于残存的制导机构,在弹道的末端自会偏离弹道砸在别的地方去,会有人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王子的亲兄弟对这部分格外关心,可不能让老国王发现还有这东西。艾伦.马尔斯对这些王室勾心斗角并没有兴趣,他的兴趣在于怎么撇清楚干系,明面上他要求发射的载荷都要有联合国那个橡皮图章机构的背书,暗地里依仗的不过是“拉基努尼亚”这个军阀不像军阀、国家不像国家的三不管地带,以及这一切后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平衡——不招惹任何惹不起的人,也不害怕任何惹不起自己的人。说白了,“星轮轨道发射有限公司”准确的名字应该叫做“星轮轨道走私有限公司”,在近地轨道漂着的高达数万个的人造物体之间隐藏好自己的行踪,是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情的。没有人能够真的完全监控追踪近地轨道、同步轨道那么多的人造物体,就算是有,加一点儿雷达隐身手段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是这个空间却有着无穷多的可能性,轨道轰炸暗杀、毒品走私、生物武器投放,只要你发射成本够低,可以干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走抛物线弹道,走高空大气层滑翔弹道,本质不过都是游走在法律、道德和人类军事科技边沿地带。他一点都不着急,这高达280吨沉甸甸的低轨道载荷,没有得到他的“老板”首肯之前是不可能离开地面的,是的,他是“星轮”的老板,但是他还有别的老板。艾伦.马尔斯把最关键的几个要素摘要发给了“老板”,载荷业主的相关公开信息,自己掌握的蛛丝马迹,载荷现在在哪里。搞笑呢,注册在某个听都没听过的太平洋岛国的公司要发什么“生物实验载荷”?老板自会去调查,最终告诉他可不可以发射。做完这一切,他站起来推开落地窗,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印度洋。他既没有住在公司的注册地,也没有住在发射场附近,这里是印度洋靠近南极圈的一个小岛,远离一切人类居住的地方,天空中密布的钱云从西边着急忙慌的往东涌动着,海水狂暴的抽打着海岸线,空气里满是冰冷的海风,他只好恼火的又关上落地窗。整个小岛几乎可以说是寸草不生,他的地下堡垒里面却是温暖如春,甚至有一台私人核反应堆供能,里面应有尽有,一个顶级富豪该有的享受一样都不会缺,只少了一样:他无比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纽约、去巴黎、去随便什么地方花天酒地或者平平淡淡,一秒钟也不想待在这个无比奢华的坟墓里。上次从拉基努尼亚飞回来,降落在岛上巧妙伪装的机场,也才不过是一周多之前的事情,但是这已经足够让他怒气冲冲。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样扭头冲进地下堡垒的大厅里,大厅的正中央是一个装模作样的喷泉,几个不着一丝寸缕的年轻少女胆战心惊的靠在喷泉旁边。艾伦.马尔斯其实极度不愿意在这些从各个战区掳来的少女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这副躯壳扭曲、孱弱而苍白,毫无性吸引力。但有时候他又极度渴望她们拜倒在自己的这幅皮囊之下,赞美它、摩挲它、崇拜它,只是偶尔又会觉得躯壳这东西格外的无聊,他的灵魂远超这副躯壳能够证明的东西,那是一个绝顶聪明而雄才大略的存在。绝望的光在这些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少女们眼睛里闪烁着,像是一群待宰的鸡。艾伦.马尔斯手脚都很长,躯干却惨白而臃肿,瘦弱的胸口配着凸出的肚子,皮肤上布满了各种斑块。好在这一切现在都隐藏在他的罩袍下面,一长排纽扣从领口密密麻麻的扣到了下摆最下端,让他看起来像个打扮怪异的屠夫。艾伦.马尔斯并没有去辨认她们谁是谁,反正都差不多,他伸出宽大却因为关节膨胀而显得支离破碎的手掌,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少女的脖子,像拎起一只兔子一样把她抡起在半空,然后狠狠砸向地面。惊愕绝望中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块破布一样随他抡起又砸下,头“嘭”的一声撞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殷红的血液从头下面渗出来。艾伦.马尔斯丝毫不在意,抡起拳头开始砸已经失去了生气的少女的脸,裸露的身体,四肢。这时候的艾伦.马尔斯与一只野兽没有什么不同,少女的尸体从完整到破碎,活人落入野兽的爪牙大概就是这幅样子。飞溅的血液崩得到处都是,沾染在旁边几个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其中几个已经失禁了,瘫软在精确调温的中空大理石地上。从一滩血肉里抬起头,艾伦.马尔斯已经恢复了平静,有个仆人替他提过来一双拖鞋,他无比淡然的穿上拖鞋免得光脚踩在鲜血上面滑倒。他看到大厅周围几个荷枪实弹的雇佣兵面色怪异的转过身去,几乎没人面朝这边,不过他不在乎这些,这些人怎么看,怎么想,不重要。他就那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走进围绕大厅边沿一圈的温泉里,才一屁股瘫软在热水里,几个仆人围上来替他解开罩袍那无数个纽扣,最传统那种一粒一粒扣起来的扣子,而不是电磁纽扣,甚至都不是拉链,只能无比繁琐的手工解开那种。这几个仆人要稍微面熟一些,都是些老年妇女,她们的躯体更加衰老腐朽丑陋,只有她们可以看到他的肉体。艾伦.马尔斯就那么瘫软在热水里,刚才的狂怒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种超越了人类的理性与智慧在他的大脑里跳跃着,他先是盘算了一会儿如果把这几个老妪中的某个抓过来慢慢掐死在手里,仔细观赏她眼中的绝望与解脱交织的目光,从变态心理学的角度看能不能缓解自己的扭曲,他闭上眼睛推测想象了一会儿,发现风险太大了,过程是不可控的,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老妪们不知道自己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艾伦.马尔斯却已经觉得无聊了,挥挥手赶走了她们,他又开始去思考手头的事情,拉基努尼亚那个政变上台的傀儡军阀,用所谓的“国家主权”替自己当掩体,有没有谁会把他一炮轰成碎片。手头那些运行在低轨道上的“小玩意儿”都有哪些,哪些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哪些则真的有可能惹麻烦。“老板”会把什么样的人送到他这儿来,让他完整记录下他们在这里扭曲放荡残暴的一切证据,视频、录音、DNA,以此作为要挟和敲诈的资本。罩袍解开了一半,他丑陋的躯体漂在热水里,另他自己都厌恶,早晚得摆脱它。基因遗传修饰那边不知道进展如何了,突破迟迟不到来,他怀疑这帮人的技术路线是错误的,或者说,是自己的战略决策错了?他们如果能够培育出一套自己的DNA修饰之后完美的躯壳,可以把现在这个大脑移植过去就好了,不过还不着急,这不是紧迫的事情。这个小岛让他的变态人格愈演愈烈,这样下去不行,他必须要赶在变态人格彻底吞噬自己的理性之前彻底摆脱这一切。大厅里的一地狼藉有人默不作声的在收拾,少女残破的尸体被抬走处理了,地上的血液也清理干净,直到最后把那些剩下的少女都带走重新关起来,“老板的人”才走过来。“boss man”是马尔斯给他起的称呼,这人真名叫纳斯.杰弗里,他从来都会刻意避开马尔斯的这些变态小把戏,这让他看起来像这个堡垒里面的幽灵,总是冷漠的露个头瞄一眼才会走进任何空间。“boss man”说话永远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但马尔斯知道这代表着最深刻的鄙夷,来自老板的、由“boss man”代言的鄙夷。
李老师那天听了岳洋的噩耗,只是腿软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好在给一群老姐妹给扶住了。从那以后就变了一个人,自始至终再没有说过一句跟女儿有关的话,回局里报了到,拎着她那个宝贝箱子就去了一线,岳成钢拉都拉不住,一劝就要翻脸。这次空难事故一共从全国17个省抽调了700名法医,李老师算是国内法医界有头有脸的老专家自然是责无旁贷,只要她不申请回避是肯定要去的。整个空难现场按照1平米打了格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寻找遇难者遗体碎片,再挨个进行基因比对、拼接、人体组织力学建模还原尸体破碎过程,老伴儿从头到尾每个工作都亲自参与,那种精神是岳成刚从来没见过的。她像个年轻人一样一头趴在现场,每一个操作都严格要求按照规范来,一厘米一厘米的揭开表层、逐层挖掘记录,确保每一片人体残片、每一块飞机残骸都不错过,连残片残骸在土里穿过的轨迹都要还原出来。老钢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伴儿那副瘦瘦小小的身体里有这么大的能量。她不准备放过任何现场痕迹:哪些是事故发生前就有的,哪些是事故造成的,哪些是救援搜索留下的,哪些是办案人员造成的干扰,必须要一点一点的搞清楚。从这些蛛丝马迹开始建立起来一个庞大细致的证据海洋,再利用人工智能和计算机模拟,根据飞机最后的姿态以及撞击角度、土壤硬度梯度,让飞机里每一个人最后一刻的姿态和死亡过程都得到了完整还原,做到了人可以做到的极致。岳成刚特别怕她查到岳洋的遗体残片,那是她的骨血,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身体,怕她扛不住。实际上李老师确实找到了自己女儿的尸体,岳成刚跟在场警务系统最高领导申请过回避,却被李老师劈头盖脸的拒绝了。她这种时候倔强得不像是个女人,甚至不像是人类,像一台执拗的机器。她亲手把自己女儿的尸体一片一片的拼接起来,冷冻操作间里戴着厚厚的手套看不出来一丝颤抖,岳成刚就这么胆战心惊的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重新成型起来,他一个男子汉都觉得浑身冰冷彻骨,不知道李老师是怎么办到的。岳成刚从来没有忘记过谈恋爱的时候李老师介绍自己职业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这句话初听起来只是有点意思,现在这个死者是自己的女儿,这句话突然就变得五味杂陈。岳成刚说是“参与调查”,实际上主要工作就是照看老伴儿李老师,有几个李老师的学生帮忙,他不放心,还是自己亲自看着才行。整个现场的还原,在精密加强卫星定位系统帮助下进行得很顺利,毫米级的辅助定位系统确保每一块尸体碎片、每一块飞机残骸的起获地点位置都有精确地相对数据,单独抽调的力学专家帮助建立了模拟重力场和空气阻力场,旋转动量、运动轨迹的复原都是尽量贴近真实。完成了现场过程还原之后才进行的尸体拼接还原,拼接过程也是掌握证据网络的重要程序,尸体、衣物、随身物品能找到的都进行了还原,直到现场能够完整的在一台大型计算机里完整的复原:从飞机失控坠落,到触地爆炸解体,到碎片飞溅、插进土里。可以说这次空难事故是国家调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C959毕竟是我国第一种采用了双模态超燃冲压发动机的亚轨道客机,对于建立全球高速交通网有着重要的战略价值,出现空难肯定要尽可能进行最彻底的调查的。结论很清楚:客舱突发多点大火,右侧发动机突发失控,两者之间相继发生但没有因果关系,是独立事件。飞机并没有发生空中解体,即使右侧发动机失控,飞行员也并没有失去操纵,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旧在努力控制飞机,成功在千钧一发之际退出了高超音速飞行姿态、恢复控制,甚至有一段轨迹显示下降率是有所降低的,很难相信一架高超音速客机能够在失控后还能差一点点就恢复可控飞行,这固然是国产新客机可靠性的有力证明,同时也不得不让人对飞行员肃然起敬。飞机直到撞地之前都还保持了完整,只是高超音速飞行而设计的升力面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在尽可能降低下降率过程中就已经撞上了海拔4500米的地面。这个挽救飞机过程中的操作简直让人头皮发麻,无数次紧急情况下的姿态调整,无数次精密的翼面操作,都是在好几个G的过载下做出的,每一次都绝对正确、绝对精准,可惜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如果不是在青藏高原上空,再给他4000米的高度,他说不定真的能挽救飞机。岳洋是全飞机42个没有坐在座椅上扣好安全带的人其中一个,右侧发动机失控那一瞬间机体猛然向右翻滚,有极大的概率那一刻岳洋就已经死亡了。岳成刚最终还是被李老师带入了那种情绪,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老伴儿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的痛苦,因为要给女儿一个交代,再痛苦也比不上这件事情重要。他开始默默地照顾妻子,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怜爱的女人。直到完成现场建模,再拼接好能够找到的全部188具遗体,包括他们的女儿,写好事故现场调查报告,把全部187具遗体和3具残存遗体碎片,也就是飞行员本人与待在飞机最前面的另外两人,交给他们的家属之后,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情:作为法医组的负责人,李老师挨个向家属交付的遗体及遇难过程数字记录,家属都比较激动,但在知道李老师本人也是跟自己一样的遇难者家属的时候,都沉默了。岳成刚的心随着遗体交付的进行逐渐提到了嗓子眼,揪得紧紧的,只见妻子最终还是抽出了最后的一份卷宗,在“交付人”一栏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积攒了两年多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不断线的顺着那已经苍老的脸庞流下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从九霄云外直击地面的惊雷,又像是狂风掠过松林的嘶吼,李老师嚎啕着在“接收人”一栏再一次签下自己的名字,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卷宗痛哭起来。岳成刚赶紧抱住了妻子,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轻飘飘的没有一丁点份量,像一根羽毛。作者简介:龙牙是一名曾在西藏戍边数十年的退伍军人,他热爱文学和写作,对时政问题、社会新闻有着独到的见解。欢迎关注公众号“龙牙的一座山”、小号“黄科长锐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