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I 程青:《怀念二舅》

文摘   2024-09-13 00:00   湖北  

怀念二舅


程青


一转眼,就到二舅的“五七”了。真是不敢想象,一个非常注重锻炼,身体一直康健的人,不到一年时间就这样走了。又是癌症这个“魔鬼”,两年前夺走了我父亲的生命,今年又无情地带走了乐观、积极的二舅。

二舅的丧事是在连续高温预警的农历七月,我们很难过,揪着心,却又松了口气。因为半年多来,二舅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把枯骨了。那个深夜,我和表妹两人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医生给他插上一堆管子的时候,我突然泪如雨下。人来到世间本就不易,离开世间竟然也要遭受这么多折磨吗?

我经历过父亲与癌症的抗争过程,那种痛苦无力感,到现在都让我心悸。不仅是我父亲,我们结识的许多癌症病人结局都是一样的,无论怎么花钱,无论多么积极治疗,都无法改变人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无非是遭受苦痛的时间有长有短罢了。病人是身心的双重痛苦,家属们也一起备受煎熬。所以,二舅落气的那一刻,看着表妹嚎啕大哭,我能感同身受她痛失至亲的悲恸,可也为二舅终于摆脱那身心的痛苦折磨,暗自松了口气。

一个月来,我时常想到他,想要为他写些什么,可是每每提笔又顿住,我感觉自己对二舅的了解还是很不够的,虽然我能清晰忆起他那和蔼可亲的微笑,还有那轻松愉快的语调,可我还是怕我有写得不对的地方。脑海里跳出的是《大佛plus》里导演黄信尧的那句旁白“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却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挨到这最后的时刻——“五七”,我还是决定写点什么,告慰二舅在天之灵,纪念家族至亲们的旧日时光。

二舅是下陆中学的退休教师,到今年去逝,退休不过十年。

我小时候经常去他们家和小我一岁半的表妹过寒暑假。很多年来,二舅都是一个人抚养表妹的,所以他和我的父亲很不一样,对女儿的吃、穿、住、行各类小事都细心、用心,甚至比我母亲还要细致。

他对孩子比那时一般的大人都更大方一点。因为每每忆起那些假期,我总会想起老下陆“国营食堂”一块多钱一碗的汤粉,那鲜香的味道,那昂贵的价钱是我在自己家绝对吃不到的,故而很多年以后,仍然印象深刻,回味无穷。

二舅对孩子也很宽容。暑假在他家,我和表妹睡得多晚起床,他从来不说,也不叫我们早起,他总是默默把钱放在茶几上,留下字条,由我们自己安排。我差不多小学五年级起,夏天衣服就是自己洗,可在他们家,二舅都默默帮我洗了。而且那时候,他们家就有冰箱了,炎炎夏日,我每天都可以和表妹一人吃一根冰棍,那是童年最奢侈的享受。

但是二舅自己的生活极度俭省。现在回想,他似乎从未跟我们一起去国营食堂吃过早餐。他衣服也穿得很朴素,总是买很便宜的。表妹工作后,给他买的好衣服,他会放柜子里珍藏,平时舍不得穿。

小舅说过一件往事。一个火热的夏天,二舅从老下陆回大冶农村老家探亲,转了两趟车,才到了金湖的栖儒桥,下车看到商店,便想着那么久回去一趟,得买点什么礼物,想来想去,家里人多,便买了个好大的西瓜。十几斤的西瓜,又是背又是抱,又是用头顶,走了十多里田间小路,才终于到家。夏日炎炎,他浑身都湿透了,脸也被晒得通红,到村口,却发现小店也有西瓜卖,而且价格竟然和他在栖儒桥车站买的差不多。这件事情仿佛是个“笑话”,可是我独自品味过很多次,越想越悲伤,因为我也干过类似的“蠢事”,我能体会那一刻的懊恼,我更能体会一个游子的心。

这些年,我读过很多老故事,从冯韦光院长的回忆文章里,我知道,那年头中学教师的薪水并不高,甚至只有同时期工人的十分之一,二舅一个人带个孩子,在举目无亲的城市,“节省”是他对抗不确定生活的最大武器。难得回一次家,他想对亲人表情达谊,于是便想到只有委屈自己辛苦一点,却没有想到农村发展很快,似乎白辛苦了一场。但是,那浸透了汗水的西瓜,味道又怎能普通呢?

作为穷苦人家的“儿子”,二舅考出农门是颇为不易的。我妈跟我说,外公去世后,家中几个大姐出嫁了,大舅在外当年很多年未归家。家中只有外婆带着十几岁的母亲两人在生产队干活,以养活一大家——四个幼儿,八十余岁的老母亲,还要供在外读书的二舅,常常饭都吃不饱。外公几代单传,“房头”没有人撑腰,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在村里是颇受欺负的,特别是生产队分粮食的时候,总容易受到不公平待遇,别人的理由也充分,你们家没有男劳动力。

有一年暑假结束,二舅要去上学了,当他看到别人家都是男子汉在生产队干活,而自己家只有外婆带着我那时尚未成年的母亲在田里辛苦拼命,便死活也不肯去上学。母亲见状急了,非推他走,他非不走,最后,两人在路边僵持着掉泪。母亲说她当时是哭着吼二舅的,“只有读书才能可能改变命运啊!你一辈子在农村,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一家人还有什么希望?”二舅当时也哭了,在母亲的坚持下,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上学了。

穷人家的孩子,只有靠吃苦和拼命才能改变命运,二舅终于考出了农门,给了自己一个教师身份,在城市扎下了根。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在外婆那样贫苦的家庭,其中不易,是如今的我所不能全知的。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外公一直健在,家庭富裕一点,给二舅如山一般的依靠,二舅也许会在工作上干出新高度,同时,婚姻也会做出另一番选择,这一生又会是另一个样子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漂泊一生,倦鸟归返,二舅最终安葬在了下袁村祖坟山,远在珠海的表妹也添了新的乡愁。

在这个好不容易转凉的秋夜,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去年暑假,我多次回老家,约着二舅在路边等我的车,他向我招手时那会心的微笑,愿他在天堂没有病痛,愿他的来生幸福美满。


编审:周国英

作 者 简 介

程青,黄石市作协会员,黄石市语文学科带头人,老虎头小学语文教师。在文学里过上了别样的人生,充实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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