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越来越轻飘,飘来飘去
总是飘来飘去。其实此刻也非常陌生
非常轻薄,薄得已经不够变成往事。
从来不曾如此摸黑,被运行,不知道
要变成什么,只知道变得厉害。
不疼,只是累。勇敢地麻木。
后记:2022
撰文:刘天昭
不应该没想到,衰老的感觉是磅礴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秋天偶尔回暖反复,不停留。才相信了这就算是成熟,转眼便是不用质疑不可回避的衰老,没有界限。除了身体上的变化,也许是因为身体上的变化,也许是长期体力劳动和充塞的琐事同时改变了身体和心灵,心灵不知何时割断了绳索,也许是获得了解放——不怎么记得过去的自己了,不想连也连不上了。远的近的事情都记不清,有时候娓娓而谈,同时疑心是叙事的程序自动造假,非常偶尔往事忽然真切,压迫我心,也还是隔着大河,茫茫另一岸。是全新的孤独,全新的“我是谁”,又用不上这个“新”字,因为没有参照,黑夜独坐,时间空间都变成存疑的设置。是彻底打开的疑问,宇宙的存在也可以是幻觉。这些陈词滥调的说法,如今常常是贯彻身心的感觉。
科学对时空的定义我从来没有真的理解过,没能把它与经验融通。和几百年来很多人一样,我想在科学跟前守卫自己根植于其中的古老信念。我的方式是去学习最具有攻击性的那部分科学知识。头脑显然也衰老了,学得很浅,还是很艰难,没学多少,放下就忘记了。但是我常常在惊恐中想到,可能已经并没有一个可以被逼入其中的角落了,没有立足之地。也许只是一种过度的自我攻击,作为想象中防卫的预演。因为太重要,不能有任何漏洞。我想以此解释为什么有些诗写得像挽歌一样。是一种落日深情,当然;也许事情没有那么悲观,或者那么乐观。
AI 忽然巨人般踏入现实,是 2022 年四件击穿私人生活的历史事件之一。另外三件是非鲜明,鲜明得不需要表态,又坚硬得无从谈起。在上一个时代我曾经长期以时评写作为职,现在想来不可思议。高处的价值判断像是空话,基础的事实总是很难澄清,中间全是情绪,意识形态,权力意志,社交风尚。信息流非常脏,那些被扭曲得几乎没有事实含量的东西,作为次生事实病毒一般繁衍覆盖,成为主流,开始支配人与世界——我总是跃入这样的直觉,明显也带着那种防御性悲观,出于对某种新的哲学好像已经否定掉的原初客观、也可以叫作真理的爱。有时候在那种脏的感觉中忽然说出羞耻,那倒是可以负责的,不必展开。
这本诗集写于个人经验所有维度都正在发生巨大变化的背景中,身体的,生活秩序的,观念的,历史的,甚至气候的。“我身在历史何处”,重新定位的需求局部地解开透视,那些只能被动接受的事并不总是更虚渺。有些变化过于巨大,以至于人们谈论它的时候通常也不真的向那恐惧敞开,会被吞噬。我尝试推开一道缝儿,未知的风呼啸着穿过快要散开的陌生的有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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