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广州嫁了开网约车的男人，每天很甜，直到有天他上了新闻。

2021年早春的一个周末，阳光煦暖的停在白色纱帘上。

闺蜜小彤发来一张照片，问我，你看这是谁？

照片里，一个男人开着BYD，正在等红灯。我说，挺像李海升的。

李海升这个名字，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

看着照片，我的心里很难不五味杂陈。有曾经遗落在过往中的快乐，也有散落在时间里的眼泪。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快要遗忘的怅然，以及眼前不知对或不对的窃喜。

我转身推了推睡在身边的男人说，Hey，朱明明，起来吧，人家都可怜你开网约车了。

男人转过头，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朱明明，我是李海升。

没错，当年风流倜傥的小浪子，历尽千帆，还是回到了我的床上……

我和李海升相识在高中。

那是2004年的广州，李海升还叫朱明明。

朱明明有一双机灵古怪的大眼睛，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圆圆的球头，像个标错位置的四分音符，不和谐地跳脱在五线谱之外。

那时候，他挺普通的。个子虽然不矮，但有一点驼背，说话不爱张嘴，呜噜呜噜的，好像含了块糖。

没什么女生喜欢他。除了，我。

可能是我品位独特吧。坐在我前排的女生，家里是开时装店的，是我们班有名的“毒舌小天后”，对男生各种辣评。

哪个男生剪了新发型了，哪个买了新鞋子了。她总能精准打击一番。

大部分男生见了她都敬而远之，只有一个男生，经常找上门受死。

我们周围几个女生开始笑他傻，后来，大家都看明白了。他是喜欢“毒舌小天后”啊。

所以每次他来我们这边，大家就等着看热闹。

后来，小天后也发现了，这个男生竟被自己骂出了感情。

有一次，她恼羞成怒，指着那个男生说，你看你呀，眯着眼，咸湿佬一样，你不要叫朱明明，叫朱眯眯好了。

没错，他就是朱明明，现在的李海升。

我的爱情故事，可能和别人不太一样。

故事的开头，不是两情相悦，而是我的一厢情愿。

朱明明喜欢小天后，而他这个人好像不知道难过似的，挨了骂也不在意，总是笑嘻嘻的。

班里有人说他坏话，什么没脸没皮了，贱了。

可我不觉得。我只觉得他乐观，开朗，他把所有的攻击，都变成了包袱，还给大家。

久而久之，他成了班里的开心果。

当我工作后，才明白这是一种很牛逼的性格。把劣势变成优势，把逆境变成顺境。

当然，那个时候，我只是对他有种说不清的心疼。

我闺蜜评价我，小小年纪，就母爱泛滥。

高二文理分班，我和小天后分在了一起，朱明明去了理科班。

开学的第三天，朱明明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帮他给小天后传信。

我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情绪。

我说，为什么要我传啊，你勇敢点，表白就行了。女生喜欢一个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朱明明不敢置信地说，真的吗？

我说，当然了。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方面不想给朱明明传这个话。另一方面，我想干脆让他碰个钉子，死了这条心。这样可能我就有机会了。

然而，我千算万算，没算到小天后真的喜欢他。

十一长假，朱明明找小天后表白了。等假期回到学校，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朱明明还特别对我表示了感谢。

他说，小凤，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勇气表白。

我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心里的苦涩谁懂呢。

总之，我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自己的初恋，对朱明明渐渐有了距离。

高三，朱明明在成人之前改名了。

因为他妈再嫁了。

有关他和他继父的故事，充满了早年《读者》的烟火味道。

朱明明其实是河南人，爸妈来广州打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9岁那年，他爸在厂里出了意外，不幸离世。后来，他妈用赔偿款，在城中村那边租了店面做手擀面。

02年的时候，一天晚上，有个男人脏兮兮地进来说，大姐，有客人剩的面没有？别倒了，给我吃两口。我饿得实在不行了。

朱明明他妈看他是真困住了，说，我给你下碗新的吧。

那个男人叫老李，安徽人，没什么文化，听别人说南下打工挣钱，就来了。

结果钱包被人偷，工作还没找到。

朱明明他妈和他说，大男人，没地方睡，街上也能对付。但不吃饭可不行。你呀，也别不好意思。没找到工作，就来我这里吃。等你有工资了一起结。

老李一边吃，一边哭。

后来，老李找到了工作，慢慢凭着自己的聪明，竟然干出了点名堂来。

他开了装修公司，从伙计干成了老板。

逢年过节，总要来看看朱明明和他妈。

他常和朱明明说，男人嘛，哪能饿死呢。但如果没有你妈这碗面，我可能就走上邪路了。我这辈子都感激你妈。

2006年，老李准备在广州买房了。

他来找朱明明他妈。

他说，咱俩也都有40多了，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买房，带上你的名好不？

朱明明他妈单身这么久，当然是愿意的。

嫁之前，老李说他挺喜欢朱明明，问问能不能随他姓，当亲生的。

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想要孩子也不容易了。老李之前结过婚的，但婚后不到一年，前妻因病去世，也没留下个孩子。然后老李一直单身到遇到朱明明他妈。

朱明明他妈说，他们家人哦，在我最难的时候，要走了一半的赔偿款。这孩子，换个祖宗拜也行。

老李高兴坏了，请大师起了新名字。从此朱明明连名带姓，改做李海升。

大学，我考去了厦大。李海升留在广州，小天后去了新西兰。

出国前，她和李海升和平分了手。

我打电话给他，想安慰他几句。我说，朱咪咪，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李海升说，放心吧，难过的朱明明已经被注销了，我现在是全新的李Hisense啊。

原本我是要劝他开心，没想到却被他逗笑了。

放下电话，心里暗想，他的确是我喜欢的男孩子啊。不论心里有多难，依然能保持他的乐观。

可惜，我们相距有660公里，太远了。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和李海升联系。彼此成为QQ里一枚不常闪动的头像。

直到有一天，李海升忽然给我打电话。他说，小凤，你是不是在厦门？

我说，是啊，怎么啦？

他说，我也在厦门呢，出来玩啊！

那是2008年的初夏。

我忽然有种预感，我和李海升要在这个鼓满海风的城市发生点什么了。

李海升是和他室友一起来的。

他们想搞民宿。

当时民宿渐渐火起来。他室友是福建人，考察厦门，投资这里，回报率高。

我和李海升约在海滨的咖啡店，听他侃侃而谈他的商业计划。

可我脑子全在他的脸上。

他停下来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你在哪儿割的？

李海升怔了一下说，你看出来了，不好看吗？

李海升割了双眼皮，只是当年的审美，眼皮皱褶，大于镰刀。

我说，是因为她叫你朱咪咪吗？

李海升，说，切，我不想眯眯眼了不行吗？

一瞬间，我看见他眼底藏起的难过。

显然，小天后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伤。

忽然好嫉妒，有人可以在我喜欢的男孩子心头，率先刻下一道伤疤。

后来的日子，李海升时常往厦门跑。我陪着他四处看房，选装修。

老李给他投资50万，对于还没毕业的学生来说，真是笔巨款。

我说，你继父对你真好啊。

李海升说，我妈说他是个没家的人，和我们凑在一起刚刚好。

那天，我们从半山走下来，路上没人，安安静静的，只有我和李海升在聊天。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他。

李海升的亲生父亲，不是个好男人。嗜酒，好赌，输了钱就打他们母子。

李海升从不敢说，知道父亲死于意外的时候，他在悲伤之下，藏着解脱的庆幸。

他妈和老李办婚礼的那天，他主动对老李说，我改了名字，以后就是你儿子了，爸爸。

老李一个大老粗，听见李海升叫他爸，抱着他呜呜的哭。

李海升忽然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小毒舌吗？

我摇头。

他说，因为她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小时候，我妈有好多事要忙。我爸看见我的时候，就是要打我的时候。我从小到大，就是个透明人。直到上高中，才有一个人对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哈哈。被骂也是被关注对不对？

我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有一个人也一直关注你，只是不敢说话而已。

他说，谁啊？

我停下不走了，歪着脑袋，等他自己说答案。

李海升用他如镰刀般的眼睛看着我，说，我开始不知道，后来小毒舌和我说，她从来没告诉别人，她喜欢我。她说但凡有人劝你表白，这个人可能是对你有意思……

我的脸烧得痛红。

我说，是我啦，都是我，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要做的话，别再说你前女友。

李海升嘻嘻笑了，他说，要啊，我要做你男朋友。要不然，我大老远跑来厦门开民宿干嘛。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我和李海升开启了大学的恋爱时光。

李海升几乎每个周末都来看我。他是个特别会关心人的人。

冬天，他的包里永远有两片暖宝宝。因为他知道我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他也很会煲汤。常常在广州煲好了，一路带过来。

他说，女人啊，要多补，气色才会好。

口吻像个老中医。

我们一起去厦门的海边散步，去鼓浪屿品尝美食，我们几乎见证着曾厝垵成了网红。

李海升的民宿，也随着游客的增多，搞得越来越有规模。

大三那年，我们彼此见了父母。李海升爸妈很喜欢我。我爸妈对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我开始做梦了，梦想着未来的生活。

当然要在厦门定居了，我们的事业就在这里，我们的未来也在这里。

那时的我毫无远大志向，只盼着毕业，然后马上嫁给他，做一个美丽的民宿老板娘。

然而对于美好的想象， 全部停止在大四那年的三月。

那是2011年了，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打开整个人都懵了。

大脑像挨了一记沉重的撞击，停转了。

邮件里，是一个女人躺在床上自拍。

而身旁熟睡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海升。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和我开玩笑。

可当我打电话给李海升和那个合作室友时，竟然全部关机。

我心里有种难言的恐慌。

我试图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玩笑，或是一个圈套。

但李海升的躲避，让我不得不起疑。

我趁着周末，回了广州。我才发现，事态已经完全失控了。

李海升因为嫖娼被抓，学校直接把他开除了。

直到此时，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李海升能当面给我一个解释。

而我回了厦门，等来的，却是民宿易主的消息。

我听朋友说他出来了，连假都没请就去见他。

他见到我，没有惊诧，没有羞愧，没有委屈，更没有他一贯习以为常的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李海升沉默了许久说，你何必来呢，你都看到了，何必再来受这个刺激。

我顿时感到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李海升会背叛我，更不理解他竟去……

我说不下去，也想不下去。

我说，你给我个理由。

李海升说，你猜！

我说，我要你告诉我！

李海升说，什么理由？成龙不是说过，都是男人犯的错。

啪，我扬手给了他下个嘴巴。

转身走了。

我回到宿舍，整个人都崩溃了。

我无法相信李海升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泪水浸湿了枕头。我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会呼吸的痛。

每一次吸气，肋骨的缝隙都会渗进丝丝缕缕的疼。

我曾经想把我和他所有的美好时光当作年老的回忆，如今却变成了锋利的刀。

我想不通李海升为什么要过双面人生。一边温柔体贴，一边放浪形骸。

不久，就毕业了。我匆匆忙忙地收东西，走得有点仓皇。

我离开厦门，却也没回广州。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有太多的美好刺伤我。

有位学姐，推荐我去上海应聘，没想到很顺利。于是我留在那边。

我爸妈知道我的心事，放手让我走了。

在全新又陌生的环境里，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也遇到了一些新的人。

生活好像又热烈地向前奔跑了。

可是，我的心里，总有一个缺口。像是时间的虫洞，留在了2011年。

之后，我很久不再恋爱。

好像一夜间，我懂了那些只谈物质，不谈感情就奔赴婚姻的男女。

起码分开的时候，不会有漫长的后遗症，一谈感情就会疼。

2017年，我爸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

虽然我家两女一儿，但我还是辞职，回了广州。

这一年，我 28岁了。我爸看见，口齿不清地说，有男朋友了吗？

我点头，什么也不想说。

那时，我姐和我弟都已经结婚。只有我还单着。

我不想气到他，只能用假话安慰他。

其实，我也不是刻意不结的。起初，我是心痛。后来，是没时间。

我发现同样是繁华，上海和广州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看起来前卫浪漫，衣裙里却裹着个冷艳淡漠的姑娘。后者是富贵华美的太太，裙摆一掀，尽是市井烟火。

在上海工作的时候，是真不想结婚。没兴趣，总觉得赚钱才是第一位。

可回了广州，悠悠的午后，陪嘴巴歪歪的爸爸喝会儿功夫茶，突然又觉得拼死拼活的赚钱，没什么意思了。

我妈说，你呀，现在有我们，你不急。你看看你老爸，好好一个人，说倒就倒了。如果有一天，我们都不在了。谁陪你喝茶哦。

可是，恋爱哪是说恋就恋的呢。

以前恋爱和开盲盒似的，没个三五年，都不知道自己嫁了什么人。

现在对对歌单，看看朋友圈，基本就知道对方合不合适了。

越是见的人多了，你越是发现，原来和自己相近的人，那么少。

于是，就这样找着，单着，又拖了2年。

有时候，路过母校，会不由得想起那个人。

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的孩子们围在一起买奶茶，买肉串，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好快。

曾经想做老板娘的那个我，已经离自己好远好远了。 

再后来，是2019年了。

早晨，我爸一个人上厕所，摔倒了。人躺在地上不能动。

正是早高峰，救护车堵在路上过不来。

我的车，刚好送去维修。

我和我妈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我弟和我姐急着往这边赶。

突然之间，我听到一阵急速的敲门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小凤，你在不在？快开门！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整个人都定住了。

我妈连忙跑过去把门打开。

是李海升，那个在我生命中被删除的男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是带着人来的。

把我爸放在床单上，两头一提就抬起来了。

出了电梯，有一辆运货的电动三轮，等在那里。

他只和我说了一句，回头聊。

然后一路狂奔，赶去了医院。

那天经过医生的救治，我爸的情况很快稳定了下来。

我弟和我姐赶到时，我跑出了医院。李海升知道总要给个交代，一直等在医院门外。

我望着李海升，心里千头万绪涌上来。

这些年，我想过我们也许会相遇，但没想到他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

李海升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说，小凤，我……对不起。

然后李海升讲给我，发生在他身上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天，李海升和朋友吃完饭，喝多了，醉倒了。

而他是被警察叫醒的。身边躺着两个陌生的女人，自称是小姐。李海升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可他喝醉了，有理说不清。

李海升被拘留15天，出来，这个世界就变了。

因为他的裸照在学校里疯传，学校直接将他开除了。而这件事，上了新闻。

而更让他受打击的是，他的室友合伙人竟然背着他，以民宿的名义，高价签了许多代租协议。

那些房主需要交6万的统一装修费，这笔钱全被私吞进合伙人的腰包。

一切都很明白了。

房子根本就没装修，眼看东窗事发，室友合伙人不但不积极解决问题，还设了个嫖娼的局，让李海升在里面关了15天。方便他把民宿账面的全部资金转走，然后跑路去了缅甸。

李海升在QQ问他，兄弟，我做错什么了，你这么害我？

合伙人说，不是你的错，是我。

原来他在外面赌博欠了很多钱，还不上了。只能走歪路。

李海升说，你不是为了钱吗，发我裸照干什么？为什么要毁了我！我和你什么深仇大恨啊！

合伙人说了一个十分荒诞可笑的理由。

他说，我没想发的。我本来是为了威胁你用的，让你把事认了，别闹大。可保存草稿的时候，按错了，直接群发了。真对不起，兄弟。

这是那位兄弟和李海升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些QQ的截图，他都还保留着，拿给我看。

我问李海升说，你受这么大委屈，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李海升咬了咬嘴唇，说，他们骗的都是外地房东，反馈慢，到压不住的时候，前前后后有100多人上当。一个人6万。我名声毁了，还背了几百万债。我这辈子已经完蛋了，我还告诉你干什么啊？就让你当我是个混蛋，离开我算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我直截了当地说，这种事，早晚都会知道的，你当时把我骗走，是想去死吧！

李海升瞬间破防了，捂住脸，失声痛哭。

李海升和我说，是老李救了他。

那天他回家给他爸妈做了顿饭，回屋的时候，反锁了门。

就那一声“咔哒”，让老李警觉了。

平时，李海升不反锁门的。

老李走过去，试了一下打不开，二话没说，一脚踹开了门。

当时李海升已经站上窗台了。

老李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

他说，儿子，儿子，你可怜可怜我，我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你别这样。你跳下去，让爸妈怎么活？

妈妈也闻声跑过来，哭着求他下来。李海升这才从窗台上下来。

那天李海升和老李说了很久。

早晨，天光泛白，两个人都饿了。老李下厨，做了两碗面。

端上来的时候，他敲了敲桌子说，儿子啊，这个世上，坏人肯定不少，但你也要相信，总会遇到给你下碗面的人。

李海升说，我这辈子没怎么哭过，那天抱着我爸嚎啕大哭。

后来李海升把公司的固定资产全都卖了，老李又补了一大半。

当时老李差点要把广州的这套房子也卖了。李海升不答应，宁可先借钱。

那几年，李海升一直跟着老李干装修。

上阵父子兵嘛。虽然看起来不如坐办公室体面，但赚得可不比坐办公室的少。

他妈把停了好多年的早点铺又开上了。一家人动起来，陆陆续续，欠下的债基本都要还完了。

16年，我弟有个朋友开酒吧，请的装修公司，刚好就是老李家。

两个人就这么遇见了。

我弟开始和他打了一架，后来才说开的。

两个人成了朋友。

李海升知道我一直在上海，就没让我弟说遇见了他。

李海升说，这么久了，都有新生活了，别翻旧账了。

我弟装没听清，说，啊？你俩谁有新生活了？我怎么没看见。我姐到现在也不嫁，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睡在装修队。

李海升给了他一拳说，少说你姐闲话，那么好，早晚会嫁的。

后来，就是我爸出事那天。

我弟赶不过来，忽然想起李海升在附近另一个小区里装修，连忙通知他来救我爸。

所以李海升就这么没头没脑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李海升说，不说了，说多了，影响心情。

我说，再说一句，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李海升说，问这个干什么呀？

我飞快地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反给他。

你猜！李海升笑了，说，好，找回场子了。那我猜猜看，你还想做我女朋友？

我说，你怎么这么大言不惭啊！

他说，小凤，说心里话，我觉得你比以前更好了。更自信，更漂亮。但是我，只是一个刚刚还完债的男人。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这是我不敢重新来找你的原因，我感觉自己配不上你。

我说，海升，你是我从高中就暗恋的男孩子。我觉得，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是因为我心里有个梦没做完，帮我做完好不好？不论结局是喜剧，还是悲剧，我都接受。我就是不想卡在这里猜结局。

李海升望着我，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眼睛里的光，像一层薄薄的，梦的开端。

我和李海升是秘密结婚的。

因为好多人还在误会他的过去。我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他说，我在乎。

我想，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吧。

我是沿着青春的模样，一直成长到今天。

而他半路被打折了腿，又重新爬起来，慢慢站回到我身边。

我们坐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我时常会摸他的手。曾经细细的，为我做羹汤的手，变得又僵硬，又粗糙。

我仔细地摸着他手上的沟沟壑壑，仿佛摸到他这些年的生活。

有时候，好想骂人啊，好想看到恶人有恶报。

可现实是，一个好人能重新平静的生活就已经是幸运。

这几年疫情，装修的生活不好做了。李海升开始开网约车。

有天大学闺蜜给我发来一张照片，说很像李海升。

我转身推了推睡在身边的男人，说，Hey，朱明明，起来吧，人家都可怜你开网约车了。

男人转过头，迷迷糊糊地说，什么朱明明，我是李海升。

我傻傻地说，是啊，我怎么忽然叫你朱明明了？

然后我下意识地睁开眼，早春的阳光煦暖的停在白色纱帘上，散着眩惑迷离的光。

我的身边空空的，只有枕头留下一片泪痕。

很遗憾，当年风流倜傥的小浪子，历尽千帆，终是未能回到我的身边。

是的，其实世上已无李海升。

因为李叔踹开门的时候，他已经一跃而下。

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或者是我潜意识地想要有这样一个梦。

梦里，李叔成功拦下了他。梦里，他和我弟成了朋友。梦里，他救了我爸。梦里，他亲自来给我讲了真相。梦里，我悄悄嫁给了他。

可是啊，终究只是一场梦啊。

很遗憾，跟我说出真相的人，不是他，而是李叔。很遗憾，他就这样留在了我的青春里，我没能亲耳听到他的解释。

李叔说他傻，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呢。

以前我总说李海升乐观，其实乐观的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更难走出来。何况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还承受了那么多网曝和流言蜚语。

这次之后，李海升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

或许他在以这样的方式和我告别吧。

这些年，我一直没法爱上别人。因为我一直在懊悔，要是当年我死皮赖脸地拖着他，是不是他就不会放弃自己。

可惜年轻的时候，自尊心都大过天。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该多好，那我一定回到那一天，抱抱李海升，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他。

可是啊，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时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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