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在心中的花朵

文化   2024-10-08 17:11   湖南  


老陈发来信息,小文,我已平安到家,谢谢。老陈到家了,这下,可安心睡觉了。


老陈是谁?老陈是我老同学,姓陈,名健,与我一般高矮,与我一样,雄性。他比我大一岁,我比他瘦一圈,他上了大学,发达了,我没上大学,仍在贫困线上挣扎。知识改变命运,道理一点不含糊。


咱俩同窗两年,都读寄宿,都很贪玩。学校旁边有座山,有条火车路,一有空就往山上跑。爬上山顶,老陈指着另一座山说,我家就在那山下面。山外有山,一山挨着另一山,老陈的家不远,与学校只隔两座山,两座山不高,也挨得很近,像咱们俩,屁股挨着屁股,手拉着手。


老陈问我,去他家玩不?我说去。周六下午,咱俩就出发,沿着铁路往南走,沿小溪绕过几个村子,上另一条铁路,往西,过了铁路桥,一直往前走,看见一条小河,河边有一簇古宅,便是老陈家。


老陈家我去过几回,山路,很难辨认,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赶忙一家一家地问,问得人家一头雾水。人家问,陈健是哪里人,哪个村的,我答不上来,只好沿着铁路往前走。这一走,险些要了命。死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身后,还好,平时常走铁路,警觉性挺高,觉察脚底有震动,赶忙转身往后看,一看吓一跳,火车像条蛇,正悄悄地向我逼近,距离不足五十米,下路基,火车随即飞驶而过。


老陈说,火车路上经常压死人,而且不赔,扔一副棺材便走,剩下的事都不管。这事有点想不通,想不通的事很多,但丝毫不影响咱俩的交往。


老陈偶尔也来我家,去他姐家必须经过我家门口。有时是一个人去,有时是两人同往。一个人去的时候就来我家坐坐,邀我一起去他姐家玩。她姐,在利民煤矿上班,沿着铁路往北走大约六公里。那天,出门比较晚,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咱俩不得不在另一同学家里住下来。那同学父亲是医生,房子好大好大,床也海空海空的,从头滚到脚竟然没有滚下床。


毕业后,老陈去了深圳,在电子厂做QC,后升了主管,做了工程师。而我呆在乡下,像头困兽,这儿蹿一下,那儿蹿一下。走投无路时也去投奔过他。在深圳呆了半个月,在他那里白吃白喝了七天,接着上了七天班,发了两张饭卡,领了三十五元工资。


我是去应聘厂办秘书的,可我运气不好,主管是个福建人,一口闽南话,主管问我听不听得懂,我老实地摇了摇头。主管与另一位考官说,字写得不错,文章也不错,工厂没有我这样的人才,语言不通很难沟通,他们安排我下车间,说以后再提拔。


那车间,在五楼,房子的顶层,抬头见天,低头见尘世。热得像口锅,空调破得像风箱,一动空调,主管就骂,谁给开的暖气。这工作挺好玩,拿着注射器往配件上描油漆,把上面的商标描出来,再拿去烤。整个车间像个幼儿园,而我则像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工作枯燥无味,做起来毫无意义,老陈一有空就跑过来陪我,问我习不习惯,他一来,我就感到压抑,感到无比自卑。咱俩是同学,差距竟如此之大。后来从老陈口里得知,主管没有要我,是因为主管的亲戚要来,亲戚来了,我就没戏了。


工厂的伙食很差,饭菜比湖南的猪食还差,早上的稀饭,是拿晚上的剩饭熬的,且火功不够,粥里尽是冷饭团,外面硬硬的,里面也没有热。菜里没放多少油,煮的烂菜叶,吃了肚子饿得慌,饿了就去买西瓜吃,吃得胃撑,撑得肚子痛,还是感觉饿。


我突然想家,便去邮局打电话,那时的电话费很贵,三句话收了我一十五。我辞了职,办好了手续,去财务处领工资,那个矮财务竟然说没钱找,叫我去换零钱,我不去换,她就不给我找零头。我不得不跑下楼来,用五十元钱的饭卡换了一块钱。领到三十五元的工资,我狠狠地挖了她一眼,这样的女人如果在外面,说不定会弄死她。


当晚,我就离开了深圳,老陈送了我一程,并买了一瓶水给我,他说,没什么可送,就送瓶水。君子之交淡于水,情意好,水也甜。我爽快地接了,我不拘小节,我还得去赶火车。


从此一别,便失去了联系,老陈搬了工厂,我居无定所,二十余年杳无音信,心里很是想念。几经周折才从同学中问到电话,电话打过去,是个女的接的,说老陈出去了,电话也换了,我问她能否告知老陈电话,她问我是老陈什么人,我说是同学。她反唇相讥,你们是同学,连电话都不知吗?她这么一说,我就哑了。


大年初四下午四点,同学通知,说晚上在涟源有个小聚,问我参不参加,我当时在邵阳,地处偏远,自己无车,怎么赶也赶不回,便如实告知,同学也能理解,一年才那么几天假,多用来陪陪家人。


近两年涟源同学偶有小聚,他们临时决定的,大多是晚上,像开小组会,今年在这同学家里,明年在那同学家里。我年年都错过了。在外打工,这样的小会,经常参加,参加多了就感到泛味,感到累,认为是白费时间。几十年不见,大家都成了陌生人,没见面前彼此都在想念,一直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见了面竟无话可说,别后便不再联系。


后来得知,老陈也参加过小会,我问他过年会回不,他说会。过年了,他没通知我,我也不敢联系他,过年大家都很忙,自由支配的时间也不多。大年初六,我从邵阳赶回,准备初七回长沙。下午有空,可以见见面。不巧的是,老陈初四就驾车抵达了珠海,他上班时间比我还早。他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对不起,说得我内心极为不安。


老陈很想见我,回涟就通知我,我手上事多,都没能赶上。老陈说,下月,我来长沙看你,我说好,竟有点喜出望外。月初,出了点意外,老婆身体不适,得住院做手术,病情就是命令,我霍出去了,一个人不能连老婆也不管,我做好完最坏的打算,如果公司不批假,我就选择辞工。没想到,公司同意了,还帮忙安排了同事代班。


不知要在医院陪护多少天,担心老陈这几天来长沙看我,我不得不提前告知他,怕因此产生误会,那样会伤及兄弟感情。


老陈得知后,给了我好几个电话,他说要从珠海赶过来看我,尽一下地主之谊。从珠海开车到惠州,不堵车也要三个半小时,往返七小时,我怕他疲劳驾驶,更怕路上不安全,我说,来日方长,这次不见,下次还有机会。老陈依然不死心,我不给他定位,他也拿我没办法。


月底老陈驾车抵长,忙了好几天,忙完,正好赶上元旦放假,他知我已回长沙,也没有事先联系,他想给我惊喜。下午三点老陈来了电话,问我在哪里,他人已到长沙,叫我把定位给他,他过来看我。


十分钟后,老陈的车就停在了楼下。兄弟相见,紧紧的一个拥抱。


老陈说咱们找个地方聊聊,便领他夫妻俩去酒店,酒店的灯全关了,走进去黑黢黢的,服务员趴在桌子上睡觉,说要五点才开业。老陈说我们可以喝茶等,服务员便给我们上了一壶茶。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就被我们坐黑了。我起身买单,老陈猛地把我抱住,叫他夫人去买单,他人多力量大,我斗不过他。我认输,且输得心服诚服,此生我没哪样比他强。


老陈有事在身,还得马不停蹄地往涟源赶,因此不敢强留,只能目送他出城。这一别,又不知何年哪月才能见面了。


窗外是凋零的晚秋,风剥蚀了树的衣裳,一丝不挂的羞涩在风中抖动,没来得及开口,老陈在电话里抢先说:我现在在深圳,什么时候来,请吱一声,只需坐车到深圳北站,余下的事他来办。


他派车接我,吃住,游玩全包。老陈发达了,可这么多年,我一次也没去过深圳,一个电话也没打。不是不打,二十多年没联系上,心里一直惦记着,内心是愧对他的。老陈比我大。这么叫,是把他当兄弟。


他家离校不远,沿着铁路笔直走,爬过小山,趟过小河,走一小时山路便可到他家。他家在铁路边,在山脚下,傍一听溪水,是个很美的地方。他有一兄一弟一姐,大哥叫老兄,小弟叫老青,老陈叫老志。我擅自叫他老陈,他乐癲癲的笑。


屋后那山不高,但很好看,山顶有间瓦房,住着单身老头,他守着一山的树,烧一壶壶茶,茶很好喝,咱连喝了好几碗,喝得咕咚咕咚地响。至今还记着浓郁独特的香味,真想再去喝上一回,不知那人是否还在,那茶是否还香。


记得那年也是个晴好的冬天,快要过年了,老陈家忙着杀年猪,把我叫去吃猪红。那是一条小黑猪,喂了一年多,个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咱俩一起把猪从圈里拖出来,拽过铁路,扛上板凳,猪受了惊吓,把木盆踢翻,把屠刀踢飞。老陈问我会杀猪不?我摇了摇头,他便提起屠刀往猪脖子里一捅,猪动了一下,屠刀没刺破心脏。猪尖叫了一阵,在地里乱蹿了一气,最后倒在泥地里。老陈被这阵势吓着了,良心上过不去,便朝猪烧了一夹纸,请求上苍宽恕。

老陈姐在利民煤矿上班。家境不是很好,但比乡下人好上百倍。听说老陈上大学都是她资助的。老陈去姐家经常走路,操近道得经过我家门口,他偶尔来我家坐坐,闲遐无事时我随老陈去过他姐家。他姐住职工宿舍,宿舍盖在山坡上,山全是黑乎乎的,没长树木与花草,种了一畦畦菜蔬,菜地用煤矸石叠得方方正正,有一种朴素整饬的美。


老陈姐是个热心肠的人,个头一米七几,骨架高大,看上去比男人敦实,听说我们来了,抽空去屠桌铺买了几斤猪肉,几斤水果,把柜子里的瓜果全端出来,一样一样地往我手上塞,塞得我腼腆地躲闪。那些东西我一样也没吃。


老陈在省城上大学,三年书信不断。毕业后,他去民营企业谋职,我在地区群艺馆打工。一有空就聚到一起,他谈了两个女朋友,一个是利民煤矿职工。一个是共读三年的女同学。他问我选谁,我让他选同学,同学三年有共同的语言,沟通起来也容易。女同学在城区,万一混得不好还可在城里开个小店。事实证明是对的,几年后利民煤矿破产倒闭,下岗女工的境况可想而知。


老陈离职去了深圳,我去了长沙,他寄给我的日历卡片,能陪我度过一年,我寄给他的列车时刻表,能算好回家的归程。

老陈托我帮忙买个画板,大号的。他外甥考进了美术学校,写生需要画板。他没时间去深圳市区逛,且扛着大号画板挤火车回家不方便。他告诉我长沙五一文文具店有买,文具店在五一路什么位置我不记得了,只记得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远,是个地下商场。


当时我在长沙东岸一家工厂上班,地处郊外农村地带,道路交通尚未完善,我是边走边问进的城。走了一上午,问了很多人,总算问到了。这些我都不敢告诉老陈,怕他产生误会,伤了兄弟情。


我捧着画板看了半天,忍不住想笑,这是什么画板啊,不就是往一块纸板上蒙了一层黄布,要是在家里,找一块木板剪一块布蒙上绝不比五一文的差。


老陈为此笑了半天。他告诉我画板还在,而且像新的。我内心一震,几十年过去了,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呢?一个不值钱的画板,有必要保存那么久吗?也许在他们心中,不仅是普通的画板,更是记录人生经历的工具。


我问他姐还好吗?他沉默了片刻,让人感到几许悲伤。他姐,几年前受了工伤,被机器绞掉了手臂,煤矿倒闭了这么多年,他姐是怎么挺过来的,我不敢问。老陈也没说,这份痛在我内心致成重创。


车没到小镇就接到了老陈的电话,他说在座就差我一人了,我叫他们别等,他说与其在外等上千日,不如同兄痛饮一杯酒。


时间就这么流失了,情感就这么厚重了。在一杯酒的碰撞中,有多少往事醉得一汰糊涂,有多少时光散落在酒店的角落里无法提携。做同窗不易,做朋友不易,在这一群卓越的人当中,我读到了快乐读到了悲伤。


喝酒的与不喝酒的,有钱的与没钱的,成功的与落泊的,人到中年这一切似乎并不重要了。我想看看那块画板,看看他外甥画画。画一株梅花,披着阳光。看着看着冬天就暖了,内心就热了,你看风景多美,太阳正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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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文 自由撰稿人。编过报刊杂志。 第五届“潇湘杯”诗歌组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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