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身以火——莱昂纳德·科恩的“赎罪日战争”

文摘   2024-03-19 16:03   北京  

莱昂纳德·科恩在 1998 年对一位采访者说,他的写作过程就像一只熊跌跌撞撞地跌进蜂巢或蜂蜜储藏室:我跌跌撞撞地掉进了里面,然后被困住了,它很美味,也很可怕,我就在其中,这不是很优雅,很尴尬,也很痛苦,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焚身以火》讲述的是莱昂纳德·科恩在“赎罪日战争”期间的一些经历。可能你之前已经有了科恩的传记《Im your man我是你的男人》。但是那本传记关于科恩在“赎罪日战争”期间的经历只有一章。而《焚身以火》则详细地介绍了他在战争期间的一些经历。这本书之所以重要,也是因为它正好描写了莱昂纳德·科恩一个非常重要的生命节点。

“赎罪日战争”是1973106日爆发。兹时莱昂纳德·科恩39岁。虽然当时他在西方音乐圈已经是很有影响力的明星,但是一方面他厌倦了无聊的家庭生活,另一方面他的创作也遇到了瓶颈,很长时间他的创作没有灵感。他正在度过自己的“中年危机”。当然,战争爆发后,科恩第一时间奔赴特拉维夫的动机是单纯的。那是他作为一个犹太人,被血脉召唤的使命。

虽然在一年以前,他还在以色列举行过演唱会。但是当他独自一人到达那里的时候,他谁也不认识。他先去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希望能够找到当地认识的人,但没有遇到。碰巧那个咖啡馆里有几个以色列当地的歌星,包括当地著名的民谣歌手奥什克·列维。他们在当地很有名,但是他们的名气没法和科恩相比。奥什克对身旁的歌手说:“独自坐在那边的那个人,看起来像莱昂纳德·科恩。”他的朋友们说“不可能。你想得太美了,开什么玩笑。”然后奥什克说,“不开玩笑,那真的是莱昂纳德·科恩”,说完了他就走了过去。然后他们就邀请莱昂纳德·科恩和他们坐在一起。

他们问莱昂纳德·科恩,你到以色列来干什么呢?科恩说,我听说这里在打仗,所以我来志愿参加基布兹的收割工作(当农民)。这样就能空出些人手去战斗。奥什克他们告诉科恩说,现在根本不是收割的季节啊,不如跟他们一起组成一个劳军小队去为前方的将士们唱歌。科恩当时有一点犹豫,他觉得自己唱的歌太柔情了,软绵绵的不能够鼓舞前方战士的士气。犹豫半天。但是这些歌手们都极力地邀请他加入,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然后他们就奔赴了前线,开始了在战地的演出。

他们只有一个小型的扩音器,需要用坦克或者卡车的电池来充电。他们出发了,有时是集体行动,有时是单独行动。从科恩的小笔记本和打字稿来看,他应当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笔记本中除了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地名。部分原因是科恩是个外国人,不过他的以色列同伴们似乎也差不多,他们都不是作战士兵。远离他们的咖啡馆,一旦到了前线,这些人眼里就只有“沙漠”了。

那么科恩在前线的演出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道:

“我们在人们聚集的地方唱歌有时是在数百人的大厅有时是在高射炮旁对着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有时有灯光有时他们会用手电筒照着我们他们要我们在哪唱我们就在哪唱。”

在这方面,科恩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和那些其他劳军歌手们不一样,比如有一个士兵说道:“其他的来演出的艺术家,那甚至那些以色列人也不如科恩。……战后很多人都说他们在战争中为战士们演唱过。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后方的空军基地里演唱。第二天他们就回到了卡西特的咖啡馆。而不像莱昂纳德·科恩。他是真的在那里。他和我们一起吃战斗口粮。我给他开了一罐。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当时有一些明星,随军去演出。这些乐队他们在当地都是一线明星,但是他们的名气跟科恩无法相比。然后人们听说科恩在哪儿,就会蜂拥聚集。

有一天,一个士兵奥弗,刚执行完任务,那场战斗死了很多人,回到部队,然后就有人说,说科恩在这里。当奥弗到达草坪时,是其他人在演出。那不是科恩。也许是搞错了。他挤过人群,靠在前排的位置停下,旁边是一个穿黑色毛衣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个人就是莱昂纳德·科恩,他正等着唱歌。

实际上科恩战地的巡演是在一片混乱当中,毫无组织,奥什克就曾解释说

“任何一个白痴都能把你带走,那些白痴是年轻的教育团军官,(以色列教育团,是以色列国防军人力指挥部负责教育以色列军队士兵和指挥官的部队)他们的职责,就是把歌手带到前线部队那里去。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每天都有不同的教育团军官或者其他什么白痴过来说‘我们刚刚有8个人被杀了你们必须来’‘嘿,我们要去哪里为什么’但是我能对他们说什么呢,他们把你带上卡车,你就出发了。”

科恩离前线有多近,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是在记录当中,在最前线的士兵的访谈中,我们都会见到科恩的身影。并且在奥什克的记忆中,一场非常典型的音乐会是这样的:一名军官在晚上用卡车把他们带到沙漠里。前线已经很近了,但他不知道究竟有多近。他们在沙地上堆着的几门大炮旁停下,万物都处于彻底的黑暗之中。一群穿着肮脏的士兵聚在一起。普皮克用弹药箱搭建了一个舞台。把卡车的大灯当做聚光灯,然后他们开始歌唱,突然,一个炮兵军官彬彬有礼地说:“你能不能暂停一下?”然后喊道:“3号炮!”地面开始震动,空气都因炮弹发射的力量而震动,所有人都被震聋了几秒钟。他们重新开始歌唱。

还有一个叫马蒂·卡斯皮的士兵,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他写道:我记得一个超现实的画面。一架“大力神”运输机降落,几十名士兵走下飞机。有人下了命令,他们就坐在停机坪上,科恩演奏了《电线上的孤鸟》。卡斯皮为他伴奏。当歌曲结束时,士兵们坐上了前往苏伊士运河的卡车。另一架“大力神”运输机载着士兵降落,他们就又一次演奏《电线上的孤鸟》,就像流水线一样。卡斯皮回忆说:“我们整天站在那里,莱昂纳德给降落的士兵们唱这首歌,然后士兵们就上了卡车。当天晚上乐手们乘坐卡车穿过运河,最后开始用担架搬运受伤的士兵。把他们送进直升机,他们意识到这些人是他们当天早些时候的听众……

有一次他们开车穿过沙漠,沿着几英里长的空旷的公路行驶,过后在一个由杆子和麻布屋顶搭成的简易建筑附近停下。艺术家们在树荫下吃饭时,突然就被苍蝇团团围住。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嘿,看那个!”他们这才知道原委:一只靴子从一个小沙堆里伸出来,上面还挂着一条腿……原来它们被半埋在沙子里的尸体所包围。

每当这种情况发生时,科恩都会接近崩溃。

但是战争在持续,观众们并不总是兴致盎然。在后方召集疲惫无聊的士兵、机械师和厨师来听就行了。但是许多作战部队根本没有心情听平民吉他演唱——这些平民闻起来有女孩和特拉维夫的气味,也没有心情看教育团官员——这些人没有生命危险。士兵们宁愿没人来提醒他们外面还有正常的生活,而他们自己已经被锁在正常生活之外,并且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去。“鼓舞士气”是平民才有的想法。士兵们已经看到了世上那真实而可怕的事物,他们再也不会振作起来。

有时,士兵会被迫听演唱会,或者因为过于疲惫而没法拒绝。在1973年的劳军娱乐团的纪录片里,几个十几岁的乐手为坐在地上的脏兮兮的士兵观众疯狂地鼓掌和唱歌,而士兵们双眼无神地盯着星空。如果你研究“赎罪日战争”你会看到很多尸体,但这个画面比尸体还要可怕,这是战争中最可怕的画面之一。

莱昂纳德在他的笔记当中写道,“人们正在被杀戮我开始用一首新歌来结束我们的表演。副歌是“爱人爱人爱人回到我身边”。读着这本书,我慢慢地感觉到,其实科恩在战争中也有一些改变,最开始他在特拉维夫的咖啡馆里的时候,还认为自己那些柔情的歌曲不能够鼓励前线的士兵。但是当战争持续,他在前线不停地歌唱,当中逐渐地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其实士兵们迫切需要的正是他这样的歌曲。

“我会自己说,也许我可以用这首歌保护一些人。他写道。也许他认为,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在关键时刻通过深刻的智慧、一个祝福、一封情书、一首歌而在战斗中得到强化,那他就会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俯冲、转向,或扣动扳机。”

就像那些传统的战歌,表达的都是对远方的某人的渴望。

就像康斯坦丁·西蒙诺夫(Konstantin Simonov)的《等着我》(Wait for Me)一样,这是二战时最受前线苏联红军欢迎的诗歌。每一节的开头都是“等着我,我会回来的”。……这种情感,即“渴望”的情感,是最有可能引起士兵共鸣的,远远超过爱国主义、愤怒或者绝望。研究人员在研究越战中美国大兵的音乐时发现,尽管战后的电影让人觉得士兵们在越南听的歌曲是政治性的,比如《不论如何》(For What It’s Worth)和《幸运儿》(Fortunate Son)等歌曲,但实际上部队真正喜欢的是那些关于孤独和渴望的歌,比如《乘喷气式飞机》(Leaving on a Jet Plane)离开。科恩的文字在不同的层面上发挥了作用。就像最好的祷词一样。旋律起到了哈西德派拉比赋予音乐的作用,让那些无法或者不愿意理解文字的人体会情意,甚至能表达出文所不达之意。

后来以色列报纸《新消息报》的一名记者在战争期间采访过科恩。科恩说,“起初,我很担心那些安静而忧郁的歌是不能鼓励前线士兵的歌曲。但我了解到,这些优秀的孩子,并不需要光荣的战斗颂歌。现在,在战斗的间隙,他们可能比以前更愿意听我的歌。我是来振作他们的精神的,他们也振作了我的精神。”

科恩是犹太人,他奔赴以色列,去特拉维夫,去战争的前线,当然是为了犹太人。是为了以色列,但是当他经历过战争之后,他深刻地感受到战争对于人来讲是多么的残酷,他感受到了更深刻的东西,《爱人爱人爱人》这首歌在战争期间他修改了很多次。这首歌最初的段落是这样的,但是科恩后来划掉了“我的兄弟们”而改为“孩子们”。“这几行歌词贴合私底下的莱昂纳德·科恩,但不符合他艺术家的身份。”

他在战后接受采访时说他说,这首歌既是写给以色列人,也是写给埃及人的。

这个战争并没有让科恩消沉,而是获得了某种救赎。在战争停火四个半月之后,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焚身以火》,离开战争的科恩在音乐上获得了复活。之后他写出更著名的《哈利路亚》《颂歌》《人尽皆知》《千吻之深》等等。他终于成为了那个民谣大师,成为了那个穿着西装的浪子。在离开战场后,科恩很少提及他在战场上的经历,他对自己的那段经历讳莫如深。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到,那段经历对于科恩极其重要。如果你想了解科恩在“赎罪日战争”当中的经历,那么这本书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当然这是一个传记作家对于一些资料的整理,这其中还有两章是科恩在战争中的笔记本的手稿,喜欢科恩的诗歌和小说的朋友,不容错过。

这其中还有一个卡片,是以科恩的手稿为蓝本制作的。也很精致,向大家推荐《焚身以火》,希望大家喜欢。谢谢大家,再见。



【楷书体为书摘】




缺席者
为了更加合理地浪费余生,我一直在假装自己不乏味。永远缺席,永远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