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丫看电影
很久没有在电影院里听到前后左右此起彼伏的啜泣声。尽管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却还是破防了。
它虽然催泪,但并不是那种把你的头按进苦闷现实的煽情电影,相反,它的叙事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观众在观影的两小时里,不仅是为孙子陪伴姥姥的情感变化而哭。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代入了自己,想到了某段与亲人之间的羁绊往事。
「如何在姥姥去世前拿到一百万」,听起来像一则黑心暴富攻略,但却是一部让人潸然泪下的电影。
它正是电影《姥姥的外孙》(英文片名为《How to make millions before grandma dies》),这部近期社交平台上的现象级话题电影,不仅成为暑期档票房黑马,豆瓣评分还高达8.9分。
为什么一部小成本的泰国电影,可以在中国市场叫好又叫座?
并且一石千浪地激起广泛讨论,尤其得到很多女性观众的共鸣呢?
“你不拍,我不拍,华人文化老外拍”,是这部电影在豆瓣的热门评论。
这不仅仅是因为电影中对泰国华裔家庭的刻画,唤起了我们的文化联结,更是因为它借由姥姥的一生,道出了许多东亚女性共同的生命体验与家庭处境。
虽然在现在大部头大概念大剧情的电影创作风向的影响之下,这种家长里短的家庭亲情电影,市场已经很小。
但在过去很长时间,它一直是华语优秀电影的最主要类型之一,也是我们对于中国电影的最重要的信心来源之一。
因为它让我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我们似乎不止在类型电影上止步不前,连这种我们最熟悉的家庭文化的故事,也开始要假手他人。
在今年暑期档那些乏善可陈电影的映衬下,这种印象更加强烈。
“儿子继承遗产,女儿继承癌症”,这是今年听过最震撼的台词,没有之一。
这句话,既是电影剧情的缩影,也是对现实明晃晃的讽刺。
影片整体的格调也同这句台词一样,于无声处闻惊雷,在一蔬一饭的简单日常里,拍出了惊天动地的亲情羁绊。
真实又锐利、温暖而诚恳,一针见血,戳中东亚家庭最普遍的痛点,泪腺崩溃,特费纸巾,后劲十足。
无业废柴阿安(马群耀 饰)看到堂妹因照顾病重的爷爷而继承房产后,也动起了“靠当全职外孙致富”的心思,试图通过照顾身患癌症的姥姥,获得百万遗产。
剧情的走向也并不难猜。
觊觎姥姥财产和房子的不止他一个人,七大姑八大姨也会参与到这场“遗产”争夺战中。
老人对外孙的另有所图心知肚明,但点点滴滴的相处战胜了祖孙之间的陌生与隔膜。
最后,外孙逐渐领悟到亲情的重要和可贵,完成了一次心灵洗礼。
尽管《姥姥的外孙》已经尽量在情节上做出曲折了,但结局并没有跑出预设。
在继承上,老太太把房子给了一事无成的小儿子。
期待落空的外孙,在结局时刻收获了反转。
原来姥姥早早就为他存了一笔钱,不过外孙并没有把钱用在了自己身上,而是用这笔钱满足了姥姥的愿望,为她买了一块豪华墓地。
外孙一无所得,但是他收获了成长。
意料之中的俗套,但架不住它真实地抒写东亚家庭的爱与痛。
首先是孤巢老人的临终问题。
电影中,姥姥常年独居在空荡的老房子里,一个人早起卖粥维持生计。
每逢周日便准备一桌子饭菜,换上漂亮的衣服,坐在门口期待孩子们的到来。
然而,家庭聚会的人数常常是凑不齐的。
好不容易凑齐的这一次,可能还是因为姥姥确诊癌症,时日无多。
可即便如此,当姥姥提出想打牌时,大儿子还是因为有事带着妻女匆忙离开了......
姥姥的形象,是很多孤巢老人的真实写照。
曾经被寄予厚望的“防老”的儿子们,或因为生活的各种压力,或因为与家人间的隔膜,未能给予应有的陪伴和支持。
在人生的暮年,姥姥不得不独自面临疾病的折磨和心灵的孤苦。
她的每一句台词,单拎出来都让人爆哭:
影片毫不避讳地展现了现代社会中“养儿不一定能防老”的真相,以及整个社会对老年人的结构性忽视。
片中的男性,几乎都盯上了这位患上癌症的老年女性。
得知堂妹因照顾病重的爷爷而继承房产后,无所事事的阿安搬到姥姥家,照顾姥姥的饮食起居。
大舅舅阿强希望把母亲接到自己家,美其名曰想当母亲的“全职儿子”。
他俩的目的是一样的,得到姥姥/母亲的遗产,这是一场双方之间心照不宣的“阳谋”。
相比之下,小舅舅索伊没有正经工作,欠下百万泰铢外债,每当生活过不下去了,他就会回姥姥家要钱。
姥姥虽然嘴上说不希望他经常来看自己,但是每次当他遇到困难,姥姥都还会帮他填上债务漏洞。
对于遗产,小舅舅无需费心经营,性别、血缘上的天然优势,就是他在兄弟姐妹中的底气。
相比之下,阿安的母亲、姥姥的二女儿阿秀是唯一不图母亲什么的。
她中年丧夫、儿子辍学,在超市打工,既没有卸下对母亲的赡养义务,也没有为了遗产刻意讨好母亲。
但如果仅仅展现后辈们对姥姥遗产的算计,那整个故事就会流于俗套。
《姥姥的外孙》更难得的是,借这场家庭内部的金钱算计,展现剧中真正的主角——姥姥的一生。
年轻时,姥姥也是某人的女儿。
她被父母指婚给一个“烂人”,艰难度过不堪的青春。
父母临终前,她照顾得最多,但最后几百万泰铢的遗产全被哥哥继承,她什么都没得到。
可贵的是电影并没有一开始就将这些血淋淋的“潜规则”以噱头的形式呈现出来。
而是通过一个个细节,一件件小事,不动声色的以一种纪实性视角一一展现。
后来,姥姥成为某人的母亲、奶奶、姥姥。
大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喜欢吃牛肉的她开始戒掉牛肉,给儿子祈福。
小儿子不成器,她总会心软,帮他填补亏空、打发上门催债的人。
大儿子送的鞋并不合脚,但姥姥却一直穿着。
后来和大儿子一家祈福时才发现他们的愿望里根本没有自己,才对阿安说:“我想换一双新鞋了”。
意识到突然体贴的外孙其实也在盯着自己的遗产,她不动声色,只是给外孙换上为他新买的白衬衫,希望他能找一份好工作。
姥姥不让小儿子摘石榴是因为阿安小时候说:"门前的石榴只能留给我吃"。
但说这话的阿安早就忘了这件事,就像他忘记小时候常常陪姥姥去存钱。
可姥姥却一直记得,并默默兑现当初许给阿安的承诺——给阿安存钱一直到去世。
姥姥为了舒适,穿衣服习惯性不扣最后一个扣子,阿安打趣她为了性感。
后来阿安去养老院探望卧病在床的姥姥,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把最后一个扣子解开。
面对病痛的折磨和对死亡的恐惧,姥姥会在深夜情绪崩溃,哭喊自己的父母,渴求他们带她离开。
父母的漠视,成了姥姥一生的伤口。等她自己成为母亲、姥姥,当她面对儿孙们金钱和情感上的索求,她会怎么做?
这种索求包裹在重重亲情与孝道之中,是所有东亚人最熟悉,也最难以逃脱的。
面对索求,如何分配家庭内部的金钱和情感,也是每一个非独生子女家庭最难解的命题。
在不断地call back中,情感的心流反复激荡。
不过,关于姥姥最爱的人是谁?电影并没有给一个落地的答案。
而是尊重现实的逻辑和人类的复杂。
享受它的暧昧多义,和牵扯起来的千头万绪。
影片没有对人物做非黑即白的定义,却对现实生活做了深度的剖析。
其中,对女性的“自我牺牲”的思考与态度更是鲜有——
它没有简单地站边受害者,歌颂或赞美她们的牺牲。
而是通过对照,造成这一现象的内因与外因。
虽然电影以外孙阿安的视角深入这个华人家庭内部,但女性在家庭里的付出和牺牲,是电影中一条动人的暗线。
如果单纯比较子女们所承担的赡养责任,毫无疑问,阿秀是兄弟姐妹之中最应该享有优先继承权的。
上学时,她心疼母亲赚取家用的辛劳,主动辍学,帮母亲卖粥。
成家之后,每个周末的家庭日,她到得最勤。
得知母亲患癌,她把超市的早班换成晚班,放弃白天的睡眠时间,送母亲化疗、锻炼身体。
她会贴心地提醒母亲扔掉冰箱里的剩菜,换上新鲜的食物。
也是她,帮助弟弟挡住哥哥的阻挠,最后得到母亲的房产。
但作为嫁出去的女儿,母亲似乎从来没有把她列入遗产继承人的名单。
这一点甚至不用多加说明,已经是这类家庭里,每一位成员的共识,是一种潜藏得很深,但足以把人拉进深渊的共识。
患癌后,外孙喋喋不休地问她,在她心中,到底谁才是第一顺位。
她想了很久,对女儿说:“我不知道我心里谁排第一,但我最想你陪在我身边。”虽然遗产没有女儿的份,但她还是希望临终时女儿陪在身边。
这是一种让人失语的,无可辩驳的惯性:希望女儿——或者只能指望女儿来赡养自己,但遗产没有女儿的份。
阿秀对此也表现得隐忍,她也接受了这种观念的压制,知道自己没有争抢遗产的权利,只能安慰自己“付出总比回报更让人心安”。
当母亲关心她,让她不要吃剩菜,因为癌症也会遗传时,她貌似不经意地回:“是啊,儿子继承遗产,女儿继承癌症”。
这是她对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怨怼。
还有姥姥和她的哥哥。
兄妹俩的见面,虽然只有两场戏,却十分精妙且信息量十足。
前一个画面中,两人还挨着脑袋一起唱中文歌,沉浸在温馨的家庭氛围中。
紧接着,在姥姥表明自己得了癌症,希望当初继承父母全部遗产的哥哥能拿钱帮买墓地的时候,空气瞬间凝固。
提到钱,哥哥不只是理直气壮地不给,还毫不留情地用“你嫁出去就是外姓 ,跟我不是一家的了”来彻底划清界限。
把父权幽灵下一生无家的女性处境展现的淋漓尽致,寒彻人骨。
这种形式感,显得微妙但又强烈,节制却又极致。
诸如此类的情节有不少。
所以,回头看《姥姥的外孙》,或许在电影层面上它没那么新,也没多少技巧,它只是简简单单地讲述了一个让人共情的故事。
爱在流动中得到确定、增强。
穿过时间的缝隙,经过生死别离,金钱分配、家庭责任等一切的不平等、怨怼都被暂且放到一边,留下的,只有亲人之间源源不断、回环往复的爱。
《姥姥的外孙》做了一个成功的反向示例,它有的是老旧的题材,有着并不新鲜的价值观。
它将所有的设计尽量隐于无形,尽量安静且沉稳且老实地去讲一个故事,却在观众心中形成了难得的情感海啸。
作 者 ✎翠 丫
编辑 ✎ 翠 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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