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冷，挂在天边。
"月亮怎么会冷？"
"月亮不冷，难道还会是热的吗？"
赵大胆这句反问让我无言以对，最起码昨晚我走在回家路途中时便觉得瑟瑟发冷。
医院的对面就是一个公共的体育场，而我每天下班经过时都会从栅栏里看见许许多多正在锻炼的人们。
本地人们锻炼的热情让我折服，甚至在大雨滂沱时也会有几个零星的人们撑着伞奔跑着。
“我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月光之下走在回家路上的多巴胺听见了一阵说话声。
体育场栅栏角里竟然隐藏着两个窃窃私语的人，如果没有声音的话我竟没有任何察觉，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我一个人来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大事，你来做什么？”一个女人埋怨的声音不远不近、不大不小的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并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将这两位蹲在地上窃窃私语的人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发出欢快的婆娑声，偶尔还能听见几只蛐蛐做着最后的呻吟。
本地的气温下降的很快，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秋天即将结束，冬日马上就会来临。
在这突然从黑夜中传来的声音背后，又会有着怎么样的人间疾苦呢？
或许，别人口中的事情只不过是这繁芜世界中最普通平常的一件呢？
我并没有停留，甚至并没有留意。
当然，即使和医疗有关的事情也与我无关，因为我已经走在了下班的路上。
转过马路的拐角，便是灯红通明的新华西路，此时便再也看不见住院部大楼，也看不见闪烁着的那几个大字：急诊中心。
但是，女人那句话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些许往事。
“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我不来，你怎么办？”
大约是三年前，那个时候的月亮同样很冷。
就像赵大胆说的那样：“月亮很冷是因为季节，人性很冷又是因为什么？”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一位年约八旬的老年男性来到了急诊。
他刚站在急诊室的门口，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我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病情：慢性阻碍性肺疾病急性发作期！
“呼…..呼…..呼……”这是透不过来气拼命呼吸的声音让我在深夜感到一丝紧迫感。
不仅是因为老人有着明显的胸闷、气喘、咳嗽、咳痰的症状，也是因为他是一名老病号，在他的病历本上经常出现我的字迹。
面对他经皮指脉氧饱和度只有80%的结果我并感到担心，因为患者已经耐受，而且我也有方法去解决他呼吸衰竭的问题。
真正让我的赵大胆揪心的是伦理问题，病人的情况十分特殊。
老人有一个儿子，却因为脑血栓后遗症瘫痪在床十余年。
他曾经骄傲的告诉我：“虽然我儿子瘫痪十几年了，但是从来没有过压疮!”
他也曾经自豪的告诉我：“我孙子现在在美国，据说搞的都是高科技，反正是我们听不懂的东西！”。
他曾经也无奈的告诉我：“老太婆还要在家里照顾儿子，所以我不能住院，没有人照顾。”
每一次前来看病，都是医务人员悉心照顾，跑前跑后。
每一次前来看病，都让人很揪心。
有同事说：“他这是典型的将家庭矛盾转移成社会矛盾！”。
这种残酷而无奈的家庭现状并不是零星的特例，而是大量的存在。
比如那些失孤的家庭，那些老人独居的家庭，那些子女不孝的家庭，还有和他一样需要照顾孩子的家庭。
“查一个动脉血气就可以了，其它检查我不做，你应该都了解的！”他很信任我，认为我了解他的病情。
但是，对于一个多年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和肺心病的老人来说，每一次发作都意味着可能要面临死亡。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的劝解，因为我知道他每个月的退休工资甚至不够维持生活。
费用成为悬在头顶上的最大障碍，我拿着病历本走到他的面前：“这个病情同样知道的，风险你也是知道的，比如休克、肺性脑病、昏迷、死亡等等。在拒绝检查这一栏签字吧？”。
深秋季节，因为气温突然变化和上呼吸道感染几率增多的原因，有很多支气管哮喘、慢性支气管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患者都会发病。
事实上，每年的这个季节都会有一些老人因为呼吸系统疾病而撒手人寰。
他签字后半卧位躺在病床上，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报警备案和报告总值班领导。
“他早晚要死在医院，很有可能会死在你的手中！”赵大胆的话听起来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是我知道这种几率还是很高的。
半个小时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女性敲开了急诊室的大门：“黄XX，在这里吗？”。
患者的老伴在凌晨三点钟独自一人找到了医院，我同样曾经为这位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心房颤动、脑梗死的老人诊治过：“他在就在这里输液呢！”。
患者看见老伴后说了一句话：“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没事，儿子已经睡着了！”
“我不来，你怎么办?”
老人躺在抢救室的角落里数落着老伴，老伴端坐在病床前拉着患者的手只是不语。
我为什么至今难以忘记这句话，因为在那一晚我从老人的口中听见了无数次。
我知道其实这不是责骂，而是关怀。
赵大胆也知道这不是指责，而是相濡以沫。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两个老人一起对抗着死神。
在那张已经死去过无数人的病床上，两位老人一起度过最难熬的时光之一。
“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这是一个男人对妻子深沉的爱，它不能感动天地，却让我赵大胆沉默不语。
“没事，儿子已经睡着了！”
这是一个妻子对家庭沉重的付出，也是对无奈现实的淋漓描述。
如果两位老人中的一个去世了怎么办？
可能我们再也听不到那句话了吧：“我不让你来，你非要来！”
乌青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任何一支鸟儿飞过。
已经渐渐入眠的城市也慢慢闭上了眼睛，只有飞驰而过的120急救车让我清楚的意识到那些残酷和无奈的现实。
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两位老人一眼！
因为我根本帮助不了他们什么，因为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更多类似这样的故事发生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