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岛风景
大隅半岛位于日本九州岛的最南端,从这里出海往南,渡过大隅海峡,航行约40公里,便可到达种子岛。种子岛面积不大,仅400多平方公里,如今是日本最大的火箭发射基地。因距离中国较近,在7世纪时,种子岛已成为许多日本遣唐使必经之路。自南北朝时代开始,这里一直属于大隅国,受岛津氏统治。
种子岛卫星图及地理位置图
1543年(明嘉靖二十二年,日本天文十二年)秋八月,有一艘大船不知从何处而来,停在种子岛一个叫“西村”的岸边。船上有乘客百余人,穿着奇怪的衣裳,说着当地人听不懂的话。其中有几人长得高鼻深目、胡须浓密,更是异于常人。
当时负责管理西村的武士——当地人称之为“织部丞”,名叫时贯。时贯在当地也算是文化人,会写汉字。他看到船客中有人穿着明朝服饰,就用手杖在沙滩上写字问:“船中之客,不知何国人也?何其形之异哉?”
对方也学他在沙上画字,自称“五峰”。五峰写道:“此是西南蛮种之贾胡也。”并告诉时贯,这些“贾胡”大略知晓君臣之义,但是不懂得具体的礼仪。他们喝酒用杯,不用盏,吃饭用手抓,不用筷子。平日只知嗜欲享乐,也不认识文字。他们以交易为生,每到一处,都会停下来以其所有,易其所无。仅此而已,不必奇怪。
唐代遣唐使来华路线
时贯将这件事报给了种子岛的岛主惠时、时尧父子。时尧派人用几十艘小船将这艘异国大船牵引到他们的居城城下町所在的赤尾木港。
“贾胡”中有两人,一个叫“牟良叔舎”,一个叫“喜利志多侘孟太”,他们手中拿着两件十分奇特的东西,长约二三尺,中通外直,底部密塞,旁边有一小孔可以通火。使用的时候,先把“妙药”倒入管中,再塞入小团铅,然后站立持举该物,闭上一眼瞄准后,从小孔中点火引燃药物。只见电光闪起间,伴随雷鸣般的巨大轰响,远处被瞄准之物应声而碎。
两位“贾胡”告诉时尧,这东西威力很大,“银山可摧、铁壁可穿”,更别说射人、射麋鹿了,用处实在很多。时尧大感震撼,询问这是什么东西?“贾胡”说出名字,时尧也听不大明白,但后来的日本人习惯称之为“铁炮”。
日本早期火绳枪
所谓“铁炮”,就是火枪,或火绳枪,明人习惯称“火铳”。日本当时正处在动荡的战国时期,大小大名彼此攻伐,战争连绵不断,已经持续了近百年。作为岛主的时尧自然晓得铁炮的巨大价值,他当即请求“贾胡”将铁炮卖与自己。在重金利诱之下,两名“贾胡”将铁炮卖给时尧,并教会时尧及其家臣使用的方法。
时尧演练之余,又请工匠仿制。工匠按照原型仿制,但枪管底部如何密塞一直不得法。巧的是,第二年,又有所谓“蛮种贾胡”乘船来到种子岛,且其中恰有一人是铁匠。时尧于是派了一个叫金兵卫清定的人向其学习密塞枪管之法。学成之后大量复制,一年多的时间就制作了数十支,分与家臣演习使用。
日本邮票中的葡萄牙商船
后来,有个叫橘屋又三郎的商人,从和泉国(今大阪府南部)堺市来种子岛居住了一两年时间,也学会了铁炮的制作方法。他返回和泉后,铁炮技术自然也随之传入和泉,他本人也被人形象地称呼为“铁炮又”,本名却鲜有人叫了。
同时,时尧也积极将“铁炮”技术传播到与自己有亲戚关系的萨摩藩岛津家、丰后大内家,并且还专门派人将铁炮的制作方法传给了时任幕府将军的足利义辉,足利义辉又把“铁炮”的制作方式教给了来京觐见他的越后大名上杉谦信。就这样,铁炮技术在日本各地迅速传播开来。
“铁炮传来”的故事,是有关日本人与欧洲人接触的最早的记录,于是便成为日本进入近代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被后世史家反复谈起。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在葡萄牙人的记载中也得到印证。不过葡人关注的重点并不是火绳枪技术传入日本,而是葡人发现了又一个充满财富、可资贸易的国度日本。
欧洲士兵使用火绳枪射击。当时的火绳枪需要一根立杆用来作为支架,以便瞄准。
《诸国新旧发现记》一书由葡萄牙驻摩鹿加殖民地总督安东尼奥·加尔文所著。他于 1540 年回到葡萄牙后,听闻国人发现日本一事,便将此事件写入书中。此书于 1550 年出版。加尔文在书中记载:1542 年,有三名葡萄牙人乘坐一艘中国船从暹罗逃往中国。三人的名字分别为 Antonio da Mota、Francisco Zeimoto、Antonio Peixoto。他们朝着位于北方三十多度的Liampo(宁波)航去。由于途中突遇暴风雨,致使船只偏离预定航道,迷失于海上。三人只好继续向东航行,在北纬32°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岛。该岛人称 Japoens(日本),也就是在古书中流传有着许多财宝的Sipangas。而且该岛与附近的一些岛屿确实产有黄金、白银和其他一些财宝。
种子岛的位置并不在北纬32°线上,而是在北纬30°和北纬31°之间,1542年也与日本人记载的1543年不同。但考虑到记录者本人并非亲历者,而是事后追述传闻,此点误差似可以接受。
长筱之战的场景。织田军使用栏马栅阻挡武田军的骑兵,手持火绳枪的步兵躲在拦马栅后射击敌方骑兵。
不管是1542还是1543,这个充满了偶然性与戏剧性的事件对日、葡双方都具有非凡的意义。
铁炮技术的传入,极大地改变了日本的历史。仅十年之后,尾张守护织田信长与岳父美浓守斋藤道三首次见面,织田信长带了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其中五百人配有弓和铁炮。三十年后,1573年,在著名的长筱之战中,织田信长以一支3000人的铁炮队向武田胜赖的精锐骑兵猛烈射击。一向骁勇善战的武田军骑兵被铁炮击倒无算,始终冲不到织田军的阵前。一万多武田军在铁炮轰击及刀枪斩杀下,几乎损失殆尽。许多著名将领被铁炮击毙,连武田胜赖本人也险些被铁炮狙杀。
欧洲火绳枪和日本火绳枪的对比。留意欧洲人的火绳方向朝后,日本人的火绳方向朝前。也有人据此认为日本火绳枪技术是由活跃在东南沿海的倭寇传入日本本土的。
长篠之战在日本历史上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信长的铁炮队战胜墨守骑兵战术的武田军。以往耀武扬威的马上武士被他们所轻视的步兵彻底击败。从此以后,日本战场上的战法翕然一变,集团化的步兵取代了冲锋的骑兵。同时,因为铁炮的出现,起防御作用的筑城术也开始有了大的变化。更重要的是,铁炮的强大杀伤力加速了日本的统一进程。
对于葡萄牙来说,1542年发现日本后,葡人由此开启的近一个世纪的中日中转贸易。葡萄牙人从澳门运送大量的白丝、黄金、麝香和瓷器来到日本,从日本运走白银。从中国澳门到日本长崎的这条航线,成了十六、十七世纪葡人在东亚地区利润最丰厚的一条贸易线。伴随着贸易的蓬勃发展,耶稣会在日本的传教活动也进展顺利。到17世纪初德川幕府下令禁止基督教的时候,日本的基督教徒已达30万-40万之众。以致这近百年的日本历史被史学家形象地称为“日本的基督教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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