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义之交恒久远

乐活   2024-11-13 10:13   湖南  


“故君子之接如水,小人之接如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淡”就是没有酸醋味。君子之间的交情像水一样,小人之间的交情,像甜酒一样。君子的交情虽然淡薄,却能相辅相成,可以长久;小人的交情虽然甘甜,但是日久就会败坏。君子之交是道义之交,因为彼此志同道合,而不是有利可图,所以可以天荒而地老。

《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记载“祁奚请免叔向”的故事,这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典型案例。公元前552年,晋大夫栾盈因为晋国权臣范宣子的驱逐而逃亡去楚国。范宣子杀死栾盈的同党羊舌虎,并且囚禁羊舌虎的兄长叔向。叔向本是太傅,因为弟弟而被牵连,身陷囹圄。有人讥讽叔向不会自保,叔向却悠然淡定。乐王鲋是晋平公宠臣,前来探望叔向,并且主动提出愿意去向范宣子求情,为叔向免罪。然而叔向面对小人的虚情假意却不为所动,乐王鲋来了,也没有施礼,乐王鲋走了,也没有送他,还说只有祁奚才能救他。这时,祁奚已经告老还家,不在朝中。
羊舌氏家族的老管家听说这件事,对叔向说:“乐王鲋在君王面前说话没有不应准的,他去请求赦免您,您却不答应。祁大夫没有乐王鲋的能力,您却说只有祁大夫才能替您请免,您这是根据什么判断的?”叔向说:“乐王鲋是阿谀之臣,怎能救我?而祁大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怎会独独不救我?”
叔向对祁奚非常了解,说祁奚“外举不避仇”,指祁奚曾经举荐自己的仇人解狐接替自己做晋国中军尉;说祁奚“内举不避亲”,指解狐去世,祁奚又举荐自己的儿子祁午接替晋国中军尉。祁奚并不因为是自己的仇人就不举荐,也不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就不敢举荐。祁奚都是选择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所以叫“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

叔向接着说,《诗经》说,有正直德行的人,四方之国的人都会归顺他。祁大夫就是正直无私、一心为公的人。果然,祁奚听说这件事,立刻乘上驿站的传车前来拜见范宣子。祁奚不顾年迈,不惧颠簸,就是为了尽快到达晋国都城,唯恐救人不及时。
祁奚见到范宣子,劝谏说:“《诗经》说:‘对社稷百姓的恩惠无边,子孙会永远保有它。’《尚书》说:‘圣哲的谋略功勋是可以用来保国安民的。’有谋略且很少犯过失,教导百姓不知疲倦,叔向就是这样的人。他是国家的柱石,是安定社稷所要依赖的臣子,即使他十世的子孙有罪过,也要宽恕赦免。为什么?就是为了鼓励贤能之人为国家做贡献。现在因他的弟弟羊舌虎这一人一事就不能免于身难,杀了叔向这样的社稷之臣,不是很糊涂吗?”
祁奚还引经据典:“鲧因为治水不力,被舜流放到羽山并且死在那里,舜起用鲧的儿子禹治水成功,由此,夏朝兴起。这个例子,就是不因父亲的罪过而废黜儿子。商汤之孙太甲即位后荒淫无度,商汤的国相伊尹把他放逐到桐宫。在那里,太甲真心悔过,痛改前非,伊尹使之复位,继续辅佐他,太甲始终没有怨恨之色。伊尹是商朝的开国元勋、三朝元老,也是太甲的老师,这是君臣之间不相怨恨。管叔、蔡叔背叛周室,帮助殷朝遗民谋乱,周公平定叛乱后,仍然辅佐周成王。周公和管叔、蔡叔是兄弟,但是并没有因为兄弟而受牵连。怎么能够仅仅因为叔向的弟弟是栾盈的同党,就囚禁社稷之臣,抛弃国家?您若力行善事,树立好榜样,谁敢不听从您,更加勉励效忠?为什么非要滥杀社稷之臣?”范宣子听了这番话很高兴,接受祁奚的劝谏,和祁奚同乘一辆车去见晋平公,最终赦免了叔向。

故事最精彩的地方在后面。叔向被赦免后,祁奚没有见叔向,直接回去了。叔向也没有向祁奚道谢,就去上朝了。祁奚和叔向这两个人,一个不求谢,一个不道谢,双方都不见面。其境界之高,确实令人赞叹不已。他们之所以达到如此境界,是因为他们相互了解对方的为人和德行,深知彼此都是一心为公,正直无私,出发点完全是为社稷和百姓着想。

叔向不应不拜乐王鲋,以此来回绝小人;不告不谢祁大夫径直上朝,以此来对待君子。这表明叔向明白祁奚救自己并不是为了自己,公恩不必私门谢。叔向知道报答祁奚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忠报国,把以公报德表演到极致。祁奚不见叔向而归,表明自己救人是尽忠臣的本分,并不认为自己有私恩于人,也不求回报。自己是为了国家社稷才去救免贤臣,并不是对叔向有偏私。所以,事前不去见叔向而请,事后也不需要叔向对自己有所回报。祁奚只有对国家的忠心、对百姓的仁心,而毫无对自己的私心。无私才能做到无畏,无畏才敢于担当,犯颜直谏。祁奚本已告老,仍然念念不忘社稷百姓,不忘忠臣良将,确实做到古人所说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栾盈奔楚这件事,晋国一共有五位大夫逃亡,牵连十位大夫被杀,三位大夫被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大忠大勇,没有高超的劝谏智慧,没有无私无我的精神,根本无法行救人之事。

《新序》:“圣人以天下为度。”祁奚和叔向都是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人,他们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以天下为出发点。这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他们志同道合,彼此相互理解。祁奚与叔向之间就是以道义相交,是君子之交。《说苑·尊贤》:“声同则处异而相应,德合则未见而相亲。”声气相同,即使身处异地也会同频共振;德行相合,即使从未谋面也会互敬互亲。真正君子、圣贤之间的交流,甚至不需要语言,是无声的交流,是心与心的交流。君子之交淡如水,虽然淡,却可以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直至天荒地老。

相反,小人之交刚开始像甜酒一样,甜腻腻的,因为有利害、喜好在其中,是功利之交、情欲之交。“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疏;以势交者,势倾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

——摘自《群书治要·礼记》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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