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马雁 | 我缠绵而坚定

文化   2024-12-30 08:00   中国香港  

今天是青年诗人马雁(1979 — 2010)的忌辰。纪念她,似乎已经成了我们每年必经的一个仪式。


虽然生命短暂,但马雁却通过毫无保留的创作,留下许多深刻而绵长的思考。我们阅读诗歌,体会她灵魂中痛苦的一面,同时也透过文字,从她身上汲取丰盈的勇气与智慧。

今年,我们照例选了马雁的十二首诗,谨此纪念。


马雁(1979.2.28 — 2010.12.30)


01

波希米亚人情歌

为任意


他说,你在字与词中流浪。

不,不对,我在声音里流浪,

我们住在石头里,并没有

美好的意味,也无所谓

娇媚。住在石头里,意味着

终生我们都是灰色的固体。

我们是灰色的固体,清俊、

硬朗。我是一个声音,从

石头里迸发,只能一次。

作为石头流浪,在松软的

土壤里躺卧,翻身,辗转。

然而并不失眠,如此坚决

反对,并且沉默。而我,

是热烈的石头,我是岩浆,

我是液体的滚烫。流浪,

也就是说,我缠绵而坚定。



02
傍晚,看一场雨

如同一把花伞。从四十米的空中,我看到
幸福,那些幸福。那些琐碎的,远离优美的东西。
它们安静地穿过潮湿,在不确定的绿表面,滑翔。
我怀疑它们就要接近我,我怀疑幸福正在战抖。
    
然而。那些经得起任何敲打的,在迅猛的力对面,
安静着,不再张望的,正在穿透的。不是雨水;
我抬头看到的,正在坠落的,我断定:不是液体。
它们飞快地降落,丝毫不把自己看作天使,丝毫
  
没有我的犹豫。我怎么可能不怀疑,怎么可能
看着注定与我隔膜的人流,在我身下涌动,还保留
一颗冷冰冰的心脏,或者两只对称的肾。我期待
来只猛禽,把日日滋生的内脏拿走。这些毒素,
    
这些物质的幸福。它们就要飞起来、融化,
就要汇入陌生的水。成为所有的陌生事物。



03

情诗


熟悉决然割破了我。

我的心并非绝无情分,

此刻它正渐渐离开。

空气并未变得更稀薄,

的确,水是清澈的。

你的呼吸如此紧湊,

热烈而且清洁。

我告诉你我看见了海,

“海……是大的。”

你走,穿过人群,

对陌生者举起双手。

那一对掌心是清白的,

我很清楚这种爱。



04


我到陌生处的溪流。

溪谷潮湿,水流清脆,


你在芦苇的苍绿上安放

百合花的蓝,潮湿的紫蓝。


水流声如刀刃,亲爱的,

这声音太冷,让我发抖。


必须经过漫长的旅程,

这漫长得叫人心碎。


忍耐这酸楚,浪花苍白,

而且美——它们涌起来了。


我好像死过一回,

像在绝望的刀刃上爱。



05

再没有比美更动人……


再没有比美动人,再没有

比声音更使我能听到,再

没有一个人在海边来回地

走,来回地走。只有一次

海边,再没有第二次,只

有一个人的海,只有一次

曾经可能,那意味着水的

抵达将超过时间所能赋予

压制欲望者的力量。我曾

反复拨弄这些互相近似的

词语,它们之间和你一样

都只是玩弄一种碎玻璃的

手工艺。对于这些同样的

材料,锋利与否又有什么

意义?但每到应当睡觉的

时刻,事情就能具体起来。



06

结婚


是下雨的夜,我们在街上走, 
吃枇杷,在每一个春天的晚上 
我们相爱。没有什么风景可看, 
我的脸色也丝毫不是苍白的。 
你告诉我生活是平淡的,每天 
早上发一条短信告诉我天气, 
是我们相爱的天气,每一天 
都适合我们相爱,每天,我应 
为你撑伞,倚靠在你的肩膀。 
也有厚厚的棉被,适合我们 
躺在里面,互相抚摩,就像 
摸自己的熟悉的胸口,从那里 
涌出,不断涌出礼物般的温暖。 
亲爱的,如果没有这应景而至的 
雨,我将惊慌至死,亲爱的, 
只能在死后。你命令我活着。 
而我只能死去,含着大块的冰。 



07


你大口大口吞噬你消瘦的睡眠。

好几次了,你身上冷汗淋漓,

你说:“亲爱的,亲爱的……”

这里的夜,空气黑得像墨水

你蜷在我怀里,我在和汹涌的洪水

赛跑。我们在几万颗星星下漫步。

亲爱的,你看到了吗?几万颗星星

“现在,它们在我们头顶发亮。”

你伸出手臂。我并不是其中一颗,

但我是温暖的,我是你的温暖的。

黑夜里,你窗下的河不停地流。

如你所知,亲爱的,我并不厌倦。

也没有人会谋杀我们,没有人

拿手枪瞄准我。亲爱的,但是河水。

天亮前我来不及告诉你我的名字。



08

北京城


大多数是精确定义的符号,

一小部分是闲散来回的落叶,

这城市风大,喜欢旋转。

还有一些尘土,是从内蒙古来的

骑士,在这里做着古代的梦。

如果你在北池子,就能感觉到

南池子;如果你在钟楼,就能

领会到鼓楼;天坛和地坛是

一对不见面的夫妻,天天

通电话、发邮件。这城市被严格的

规则控制着,不允许脱离徒劳的责任。

有时候,也有美丽的瞬间,

譬如银锭桥下狂欢的游泳者

望见月亮,就忽然

成了万众瞩目的中心。

有那么些人常常聚会,

无谓地研究问题,这城市

热衷于责任而毫无办法。

不敢再有人来这里,因为

它已经被毁坏。是多么无辜的处境……

让人痛苦地爱,绝望中一再重生。


09

樱桃


我听过痛苦的声音
从那一刻我缓慢病变
那是沉郁的哀求
不带抱怨,也没有
幻想。痛苦就是直接

而痛苦是没有力量进入
是软弱,不敢顽固并沉默
我不敢把手探入它的核心,
不敢挖出血淋淋的鬼。
眼望着谎言的清洁。

当时我哀哀的哭泣,
转过脸,以缺席
担演无知,人人如此。
这一切就在面前:
痛苦,或者空无。

今天,我吃一颗樱桃,
想起一个女人在我面前,
缓慢,忍耐尔后大声喘息,
她曾经,作为母亲,
放一颗糖樱桃在我嘴里。

我缓慢吞食这密样的
嫣红尸体。是如此的红,
像那针管中涌动的血,
又红如她脸颊上消失的
欲望——这迷人之食



10

冬天的信

给马骅


那盏灯入夜就没有熄过。半夜里

父亲隔墙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哽咽着:“睡不着。”有时候,

我看见他坐在屋子中间,眼泪

顺着鼻子边滚下来。前天,

他尚记得理了发。我们的生活

总会好一点吧,胡萝卜已经上市。

她瞪着眼睛喘息,也不再生气,

你给我写信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天。

这一阵我上班勤快了些,考评

好一些了,也许能加点工资,

等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河边。

夏天晚上,我常一人在那里

走路,夜色里也并不能想起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让人安详,有力气对着虚空

伸开手臂。你、我之间隔着

空漠漫长的冬天。我不在时,

你就劈柴、浇菜地,整理

一个月前的日记。你不在时,

我一遍一遍读纪德,指尖冰凉,

对着蒙了灰尘的书桌发呆。

那些陡峭的山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

也像我们这样,平静而不痛苦吗? 



11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他和我的手里各捏着一张票,

那是飞向未来的小舢板,

起伏的波浪是我无畏的想象力。

乘坐我的想象力,他们尽情蹂躪

这些无辜的女孩和男孩,

这些无辜的小狗和小猫。

在波浪之下,在波浪的下面

一直匍匐着衰弱的故事人, 

他曾经是最伟大的创造者,

匍匐在最下面的飞得最高,

全是痛苦,全部都是痛苦。

那些与我耳语者,个个聪明无比,

他们说智慧来自痛苦,他们说:

来,给你智慧之路。

哦,每一个坐过山车的人

都是过山车建造厂的工人,

每一双手都充满智慧,是痛苦的

工艺匠。他们也制造不同的心灵,

这些心灵里孕育着奖励,

那些渴望奖励的人,那些最智慧的人,

他们总在沉默,不停地被从过山车上

推下去,在空中飘荡,在飘荡中,

我们接吻,就像那些恋人,

那些被压缩在词典册页中的爱情故事,

还有家庭,人间的互相拯救。

如果存在一个空间,漂浮着

无数列过山车,痛苦的过山车



12

世界下着一夜的雨……

为 卓青

世界下着一夜的雨, 
这寻常一夜—— 
有人在电视机前消磨着有益的人生, 
有人在酒杯里沉没、浮起, 
有人在欲望下捏碎懦弱、锻造自我。 
这些并不仅仅是概念, 
你会同意,世界必须归类。 
我想着,仲春天气,园中的乔木, 
水草,以及人在岸边舞蹈。 
我们享受过的朗姆酒冰淇淋…… 
如果把生活中的伤痛 
呈现给你,也许就有变数。 
但也许不,他人的愈合与你无关。 
我迟疑在那个仲春, 
温暖而黑暗的聚会,啤酒,拥抱, 
早晨的口红,照相机。 
中关村。与爱过的人一起吃午饭。 
犹太史。闷热的咖啡厅。 
全部的生活细节正在涨潮…… 
唯一的一个晚上: 
你爬山归来,刚刚度过一场危机。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坚信: 
那一刻我与你同在。 
那一夜的雨同样淋湿我。 
你意味着不敢想象, 
乡村上空的乌鸦是死亡的符号, 
但未必不祥。 
此刻我只能缅怀那只温暖的我握过的手。 
你成为众人分享的记忆, 
而我此生的工作是对记忆的镌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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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选自《马雁诗集》,马雁 著,新星出版社,2012-04
图片选自摄影师Fujikawa hinano作品
编辑楚尘文化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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