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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到西安，昨日去建章路拜访老杜。去之前老杜说要请我喝酒。我说最近犯胃病，不能喝酒吃肉，只能吃面。老杜耿直，带我去吃面。路边很小的一个馆子，点了一碗菌汤面，果然半点肉星都不见！饭后去未央宫遗址散步。从章城门入，向西到西安门，折向南，经天禄阁、石渠阁遗址返章城门出园。这是我时隔三年后第二次入未央宫遗址，上次来时恰逢下雪，暮色苍茫，四望无人，颇觉荒凉，但想到两千年前宫阙巍峨、鳞栉节比的景象，又感觉一种浑然大气的美。昨日虽已立春，却依然寒气逼人，路面向阴处尚有积雪，空气中偶尔会有细碎的雪花飘落。园里没有几个游人，倒是有一群群的保安，无所事事地在院内各处无所事事地站着，臂上绣着几个大字“未央宫卫”，颇有几分穿越之感。老杜对他们的存在极为反感，他说最近几年政府养了太多保安，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把这些闲人养起来，只会让社会失去活力。”他说。路上，老杜一直在和我聊齐无何。齐无何是郑州大学八十年代的中文硕士，曾经做过学生会的主席，很有组织能力。毕业后分配到文化单位，九十年代下海经商，以企业文化顾问的身份行走于世，曾一度十分风光，挣了不少钱，在郑州置办了很多房产，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娶了一位小十几岁的貌美娇妻。齐无何的娇妻有多美呢？老杜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是齐无何的妻子，只是暗中惊讶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好看，后来知道她的身份，更是对齐无何很是佩服。齐无何一米八的个头，面目白净，有钱，又有文化，身边自然少不了年轻的异性崇拜者。齐无何的妻子接连生了两个孩子，忙着照顾孩子，加上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齐无何就在孩子小的那几年堕入了歧路，经常闹出被妻子捉奸堵门的戏码。齐无何的妻子也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你想，齐无何能看上的女人，一定不是普通的人啊！”老杜说。这个美丽又能干的女人，最终逼得齐无何净身出户。齐无何的生活从此便江河日下。离婚给齐无何带来的最大的打击并不是财产的损失，而是名声的败坏，齐无何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一方面要给两个孩子抚养费，一方面还要养一个没工作的小女友，压力可想而知。更惨的是，虽然离婚，但前妻依然对他心怀怨恨，经常找到他的住处跟他算账。有那么几年，齐无何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不断搬家，以躲避前妻的讨伐。而他的藏书、字画文玩又极多，每一次搬家都伤筋动骨，狼狈不堪。而且，他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了，经常生病，精力远不如从前，生活逐渐困顿。老杜说，我们和齐无何一起吃饭，从来不敢让他买单。六十多岁的人，本该退休安享晚年，却还要生活奔波，抚养孩子，女朋友，还得给自己挣养老费，想想都觉得凄凉。何以至此呢？老杜说，“有才者必多情”。齐无何最大的缺点是好色。好色到什么程度呢？在酒桌上只要有美女出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失态，是“很丢人”的那种失态。曾有女性朋友为此当众跟他翻脸。齐无何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毛病，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对老杜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劫数”，没办法。老杜认识齐无何是在2006年，当时他从深圳回郑州做广告公司，与齐无何算是同行，而且齐无何也在深圳待过，所有就有了很多共同语言。老杜当时刚开始写作，出过一本小说，拿给齐无何看。齐无何很惊讶，说没想到你还能写作！但他也告诉老杜，你写小说不行，你太喜欢讲道理，叙事性不够强。从那之后，齐无何每次买新书都直接买两本，一本自己读，一本送给老杜，让老杜好好读。老杜说自己以前不读哲学书，是齐无何带着他读，后来他写《历史的细节》时，很多参考书都是齐无何当初买给他的。有一回，齐无何跟老杜说，你搞文化公司怎么能不喝茶呢？你得喝茶。老杜说自己不爱喝茶。齐无何说那不行，你得学！于是每次来看老杜，都会带着茶来。但是老杜也并不喝。齐无何下次再来，问他怎么不喝？老杜说不会。齐无何就亲自给他泡茶；发现老杜那里没有茶具，下次再来就又拿了茶具。老杜就这么慢慢学会了喝茶。老杜说自己原本是个粗人，从穷困的陕西农村走出来，先是搞些电梯安装工程，后来转入房地产，搞设计，四十岁的时候突然弃商从文，专职写作，一度穷困潦倒，但靠着坚韧和专注，终于一步步转型成功，成为“陕西唯一一个靠稿费活着的作家”。他的经历和齐无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原本齐无何是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地道的文人，可惜的是，齐无何不屑于做细致繁琐的工作，他是典型的“辩士”，更擅长“务虚”，能把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宏大理想说得头头是道，但具体到执行阶段，他就不得不找别人来帮忙。老杜就曾替他写过不少方案。齐无何的那套“务虚”做法，在九十年代的时候是很有市场的，当时整个社会经济都在快速增长，市场中到处都是未曾有人涉足的蓝海地带，但是随着经济放缓，他的那一套办法就越来越越难找到市场。我初见齐无何大约是在2019年秋天，老杜在郑州的新书签售会上。中午书店请客，齐无何带了一瓶五粮液，但同时还带了两份自拌的凉菜，好像是芹菜与花生，用两个小塑料盒装着，说是身体不好，不能吃甜腻的食物。当时对齐无何的印象只是个普通老头，年纪在六十上下，衣着朴素，身材略胖，待人谦逊和气，总是面带微笑。讲话语速不快，但颇有文化的样子。听完齐无何的故事，我忽然有点喜欢这个老头了。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记忆中的那个胖子和老杜口中那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联系起来。我感慨说，齐无何的故事很适合写部小说啊，既有很多戏剧性的情节，又能折射出时代大潮的变化。老杜点头称是。出未央宫后又在老杜的书房坐了半晌，见暮色四合，我起身告辞。老杜从书架取了两本书递给我，送我到公交车站。2024年2月5日，西安北大街古城酒店
附诗一首：
「廿六日访杜君立未央区书房」
建武营新雒，荒城寂寞余。
谁知言利客，中岁返穷闾。
冠盖满京邑，斯人独索居。
诗书埋栋宇，布履厌车渠。
光景随时异，清风入户徐。
名山期不朽，此乐复何如？
注：此诗大意写汉武帝迁都洛阳后，未央宫就荒废了。老杜原本是个商人，中年弃商从文。西安城内熙攘繁华，老杜却一个人住在郊区的城中村。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平时生活俭朴，不喜欢应酬。他的房子紧挨着未央宫遗址，那里风景优美，四季各异，清净宜人。老杜独独居陋室，著述写作，自得其乐。
建武：东汉光武帝的年号。
车渠：车辙。
名山期不朽：出自司马迁《报任少卿书》：“仆诚以著此书，藏诸名山，传之其人。”此句原为“观之明大化”，后许少波老师建议改为此，不仅立意更高，而且与前文浑然贯通。少波老师果然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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