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闺蜜,曾经晚上入睡后被人抬走都不知道的,最近跟我诉苦:晚上太吵了,简直没法睡觉啊,汽车鸣笛的声音,楼下打骂孩子的声音,楼上半夜麻将散场挪动凳子的声音,从前,年轻的时候,我怎么从来没意识到这些声音的存在?
声音是很多人睡眠的敌人,风吹草动都不可以。但我们偏偏置身于这样一个喧嚣的环境里,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夜间不绝于耳。夜深了,你都等得心力交瘁了,那些声音还是不能停息下来。一个人在声音带来的痛苦中难眠时,可能会羡慕住在深山里的人,也许粗茶淡饭,也许从无盈余,但他们有着城里人奢望的宁静至极的夜,以及满天的繁星。
其实,我也曾被声音烦扰,只不过,比闺蜜早了很多年。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寄住在小姨家。她家与火车站仅一墙之隔,过一条马路,就是南来北往喧嚣的旅人了。他们云集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不出声音是不可能的。而仅仅隔了一条马路,声音不传到小姨家来也是不可能的。我常常在半夜醒来,听见火车站广播里传出的列车员报车次的声音,火车呼啸而过让人感觉能让地皮震动的声音,那些声音在考砸了的当晚显得尤其聒噪,让人无比烦心。我不敢恨火车站里的声音,因为我自己也觉得是庸人自扰。
接着就是近一些的声音。那时小姨家的大院里还有一家工厂,效益一度不错。小姨自然是希望工厂里总有活干,因为年底分红她也是有份的。但可怕的是机器发出的刺耳的轰鸣声,从早到晚,从周一到周日,极少间断的。倘若那声音一直均衡地响下去,倒也罢了,我怕的是凌晨四五点钟,睡意正浓的时候,突然间,那些机器像发神经一般尖叫起来,令人猝不及防地醒来,再也无法睡去。好在那工厂后来搬走了,其中的损失,小姨也有份的,但我却窃喜,我想我少了一个敌人,可以稍微睡安稳一些了。
但不久,小姨家那一层楼公用女厕所里的灯坏了。本来灯与声音无关,但这些灯是感应灯,从前灵敏度极高,只要轻跺一下脚就亮了,可后来得叫,“啊”的一声,灯就亮了,歌唱家练声似的。最初是一声轻叫,尔后得大叫,到最后就得狂呼了。于是一到晚上,厕所里就都是主妇们的声音,啊过来啊过去的,有时还伴了踢门的声音。我最怕那几位我行我素的“夜猫子”,不到12点静不下来的。经常是在没有声音的间隙,我睡了过去,但待“啊”声一起,我立即醒来,躺在床上干瞪眼,一直要等到所有的人都睡了,走道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厕所里所有的“啊”声都不再响起了,世界归于宁静,我才敢放松神经,睡去。有时可能等累了,反而失眠。
我知道,活在被声音挤满的都市里,与声音为敌,无异于与自己为敌。虽有心静自然宁之说,但很多时候,心静是求而难得的。闺蜜也试过朋友们推荐的各种妙招:听书、跑步、游泳、听音乐……
再见她的时候,她气色好一些。谈及那些难以消失的声音,她说,有什么办法呢?我正努力与它们和解。
是啊,唯有和解,放过声音,就当它们从不曾存在过,才是放过自己。
作 者:田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