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外科传奇——"ECMO之父"-Robert H. Bartlett(下篇)

文摘   2024-10-19 00:01   广东  

写作就是这样,越写越能写,好久不写了,突然有点不会了。前天写了一篇文章叫“一个粗糙的开始”,如何开始?那就以ECMO故事的粗糙结束做为这个开始,再不写都快忘干净了,所以只能草草结束,其实ECMO这三篇写得都挺粗糙的。

小儿外科传奇——"ECMO之父"-Robert H. Bartlett(上篇) 

小儿外科传奇——"ECMO之父"-Robert H. Bartlett(中篇) 

接以上两篇:

六、在人生低潮中,你会做何选择?

当时Esperanza被救活以后,我们的主人公Bartlett非常兴奋,赶紧写了一篇病案报道(case report),标题是:世界上第一例用ECMO技术成功救治的新生儿。

可是没有任何一家杂志接收,为啥呢?因为在成人同期开展的一项ECMO临床试验,遭遇巨大挫折,治疗组和对照组总的生存率才10%,所以这项新技术被有关部门给紧急叫停了,从此成人ECMO技术陷入了长达20年的停滞期

这就是长者所说的,个人奋斗固然重要,但是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可是,天选这人,从来不会抱怨大环境不好,他们善于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从低潮中看到高潮,写到这,突然让我想到了一段党史,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大革命失败,井冈山的斗争陷入低潮,当所有人都持悲观消极态度之时,甚至101都想当逃兵的时候,教员却写了一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摘录一下这篇文章中的最后一段,可谓伟人的经典比喻:

“所谓革命高潮快要到来的“快要”二字作何解释,这点是许多同志的共同的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未来的发展和变化,只应该也只能说出个大的方向,不应该也不可能机械地规定时日。

但我所说的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决不是如有些人所谓“有到来之可能”那样完全没有行动意义的、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种空的东西。

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思维有些奔逸,有点扯远了,在ECMO这个故事中,Bartlett就是充当那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天选之人,当所有人都说不行的时候,他坚信可以行,当大家把这项技术扔进垃圾堆的时候,他又把它捡了回来。Esperanza给他带来了希望,当ECMO研究陷入低潮的时候,同期Esperanza的成功救治,让Bartlett医生等人重新获得鼓舞,他们跟新生儿科医师合作,打消他们对这项新技术的怀疑,并总结出一套新生儿的ECMO课程,培训感兴趣的新生儿科NICU医师,有点被感动到,所以从历史角度来讲,新生儿内科医生的ECMO技能还是咱们小儿外科医生传授的呢,在那个历史时期将新生儿ECMO的生存率提高到了50%,要知道上ECMO的孩子,基本都是常规治疗手段无效,没办法的办法,基本都是九死一生,甚至九死零生的孩子,50%的生存率已经很高了。

在这段低潮的挣扎中,主要讲Bartlett的两个小故事,对我们做临床研究蛮有启迪的。大家都知道,在临床研究中,要证实一项新技术的可行性,需要最高等级的循证医学证据,那就是多中心前瞻性随机临床试验,当时Bartlett等人牵头搞了这项多中心前瞻性研究,但是获得的实打实结论却是ECMO技术并没有表现出其明显优势,问题出在哪?在Bartlett的晚年回忆文章中,他是这么反思的,因为在当时ECMO技术在每个中心的医护团队手中掌握的是参差不齐,在大家还没有熟练掌握这个高精尖技术的前提下,草率的贸然开展多中心研究,其最后得到的结论肯定是不好。技术没问题,问题出在了运用这项技术的人身上,又一次败北!其根本败在了研究设计上!此时的Bartlett可谓抓耳挠腮,他太需要让主流学术界认可这项技术了,每天吃饭睡觉拉屎都在想怎么科学证明这项技术的可行性呢?

1979年,这次失败的多中心前瞻性随机临床试验,给予Bartlett此后再做临床研究设计时很多的教训

正所谓,办法总比困难多,他设计了一种可谓前无古人,也可能是后无来者的“Study design”,我把这种研究设计翻译成“随机幸运球法”,这个Study design的精妙之处在于它既兼顾了伦理,又体现了Bartlett此人接地气的实用主义,啥意思呢? 打个比方,你发明出了鹤顶红的解药,但是主流学术界要让你证明你这个解药的有效性,在做随机临床试验时,你不让中鹤顶红毒的人吃解药,而是吃安慰剂,你于心忍吗,符合伦理吗?

Bartlett的“随机幸运球法”的研究设计是这样的,先入组两个病人,一个入常规治疗组,另一个入ECMO治疗组,哪一组救活了,那下一个病人来了,就入治活那一组,最后随着研究的进行,基本后来的病人都在入ECMO组,也就证明了ECMO技术的优势,通过这种研究设计,Bartlett用单中心(避免了猪队友这个混杂因素),较小的样本数据就得出ECMO技术的确有优势的结论。最好的并不是当下最优解,马克思主义也要中国化,他也知道多中心随机临床试验证据等级是最高的,但是在起步阶段当务之急还是用最小的代价向大家证明这项技术的可行性,推广出去再说其他的,从这个小故事中我看到了Bartlett务实,灵活的一面。

1985年,Bartlett随机幸运球法那篇经典研究设计的文献

其实早在上世纪80年代,ECMO技术已经成为儿科高级循环支持的标准。因为ECMO技术在新生儿取得了巨大进步,也再次激起全世界范围各中心发展与探索成人ECMO的兴趣,历史就是那么有趣,儿外科医生教会了儿内科医生怎么用ECMO,儿科医生又教会了成人科医生ECMO技术是可行的,08年猪流感流行ECMO大显身手,09年又改进了该装置,ECMO在此次新冠肺炎救治同样扮演了重要角色,当然现在ECMO也已经成为成人ICU高级生命支持中的标准技术。

1989年,猪队友都成长起来了,此时再做多中心临床试验,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论

七、故事的大结局


上回书讲到,Bartlett医生随访了Esperanza这个孩子几年后,因为这个娃的养父母举家搬迁,从此就失访了。

直到14年后的某一天Bartlett医生接到了一通来自密苏里州的儿科医生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娃很奇怪,右侧颈部及左胸部有伤疤,胸片还能看到右下方有一截塑料导管。

Bartlett医生当时听完这通电话很兴奋,脱口而出“This was Esperanza!”。因为这通电话,Bartlett医生重新联系上了Esperanza,并跟这个特殊的小病号成为朋友,毕竟是他的得意之作。为什么Bartlett这么确认这个孩子就是Esperanza呢?因为当时这个孩子右心室严重扩张,他们怀疑肺动脉压力高,就给肺动脉下了根管子,专门用来测量肺动脉压力的,可是他们最后拔这根塑料导管时断了一截留到里面了(这在中国不把你告到倾家荡产),然后本来想取出来,后来发现这孩子也没有啥不良反应,所以就没取,最后这一截导管就永久留在了Esperanza体内。

Esperanza活下来后也没遗留有神经系统方面的损伤,顺利结婚,生了个女儿,她女儿还加入了美国空军。然后她和她女儿,自此成为ECMO学术界的名人和吉祥物,一到重要的世界ECMO大会便被邀请过去站台。

强烈建议搞ECMO的读一读以上这篇文献,

依然记得几年前,我当时读完非常Excited,促使我爱上了医学史。

Bartlett的职业生涯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出名以后从橙县那个医院来到了更高的平台密歇根大学附属医院,在那里他创建了“外科重症监护病房”,打造了ECMO中心,用他老人家的话说在密歇根的监护室里,经常是同时转三台ECMO,依然工作井然有序,小意思的啦,以至于现在的密歇根大学附属医院小儿外科医生不少都是手术重症一肩挑的复合型人才。Bartlett的故事值得我们学习,他从哈佛医学院毕业以后来到一个不太厉害的医院,却没有中断自己在大学时的研究,当别的同行都对ECMO技术陷入绝望时,他不屑的努力让大家又重燃了希望,这也是他被誉为“ECMO之父”的原因之一,现在老爷子还活着,还不太出名,祝愿他长命百岁!

2017年,功成名就的大牛Bartlett医生将这篇写于1975年却无杂志接收的病案报道,原封不动的发表了出来,结合现在ECMO技术的发展,做了一些评论,并分享了一些跟这个病例前前后后的有意思的细节。真应了那一句当时你爱答不理,现在是高攀不起。1975—2024,迄今已半个世纪。

至此,ECMO的故事终于粗糙的讲完了,最后我想说的是,那位勇闯美墨边境线的文化程度并不高的母亲,您的梦想实现了。



结束语

为什么不务正业,花费精力去写ECMO的历史?知过往而鉴今生每一项新技术的诞生,背后都可能有一段波澜起伏的壮丽故事,读这些前辈们的从零到一,有时真的会被他们的探索精神所感动。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激励后来者,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希望未来的某一天,某位年轻人读了这些热血故事,能够有所悟,有所开创。




ECMO历史故事合集:


1,ECMO前传—侠之大者John Gibbon


2,ECMO后传——谁是中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3,小儿外科传奇——"ECMO之父"-Robert H. Bartlett(上篇) 

4,小儿外科传奇——"ECMO之父"-Robert H. Bartlett(中篇) 

5,搞重症的一些胡乱思考 



2024-10-14   下夜班疯狂输出3千字

体外生命支持ECMO
本号是个人账号,只做个人经验、观点分享。本人年上机、管理病人每年近100例,同时参与进修ECMO学员的培训教学工作,培训学员80-90人/年。同时从事麻醉、体外循环工作,具有一些个人经验。若能被同行们借鉴将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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