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润塞上】樊前锋长篇纪实文学《黄河黑山峡》连载 | 第一章 狂澜旱塬相接处(三)

政务   2024-10-05 21:06   宁夏  

第一章

狂澜旱塬相接处(三)



黄河冲出黑山峡,梦想朝着高处流

长途班车停靠在终点站中宁县车站。

车一驶进中宁县车站院子,林立功便看见了接他的人。在院里的一棵大柳树下,摆着一张掉光了漆皮的旧木桌,木桌缝隙处插有一张硬纸板,上面用毛笔写了几行小楷——接林立功、徐迎水……固海扬水。木桌边上,停了两辆架子车,几个青年正围在木桌前闲聊。林立功拎起军用大网兜,双脚一沾地,径直往木桌跟前走去。

把装行李的大网兜放到脚边,林立功从裤兜里掏出县政府的一封介绍信,双手毕恭毕敬地递上,自报家门,说是从西海固赶来报到的。

“欢迎你,小林同志。”为首的接应人看罢介绍信,热情地和他握手。这时,有人抱起他的大网兜飞快地放到一辆架子车上。

同车的四个青年男女也凑到木桌跟前,掏出各自的介绍信。来,这几个在同心县汽车站与人发生争执的青年,和林立功一样,都是从西海固来固海扬水管理处报到的。接应的人热情周到,把他们的行囊码放到架子车上。收拾停当,有个接应人拉起塞满行李的架子车,他们五个青年尾随着,徒步朝郊外走去,原来固海扬水管理处并不在繁华的县城,而是设在出城两公里外的乡下。

从中宁县城到固海扬水管理处,徒步得走二十来分钟。走在路旁成排的白杨树下,秋阳已经不再炽烈,绿荫小径上只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和惬意的凉。年轻人在同一辆班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彼此便飞快地熟络起来。

“嘿,没想到咱们居然是一伙的!”带头跟饭馆掌勺师傅起冲突的小伙挑起话头,主动跟林立功攀谈。

“是啊!没想到我们会是同事。”林立功笑道。

“我叫徐迎水,家住交二处。”小伙扶起压得很低的黄军帽,露出两道剑眉,乐呵呵地说。

“交二处?”林立功疑惑地问。

“大名鼎鼎的交二处你不知道?”徐迎水有些惊讶。

“西海固人都知道,交二处是交通部第二工程局第二工程处,驻地在西吉县夏寨水库边上。”另一个小伙插话。

“交通部的?咋住水库边上?”林立功疑惑不解。

“交二处是一个流动单位,我爸在交二处做事。他们在西海固修路,负责修一条从甘肃兰州到陕西宜君的公路。”徐迎水自豪地说。

“这么说你来西海固没多久啊?”

“是的,我前年才来西海固。”徐迎水笑着挠了挠头,“从我出生到现在,跟我爸流动了好几个省,河南、青海和四川都走过。

“我叫林立功,土生土长的西海固人。”林立功热情地自我介绍,“今年19岁,高考失利,通过招工来到这里。

“我高考也失利了,原因是我的英语交了白卷。”徐迎水嬉皮笑脸地说。

“啊,交了白卷?”

“这不惊讶!”徐迎水露出一种无助的表情,“就像我们交二处的驻地,守着一座水库但还缺水吃。我们随父母来到西海固,一转学才知道县上还缺英语老师。读了几年高中,没上过一堂英语课。考英语时,我只做选择题。

“这样啊!”林立功忍不住笑了。

“填报志愿时,我也失误了。”徐迎水边走边说,“军校录取分数相对低一些,按说我是能够通过军校招录的。我自小喜欢军人,一心想报考军校。我爸反对得很,他是一个多次负伤的老兵,生怕我考上军校。填报志愿的前一晚,我爸和我谈了很久,我顺从了他。但成绩一出来,全家都后悔了。

徐迎水嘻嘻哈哈地介绍自己,相当坦率,并不隐瞒父亲对他报考军校的阻拦。林立功从徐迎水的谈吐间感受到这人性格耿直。

“喂,朋友,我叫吴买骡。买,买卖的买;骡,骡子的骡。”刚才插话的男孩个头不高,消瘦得很,看样子体重还不到一百斤,他很自然地给林立功做了自我介绍。“我和徐迎水是一起的。虽然我不是交二处子弟,但我家在交二处附近的村上。徐迎水家搬到水库没几天,我俩在学校就认识了。

“呀,你的名字真是有趣!”林立功忍不住说。

“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吴买骡扭头瞅了一眼道旁一人高的玉米田,伸舌舔了一下嘴唇,“在旧社会,我爷爷是富汉家的一名长工,给富汉既种地又放羊,慢慢有了些积蓄,终于当上了佃户。西海固山地旱田多得很,我爷爷娶我奶奶进门之前,许下的诺言是买回一头骡子帮家里耕地,好让我奶奶少出点力。爷爷的诺言,没有兑现。到了我爹,也没能兑现。我爹只养了几只瘦弱的小羊。我爷爷一直不死心,把希望寄托在我这里,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毫不犹豫地给我取名叫吴买骡。

吴买骡说话像是在拉家常,他说自己的家事时根本不笑,倒把听众惹得笑到肚子痛。走在最后面的是一名女工,脸颊上晒出了“红二团”。她一路沉默着,没有吱声。听他们说到有趣处,才会咯咯咯地笑得长辫子在肩上一抖一抖的。

固海扬水管理处声名在外,办公条件却简陋得很。机关不在县城,就设在一个村庄边上的一片土坯房里。土坯房后墙紧挨着庄稼地。管理处的办公区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新盖的土坯房,但不够用,只好又租用了当地老乡的十几间土坯房。这天傍晚,林立功一行人走进管理处院子,几个干部立即招呼他们洗漱。他们从架子车上卸下行李,拿着脸盆和毛巾去打水。从缺水的山区来到川区,林立功居然不懂怎么打水。管理处的办公环境简陋,但早已用上自来水。他们五个青年站在汲水器前,不会用,都不敢动弹。接待他们的一名干部看出了这些青年的窘迫,上前用手掌朝下轻轻一按汲水器,自来水就哗啦哗啦地淌了出来。林立功、徐迎水、吴买骡的第一感受是,平原上吃水用水比老家西海固便捷得多。林立功接了半盆水,弯腰趴在水槽上利索地洗脸。忽然,他吃惊地发现,洗过脸的水泛着浓重的浑黄色。再看,盆底沉淀了一层沙。

“呀,黄河水给我们接风洗尘了!”徐迎水自嘲道。

林立功觉得也是,扭头冲他笑了笑。

接待他们的干部叫他们带上行李,三绕两拐走到南面两间土坯房前,指给他们说,几个男生住一间,隔壁这间留给女生住。林立功进门一看,屋子墙是刷过的,铺有水泥地面,摆了几张高低床。虽无别的陈设,但很整洁。他觉得,虽然这里是土坯房,但条件并不像外观上那么糟糕。他弯腰收拾床铺,听见一个干部说,这两间宿舍只是一处临时住所,按照计划,这批新招录的95名技术工人会被派遣到甘肃学习,参加为期一年的实操训练,为将来的固海扬水工程全线贯通作技术储备。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林立功想问去甘肃什么地方学,可没等开口,这名干部就说到了开饭时间。大家各自从行李中找出碗筷,在干部的引领下朝食堂走去。尾随这名干部,林立功他们在几间土坯房之间绕来绕去。来到食堂门口,只见几个中年男子正簇拥着一个衣着土气的老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老人腰上系了一根军用腰带,方口布鞋上沾满泥巴,一张瘦脸上满是倦意,额头上鼓起一个大包,只是嘴上叼着烟斗显得很有气势。走在前面领路的干部停下脚步,林立功他们几个也站住脚。徐迎水瞅着眼前的老人,拽了一下林立功的衣袖嘀咕:“这农民老汉威风得很嘛。

“甭瞎说!”领路的干部听见了,低声严肃地纠正,“这老汉不是别人,而是咱们自治区大名鼎鼎的水利专家吴尚贤,既是水利局的总工程师,还是宁夏水利的‘活字典’。吴老总陪自治区主席解除了黄河胜金关险情,又盯在堤坝上忙了两天,没吃好没睡好,咱管理处领导心疼,专门接吴老总就近来吃一顿晚饭,休息休息。

吴尚贤一进固海扬水管理处的院子,立即被尾随的几名记者堵在食堂门口。记者们来意明确,非得请吴老总忙里偷闲谈几句。

说不清什么缘由,林立功第一次遇见吴尚贤,内心便觉得十分亲切。他从骨子里喜欢这种从容质朴的学者形象,又觉得自己似乎与这位老人存在某种联系。在他这里,这的确是一种美好的感觉。食堂门口被记者们堵严实了,他们几个来报到的新职工只好耐心地站在边上等,林立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吴老总,都说您是宁夏水利的‘活字典’。我们知道,您毕业于重庆中央大学,在国民党的黄委会工作过。之后,您挨过批斗,受过磨难,还被下放当过农民。可即便这样,也并没有妨碍您有一颗赤子之心和满腔爱国热忱。像这次胜金关治水,您出了大力,请您谈一谈自己的遭遇。

吴尚贤连忙摇头,抬起双手冲记者们做关门状。

“记者朋友们,我首先要声明一点,”吴尚贤灰白的络腮胡茬颤动着,“防洪抢险的胜利,是在党中央的统一指挥下,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四省区几十万军民携手奋战,付出巨大代价争取到的。至于让我谈一谈过去的遭遇,说一说我过去所遇到的不公,我觉得说这个是最没意思的。党中央不是号召我们说,一切向前看嘛!

记者们笑了笑,点了点头。

“光阴似箭,一眨眼我都60多岁了,与其和你们说那些过去的事,还不如谈谈现在的工作呢。”吴尚贤顿了顿,“我最讨厌那种嘴里发牢骚、身子不动弹的人”。

记者们由衷地笑了。

“面对这次洪水,治理黄河的人该有怎样的气魄和胆识?像在胜金关,您主张炸掉两座丁字坝,让洪水通过跃进渠再流进黄河。”有记者问。

“是党中央指挥了这次黄河上的抗洪抢险,”吴尚贤提高了嗓门,“自治区有决心打赢这一仗!当自治区的负责同志征询我的意见时,我就有了一种责任,必须大胆负责。我所采取的策略不仅来自我的工作经验,还有很大的科学根据。我们水利人在黄河上做事,有了科学依据,就应该大胆实践。

话说到这里,固海扬水管理处的负责人打断了记者采访,说吴老总需要吃饭、休息,请记者朋友们多多见谅。吴尚贤把烟斗含在嘴里,眯缝着眼冲记者们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请大家多多反映抗洪军民的事迹。扭过头,吴尚贤往食堂走了几步,正要进门时忽然又扭头扬起大手,说请记者朋友们留步。

“哎,记者朋友们,我有话要说。”吴尚贤匆匆走下台阶,神情肃穆地说,“这次防洪抢险之所以取得胜利,还有一个关键点。

记者们呼啦又围了上来,边听边在采访本上刷刷记录。

“眼下,正在建设的龙羊峡水库调蓄了7000立方米/秒的洪峰,如果没有黄河上游的龙羊峡水库,这一次洪灾所造成的后果无法想象。有了龙羊峡,兰州城避免了大水灾,宁夏全境避免了大水灾,内蒙古也安然无羔。

吴尚贤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动情。林立功站在远处听得两耳一热,直觉告诉他,这位水利专家绝非庸俗之人,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果然,吴尚贤说:“我请记者朋友们呼吁一下我们的黑山峡!黑山峡,也就是大柳树水利枢纽工程。全国一解放,确切地说是1952年,我们的这个高坝大库工程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甘肃和宁夏为选址而争论不休,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龙羊峡率先开工。

有记者问:“莫非您是龙羊峡建坝的反对者?”

“不,我是龙羊峡工程的积极拥护者!”吴尚贤神情严肃地回答,“龙羊峡工程开工时,几度遭到甘肃和宁夏两省区的强烈反对,我当时就亮明了观点:青海是国家的青海,龙羊峡也是黄河的龙羊峡,开发利用是国之大计,我个人没什么好反对的。”吴尚贤长长舒了一口气,说:“这次黄河水灾有力地证实,国家先建龙羊峡是一个英明的决策。不过,我恳请大家多多呼吁在黄河黑山峡建起高坝大库,这迫在眉睫。高峡出平湖,黑山峡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一处绝佳的坝址。

之后,林立功弄清楚了,吴尚贤不但是治理黄河的专家,他还对西海固抗旱、蓄水十分关心,提出过独到的治理措施。吴公毕生都在实践和思考黄河治理、宁夏平原引黄灌溉、水库淤积、人畜饮水等问题。他很早就倡导一户打三眼窖,这样可解决五口之家两三年的人畜饮水问题,为西海固微灌农田、防旱抗旱发挥积极作用。

黑山峡,黑山峡,这个名字第一次钻进林立功的耳朵。

第二天一早,固海扬水管理处召开干部职工大会。

会场是一处临时露天会场,就设在食堂门前,挤满了人。三张带抽屉的木桌拼出一个主席台,占据了食堂的入口。固海扬水管理处的几位负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主席台上,参会的有老职工也有新招工来的95名职工。新职工没有纪律观念,坐在各自的小板凳上交头接耳,像是山坡上一群散漫的羊。林立功和前后左右的人一聊,才知他们绝大多数人来自西海固各县。

刚刚相识的热情,让新职工们有着说不完的话。他们第一次走上工作岗位,第一次在单位参加集会,露天会场在他们的私语声中像是自由集市的一角。徐迎水是一个活跃分子,他坐在小板凳上,跷起二郎腿,在前排人后背捣一拳,等对方转过身来,他却扭头瞅着并排的林立功。对方气得吹胡子瞪眼,徐迎水却并不理睬,装作没事人一样,懒洋洋地把嘴巴搭在林立功耳旁说:“哎,朋友,这里的条件实在太糟糕,虽然我们的西吉县城有时也缺水,但无论什么时候总能喝上一杯热茶吧。一来这儿,我们几个人合住一间小小的土坯房,就连呼吸都感到十分困难。”不等林立功回应,徐迎水继续乐呵呵地说,“出门之前,我妈对我说,只要觉得不习惯可以随时扭头回西海固。

林立功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安心留在这里。

“我来固海扬水管理处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林立功胡乱应付了几句,“我去年高考时差了一分,失利了,只好通过招工考试接受县上的分配和推荐。不过,只要今后还有参加考试的机会,我非得再考一回,好歹上一个大学。”徐迎水笑了笑,露出鄙夷的神情:“喂,林立功,时运不济。不过,从今天起,你有绰号了,就叫‘差一分’。”林立功一听,后悔自己话说多了。

主持人摆弄着桌上的话筒,挂在一根高高的水泥电线杆上的喇叭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主持人清一清嗓子,喂喂喂连喊了几声,说现在开会,请新来的职工们保持肃静,务必注意会场纪律。主持人讲了一段开场白,林立功这才弄清楚,这个职工大会与单位老职工没有多少关联,主要是开给新职工的。几分钟后,主持人带头鼓掌,请出管理处的马处长给大家讲话。

主席台正中间,马处长起身朝大家略微躬了一下腰,点个头,算是见面打了招呼,坐定后挺直上身。马处长大约50岁,左脸颊上挂着一道明显的疤痕。林立功觉得像是刀疤,一道不怒自威的刀疤。新职工一看这张脸,都安静了。

“娃娃们,都坐端,好好听我讲几句话。”马处长操一口西海固话,土得掉渣,“固海,啊,我们固海扬水,任务是要解决一部分同心人、海原人、固原人的生活和生产用水问题,还有牛羊的饮水问题,还得管几十万亩土地的灌溉。这项工程从1978年的夏天开始干,遗憾得很,几年了至今没建成。固海扬水是宁夏最大的扬水工程,也是全亚洲最大的人畜饮水工程。”说到这里,马处长一只手举过头顶,像战士举起了炸药包,“要我说,工程建设的艰巨性好比一场战役。

马处长说话,林立功和徐迎水听着觉得十分亲切。

“哎,你们不信?我是一名抗美援朝的老兵,我敢说,固海扬水的艰巨性不亚于一场战役。几年前,这个扬水工程宣布动工,自治区领导手里都捏一把汗,水电部部长手里也捏一把汗。为啥?况太复杂,要钻山岭,要过沙漠,我们国家的水利施工队没有承担过如此大规模、高难度的水利工程。我看图上一个个符号,就像过去看作战地图一样,它们都是敌人的一座座碉堡,都是敌人的一道道陷阱。

“泉眼山知道吗?固海扬水的第一个泵站叫泉眼山泵站,这个泵站建设最关键,把工程建在黄河水流中。固海扬水,要靠这个泵站从黄河取水。在湍急的水流中修建筑物,必须采取草土围堰的办法,把黄河水与施工现场分离。一个月里,我们上千名农民工和技工泡在黄河里,打赢了这第一仗。不过,类似困难一个接一个,我们一个接一个攻克。我们知道,西海固的许多老百姓缺水喝,还渴着呢,因此不敢有一星半点儿的懈怠。

“新来的职工们,现在有一个光荣的任务即将落在你们的头上。刚才我讲了,每年有上万名农民工在200多公里长的建设现场修泵站、挖渠道、垒渡槽、建变电所。你们不用风餐露宿搞基建,但你们有你们的责任。你们有知识、有文化,管理处把你们当成宝,你们是为固海扬水工程储备的技工力量。我们固海扬水工程将来建成后,你们是要保证这项水利工程长期安全平稳运行的重要人物。眼下,你们得勤学知识、苦练本领,把自己变成有知识的水利人。幸运得很,我们有一条捷径可以走,那就是向先进的甘肃扬水学习。固海扬水与甘肃景电已协调妥当,要派你们去甘肃学习一年,地点在黑山峡。

在马处长的讲述中,固海扬水工程的功能和任务,在这批新招录的年轻人心中变得神圣起来。心性桀骜的徐迎水,听见马处长说新来的职工都是重要人物时,不由得眉头紧锁,神情肃穆。说来奇怪,马处长讲话时会场上安静极了,没有一丝杂音,只能听见几只飞来的鸟儿啁啾着扰乱空气的流动。

黑山峡,这个地理称谓又一次跳进林立功的耳朵,他脑海闪现出昨天报到时遇见吴尚贤的情景,老人嘴上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斗,眯眼瞅着大家,他能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股烟草味儿。林立功又想起吴尚贤说的话:“建成一个黑山峡水利枢纽工程,黄河有禀赋。黑山峡本身就是大自然赐予人类的一处绝佳的高坝大库。

林立功狂想着,黑山峡啊黑山峡,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为何新中国一成立,你就走进了黄河水利人的视野?关于你的报告,为何一次次放在历届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案头?黑山峡,你为何至今仍让人割舍不下呢?

两天后的一个清早,林立功和同伴站在固海扬水管理处的院子里等车,他的脚边立着自己的那只军用大网兜,网兜里塞满了全部行李。昨晚接到通知,今早要来车送他们去甘肃景电学习,为期一年。

今天,他们凌晨5点起床,捆扎行李,吃罢早餐后便站在院里等候。要走远路,单位食堂还给每人提供了一袋榨菜和两个馍馍。接近早上7点,单位雇的几辆长途客车开进了管理处的院子。

带队干部吹响哨子,发出登车信号,大家分组有序地相帮着上了客车。与几天前刚来时比,新职工的纪律性增强了许多,不再那么散漫。几分钟后,客车从院子里鱼贯而出。林立功乘坐的客车缓缓驶出大门,挂在食堂门口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刺啦了几下,忽然响起来,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新华社9月26日电,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今天向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四省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各级防汛指挥部,水电、气象、电信等部门,参加黄河防汛抢险的广大干部、群众和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发出贺电,祝贺黄河上游防洪抢险斗争取得决定性胜利。

车厢安静极了,大家竖起耳朵倾听播音员的播报。

坐在客车前排的带队干部精神大振,站起身拍一下司机的肩膀,司机会意地立即把车靠路边停稳。“欣闻黄河上游洪峰,已经顺利通过内蒙古自治区的包头地区……今年八月中旬以来,黄河上游地区连续降雨,河水持续上涨,到九月中旬,玛曲、唐乃亥等地出现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的洪水,严重威胁着正在建设中的龙羊峡水电站以及青海、甘肃、宁夏、内蒙古广大地区的安全。在水情紧急的情况下,有关省、自治区党委、人民政府、军区和中央有关部门领导亲临前线,组织广大军民奋起抗洪。广大军民万众一心,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顶风雨,战恶浪,始终信心百倍地英勇奋斗在堤防闸坝和水电站上……”

青年人在防洪抢险斗争胜利的喜悦中,走向传说中的黑山峡——是黑山峡中涌出的黄河水,隔出宁夏的两样天地,南部西海固在喊渴,北部平原却在遭受洪灾。黑山峡是这批青年服务社会之前学习本领的第一站。林立功怀着激动的心情倚着车窗,想象着,倘若黑山峡河段的这座高坝大库早一天建成,就一定会像吴尚贤老人说的那样,这一次来的洪峰会收敛很多,干旱的西海固老百姓也能早一天喝上黄河水。但在许多年之后,林立功充分意识到,黑山峡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丰厚。那天,车队出了中宁县城,先过了黄河渡口,又朝甘肃兰州方向驶去。

走向黑山峡,青年们的欢笑和憧憬透过车窗飘向蓝天和远方。谁都没有预料到,林立功、徐迎水等这批青年,一生都将围着黑山峡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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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樊前锋

陕西富平人,宁夏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报告文学《黄河黑山峡》《贺兰山东麓》《闽宁镇记事》《闽宁山海情》《社会主义是干出来——乌金裂变的宁夏启示》等十余部,担任大型文献纪录片《闽宁纪事》总撰稿。



出   品

宁夏共产党人杂志社


编辑 | 赵斐斐

校对 | 汪晓慧

统筹 | 刘立祥  胡亦茹

审签 | 赵志强  张雪晴





宁夏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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