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娶了陕西胡同的邻居，20年了，才敢说出我爸和我妈的死因。

我是何天。

名字是我爸起的。我妈不让叫这个名字，说一般人的命压不住天，孩子一辈子孤苦。

我爸一向张狂，他说，我的儿子还能压不住一个字吗？

妈妈生下我那年才24岁，在这之前我有个姐姐。虽然我妈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然年轻漂亮，说话柔柔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当然，这些都是姐姐和我说的。

妈妈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其实是模糊的，唯一记得牢的，是每天盼着妈妈来看我的心情。

妈妈进门总会一手搂一个，抱着我和姐姐一个亲一下。我嘴上叫着女生不许亲男生，心里想的是让妈妈再亲我一百下。

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幸福，也终结在了我10岁那年。

萌萌说我喜欢她家。

没错，时至今日，我依然喜欢。

萌萌的父母，虽然文化不高，但又善良又欢乐。我从小就想做他们家的孩子。赵叔不爱说话却手巧，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他做的。

他打家具的时候，我喜欢在一边看。赵叔喜欢逗我，说，当我儿子，叔叔把手艺传你。

赵婶在旁边说，去去去，小天那脑子聪明着呢，是上大学的料，谁跟你干木匠活啊。

赵婶就是这样，嘴极厉害。最喜欢听她骂我爸了。我爸每天咋咋呼呼，谁也不怕似的。赵婶骂他，他一个字不敢回。

我姐说，男孩子从小都是向爸爸学习，但咱爸太差劲了，你学赵叔好了，老实能干。女孩子要和妈妈学习，我呢，也不能学妈妈。

我问，妈妈不好吗？

我姐说，她是太好了，好得有点傻。

我姐叫何雅，名字是我妈取的。

何雅天生白得发亮。她的头发不全是黑色的，还混着金红色和金棕色。阳光下，像藏了金丝，淡棕的瞳仁，流着蜜糖。

从小我就被外人说，都一个妈生的，你也太不会长了，你看你姐多漂亮。

以前，我也羡慕过她，但我姐说，长得漂亮并不一定是好事。

她说，我不是给你讲过怀璧其罪的故事吗？所有好的东西，没有能力保护，就会害了自己。

那时候，姐姐16岁，说话已经像个成年人了。

她读完职业中学，以实习的名义，进了一家三星大酒店工作。

上班第二个月，一对中年夫妇丢了戒指，女客人一口咬定是我姐打扫房间时偷的。

楼面经理听客人说戒指价值5万，也急了。那是1992年，我姐月工资100多的年代。楼面经理唯恐担责，跟着一起逼问我姐。

我姐百口莫辩。

后来她冷静下来了。她说，不太对啊，经理，一般东西丢了的客人，都是忙着找东西。她怎么找都没找，就认定是我拿的啊？

女客人一怔，突然更大声地说，谁和你说我没找的？我当然是找不到了，才想到你的！

有时觉得，我姐真的好厉害。

一个刚丢东西的人，除非亲眼看见是谁偷，不应该那么肯定的指证一定是谁拿了。除非，她计划好认准诬陷谁。

我姐那时小，不知所以然，但她凭直觉，察觉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儿。

女客人依然在色厉内荏地争辩。

我姐说，我们这边在严打哦，5万块，应该算重大诈骗罪了吧。

女客人更生气地说，你说谁诈骗呢？

男客人说，你等会儿再报警，我们再找找。

说完就把女客人拉回房间了。

他们在里面吵了好几个小时，客房部的同事听见了，跑回来告诉我姐。

据说是女客人自己把戒指弄丢了，没法和老公交代，于是就赖在我姐头上。

她大概是觉得我姐看起来年纪小，说话柔柔弱弱的好欺负。

大概是一个星期后吧，我姐乘电梯，当里面的人陆陆续续下去，只剩两个人的时候，她身后响起一个男声，说，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小雅吧？

这个男人比我姐大20岁，我曾一度憎恶他。

他就是酒店的总经理，后来成为我姐夫的，许颜山。

许颜山比我爸小三岁，和我妈同龄，这是我反对许颜山最大的原因。

我姐好好一个女孩，年轻漂亮，却被他一个老男人占有。

而且因为他，毁了我一生。

许颜山和他前妻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20多岁就结婚了，女方一直怀不上。八十年代，前妻的父亲承包了铝厂，发家了。

那个年代，的确需要台上台下有点硬本事，要不然做不了买卖。可有些人，尝到下限的甜头，就不想当好人。好好一个公司，不走正路，逐渐团伙化了。

许颜山的前妻，有三个哥哥，她最小。倍受父母宠爱。

近十年的时光，她从一个娇纵跋扈的大小姐，渐渐变成任性无情的女悍匪。

许颜山忍不下去了，提了离婚。

前妻认定许颜山是因为她生不出孩子才要离，但她高高在上惯了，不能做乞求不要离婚的人。

所以她同意离，但只要许颜山和哪个女人有关系。她必定出手，轻则恐吓威胁，重则派打手。

她就是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把我姐和我打伤了。

我住院的时候，许颜山来看过我。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心里还挺意外的。比起我爸标准的中年油腻体型，他看起来可好太多了。

没有过分的大肚腩，还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说他三十出头也不过分。

说实话，我当时特别气，但气的原因我姐可能都猜不到。我是因为这个和我爸年纪差不多的老男人，和我姐站在一起竟然有一点点合适而生气。

他怎么可以配得上我姐呢！

许颜山说，谢谢你，小天，多亏你，要不然你姐惨了。

我后脑挨一棍子，是因为我趴在了我姐身上，把她护在身子下面，没护住自己的。

但是，许颜山凭什么一副代表我姐的口吻说这些话。我说，这是我姐，你算什么身份和我说这些。我认识你吗？你这么大岁数骗我姐一个小姑娘，你还敢来？我……

哇的一口吐出来，喷了许颜山一身。

按我爸的性格，他能一巴掌扇到床下面去，就算是我叔，也得骂我两句。

可是许颜山说，哎呦，我错了，气到弟弟。身体重要，以后再联系。

然后就走了。

我姐给我清理，也没送他。我当时还想，这男的脾气挺好的。又挨骂，又被吐的，还笑。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也颓废了很久。萌萌和我姐一直鼓励我，让我渐渐正常起来。

有一次，我姐说许颜山要请我吃饭。

我姐发话，我肯定是要去的。

我对许颜山说，你请我干什么？想娶我姐你应该请我爸吃饭啊。

许颜山说，你姐说了，她这辈子只在乎一个人的意见，就是你。你同意你姐嫁我，她就嫁。你爸的意见，她不管。

当时，我也说不上来怎么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我那个平时最能张牙舞爪的爸爸，在我和姐姐挨打的时候做了缩头乌龟。从那天开始，他在我和姐姐的心里彻底被拉黑了。

我对许颜山说，对我姐好点。

许颜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啊。

我有一点理解，为什么姐姐要和许颜山在一起了。

可以说，许颜山的宽容与温和，几乎是我们姐弟想象中有关父亲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有时，我姐会带我和他一起吃饭，饭桌上总要聊聊他和我姐的相识相爱。

许颜山说，他先是听说了我姐小小年纪，识破了客人的栽赃。就调她到总经办，给秘书做助理。我姐学历低，但脑子真好，学什么会什么。许颜山惜才，指导她考下中专，又读了成人本科。他说，你别看这个学校不值钱，我要想升你，你要有这个硬件。

几年下来，我姐拿下了本科，成了许颜山的得力助手。

眼看着自己栽培的花种，开出了娇艳的花朵。

许颜山对我姐自然心动了。

只是有他前妻的存在，他们之间的事很难公开。

所以我姐一直对这段始于16岁，成于19岁的忘年恋，守口如瓶。

许颜山认认真真地讲给我听，是因为我是姐姐唯一在意的亲人。

许颜山说，小天，我不是想拖着你姐一直搞地下恋。我们也有计划的。现在大家都南下挣钱，我和你姐商量了，等你一上大学，咱们也走。现在提前闹出事了，谁没想到的。

小天，你放心，你因为我耽误了人生，我无论如何，都会补偿你。还有啊，我以前的高中老师说，社会也是大学。先在社会里上大学……

我姐把我往她身边拉，说，去去去，少拉我弟弟下道，等小天头养好了，将来可以考国外的大学。我都打听过了，像我弟弟这样有特殊经历的，还更好申请呢。

我瞥了我姐一眼，心里莫名有了幸福感。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姐姐的小女孩模样。

说话拿着小腔调，末了还翻了许颜山小小的一个白眼。

我姐十岁就在这个家里担起了妈妈的角色。要照顾我这个只会学习的弟弟，还要照顾我那个浪荡一辈子的爹。没有谁真正的包容宠溺她。

在我们面前，她永远是好姐姐，好女儿。如今她终于遇到一个真心宠爱她的男人，相差20岁算什么呢？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姐和我说，她不觉得自己是恋父情结。

她说，我和许颜山认识的时候，他还不到40呢。他30多岁看起来就像20多岁小伙子一样，很帅的。

我说，嗯嗯嗯，30多也够老的，再老点就是恋爷了。

我姐打我，我哈哈笑。

夜晚好美，路灯照耀的小路都铺满了幸福。

那时候，我觉得未来是有希望的。

虽然我知道自己考不上理想的大学了，可是我可以去萌萌上学校的城市跟着许颜山开公司，如果我脑子养过来，我还真的可以去试试申请国外的大学。所以我当时鼓励萌萌，不是想着自己要退缩的，而是准备好换一个赛道，一起努力。只是还不能讲而已。

后来，到了年底，忽然传来许颜山前妻家里被一锅端的消息。

许颜山告诉我们的时候，我和我姐特别高兴。

仿佛未来的天，都在那一刻亮了，心里所有对美好的想象，都有了变成现实的希望。

然而是因为我的命，真的压不住名字里的这个“天”吗？

所有的希望，就像一颗火流星一样，一闪即没。

1998年，元旦过后的第5天，我姐收到了一封信。

对，一封挂号信，以及一张汇款单，有1000块。

都是寄到酒店那里去了。

许颜山有点好奇了，担心萌萌是不是受人骗的。那时候，谁还平白无故的寄信啊？加汇款就更奇怪了。

于是他拉上我，一起问我姐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 许颜山拿我温温柔柔的姐姐，没有一点办法，还需要我的助力。

而我是从那时起，对我姐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陌生。

我姐给我们看了那封信，是封感谢信，感谢她的办法才成功抓住许颜山前妻一家。

我结结巴巴地说，姐，你干什么了？

我姐说，也没干什么，就动了动嘴。

原来我姐姐一直在收集许颜山前妻家里的秘密。后来，有一件案子不是发生在本地。有个家属追到这边来，被打了好几次，也反应不上去。

我姐找到他人，和他说，你应该回本地报案啊。

他说，我报了也不可能来这边抓的。

毕竟那时候跨省办案更难。

再后来，我们这边来了个地产商。当时都传98年要停止福利分房了，房地产将是大产业。

97年，第二次严打期间。许多混黑的也想洗白从商。许颜山前妻的娘家，起家的铝矿因为连出安全问题，很早就被封了。

前妻大哥正想着怎么发财呢，刚好遇到这个地产商，一拍即合。

可是，地产商考察完说，这个破地方，投资没潜力，要不我带你们去深圳看看我楼盘吧。

然后自掏腰包，给大家订机票。

前妻一家有钱是有钱，但没见识也是真没见识。

本来，前妻大哥说自己去，可后来兄弟几个说都要去看看。而这个机票买的，竟然要转机。转机的城市，刚刚好就在他们曾经犯案的那个省。据说，当时机场里有好多人在迎接他们。

我姐对我和许颜山说，你们知道，安德海怎么死的吗？

我毫不夸张，许颜山在身边，咕咚一声干咽了口吐沫，我都听见了。

我姐说，他们太猖狂了。

我姐的眼睛里，全是眼泪。她轻轻摸我的头，说，小天，伤害你的人，姐姐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也哭了，紧紧地抱住她，说不出来话。

我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理解这种心情。恶人有恶报，的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但现实生活不是电影，当你发现身边非常熟悉的，非常温柔可亲的亲人，参与到这件事里，会感到有一点点怪异。

那1000块，是那个举报人收到了奖励，分给我姐的。

许颜山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呢？

我姐柔柔地说，对不起，我从小都是一个人办事，不太会和别人商量。

我悄悄瞥了一眼许颜山。

我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许颜山和我姐进入了结婚日程。许颜山给了8888块的彩礼，我爸很痛快地答应这门婚事。

筹备婚礼的时候，许颜山的前妻又来闹事。当时我陪我姐在我们那边最高档的婚纱店试婚纱。

胖女人在对门吃拉面，看到我们，过来找茬，保安不让她进来，把她拦在了门外，连铺着红毯的台阶都不让她站。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记忆美化了，那是姐姐最漂亮的时刻，比婚礼上还漂亮。

是个阴天。姐姐穿着婚纱从门口走出来，云层忽然被风吹开一道缝，阳光从里面泄出来。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声哇。她散开的头发，泛着天然的金棕色，眼睛在白裙的映衬下，笼着雾蒙蒙的光。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曾经把我们打得半死的胖女人说，你的狗腿子呢？没钱喂他们，小心他们调过头咬你哦。

然后，她拉着我回去试头纱了。

我跟在后面，有一点点想哭。谁能想到，曾经天天被人欺负，给人铺床打扫的姐姐，会有这样骄傲的一天。

那天吃饭的时候，我和我姐说，你今天可太厉害了，跟雅典娜附身似的，如果萌萌在，肯定要当场画下来。

我姐清了下嗓子，说，你是不是真喜欢萌萌？

我的脸有点红，说，啊。当然是真喜欢。

姐姐说，那你为什么要放她走呢？

我怔了一下，说，她考上就走，考不上就留下，这有什么的？

我姐停了一下说，小天，凡事你要认真考虑，她要是真考上了名校，你们的差距，就再也弥补不上了。

我说，姐，你什么意思？

我姐说，你紧张什么呀？姐姐是关心你，你要是真心爱她，姐姐帮你。

一瞬间，我后背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不是说我姐说的话有多可怕，而是她说话的神情，像是雅典娜黑化了。

萌萌一直以为我是因为脑袋受伤，不能上大学，心理抑郁了。

是，也不是。可能最重要的是，我渐渐发现我姐的思想走上了偏执的路。

眼着高考临近，我不敢把这些事告诉萌萌。

她的家里依然热热闹闹，赵叔赵婶斗嘴斗气，也相扶相爱。

其实，从我知道萌萌考上复旦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未来了。

十月，我姐办了婚礼。

家里就剩下我和我爸。他每天醉生梦死，自生自灭。

有一天下午，我从外面回来，他在院子里敲他的破烂架子鼓。

他看见我，突然抬起头说，唉？你不是快高考了？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发现，我家一切不正常的根源就是他！

他每天自命不凡的以为搞点音乐，偶尔带两个徒弟，就成音乐家了。他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

我说，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我和姐姐啊？

他说，你以为我想啊，谁知道有孩子这么麻烦！

我气得把他的架子鼓推倒在地上，转身走了。

我进屋，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

第一次觉得我爸爱听的摇滚乐也有点用，戴上耳塞，轰隆隆地响在耳边，可以炸得脑子不去思考。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已是黄昏。

忽然发现我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坐在我电脑前，好像在和谁聊天。

我说，姐，你在和谁说话？

她怔了一下，说，哦，萌萌，我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通知她啊？

我说，我……想和她分了。

我姐说，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她吗？

我说，我想过了，我要是和她在一起，可能就要离开你，我舍不得。

姐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我是来和你商量事的。我准备给你和爸爸一人买一套房。让你姐夫出钱，他欠我们的。

2022年，上海的18楼。

凌晨2点，窗外的天空已黑透，桌子上的茶也见了底。

可是萌萌没有丝毫睡意。她站起来，说，等等等等……

然后，把所有房间的灯都点亮，再跑回来坐在我面前说，你是说，那天和我说话的，不是你，是你姐？

是的，那天我姐和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说，我姐结婚了，嫁给了那个老男人。

另一句是，我姐说了，大她20岁，比她早死20年呢，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白了，我姐在试探，我和萌萌说过什么。

萌萌给我看她胳膊，说，你看你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时就是这样，恐怖片里再可怕的事情并不会吓到心里，是因为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但生活里的，蹊跷的，细思极恐的小事，因为真实，会让你感到真正的心惊。

我和萌萌说，我姐给我和我爸分别买了房子。当时我觉得是姐姐不想我和我爸之间再爆发战争，也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然而，不到一年我爸就得了白血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太愿意回忆这段往事。

因为有些残酷。

当时医院出报告那天，我们回来准备收拾东西带我爸去住院。

可是我姐把我手中的包，扔在地上说，让他自己去！

我爸结结巴巴地说，你这孩子，今天发什么疯，我病了！

我姐抽了抽嘴角说，我就等着这一天呢，等你去见我妈！

我爸整个身体一哆嗦。

我姐说，你今天亲口告诉弟弟你干的好事，我就救你。要不然你就自己去。我以前就让你攒钱了。攒了多少了？ 够在里面住几天？

我爸说，我……我没钱。

我姐说， 那你说啊，告诉他我是怎么来的？告诉我妈是怎么死的？

姐姐眼睛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说，你不说，我说！是你强奸了我妈才有了我！

我爸捂住着头，跌坐在地上不说话了。

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会在一起。

我爸做学徒的时候，在厂里认过一个师傅。师娘老家在安徽，有个人家生养的太多了，养不活。师娘回来的时候，领回来一个，就是我妈。

时间转进1975年，师傅过55岁生日。

我妈19岁，正是青春浪漫的年纪，可是生日宴上好多人喝多了，傍晚有人在路边小便，我妈刚好去小卖部买东西，就被那个人盯上，抱去了小树林。

我妈开始是要报警的，我爸吓得给我妈跪下，说自己喝多了，一时糊涂。

后来，师傅发话了，说给他个机会。

那个年代，强奸量刑可不像现在，没个一二十年出不来。

我妈一听，心软了，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传开了。

我妈觉得很丢人，班都不想上，再加上一个多月之后，发现自己例假没来。

师母说，要不你和他就在一起吧。要不然，你日后怕是更不好嫁了。

就这样，两个人别说爱，我妈甚至带着隐隐的恨嫁给了我爸。

你说，这个家还能正常吗？

我爸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后来搞上摇滚，在外面，更是放浪形骸。

我妈这边，工作中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两个人有了感情，她鼓起勇气离婚了。

时间转进1986年，我妈周五加了夜班。她和爸商量，周六再来看我们。可是我爸故意刁难说周六来了，不让见。

我妈只好下了夜班，就往这边赶，一夜没睡，出了车祸。

萌萌说，怪不得你姐那么恨你爸。

可我没有接这句话。

我停了一会儿说，萌萌，你知道这么长时间，我为什么没来找你吗？

萌萌摇了摇头。

因为那段时间，我们问医生白血病的诱因。其中有一样就是新装的房子，甲醛过量。

我和我爸的房子都是新装的。我姐夫，也就是许颜山连忙找人去我家测了一番，发现很安全，然后去我爸家，超标很多很多倍。

许颜山和我说的时候，刚好被我姐听见了。姐姐发了大脾气，说我们不信任她。

可她不闹还好，一闹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了。

我姐后来说，给我弟的，当然是好的了。给我爸装起来就不错了。谁管那么多。

我想这事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和我姐夫都有个隐忧。

我对萌萌说，所以那时候我想了想，还是不找你了。当年，我姐曾经想举报你作弊，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有一个这么偏执的姐姐。爱你，就会伤害你。

萌萌愣愣地看着我，仿佛喘不过气。

她说，我………那你来……

我点点头。

是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巧合啊。我和萌萌的偶遇，其实是我精心设计的结果。

我不能和萌萌在一起，就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所以这20年，我一直是孤家寡人，真应了我妈说的，命太弱了，压不住这个“天”字。

我姐后来这几年，疑心病特别厉害。我和我姐夫都要哄着她。

我姐夫和我说，我这辈子就是被女人欺负的命。我以为找你姐温柔听话呢，没想到更厉害。

这几年，姐夫明显的老了，可能被我姐累得太狠了。但是我姐好的时候，两个人还挺恩爱的。

我呢，自己开了公司，做老板。

什么都好，就是心里住不进来人。

时间来到19年，我姐出了车祸。

我姐忘了系安全带，一头撞在车挡风玻璃上。之后过去的一些事开始慢慢记不住了。

2020年三月的一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小天，我想起一件事，我给爸爸卧室的柜子里面刷了好多漆。那房子是漏水吗？ 修了没有？

我闭起眼，泪水止不住地流。

那一年，我42岁了，我不停地问我自己，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

我说，姐，你不是恨爸爸吗？还给他干活。

我姐说，我……恨他吗？他是咱爸爸，恨也就是一会儿，对吧。

我心里想，挺好，什么恨呀，痛呀，统统都忘了吧。

萌萌听我说得心酸，陪着我掉眼泪。

她拍着我的肩，安慰我，我却捉住了她的手。我说，我一直没有女朋友，所以一直理直气壮地关注前女友20年了。

这个数字一出口，我和萌萌眼泪狂流。

我没说大话，真的一直知道她这些年的故事。

她毕业，去了韩国好几年，回国在时尚杂志做设计。小时候漫画没白画，全都用上了。

爱情故事里，有喜欢过小帅哥，没敢说出口。后来和一个外籍设计师谈了恋爱，可最终男友娶了位女明星。

萌萌说，你还真的都知道啊。

我说，那我说个你不知道的，你妈前一阵做了搭桥手术，不过你别急啊，已经出院了。

萌萌啊的一声叫出来，怎么没人告诉我啊。

我说，不想你折腾。再说了，有我呢，我帮你尽孝了。

其实赵婶上手术台前，和我说了会儿话。

她说，小天，婶子一生把你当儿子看的，可惜了，一直没个名分。萌萌现在在上海单身好几年了，要不然你再争取争取，还有机会当我儿子呢。

本来萌萌哭得梨花带雨，被这句逗得，鼻涕泡都飞出来了。

我张开手臂说，萌萌，能成全咱妈不？

她像小猫一样窜进我怀里，说，小天，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

是的，我们都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这一年，我和萌萌已经42岁。小半生就这样过去了。还能有机会相爱，唯有拼命珍惜了。

那段时间，每个被封在上海的人，都要憋疯了。

除了萌萌和我。

75天之后，疫情解封。萌萌是带着肚子里的小宝宝，嫁给我的。

而2023年的此刻，我们的儿子正在客厅里咯咯地笑，所谓幸福大概不过就是这样吧。

轻舟已过万重山，过去就让它过去。

来源：猪小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