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是块煤矸石。


我这么写,张三肯定会骂我:刘,刘,刘,你又欺负我。骂完便会偷着乐。不知道的人,会认为她是个结巴。其实,她说话很流利,骂街像机关枪,只因是教师,考虑自己的形象,假装成淑女。


认识张三,是因为王笑。准确地讲,不是认识,而是听说。九三年,我在群艺馆打工,编一些收藏类的名人辞典与一些吓死人的诗稿。


那时候,有许多人在海南开皮包公司,一个斗大的办公室放几张桌子,就有几个文化公司,有些连桌子都没有,只租了个信箱。招牌大得很,国际文化研究,东方艺术,神州文武,等等。


群艺馆的老师也在海南开公司,请了三五个人,所有事务通过电话遥控。听说后来出了事,人都让派出所抓起来了。这些,是主任告诉我的。他与我一同修改大叠诗稿,改好后,用来编《诗坛九百家》,作者交纳的改稿费,印刷出版费令我汗颜,在这些作者面前,我不是编辑,是穷鬼,我的月工资,发不起一首诗。


除此之外,还办了个文学创作班,办公室主任说,张三是王笑的女朋友,金竹山煤矿的。金竹山煤矿很著名,有人在金竹山煤矿练了一手绝活。


在我心中,金竹山不但出锑,还出奇才。张三是个女的,更让人叹服。女中豪杰,是何等的稀罕。我家不远,也有煤矿,工人早上六点坐着斗车下井,下午六点出井。进去是光着身子的,出来也是光着身子,出来时,全身是黑的,黑头黑脸黑屁股,像个魔鬼,一头扎进澡堂里,彻头彻尾,冲洗身上的煤垢,怎么洗也洗不净,那些炭洇进毛孔里,抠不出来。整个人便如一支用过的毛笔,黑黑的,走到哪都知是个挖窑的。


我在想,张三,会不会是这样子的呢?一个女子,光着白白的身子进去,染得黑黢黢地出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观,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


煤矿如此大,我想去看看。


想归想,现实是很残酷的,想着想着,梦想就随着破灭了。张三这名字,也在记忆中渐渐淡去。


主任说的都是真的,所有的事都一步一步得到证实。一日收到电报,速寄棉被与衣物。此人是老师的亲戚,平时有所耳闻。赶忙转交,怕苦了这位先生。几月后,又接到电报,速汇车费。还是老师的亲戚。不久后他就回来了,紧接着王笑也回来了。老师的亲戚苦着脸,王笑一脸的嘚瑟。主任说,王笑转走了一笔公款,导致公司无法正常运转,许多事没有及时处理好,导致东窗事发,引起了警方关注。


王笑,比我矮。我一米六二,他一米五八,与他说话,我有种心理优势。他总是笑着说话,问编辑部的人和事,他从不言及家人,像个没结婚的孩子。


后来,我辞工去了长沙,二年后在长沙又见到了他。他来我编辑部玩,得知他进了信息报社。听说工作是花钱买的,我大惑不解,如此有能耐,为何不把老婆也弄到长沙来?我猜,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不看好他。因此,没与他来往。


几十年后,群艺馆的老师向我问起王笑。恰巧张三也在群里,便试探着问:王笑在哪?张三惊问,啥情况?从语气看,她对王笑似有不屑,希望看他笑话,但也希望他没有麻烦。是那种爱恨交加,幸灾乐祸,且为之担惊受怕的心态。


我说,没啥事,只是群艺馆的老师问起,帮忙打听一下。张三问,你与他交情深吗?我说无来往,且不看好他。张三说他之前来找过她,据说去西安了,长年没回家乡。


基于此,我与张三互加了好友,后又加了微信,在群里互动。得知她在学校任教,且受他人排挤。我说,把此事写出来,也许能帮到你。没想到张三不同意。我理解张三,我曾在乡下有过短暂的教书经历,那种勾心斗角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


张三很清纯,是那种心里不设防的人。像极了那些乡下亲戚与友人,一心想送人家东西。我说,东瓜好吃,他们就去地里摘冬瓜,我说黄瓜好吃,他们就去地里摘黄瓜,摘上一箩筐,不管你搬不搬得动,吃不吃得完,全给你。说这些不要钱,往地里泼几瓢水就可以了。吓得我不敢开口,只能说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省得离开时几十人围着送东西。


张三,喜欢在朋友圈晒一些生活中的小事。她说,黄瓜多得吃不完,爸妈送,学生送,家长也送。这些她都吃不完,都送了人。那黄瓜是顶好的黄瓜,本地产,甜而脆。小时候吃过。田边地头都有,饿了,从田里走出来,摘一条去河边洗洗,放嘴里咬,咔嘣咔嘣,很润味。


我突然感到伤感,唉,几十年没吃这种瓜了。张三一听,便问,要不要打包发快递过来,吓得我不敢吭声。区区几条黄瓜,有这个必要吗?菜市场多的是,而且很便宜。


张三喜欢读我的文字,说我的文字太沉重,读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开心。她说,你能不能把文字写得轻松一点。我说,文字得有痛感。不然人家不会说你写得好。生活在低层,每天都面对苦难,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张三说,不管我多苦,也没有她苦。她至于经历了些啥,我不清楚,但我能感到她与我出生在同一时代,而且家境很相似。张三说,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这点我信。她能帮一个双腿截肢的女孩上完小学,照顾她的生活,为她寻求社会帮助。这些已经足够证明了她的坚强。换上我,也许坚持不了一个月。


张三劝我要乐观,不要老想不开心的事。我笑,我不会装,我只会活出真实的自己。至于他人怎么看,我都装做没看见。 张三问我,为何这么多女人喜欢我。我说,她们都是叶公好龙。真正喜欢我的,只有我老婆。隔着距离发现美,网友大多见光死。


在做编辑的那些日子里,许多女生喜欢得死去活来。让人忌妒,让人恨。其实,他们不是喜欢你这人,是喜欢你的地位,是崇拜你的文字创作能力,是粉丝,不是爱。那些老编辑经常提醒我,这样的女人千万别惹,否则,会吃尽苦头。有人经不起诱惑,结果家离破散,身败名裂。


我是个老实人,不敢有非份之想,离职后,这些女人都不理我了,我便庆幸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