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宋定伯捉鬼》。觉得宋定伯好厉害,好勇敢。觉得鬼又好玩又神奇:没有重量,涉水无声,还能变化。长大后再看这个故事,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有点儿别扭。觉得鬼憨憨的,只不过是想找个路上的同伴,却被宋定伯骗得团团转,被唾弃和买卖,成为任人宰割的羊。
鬼也产生过怀疑,但还是很客气地称呼对方,以商量的口气提出自己的一点疑虑,“卿太重,将非鬼也?”,那坏小子宋定伯随口编了个理由, 鬼竟信了。做人都不能太老实,何况做鬼?料想此鬼,生前也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人说什么信什么,不太争辩。讲好了是讷于言敏于行,不好就是傻。终全篇我们也不知此鬼要到宛市去做什么,万一是投胎呢?!总之鬼的事永远不可能被实现了,因为他在情急之下,选择了变化——多半是吓得,不知所措中一哆嗦,就发生了——我们且看他选择变化的动物:一只羊。试问什么样的鬼会选择变化为羊?那么多动物,会飞的会跳的,跑得快的会咬人的,你都不变,单选能上砧板的。
然而这还不是最愚蠢的,最愚蠢的在变化之前就已经发生。鬼将自己最致命的秘密,交给了初次相识的宋定伯。——多少事,毁就毁在好为人师啊。他教给宋定伯做鬼的注意事项:“惟不喜人唾。”大哥你自己还没弄清楚自己,怎么教起人来了呢? “惟不喜人唾”,——为什么不喜欢人的唾沫?看来吐沫星子不仅能淹死人,也能淹死鬼。那人言,着实可畏。这大概是鬼基因里的恐惧吧,想当初仓颉造字之时,语言初成文字,就曾经吓得“鬼夜哭”。 小时候看《宋定伯捉鬼》,喜欢爱夜行的少年宋定伯。上了年纪,越来越同情这晕头胀脑的死鬼,这“略无重”的家伙身上,有我中年的影子。
把故事抓来,写两纸小画。我不会画水墨,但喜欢水墨说不清楚的那份模糊,随便涂抹,博方家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