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人——诚品画廊北京当代影像艺术展”于11月1日展开，携 6位艺术家以极具个人特质的视野，借助3D游戏引擎或传统视听语言等媒介技术手段，去构建他们的荧幕世界，并邀请观众走入他们的故事时间。展览将开放至12月8日，以下为策展人辛云鹏给本次展览所撰写的文章。
讲故事的人
作者：辛云鹏
千禧年，杨德昌导演的电影《一一》里设置了这样的情节：婆婆因为意外成为植物人，为了唤醒她，全家决定轮流到病床前给她讲故事。看似一个简单的要求，对于现代生活中的人却极为尴尬，这场没有回应与互动的讲述，变为家人审视自身生活的现场。影片男主N.J回家时看到自己的妻子独坐在房间里悲伤哭泣，她痛苦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跟妈讲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几分钟就讲完了。我受不了了。怎么只有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 …”。于是N.J只能这样宽慰自己的妻子：“这样吧，明天我就叫慧玲每天读报纸给妈妈听，这样每天至少都有新的内容，好不好？”
这个“故事”，实际上重构了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讲故事的人》 （The Storyteller 1936）中所讨论的社会现实，随着工业化和出版业的发展，信息传播的方式发生了巨大变化。新型的出版业、新闻报业，以及广播电报简讯逐渐取代了传统的长篇叙事和讲故事的形式。新闻的快节奏和即时性剥夺了人们对深层次经验的思考——“讲故事”失去了灵魂。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在本雅明身后一个世纪的当下，信息已然成为新的统治形式。基于数据分析的个性化推送算法，人们可以无穷无尽地活在各自的信息茧房中，似乎可以轻易地知道太多的东西，但又丧失了了解彼此的能力。经验再不是真理的表象，经验被量化为可统计的数据。资本则借助“故事”将“讲述”据为己有，听命于消费。
在艺术世界里，直觉力（某种经验）正经历着另一种贬低，较之前卫艺术光谱，当下艺术家的个体经验在有序的体制内执着于同质化的表达，“个体的讲述”被不加思索地判定为一种过时的形式，固化的艺术教育一边鼓吹个性化，一边又加以规训。艺术现场充斥着无时间之痛的影像；知识的空谈；干瘪生涩的文化符号；空洞且乏味的自我阐释。一个现代意义上繁琐的职业艺术家或是职业策展人的形象，被简单勾勒在当代艺术“成就链”里。
而生命的创伤呢？它一直隐藏在时间的余晖里，“故事的幽灵”依然存在。个体生命始终要讲述，如 “远行之人，泛海经商的水手”，或 “农田上安居耕种的农夫” ，或“游戏地景中的数位替身”，带领我们暂时与控制的世界失联，遁入故事的时间，转头注视经验的长尾。此次邀请的6位青年艺术家，他们的作品都充实着这样的欲望——讲述的欲望。
李亦凡在他的影片《难忘的形状》（2023）中发出这样的困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非常具有能量，好像透过学习，能凭一己之力进行一种很复杂的空间与时间的再造技术。但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困惑，这个能力具体来说到底是什么？”
在20世纪前卫艺术的实践中，影像艺术家从工业化的生产中夺得个人影像生产的工具，进行激进的艺术实验。上个世纪末，家用电脑以及互联网在家庭生活中得到普及，传统电脑硬件厂商向数字软体的开发转型。id Software公司于1996年发布的一款第一人称射击游戏《雷神之锤》（Quake），奠定了3D游戏引擎的标准。支持玩家制作模组（mod），使得游戏的内容可以不断扩展。因为硬件的限制，利用游戏制作的影片多依赖于预渲染，随着计算机性能的提高，GPU的发展，1998年发布的Unreal Engine游戏引擎在2021年引入了实时全局关照技术Lumen，使开发者能够通过友好的开发界面实现即时且逼近现实的视觉效果。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李亦凡会在他的影片中炫耀从Unreal Engine游戏引擎里夺来的技术，他天衣无缝地塑造具有历史质感的数字资产，去支撑一个基于现实可信的虚拟世界。同时，他玩世不恭地从淘宝（TaoBao.com） Daz3D等在线商城中购买的“数位肢体”，缝合出虚拟空间中的自己。不依赖任何传统制片工具，艺术家在游戏引擎中建造了一个只属于他的舞台，拍摄他的“电影”。李亦凡在影片《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个怎么打开》 （2021）与《难忘的形状》（2023）中试探着与观众交换个体的经验，轻描时代烙印，铺陈观点，提出疑问，或打断严肃的话题，抑或者通过自定义投影矩阵去制造一台近小远大的虚拟相机，将令人眩晕的故事世界彻底与现实割裂开。正如他所说，“当被困于荒岛上，他似乎是最没有用的一个人，因为他的专长无时无刻需要一部电脑……” 一切讲述都发生在计算机内部，李亦凡制造了一个用以回应现实的不确定性的“孤岛”，一个空无一人的巨大的剧场，只有他孤身一人在里面“插科打诨”。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同样使用UE引擎，曹澍则绘制了更为繁琐的地形，他使用游戏中的线性挑战去回顾自己的家庭史，母亲的讲述与魔幻现实的场景共同构成了类似FPS游戏内的成就链。观众跟随着第一人称的背影，或移动或驻足倾听一位母亲的讲述。曹澍所营造的视觉场景是一种叠加态的，它们既是现实的，又是超现实的。既是现成的，又是被重新编排的。跟随曹澍的虚拟形象行走或矗立，观者会深陷在作者演绎的故事时间里，这是游戏玩家所独有的经验——“站在一个没有既定计划的场景里欣赏风景”，艺术家巧妙地将这种空间感与故事讲述交融在一起，成为故事的时间。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新的全局光照技术，让实时渲染的游戏画面更加真实可信，曹澍将其用于重建个人的记忆，艺术家赵梦则根据母亲和哥哥的回忆复活了一个未来，艺术家在游戏中重建了一位与她血脉相连的孩童，并在她的故事中给这个逝去的生命以希望。在实时渲染的关卡中，这个数字生命在口述他的童年故事：平顶山矿区的生产生活，爸爸，妈妈，兄妹，邻居的故事。赵梦借由二哥的虚拟身份诉说了家人在矿区的生活，并用她自己的方式讲述着集体记忆，疗愈着家庭创伤。如果说游戏世界是对死亡不断预演，赵梦则用她的方式预演了未来的生。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并不是只有华丽的影像技巧才能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李晓琳的作品便验证了这一点，低像素的生活影像，成为她记忆里时间戳。让她借由这些片段去回忆母亲的点点滴滴。《看见蓝色》（2022）中的“一封家书”将自己30岁时的内心世界与社会规训之间的拉扯描述的淋漓尽致。她将红色与蓝色的意象带入叙述中，用自己的影子，曾经的照片，大海，拼贴出内心的波澜，精巧的剪辑点富有节奏。铃铛，发条，潮汐的声音，如巫术般带动不同的场景转换，并展开作者的心事。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贺子珂在她的影片《乱码城市》（2023）中塑造了“世界的尽头”。城市中央数据中心意外崩溃，在失序的数字世界中，服务器管理员与云端系统相遇——出租车司机鸿雁正载着乘客穿行于时光的隧道里。艺术家的父母本色出演了这个故事——现实中，乘客父亲曾是一位歌手，母亲的职业正是出租车司机。因为服务器的宕机，故事中的两人失去了对彼此的记忆，只依稀记得曾经的事情……伴随着父亲的吉他，时间不断地扩张、蔓延，只留下山间苗族芦笙乐手。如同故事的鬼魂——现代文明之中的一个又近又远的存在。贺子珂使用“电影荧幕的照度”将她对未来及远古的洞悉“坍缩”在确凿的当下，一个可以被她的情感所测量的维度里——在篝火旁，忽明忽暗，一家人。讲述就是从这里开始，也必将回到这里。郑源说：“如果你盯着窗外（屏幕）足够久，或许这个世界就会为你揭示出它的一些真相，作为对你所付出时间的补偿。又或者，你费了很大的功夫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这就是一场赌博，它并非没有风险。”
诚品画廊北京丨展览现场
他在《和平里通关》（2024）这部影片中透露了故事的真相，意欲有所启发。伴随着熟悉的RPG游戏画面，混淆着现实的混响。他对记忆精挑细选，故事在他那里并不关乎繁复可信的内容，而是有关遗忘，存储，重启，或是删除。“讲故事”并不是不断积累数据，从而实现对现实的控制。他使“讲故事”成为一场博弈，一条“你死我活”的狭窄通路。
与其说这6位艺术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不如说他们都被故事的“幽灵”所缠绕。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大都经历过上个世纪90年代的日新月异，见证了千禧年后互联网的爆发，并试图用新的媒介拥抱属于自己的时代，去讲述他们自己熟知的“地方”的故事。希望他们的作品可以带给身处于分裂、冲突和危机中的人们一条反顾自身的曲径，去抵抗加速遗忘。
▶延伸阅读：展览预告 | 讲故事的人——诚品画廊北京当代影像艺术展
讲故事的人——诚品画廊北京当代影像艺术展
策展人：辛云鹏 参展艺术家：曹澍、贺子珂、李晓琳、李亦凡、赵梦、郑源 开幕：2024年11月1日（五）丨3-6 pm 展期：2024年11月1日—12月8日 地点：诚品画廊北京丨100000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798艺术区797路B06 开放时间：周二 ～周日11:00 am-6:00 pm（周一公休）
温馨提示：作品《难忘的形状》、《不好意思‧‧‧请问一下这个怎么打开》需实名预约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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