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哲学的角度看问题,世间万物皆有两面性。之于掷地有声的大人物,赞誉等身,或是恶贯满盈,或许都并非立体。大浪淘沙,浊尽无用之徒,横空出世之辈,一定有英才之能。立于时代潮头的人,人生究竟是喜是悲,风起云涌的时代,想要披荆斩棘,又能善始善终,终归不是一件易事。对于在江户幕府时代大起大落的政治家田沼意次来说,这样的历史观察最适合于他。
田沼意次的父亲田沼意行原是纪州藩士,后来随曾做纪州藩主的德川吉宗入主江户,一路发达,带动了田沼家族的兴旺。如此说来,田沼意次并非是白手起家,而是妥妥的“官二代”。但幸运的是,田沼意次不是浪荡公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继德川吉宗之后, 德川家重掌权后, 田沼意次在而立之年之前就早早成为了将军的首席“侧近”,足以见他的权力。按照当时的一般做法和先例,当德川家治从父亲德川家重手里继承了王座之后,田沼意次大抵是要辞去职务。谁想,德川家重却像中国三国时期的刘备一样,变相“托孤”,向儿子表达了田沼意次的衷心耿耿和可托付。就这样,历经三代将军,田沼家族在田沼意次手里达到了辉煌的顶峰,田沼意次也在54岁时成为权力中心里的“老中”。
田沼意次登上权力巅峰,不是浪得虚名。第8代将军德川吉宗实施的“享保改革”之后,幕府推进以节俭为主旋律的政策。显然,“开源”和“节流”只占一半,并不能真正解决幕府财政难的苦恼。赋税缠身,天灾压头,农村已现疲倦。经历了“宝历骚动”,田沼意次敏锐地察觉到,农业振兴已经走到了瓶颈期,商业发展正在被时代呼之欲出。回头看,这也是日本学者为何将这次暴动定义为一场迟早要发生的事。
深谷克己在《田沼意次“上野革命”与江户城政治家》(山川出版社,2010年12月第一版)中充分肯定田沼意次的改革是大胆的。鼓励农业以外的商业创收并加征商业税,制造新式货币并推进统一货币制度,集资开发荒地、强化和外部的商品贸易。在他看来,武士引领经济的时代已经过去,“町人”经济的繁荣机遇悄然而来。如果没有田沼意次的眼光和格局,江户城的富足很难达到历史上的真实高度,同样诞生于充满活力的货币经济中的歌舞伎、浮世绘等日本文化将缺乏孵化环境。从这个意义上讲,田沼意次对日本的改革是划时代的。
有褒就有贬。18世纪后期的天明年间,火山喷发等天灾带来的饥荒席卷之下,民意的不满开始朝向“田沼政治”。无法理解的是,田沼意次的儿子却不明不白地被藩士佐野政言暗杀,酿成了一场意外的生命悲剧。之所以说是“不明不白”,是因为事发后,虽然幕府的官宣是“凶手心神丧失所致”,但没人相信这种不痛不痒的解释。至今,学术界对凶手的动机依然有着诸多说法。一说是佐野政言对田沼家族为粉饰出身而盗用藤姓足利氏流佐野家的谱系和家纹的做法不满,二说是田沼家族霸占了佐野家族领地的佐野大明神并改为“田沼大明神”,三说是佐野政言为出人头地向田沼意次行贿却未能如愿,由怨生恨。
锐意图“改”的政治家,也是中饱私囊的日本版“和中堂”,这是田沼意次历史形象的另一面。贿赂政治,成为他的“黑”标签之一。藤田觉在《田沼时代》(吉川弘文馆,2012年5月第一版)中就写到,在田沼意次掌权期间,给他送礼的人排成长队。可以说,田沼意次是广交天下之人。事实是,他或许更多把这些交流的智慧都用在了政治和经济改革之中。试想,如果他只是为了满足一己之欲而捞钱,那所谓的“田沼时代”的概念势必不复存在。算不算名副其实的“受贿政治家”,其实也是后世为田沼意次进行历史评价的一个争议点。
大石慎三郎在《田沼意次的時代》(岩波书店,1991年12月第一版)拿田沼意次和他之后的老中松平定信来做比较,看看可否分出伯仲。有意思的是,当有人用诗歌“白河之水,荡涤田地泥沼之世”来揶揄田沼意次并夸赞曾为白河藩主的松平定信掌权后的清廉时代时,也有人同样吟诗“白河至清无鱼水,田沼泥泞勾人忆”来抨击松平定信时期的经济颓势,回忆田沼意次在政时的世间繁华。(2025年1月9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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