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陈若鱼
01
8月初,我在上班时接到一通电话。 姨妈通知我,我爸妈又打架了,这一次闹得格外厉害,我爸还在这场“战争”中受伤了。我吓得立刻请假往老家赶。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不明白,在我去上大学之前,他们还好好的,我爸性格温顺,我妈性格开朗,是邻居和亲戚们眼里的模范夫妻。 为什么从前恩爱的父母,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次回去后,我终于知道了真相。
02 原来,我妈当年并没有看上我爸。 我妈年轻时,虽算不上特别漂亮,但也算眉清目秀,钟意她的人不少,但她眼光也挑剔,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模样也好的。 因为我妈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娘家她是不指望能帮衬的,怕找个条件差的日子不好过。 媒人介绍我爸时,我妈悄悄托人去打听,知道我爸家很穷的时候,她就没答应,但架不住媒人的劝,去见了我爸一面。 这一见,我妈更不乐意了。 我爸顶多算得上周正,跟英俊完全不搭边。 这以后,我妈陆陆续续相了很多个,在那个年代,我妈这样很快就被传开了,说我妈眼光高,嫌贫爱富。 我妈说,这有什么错呢?谁不喜欢钱呢。 我妈说,如果是自由恋爱,再穷再苦也心甘情愿,有爱情也没关系,可她不知道怎么,就愣是没遇到一个喜欢的人。 我妈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而我爸则跑出去打工了。 一转眼就是两年,我爸攒了点钱回来,养兔子创业,没想到发了一笔小财。这回,不用问奶奶提,媒人们都抢着去给我爸说亲。 不知道怎么的,又说到我妈头上了,我妈一听我爸发了小财,有点心动,但她拒绝过我爸,也不好意思再相第二回,委婉地拒绝了。 那时,我姨妈也还没结婚,又有媒人来把我姨妈也介绍给我爸。 我姨妈一听是我妈拒绝过的,犹犹豫豫,最后只悄悄看了照片,结果我爸没看上我姨妈。 总之看了一圈,我爸也没看上别人,赶集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我妈,两人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说话。 我妈心想,这人有钱了咋看着都更有气质了,穿衣打扮也跟从前不一样了,穿着衬衫皮鞋,有点电视上年轻企业家的味道。 第二天,媒人上门来找我外婆,说我爸看上我妈了。 我妈知道后,既得意又尴尬。
03 很快,我爸妈就第二次相亲了。 这一回,两人态度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我爸侃侃而谈,我妈笑语盈盈,这次我妈回去后,扭扭捏捏地跟我外婆说,她答应了。 第二天,我外婆给媒人打电话,让她去打听一下男方的心思。 我妈十拿九稳地说,“他肯定乐意,不然怎么会相第二次。” 果然,媒人打来电话说,男方那边也答应了。 之后,我爸妈又见了几面,婚事就算定了。 结婚时,我妈没提什么要求,我爸倒是都安排好了,彩礼之类的,样样都高出当时的市场价,这让我妈挣足了面子。 回门宴,我外公外婆把彩礼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妈,让她攒着。 我妈说,“你们留点吧,大哥也要结婚。” 我外婆说,“妹妹的彩礼,他们拿去娶媳妇也不安心啊。” 我妈一直想问我爸,为什么后来还是找了她,但是骄傲不允许她这样问出口,直到结婚一年后,我爸跟朋友喝酒喝多了,才说起来。 他说,他第一次相亲就看上了我妈,没想到被我妈拒绝了。 他一气之下就跑出去打工,回来的班车上听人说,现在养兔子赚钱,他就拿着打工攒的钱回来养兔子了。 赚了钱,根本不用张罗,相亲的人都会主动找上门,他特意找了媒人去找我妈,没想到又被我妈拒绝了。 被我妈拒绝两次,我爸心里堵得慌,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又在街上遇到了我妈。 我妈在人群里闪闪发光,他想,再试一次,不行就拉倒。 没想到,这一次就成了。
04 我妈嫁给我爸后,也一起养兔子。 那时,别人看我爸养兔子赚了钱,都开始跟风,市场行情一下子就变差了。 我妈就拿出钱来,让我爸扩建养殖场,满怀期待地到了第二年春天,结果出了意外。 有天晚上突然下起暴风雨,养殖场的屋顶都被吹跑了,刚开始繁殖的兔子们也遭了殃。 我爸妈连夜起来抢救兔子,满屋子满床都是兔子,但依旧损失惨重,我妈一边哭,一边数兔子,数到后面哭得泣不成声。 我爸说,“哭什么,等这批母兔子生了就好了。” 兔子繁殖特别快,一个月一窝,很快就能生一堆。兔子们在我爸妈的房间里住了十来天后,母兔子们都生了小兔子,养殖场也重新搭建好了。 春光明媚,一切又归于平静。 我妈看着光秃秃的小兔子,一天就能长出绒毛,心情也好了。 但我爸妈养兔子的事业,并没有进展太久,因为有人投资建了更大的养殖场,几乎垄断了整个行业。 我爸妈卖完最后一批兔子,就一起南下打工了。 我就是在他们外出打工期间出生的,也因为我的出生,他们又回到了老家。 原本爷爷奶奶建议我爸妈,把我留在家里,很多人都是这样,但我爸妈都坚持要把我带在身边。 回老家后,我爸又想创业,尝试过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没成功,把家里的积蓄都花了个七七八八。 我爸很沮丧,我妈倒很豁达,“你当年第一个养兔子赚钱的,我相信你做什么都行。” 我爸又鼓足勇气,贷了款做果园,结果赔得底儿掉。 在我高中时,我爸承包了一片池塘养鱼,他做什么,我妈都陪着他,鼓励他,但就连鱼塘都失败的时候,我爸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没了,从此一蹶不振。
05 没的不仅是我爸的干劲,还有我们家的钱,我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还是我妈找姨妈借的。 我爸妈的感情,也是从这时候走下坡路的。 我爸当年没看上我姨妈,姨妈后来却嫁得不错,早早就进城做生意,在城里扎根了。 我姨妈有点瞧不起我爸了,但面上还挺客气的,直到我大二那年春节,去姨妈家拜年,大家喝多了酒,聊到大舅刚刚买的新车。 姨妈对我妈说了一句,“看看你们现在过的什么日子……” 姨妈的意思是,现在亲戚们就我们家没车,是在说我妈当初选错了人,才把日子过成这样,我妈眼睛都气红了,我爸耷拉着脑袋,像没听到。 回去的路上,他们爆发了一场剧烈的争吵。 我妈声泪俱下,说了很多这些年她的委屈和苦,就连我也觉得,这都是我爸的错。 我爸却说:“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妈愣住,我爸说,“你本来就看不起我,第一次就没看上我,要不是我养兔子赚了点钱,你哪会嫁给我?” 我妈怔怔地看着我爸,眼泪直流,把手里的包砸过去,正好砸在了我爸的头上,他喝了酒站不稳,直接摔在了地上。 我妈又担心他摔疼了,想去扶他,又忍住了,气鼓鼓地走了。 这以后,我爸妈隔三差五就吵架。
06 我大学毕业后,他们感情更恶劣了。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闹得这么厉害,回到家后,我爸已经从诊所回家了,头上绑着绷带。 我妈见我回来,知道是姨妈通知的之后,抱怨了两句姨妈多事。 我妈垂头丧气去煮饭,我问她怎么回事,我妈抹了一把眼泪,说了事情的原委。 因为在街上遇到一个女人,我爸跟我妈吹嘘,这个女人当年也找过他,他没看上。 然后,两人就旧事重提,我爸说我妈嫌贫爱富,我妈气得要死。 “我要是真的嫌贫爱富,我会把彩礼拿出来帮你建养殖场吗?你养兔子失败,我一句话也没说过,你说去打工,我就跟你去打工,这些我一直在鼓励你,悦悦大学学费我都不敢跟你说,找我姐借的,结婚到现在我一件首饰也没买过……” 我爸说,“那是因为有了悦悦,不然你早跑了吧。” 我妈拿起手机就扔了过去,我爸应声而倒,满脸都是血,我妈吓坏了,赶紧给姨妈打电话,让姨父送我爸去了医院。 我长叹一口气,打算让我爸妈坐下来好好谈谈,但他们还在气头上,坚决不肯。 最后,我想了一个办法,我决定带我妈去我那住一段时间,两人分开一阵子看看。 我妈有点犹豫,“你爸怎么办?” 我说,“他还能饿死啊。” 我妈狠了狠心,跟我走了。 我带我妈四处逛街,用攒了很久的积蓄给她买了金项链,带她去看电影,看到一半,她突然说,“我跟你爸还没去看过电影……” 吃饭时,她说,“我以前讨厌吃香菜,你爸爱吃,我也爱吃了。” 睡觉时,她说,“这枕头好高啊,我跟你爸喜欢低的。” 来了三天,她提了无数次我爸,我才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我想象的还深刻,只是他们之间,出了一点小毛病而已。 第四天,我妈跟我说,“不行,得要回去了。” 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我爸。
07 我妈决定回去那天,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他来城里了,在汽车站,让我去接他,我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行李的我妈,问他来干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来看看你啊。” 我整个无语,从我上大学到毕业这六年里,他都没来过,这会来看我。 我看了一眼我妈,也没戳穿他,“好,我一会来接您。” 挂了电话,我对我妈说,“爸来接你的。” 我妈脸上闪过一丝笑,“才不是,来看你的。” 我带我妈去接了我爸,因为我住的地方是一居室,只能咬着牙给他们订了一家很贵的宾馆,来的路上已经跟我妈说好了,不能拒绝。 晚上,我送他们到酒店房间后,就回去了。 我有种预感,他们一定会和好,才分开四天,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见对方,担心对方不习惯,平时的争吵不过是过日子的佐料。 我爸妈在城里呆了两天,我妈带着我爸去吃饭,重看了一遍我们看过的电影,我特地请假开车送他们回家。 路上,我让他俩好好聊聊,但谁也不说话。 我就问,“你们闹得这么厉害,怎么没想过离婚呢?” 我爸妈同时瞪了我一眼。 我爸说,“我要说离婚,她真要离怎么办?” 我妈说,“我想了无数次离婚,但我怕一说,他就答应了。” 我忽然有些热泪盈眶,只有爱,才能让彼此害怕失去。 我又说,“爸,你给我妈道个歉。” 我妈插话,“算了吧,让他道歉,这辈子别想……” 我爸扭头看窗外,车里沉默好一会儿,窗外的风景速速掠过,我爸忽然开口了。 他说一开始我妈没瞧上他,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后来屡次创业失败,让他有些自卑了,他多想回到最初养兔子全村瞩目的时候啊。这些天,他也想明白了,我妈是真的一直在鼓励他,是他自己振作不起来。 我妈满脸是泪,也肺腑坦言,虽然最初是想找个条件好点的,没看上我爸,但后来在街上见到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才心动了。 结婚后,自从养兔子失败,我爸就一蹶不振,她也从来没有过怨言。没想到,最后我爸还说她嫌贫爱富,她实在觉得委屈。 我爸眼眶也红了,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们肩挨着肩,手握着手,也忍不住酸了鼻子。 我爸说,“想找个条件好的,可以理解,就像我们也希望悦悦找个条件好的,少吃点苦。” 我妈也说,“可是,关键还是得找自己喜欢的,同甘共苦,否则找个有钱的也不给你钱花,受的委屈一点也不必穷少。我一直安慰自己,你爸是因为养兔子赚了钱才娶到我,那就把运气用光了,用在我身上了,所以我不怨也不怪。” 接着,他们一唱一和,有说有笑,过了一会儿就一起数落我。 我却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09 这次之后,他们许久没吵架了。 我爸也不创业了,找了份工作踏踏实实地干,我妈生日时,我爸给她买了一个金手镯,还整了个包装,扎了蝴蝶结。 我妈把手镯戴上,还扭捏地说,“买这干什么。” 我爸说,“你不是说我没给你买过首饰嘛。” 我妈抿嘴笑了,拍了照发朋友圈。 然后,偷偷跟我说,“你记住啊,男人给你买什么,都收下,别傻乎乎的不要,以后他都不买了。结婚那会儿你爸就说给我买金手镯,我为了显得自己懂事,也怕他花钱说不要,这不,结婚几十年才想起来给我买。” 如今,我爸妈仍会吵架,但他们绝不动手了。 我爸还去考了驾照,今年夏天买了一辆便宜的二手车,有空就载我妈进城去看我,老两口偶尔也会去看个电影,逛个街。 端午节,全家在外婆家欢聚,姨妈说,买二手车干嘛,要买也该买个新的多好,不够钱就找我拿。 我妈回怼,“我就喜欢二手车!” 姨妈讪讪地闭嘴了。 其实我妈和姨妈其实感情不错,遇到困难也会互相帮助,但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尽善尽美。 就像我爸妈之间,从头到尾都没有风花雪夜,只有最寻常的脉脉温情,也有鸡毛蒜皮的争吵。 但他们遇到彼此,就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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