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请巡按屈体求荣 遇胡僧现身施药
1961年，在高层会议上教员说:“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暴露了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很仔细。
1959年，教员说《金瓶梅》更深刻，在揭露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矛盾，揭露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方面，《金瓶梅》是写得很细致的。
前面更多的是描述经济生活，这一回则展现了当时的官场生态。
一 送走曾巡按
曾巡按弹劾西门庆，结果西门庆没倒，他自己倒了！
他见本上去不行，就知道二官打点了，心中忿怒。因蔡太师所陈七事，内多舛讹，皆损下益上之事，即赴京见朝覆命，上了一道表章。极言：“天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臣闻民力殚矣，谁与守邦？”蔡京大怒，奏上徽宗天子，说他大肆倡言，阻挠国事。将曾公付吏部考察，黜为陕西庆州知州。
曾巡按显然是书生气太重，有理想，想凭着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可最终却头破血流，下狱流放。
二 迎来宋巡按
昔日的蔡状元，如今点了巡盐御史，来到了东昌府。与蔡御史一起来的还有新的钦差大臣宋巡按，这可是一棵大树，西门庆得抓住机会抱紧了！
西门庆出郊五十里迎接，先到蔡御史船上拜见了，备言邀请宋公之事。
蔡御史道：“我知道，一定同他到府。”那时，东平胡知府，及合属州县方面有司军卫官员、吏典生员、僧道阴阳，都具连名手本，伺候迎接。帅府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都领人马披执跟随，清跸传道，鸡犬皆隐迹。鼓吹迎接宋巡按进东平府察院，各处官员都见毕，呈递了文书，安歇一夜。
迎接中央巡视大员的地方官员何其多，大家都想巴结宋巡按。论级别、论资历，也轮不到西门庆招待。但西门庆前期投资蔡状元有回报了：
蔡御史主动到宋巡按处拜访，游说邀请宋巡按同往西门府。
蔡御史告说：“清河县有一相识西门千兵，乃本处巨族，为人清慎，富而好礼，亦是蔡老先生门下，与学生有一面之交。蒙他远接，学生正要到他府上拜他拜。”
宋御史问道：“是那个西门千兵？”
蔡御史道：“他如今见是本处提刑千户，昨日已参见过年兄了。”
宋御史令左右取手本来看，见西门庆与夏提刑名字，说道：“此莫非与翟云峰有亲者？”
蔡御史道：“就是他。如今见在外面伺候，要央学生奉陪年兄到他家一饭。未审年兄尊意若何？”
宋御史道：“学生初到此处，只怕不好去得。”
蔡御史道：“年兄怕怎的？既是云峰分上，你我走走何害？”于是吩咐看轿，就一同起行，一面传将出来。
蔡御史对西门庆，那简直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让宋巡按到西门家吃一顿饭，这可是给了西门庆天大的面子。一个老先生门下，一个云峰分上（蔡京管家翟云峰），一张关系网就这样展开了……于是，西门庆就这样在上司、同僚、百姓众目睽睽下当上了接待宋巡按、蔡御史的东道主。
当时哄动了东平府，大闹了清河县，都说：“巡按老爷也认的西门大官人，来他家吃酒来了。”慌的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各领本哨人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西门庆青衣冠带，远远迎接。两边鼓乐吹打，到大门首下了轿进去。
这消息是相当炸裂的，哄动了整个东平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巡按大人去了西门庆家。
二官揖让进厅，与西门庆叙礼。蔡御史令家人具贽见之礼：两端湖绸、一部文集、四袋芽茶、一方端溪砚。
宋御史只投了个宛红单拜帖，上书“侍生宋乔年拜”。向西门庆道：“久闻芳誉。学生初临此地，尚未尽情，不当取扰。若不是蔡年兄邀来进拜，何以幸接尊颜？”
慌的西门庆倒身下拜，说道：“仆乃一介武官，属于按临之下。今日幸蒙清顾，蓬荜生光。”
官场上身居高位的客套话越是客气，实则越显得冰冷生分。表面上是不当取扰，实则是你也配？
西门庆是聪明人，大人物来了，就是赏脸，就是莫大的恩赐。他没有提自己是太师的义子，也没有提自己是云峰的亲家。他只表示自己就是宋御史治下的一个武官。
于是鞠恭展拜，礼容甚谦。宋御史亦答礼相还，叙了礼数。当下蔡御史让宋御史居左，他自在右，西门庆垂首相陪。茶汤献罢，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西门庆递酒安席已毕，下边呈献割道。说不尽肴列珍羞，汤陈桃浪，端的歌舞声容，食前方丈。两位轿上跟从人，每位五十瓶酒、五百点心、一百斤熟肉，都领下去。家人、吏书、门子人等，另在厢房中管待，不必细说。当日西门庆这席酒，也费够千两金银。
西门庆是聪明人，他这时只需垂首相陪，招待好领导就行了！
宋御史只坐了没多大回，听了一折戏文就要打道回府了。慌的西门庆再三固留不住。只得：
西门庆早令手下，把两张桌席连金银器，已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叫下人夫伺候。宋御史的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封金丝花、两匹段红、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蔡御史的也是一般的。都递上揭帖。
宋御史再三辞道：“这个，我学生怎么敢领？”因看着蔡御史。
蔡御史道：“年兄贵治所临，自然之道，我学生岂敢当之！”
西门庆道：“些须微仪，不过侑觞而已，何为见外？”比及二官推让之次，而桌席已抬送出门矣。
宋御史不得已，方令左右收了揭帖，向西门庆致谢说道：“今日初来识荆，既扰盛席，又承厚贶，何以克当？余容图报不忘也。”因向蔡御史道：“年兄还坐坐，学生告别。”于是作辞起身。
西门庆还要远送，宋御史不肯，急令请回，举手上轿而去。
西门庆是聪明人！送礼送得很真诚，收理收得很勉强。实在是勉为其难，不收下实在对不起送礼人了！
送走宋御史后，西门庆回来，陪侍蔡御史，解去冠带，请去卷棚内后坐。把乐人都打发散去，只留下戏子。一回生二回熟，就没必要搞端着的那一套了。
西门庆说出了他心中的不安：“我观宋公为人有些蹊跷。”
蔡御史道：“倒也没甚蹊跷处。只是今日初会，怎不做些模样！”说毕笑了。
想起自己初来西门府，不也是这般做些模样嘛，蔡御史自己就笑了！
这一笑意味深长啊！西门庆是聪明人自然立马心领神会：立马请蔡御史住一晚，这一晚就不用做些模样了嘛！
西门庆道：“请不弃在舍留宿一宵，明日学生长亭送饯。”
蔡御史道：“过蒙爱厚。”因吩咐手下人：“都回门外去罢，明早来接。”
对西门庆的，蔡御史客套话都不讲了。看来西门庆是懂了！
三 招待蔡御史
蔡御史既然已经说了不再做些模样，那么除了吃喝玩乐，还能给领导“安排安排”点啥呢？总不能两个大男人谈人生谈理想吧？
西门庆见手下人都去了，走下席来，叫玳安儿附耳低言，如此这般：“即去院里坐名叫了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打后门里用轿子抬了来，休交一人知道。”那玳安一面应诺去了。
西门庆直接点了名，摇来了清河县的交际花董娇儿、韩金钏。
西门庆做事也是很靠谱的。眼下全清河县的人都知道蔡御史在西门家过夜，总不能让蔡御史有点桃色新闻吧？西门庆一直不动声色，他要给蔡御史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西门庆走至上房，两个唱的向前磕头。西门庆道：“今日请你两个来，晚夕在山子下扶侍你蔡老爹。他如今见做巡按御史，你不可怠慢，用心扶侍他，我另酬答你。”
韩金钏儿笑道：“爹不消吩咐，俺每知道。”西门庆因戏道：“他南人的营生，好的是南风，你每休要扭手扭脚的。”
董娇儿道：“娘在这里听着，爹你老人家羊角葱靠南墙──越发老辣了。王府门首磕了头，俺们不吃这井里水了？”
领导的事无小事，西门庆也是拼了！他叮嘱董娇儿、韩金钏不要扭手扭脚，要放得开！要开放！
西门庆复上席，陪蔡御史吃酒。海盐子弟在旁歌唱。蔡御史吩咐：“你唱个《渔家傲》我听。”
三山美人知何处？
眠思梦想，此情为谁？
交人盼得眼睛穿，冤家怎不行方便？
苍天若肯行方便，早遣情人到枕边，
免使书生独自眠！
一个读书人“直白”到这个份上，真不愧是状元郎啊！
才掌灯时分，蔡御史便说：“深扰一日，酒告止了罢。”
——酒就不喝啦！我要下半场！
西门庆真沉得住气，还带蔡御史在花园里游玩了一回。
又请到了翡翠轩，那里又早湘帘低簇，银烛荧煌，设下酒席。
这时候蔡御史估计心里一万匹草拟马在奔跑！要大骂西门庆这憨逼，一点都不懂男人的心思！
书童关上角门，只见两个唱的盛妆打扮，立于阶下，向前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
猛然看到两个大美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蔡御史的感受简直就是坐过山车一般，这太惊喜太刺激啦！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舍。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
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异乎？”
西门庆真是做足了功课！回答领导时，粗人西门庆用了个典故：谢安携妓东山游。
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于是月下与二妓携手，恍若刘阮之入天台。
才子佳人，风雅佳话，蔡御史也立马感觉自己像是刘阮入天台遇仙女……
蔡御史便开始了不用做些模样的表演：
蔡御史道：“你等休要太谦。”问至再三，韩金钏方说：“小的号玉卿。”董娇儿道：“小的贱号薇仙。”蔡御史一闻“薇仙”二字，心中甚喜，遂留意在怀。令书童取棋桌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着棋。西门庆陪侍，韩金钏儿把金樽在旁边递酒，书童歌唱。蔡御史赢了一盘棋，董娇儿吃过，又回奉蔡御史一杯。韩金钏这里也递与西门庆一杯陪饮。饮了酒，两人又下。董娇儿赢了，连忙递酒一杯与蔡御史，西门庆在旁又陪饮一杯。饮毕，蔡御史道：“四泉，夜深了，不胜酒力，”于是走出外边来，站立在花下。
那时正是四月半头，月色才上。西门庆道：“老先生，天色还早哩。还有韩金钏，不曾赏他一杯酒。”蔡御史道：“正是。你唤他来，我就此花下立饮一杯。”于是韩金钏拿大金桃杯，满斟一杯，用纤手捧递上去。董娇儿在旁捧果，蔡御史吃过，又斟了一杯，赏与韩金钏儿。因告辞道：“四泉，今日酒大多了，令盛价收过去罢。”于是与西门庆握手相语，说道：“贤公盛情盛德，此心悬悬。非斯文骨肉，何以至此？向日所贷，学生耿耿在心，在京已与云峰表过。倘我后日有一步寸进，断不敢有辜盛德。”
西门庆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到不消介意。”
韩金钏见他一手拉着董娇儿，知局，就往后边去了。到了上房里，月娘问道：“你怎的不陪他睡，来了？”
韩金钏笑道：“他留下董娇儿了，我不来，只管在那里做甚么？”
翡翠轩书房床上，铺陈衾枕俱各完备。蔡御史见董娇儿手中拿着一把湘妃竹泥金面扇儿，上面水墨画着一种湘兰平溪流水。董娇儿道：“敢烦老爹赏我一首诗在上面。”
蔡御史道：“无可为题，就指着你这薇仙号。”于是灯下拈起笔来，写了四句在上：
小院闲庭寂不哗，一池月上浸窗纱。
邂逅相逢天未晚，紫薇郎对紫薇花。
写毕，那董娇儿连忙拜谢了。两个收拾上床就寝。一宿晚景不题。
次日早晨，蔡御史与了董娇儿一两银子，用红纸大包封着，到于后边，拿与西门庆瞧。
西门庆笑说道：“文职的营生，他那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了。”
四 西门庆的回报
西门庆又道：“学生日昨所言之事，老先生到彼处，学生这里书去，千万留神一二，足仞不浅。”
西门庆怕酒桌上的话不算数，送别时又提了出来。——“淮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本来预期是早个十来天批下来，结果蔡御史一高兴，“我到扬州，你等径来察院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一个月。”
蔡御史道：“休说贤公华扎下临，只盛价有片纸到，学生无不奉行。”
真不愧是一起打过炮的好基友啊！蔡御史直接表态：别说你的家丁亲自来，就是他们写个字条，我也立刻照办！
你肯为我送钱送女人，我自然为你鞍前马后！西门庆与蔡御史的友谊是杠杠的：你我都是太师的人，我为政来你为商，捞钱时候互相帮，有了好处互不忘。这可是教科书式的为官为商之道啊！谁说《金瓶梅》是淫书呢？
这回文字太长了，后半回胡僧药出现了，西门庆的催命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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