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约五百年,老子骑牛西出函谷关,留下一部五千余言的《道德经》,成为了唯一本土宗教——道教的根基。
而两千公里外的古印度,正是佛的时代。五百年后,随着“金人”进入汉明帝梦境,佛教的影响力也进入了中原。两位主角登场完毕,佛与道千年的此消彼长、竞争碰撞从此拉开了帷幕。
西晋惠帝时期,一部重量级著作《老子化胡经》横空出世。此书作者,道士王浮宣称老子出关抵达了西域天竺,乘日精进入摩耶夫人腹中,出生为释迦牟尼。佛教的创始人直接被编排为老子化身,佛教也自然低了道教一等。此后历代大部分佛道争端,“老子化胡”说都处于双方交锋的中心。
佛道两教,在地理与时间维度均有距离,虽然思想上具有共鸣,但对于道、法、神、人、生死、轮回的理解和表达各不相同,为何会被附会上下关系?追根溯源,“老子化胡”最初并非道士贬低佛教之说,反而出自佛门“自己人”。佛教传入中原时,作为外来的“夷狄之教”,欲征服自诩天下中心的华夏,其困难可想而知,不如借助老子的影响力,自我包装成华夏文化的远亲。
汉末至魏晋,佛教在中国初具规模,摆脱了附庸于黄老的地位,道教亦从松散的学说演变为体系齐备的宗教,二者均不甘居对方之下,方有《老子化胡经》的应运而生。北魏孝明帝正光元年(公元520年),第一次由朝廷主持的佛道辩论开幕,辩题正是老子与佛陀的早晚排序。《唐高僧传》详细记录了二人的辩论过程:道方代表姜斌引用《老子开天经》,证明老子出生于公元前604年,佛为老子侍者;而佛方代表昙无最引用《周书异记》、《汉法本内传》,主张佛陀出生于公元前1029年,且证明《开天经》系伪造。值得一提的是,昙无最引用的经书也属于国人杜撰的“疑伪经”。辩论以佛方大获全胜告终,道士姜斌配徙马邑。
朝廷组织的佛道大辩论,历史记载约有十四次,上至北魏孝明帝,下至元朝初期。辩论不仅为争席次先后,有时甚至涉及存亡危机。北齐文宣帝天保六年佛辩胜道,全国道士被敕令削发为僧,北齐道门从此销声匿迹。唐武宗会昌五年,召道士赵归真、僧人知玄大师辩“神仙可学不可学”,道方获胜,著名的“会昌灭佛”事件也达到了高潮,僧尼还俗,佛寺拆毁,佛教不复往日盛况。虽为口舌交锋,残酷程度堪比决斗。
十四次大辩论中,七次佛教获胜,四次道教获胜,三次未计胜负或不相上下。从数量上看,佛教占据优势,道教明显逊色,当真是道士辩才逊于僧人?道教理论不如佛教精妙?
比起这种比较,不妨从“裁判”的角度审视二者的输赢。无论辩方表现如何,最终胜负还是由比赛发起人——统治者裁定,而辩论之外更大的“胜负”——一教之兴衰命运,更是一场“权力的游戏”。我们熟悉的李唐,面对南北朝深厚的佛教基础,选择和老子李聃攀上了亲戚,尊其为“圣祖”,颁布《先老后释诏》
老教孔教,此土先宗,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令老先、孔次、末后释。
钦定道—儒—佛的次序,以道教为国教。唐高祖李渊亲谒老子在函谷关传道的楼观,下令在全国各地大建道宫、道观和老君庙,塑老子像。道教压倒了佛教,李氏也借此塑造了自己的正统地位,限制前朝遗留的“佛系”门阀家族。
然而,生长在唐初道教环境下的武则天,选择大力扶持佛教。武则天以女人和外姓身份登上皇帝的宝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自然需要宗教为其背书。其男宠薛怀义以白马寺主持的身份,利用佛教为武则天铺平舆论道路,作了一步《大云经疏》对外宣称其为
弥勒下生,作阎浮提主,必然登上皇位。
道教界虽然也为武则天做舆论上的宣传和支持,但终究和李家天下存在亲近的关系,只能居于佛教之下。武则天登基后,对为其出力的佛教和和尚进行大力推崇和封赏,不少道士或迫于形势,或为邀宠,纷纷弃道从佛。
中晚唐的佛教继续了蓬勃发展甚至畸形繁荣,唐宪宗笃信佛教,广修寺院,元和十四年欲将佛骨从寺院恭迎入皇宫供奉三天,招致了众多文人官员反对。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名句,便出于对此举的担忧。宪宗之后仅仅二十几年,唐武宗便展开了大规模的灭佛行动。一方面,武宗本人热衷于道术修摄,排斥外来宗教。另一方面,武宗认为佛教占用大量资源,逃避兵役税收,已成为国家负担。严厉的灭佛行动让朝廷获得了大量人口资源和财产土地,对于身为世俗统治者的武宗来说是一场重大的胜利,客观上也为唐朝中兴提供了经济条件。
道教发展的黄金时期在赵宋王朝,国家为推广道教,设立了上至中央礼部,下至地方州府的完备的管理机构,大兴宫观,修订《道藏》,制定节日和斋醮仪轨。徽宗甚至册封自己为“道君皇帝”,移往改建为道观的宫殿里居住。道教的各个门派也在此时期大量涌现,北宋符箓道法流行,正一派、上清派、灵宝派兴起,到了金元时期北方又出现太一道和全真道,南宋金丹派南宗也迎来兴旺。
丘处机与成吉思汗的结交,让全真道开始步入全盛,正一道也在忽必烈时期获得了元室承认,今日道教两大宗派的格局从此奠定。然而道教在民间的扩张,并没有动摇藏传佛教在蒙元宫廷的地位。元宪宗以刊印《老子化胡经》为由向道教发难,带着限制道教的目的,先后组织了两场佛道辩论,佛教方在八思巴的带领下压倒道方。其后继者世祖忽必烈,虽然册封神仙和道人,灭南宋后也用焚经手段打击道教,导致现存《道藏》大量缺佚。
然而,统治者操持下的斗争倾轧,并没有阻止佛道交融的趋势。毕竟这是一片包容的土地,土生土长的道教接受佛教元素,外来的佛教积极向本土靠拢,就连有鲜明世俗性的儒家思想,也吸纳佛道完善自己的哲学体系。
早期的“三教一家”论述,不免有争先后辈分的成分。“老子化胡”、“孔子问礼”将道塑造为儒、释之师;释家也不遑多让,一部《清净法行经》:
“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净光菩萨彼称颜回,摩诃迦叶彼称老子”
把孔子老子都写成了佛弟子的化身,但三教结合的思想成果也逐渐生成。陶弘景出身士族,精通儒学,同时也得葛洪、陆修静的道学传承,又颇览佛经,集各家学识于一身。他的道教思想中加入了儒家的“中庸”、“至忠”、“至孝”,佛教的“去性存性”、“地狱”、“轮回”、“顿悟”等观念。在他看来:
“万象森罗,不离二仪之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万事万物离不开阴阳二仪,仙与佛内在一致,在茅山“立佛道二堂 ,隔日朝拜”,自觉地探索三教融合的理论和实践。
从佛教的角度看,早期传入中原时便混同黄老,魏晋时期又比附玄学,在唐代形成了“本土佛教”禅宗,虽为佛教一派,实则融合三教。禅宗不重经典,不立文字,一切自认本心。其追求的“空”正如道教之“道“,以空性与虚无为万事万物的本体。而这一本体,最高的佛境是不可言说的,《顿悟入道要门论》曰:“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如果给它一个定义,那么它便不再是最高之法。正如《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禅宗对人生的看法,不甚关注传统佛教的轮回与极乐世界,而重个体精神通过顿悟而解脱,与庄子“无心无为”的“逍遥“境界具有一致性。不脱离现实的顺世性质,也让它成为了众多世俗中文人儒者的精神食粮。
不同派别的辩论,也未必腥风血雨,唐代的“三教论衡”就形成了和平交流的传统。宫廷组织的三教论衡活动可追溯至北周。唐高祖武德七年(642年),长安国子监举行了一场特殊的释奠仪式,集合国子博士徐文远与太学博士陆德明,长安圣光寺沙门慧乘、普光寺沙门道岳,清虚观道士刘进喜李仲卿,三教名流在高祖李渊面前展开了讲经和辩论。唐高祖虽以道教为本宗,排下道先儒中佛后的次序,但仍定下“三教虽异,善归一揆”的原则。太学博士陆德明学贯三教,本于儒学,又能遍析佛道要旨,尤其受到高祖的赞赏。三教论衡后来成为了庆祝皇帝诞辰的保留节目,为了在辩论中知己知彼,能够兼明三教者不断增加。
宋代,在道释影响下,儒学开启了新的阶段——理学。这一门社会的、实用的、人伦的学说,开始探讨本体论,认识论和人心宇宙,理论体系达到了空前的完整。理学开创者之一的程颢,据朱熹《近思录》记载:
“先生为学,自十五六时,闻汝南同茂叔论道,遂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未知其要,泛滥于诸家,出入于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
少年时抛弃科举立志求道,遍学老、释诸家几十年后,又回到儒家六经,援引道释入儒,终究得道,与弟弟程颐创立了“天理”学说,理学因此得名。王阳明心学在此之上更进一步: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心即是理,作为普遍法则和规范的理不再独立于个体的外部存在,而个体意识也获得了普遍的自觉形态,深得道、禅精髓。“知行合一”“致良知”让人的行为与理的本体达到统一,升华了儒学的实用精神,三教在此融会贯通,密不可分。
古代圣贤合璧儒释道,惟智慧是求,造福无数的后来者。但如今仍有少数人非要反其道而行之。有的见某家便贬,见某家便扬,有的通过“正宗”“外来”之辨捧一踩一,挑起争议。网络上“乱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关门避祸;盛世道士归隐深山,和尚出门圈钱”云云,因为足够抓人眼球,吸引了大量不明所以的传播。其背后的别有用心,欲煽动何种偏见,不免引人深思。
不是所有的佛都是魔,也不是所有的道,都是真才实学,反之亦然。我们应该修的善,只要正修,不管佛道,都应该得到肯定;不是正修,披着任何衣裳的都应予以抵制。那我想起很多香港地区的朋友找到我做前世回溯,一查往往都是修佛,相比与前世的修道人,佛教徒十倍其数不止,而今天一提道则往往心驰神往,非说自己有缘。自然有缘了,没有缘也不会关注我,但要说修行层面往日结缘,那是极少数的,这也值得部分信众深思,今日你可是昨日你?来日你可是今日你?
“心中端正莫生邪,三教搜来做一家。”潜心修习求知者,入其一门,也总会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贯通至其他两家。古贤之智,今人之福。不妨《心经》《孝经》《道德经》,并列案头,所求之道,皆无名相,殊途同归,共登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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