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早上一觉醒来,忽然收到小宋发来的几张照片。照片拍摄在2004年,其时我大学尚未毕业,一个人在广州实习,寄宿在大姐家里。
去的时候是年前,同行的还有同学姜枚丽。为了省钱,我买的是学生票,无座,依稀记得票价是91块钱。一路人都很多,我和老姜站在过道里聊天,一直到凌晨两三点车过长沙我们才找到座位坐下。到广州天尚未明,出站时又被检票员拦住,非让我补齐全票才让走。
出得站来,老姜在门口等我。她要转车去电白,我陪着她,拖着沉重的行李越过天桥去汽车站。行李很重,其中包括一床我妈新打的厚棉被,夏天的时候装在编织袋里从老家带到郑州,专等着寒假再从郑州让我背到广州。那时候没有什么拉杆箱、小推车之类的奢侈品,所有的行李全靠我自己手提肩扛。
在天桥上艰难跋涉的时候,一架飞机忽然从头顶缓缓掠过,带着巨大的轰鸣,那巨大的影子和声响令我倍觉震撼,仿佛忽然意识到我已经置身于大城市之中,顿觉自己渺小起来。
在候车室我和老姜聊了些什么已经不记得,大约有“苟富贵,莫相忘”的意思。当时的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但内心还是充满了憧憬。
因为已至年末,大多数公司都已经不再招工,我暂时在姐姐家闲住。来之前我曾联系了一家花都的公司,但后来发觉太远,就没有去面试。年后初八,南方人才市场开门营业,我欣然挤进去投了几份简历,最终有两家公司对我发出邀请,第一家是做旅游的,老板是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公务员,计划借职务之便做点蜜月旅行的生意。这份工作其实和我的专业很对口,但当第二个邀请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毅然决定谢绝了他们的邀请。
第二家公司是做互联网的,主营业务是为企业注册域名、设计网页,做网站。偶尔也会做一做办公自动化系统。2004年的时候企业自己做网页的很少,使用办公自动化系统的更是少之又少。公司地址在东风西路的国际银行中心,听起来就很高端的样子;公司的名字听起来也很高大上:**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听起来要远比**蜜月旅行社听起来更有技术含量。
入职前先有个两三天的培训,我们被告知如果培训不合格会被淘汰掉。我忐忑不安地学了两三天,生怕最后被淘汰。但临考核的那天才发现,所谓“不合格就淘汰”云云,不过是吓唬人,而同去的其他小伙伴早就清楚了这一点。我忽然惭愧自己怎么如此单纯?
我的职务是销售代表,每日的工作是对着黄页打电话,多则上百通,少则三五十通,单调而且乏味。电话销售的方式当时在广州已经很普遍,大部分公司的接线员都很有经验,听完介绍后往往一句“不需要”就直接挂断了电话。想绕过接线员已经是难如登山,何况后面还有更多的难关。我当时只是个初涉世事的少年,每次被对方生硬地挂电话后都觉得郁闷难当。
偶尔也会有人对我的推销表示兴趣,但在后续跟进的过程中我又总是犹豫,不敢过多打扰。一位有经验的仁兄就教育我:“你总是太照顾对方的感受,上班的时候怕打扰他工作,下班的时候怕打扰他休息!谁来照顾你的感受呢?你这样是签不了单的!”我觉得他的话确为至理,但依然懦懦不敢扰人。
每日的早会是我最难熬的一关,别人都在汇报进展,我却日日毫无所获。整日忧愁满面,连老板都看出来了。他笑着对我说,你干嘛这么发愁?你看公司这么多人,每个月都要想法给他们发工资,最发愁的人不应该是我嘛?你干嘛这么发愁!
我赧然一笑,依然难改脸上的愁云惨雾。
工作满一月,领了大约500块钱,大约是全公司工资最低的。一个半月之后,我的业务依然没有起色,我开始打退堂鼓了。每日都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干下去。我开始琢磨换一份工作,有一家名叫《IT时代周刊》的杂志招聘记者,我前去面试。对方倒是愿意接收,不过明确告知我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期间只有稿费,没有基本工资。我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放弃。面试前后大约半个小时,但这件事三十年后还会时常想起,因为我从小就有个当作者或记者的念想,这是我离实现它最近的一次。我不知道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第二个月的工资更少,仅有400多块钱。我没有任何怨言,反而觉得愧疚,因为我没有为公司签下任何订单,反倒白吃了公司两个月的盒饭。此时我那些留校考研的同学已经陆续传来好消息,郝涛考了480多的高分,将要去吉林大学修读历史;jakie考入西安交大,小鱼考入了同济大学,而一向搞怪的郭小白居然趁着大学的末班车和小鱼恋爱了!
我从未如此地羡慕他们呆在学校的日子。大学四年我从来没想过要考研,原因一方面固然是我成绩不好,另一方面则是从小受妈妈的影响,知道家里很穷,所以迫切希望一毕业就赶紧工作挣钱,好纾解家困。然而在广州工作的这两个月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四年所学远远不足以应对这个世界。我忽然很想再回到学校读书去。
两个月来,最让我挂念的当然是小鲍,她始终是我暗淡生活中最大的安慰。大约5月中旬,我返回信阳,见到阔别已久的她,在她那里暂住一段,跟她在师院的计算机房撰写毕业论文,然后返校等待答辩。毕业前的那几天大概是我大学生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段时间我和室友每日上午去机房联机游戏,下午睡觉,睡醒去操场打篮球。
这期间我又先后在两家公司简短工作过几天。先是在一家私营广告公司做文案,后是在思达高科做销售代表,但很快便都放弃。前者是觉得它发展前景有限,后者则是因为公司要求长期驻外。我决定广州回来后,就已不打算离小鲍太远了。
彷徨间,室友说他看到豫北某学校的招聘启事,他想应聘但不愿独行。和我商量,我欣然同行。结果很戏剧性,我被留下,他则返校备考,次年考入河大读研。
老姜在电白的工作亦不顺利。抵电白月余,便告知我难以为继,问能否投靠我。我于是在附近打听租房信息,预备她落难来奔。然而她最终没来,后来返回郑州,毕业后回山东老家。2014年同学聚会,我邀她返郑,她先是答应,后又说忙,离不开。我有些遗憾。我们到郑州的那一晚,她忽然在半夜时分赶到郑州,风尘仆仆,难掩倦容。我们问她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她淡然说和老公吵架了,遂改了主意。
她不愿多谈,我们也不多问,毕竟,十年未见的我们,还有许多其他的话要聊。
离镜头最近的这位姑娘是个湖南妹子,对人很热情。我喜欢听她讲电话,满嘴唔哩哇啦的我一字也听不懂,但就是觉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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