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北凉以来写经残卷》,正出土于吐鲁番。这件残卷共有五段写经残卷、三段题跋。卷轴有楷书题签“《北凉以来写经残卷》,出吐鲁番,素文珍藏”,下有“宜记”二字及“宝炜”印识。此处“素文”是梁素文,本名梁玉书,字素文,奉天(今沈阳)人。清末宣统元年(1909),梁玉书奉使监理新疆财政,好收藏敦煌吐鲁番出土文献。从题签来看,本卷最先为梁玉书收藏。“宝炜”印是潢川吴宜常的姓名印,“宜记”二字即为吴宜常所书。吴宜常,名宝炜,字宜常,河南潢川(亦称光州)人。1930年,吴宜常任中央考古委员会委员,好收藏金石及敦煌吐鲁番出土文献。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北凉以来写经残卷》先由梁玉书收藏,后由吴宜常购得,1964年由吴宜常后人转售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当时称中国历史博物馆)。此卷卷尾三段题跋的最末一段跋文即为吴宜常所写。《北凉以来写经残卷》中的五段内容分别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第十六佛母品第四十八,《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第十三随喜品第三十九,《十诵律》卷第四十一明杂法第五、第六,《金刚经》卷第十八、十九品法界通化分,《大智度论》释摩诃萨品第十三。《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由后秦鸠摩罗什于弘始五至六年(403—404)在长安译出。《十诵律》由后秦弗若多罗、鸠摩罗什合译,时间在弘始六至七年(404—405)。《金刚经》有众多译本,以鸠摩罗什译本最早,且流传最广。本残卷中的第四段即是鸠摩罗什译本,亦在后秦时期译出。《大智度论》由鸠摩罗什于后秦弘始四年至七年(402—405)在长安逍遥园译出。《北凉以来写经残卷》卷尾三段跋文分别由陈鹏、翁廉与吴宜常跋。卷尾题跋处有“漱玉”“九抟”“铜有喜”“宝炜”四方印鉴。
《北凉以来写经残卷》共五段,每一段残页书风不一。第一段,残三十一行,行十七字。该段横画一律笔露锋,尖锐而劲挺,末端加重下顿或常有上扬之势,中间行笔常微微弯曲。撇画皆下笔铺毫,渐提笔上扬,形成有一定规律的弧势,开张而外拓。字形扁方,呈上窄下宽的梯形状。字体在隶楷之间,横画与捺画往往较长,捺笔的波磔之势较为显著。此段残卷的书写风格属典型的“北凉体”,而起笔略有变化。第二段,残三十二行,行二十字。该段横画下笔顿按或露锋入笔,笔画中段多是曲笔,收笔重顿;竖画多顿按而行,短促者往往见“曲头竖”用笔;撇画亦顿按作点而行,呈开张之势;捺画收笔重按成点状,使转圆润。字形多扁方,上窄下宽。该段用笔常常见行书的牵丝映带,笔画之间的连接呼应较为强烈,似受南朝妍美书风的影响。在用字上,该段多有饰笔,卷中“是”“堕”“在”“足”“礼”等字皆有饰笔。字体除极具行书特质外,其隶书波磔之势含蓄而意足。从该卷书风来看,书写时间应在北凉时期。第三段,残二十九行,行二十一至二十七字不等,有界格。该段中字与字之间的连接较为显著,连接方式开始变得复杂,似受南朝书风的影响。相对扁方为主的前两段写经,此段字形已是以长方为主,形态多变。因此形态更为复杂,字与字之间的连接也多样化,使得整件写经残页呈现一种很强烈的视觉感,几乎每一行都呈现出向右下角方向运动的趋势。该段的波磔之笔锐减,省简书写成为最为重要的用笔方式,出现大量草书书写,介乎章草与今草之间。整篇书写轻松明快,变化多端,朴茂而有妍美之质。从该卷书风来看,书写时间当在北凉后期至高昌王国早期。第四段,残二十一行,行十六字,有界格。该段用笔与前三段大有不同,波磔之笔已完全消失,提按顿挫之势充溢着每个笔画的书写,深受北魏洛阳皇族元氏墓志的影响。但或是因为写此卷的抄经人在书写技巧方面还不够纯熟,所以在吸收与消化北魏元氏墓志的用笔技巧上还显得稚嫩些。在书写同一字上,该段有明显的变化意识,如第二行第一字“可”与第七字“可”则以竖钩与悬针竖来产生变化,第四行第五字“缘”与第五行第三字“缘”以左部件“丝”的不同写法来产生变化,第五行第五字“福”与第六行第五字“福”以右部件“口”“田”的连接与否来产生变化等。该段出现不少饰笔、夺笔、衍笔,如卷中凡“足”字皆饰笔,凡“身”“即”二字皆衍笔,第二行“意”字夺最后两点等。此处第二行“意”字夺笔非避讳书写,因在本卷第七行中亦有“意”字而无夺笔。该段已是楷书用笔,稍有行书笔意,字形以扁宽为多。或因抄经人在书写技巧上還不够纯熟,该段中的撇画较多,势尽而利落,最典型的是第三行的“界”字与第四行的“乡”字中的撇画。该段中的捺笔在行笔的末端都有一个平拖的书写方式,从而使捺画分成两段式的书写,这是“魏碑体”较为成熟的用笔方式。结字斜画紧结,风格峻拔而可爱。该段或是北魏时期的写经,由僧人或佛教信众携至高昌地区而留存。第五段,残二十三行,行十八字,有界格。该段已经完全是楷书用笔,结字有隋碑“平画宽结”的意味,体态多方。横画劲挺,书写往往甚长。竖画用笔多外拓,宽博而有质,使转圆多方少,有行书笔意。从书风来看,或是麴氏高昌王国时期的民间写经。
该残卷前两段属于典型的“北凉体”。所谓“北凉体”,由北京故宫博物院施安昌先生提出,他认为“北凉体”是十六国时期在凉州地区流行的一种隶楷之间的书体。施安昌在其《“北凉体”析——采讨书法的地方体》一文中总结,“北凉体”的形式特征为“字形方扁,在隶楷之间。上窄下宽,往往有一横或者撇、捺一笔甚长。竖笔往往向外拓展,加强了开张的体势,富于跳跃感。特别是横笔,起笔出锋下顿,收笔有雁尾,中间是下曲或者上曲的波势,或两头上翘形式。碑板上尤为突出,可谓‘犀利如刀,强劲如弓。点画峻厚,章法茂密,形成峻拔、犷悍的独特风格”。前两段虽是典型的“北凉体”,然亦有些小异之处。第一段的横画入笔多露锋直走,第二段则多行书用笔。第三至第五段的书法风格,与晋唐时期吐鲁番地区以外的政权——南朝、北魏及隋朝写经书风有着不可忽略的联系。事实上,晋唐时期的吐鲁番地方割据政权在北凉后期的沮渠无讳即遣使南朝,曾有交通往来;马氏与麴氏高昌王国时期,皆曾与北魏交好,遣使十余次;麴氏高昌王国后期,亦十余次遣使入隋,隋大业五年(609),麴文泰在东都洛阳为质子。晋唐时期的吐鲁番地区地方割据政权与当时其他中原、南方政权的频繁交流,使民间僧俗的往来更加便捷,而作为佛教盛行的吐鲁番地区,其写经书风也就容易出现多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