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痖弦去世丨诗歌作品选

文化   2024-10-12 09:19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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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作品选自《诗人文摘》公众号


痖弦,本名王庆麟,河南南阳人,1932年生,1949年辗转赴台。复兴岗学院影剧系毕业,之后应邀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创作中心,嗣后入威斯康辛大学,获硕士学位。曾主编《创世纪》《诗学》《幼狮文艺》等杂志,任《联合报》副总编辑兼副刊主编20余年。著有《痖弦诗抄》《深渊》《盐》《痖弦自选集》《痖弦诗集》《中国新诗研究》等。1965年停笔,为“创世纪”诗派开创者之一。


作  品  选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在那遥远遥远的从前,

那时天河两岸已是秋天。

我因为偷看人家的吻和眼泪,

有一道银亮的匕首和幽蓝的放逐令在我眼前闪过!

于是我开始从蓝天向人间坠落,坠落,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有露水和雪花缀上我的头发,

有天风吹动我轻轻的翅叶,

我越过金色的月牙儿,

又听到了彩虹上悠曼的弦歌……   

我从蓝天向人间坠落,坠落,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我遇见了哭泣的殒星群,

她们都是天国负罪的灵魂!

我遇见了永远飞不疲惫的鹰隼,

他把大风暴的历险说给我听……

更有数不清的彩云、甘霖在我鬓边擦过,

她们都惊赞我的美丽,

要我乘阳光的金马车转回去。

但是我仍要从蓝天向人间坠落,坠落,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不知经过了多少季节,多少年代,

我遥见了人间的苍海和古龙般的山脉,

还有郁郁的森林,网脉状的河流和道路

高矗的红色的屋顶,飘着旗的塔尖……

于是,我闭着眼,把一切交给命运,

又悄悄的坠落,坠落,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终于,我落在一个女神所乘的贝壳上。

她是一座静静的白色的塑像,

但她却在海波上荡漾!   

我开始静下来,

在她足趾间薄薄的泥土里把纤细的须根生长,

我不凋落,也不结果,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夜里我从女神的足趾上向上仰望,

看见她胸脯柔柔的曲线和秀美的鼻梁。

她静静地、默默地,

引我入梦……

于是我不再坠落,不再坠落,

我是一勺静美的小花朵。

 

 

秋歌

——给暖暖

 

落叶完成了最后的颤抖

荻花在湖沼的蓝睛里消失

七月的砧声远了

暖暖

 

雁子们也不在辽敻的秋空

写它们美丽的十四行了

暖暖

 

马蹄留下踏残的落花

在南国小小的山径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韵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么也没留下

只留下一个暖暖

只留下一个暖暖

一切便都留下了



红玉米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吹着那串红玉米

 

它就在屋檐下

挂着

好像整个北方

整个北方的忧郁

都挂在那儿

 

犹似一些逃学的下午

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

表姊的驴儿就拴在桑树下面

 

犹似唢呐吹起

道士们喃喃着

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

 

犹似叫哥哥的葫芦儿藏在棉袍里

一点点凄凉,一点点温暖

以及铜环滚过岗子

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

便哭了

 

就是那种红玉米

挂着,久久地

在屋檐底下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你们永不懂得

那样的红玉米

它挂在那儿的姿态

和它的颜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

凡尔哈仑也不懂得

 

犹似现在    

我已老迈

在记忆的屋檐下

红玉米挂着

一九五八年的风吹着

红玉米挂着



野荸荠

 

送她到南方的海湄

便哭泣了

野荸荠们也哭泣了

 

不知道马拉尔美哭泣不哭泣

去年秋天我曾在

一本厚书的第七页上碰见他

他没有说什么

野荸荠们也没有说什么

 

高克多的灵魂

住在很多贝壳中

拾几枚放在她燕麦编的帽子里

小声问她喜爱那花纹不

又小声问野荸荠们喜爱那花纹不

 

裴多菲到远方革命去了

他们喜爱流血

我们喜爱流泪

野荸荠们也喜爱流泪

 

而且在南方的海湄

而且野荸荠们在开花

而且哭泣到织女星出来织布

 

 

山神

 

猎角震落了去年的松果

栈道因进香者的驴蹄而低吟

当融雪像纺织女纺车上的银丝披垂下来

牧羊童在石佛的脚趾上磨他的新镰

春天,呵春天

我在菩提树下为一个流浪客喂马

 

矿苗们在石层下喘气

太阳在森林中点火

当瘴疠婆拐到鸡毛店里兜售她的苦苹果

生命便从山鼬子的红眼眶中漏掉

夏天,呵夏天

我在鼓一家病人的锈门环

 

俚曲嬉戏在村姑的背篓里

雁子哭着喊云儿等等他

当衰老的夕阳掀开金胡子吮吸林中的柿子

红叶也大得可以写满一首四行诗了

秋天,呵秋天

我在烟雨的小河里帮一个渔汉撒网

 

樵夫的斧子在深谷里唱着

怯冷的狸花猫躲在荒村老妪的衣袖间

当北风在烟囱上吹口哨

穿乌拉的人在冰潭上打陀螺

冬天,呵冬天

我在古寺的裂钟下同一个乞儿烤火

 

 

地层吟

 

潜到地层下去吧

这阳光炙得我好痛苦

星丛和月

我不再爱

我要去和那冷冷的矿苗们在一起沉默

和冬眠的蛇、松土的蚯蚓们细吟

让植物的地下茎锁起我的思念

更让昆虫们,鼹们

悄悄地歌着我的没落……

但真到那时候

我又要祈望有一条地下泉水了:

要它带着我的故事流到深深的井里

好让那些汲水的村姑们

知道我的消息……

 

 

 

我的心灵是一只古老的瓶,

只装泪水,不装笑涡,

只装痛苦,不装爱情。

 

如一个旷古的鹤般的圣者,

我不爱花香,也不爱鸟鸣,

只是一眼睛的冷默,一灵魂的静。

 

一天一个少女携我于她秀发的头顶,

她唱着歌儿,穿过带花的草径,

又用纤纤的手指敲着我,向我要爱情!

 

我说,我本来自那火焰的王国,

但如今我已古老得不能再古老,

我的热情已随着人间的风雪冷掉!

 

她得不到爱情就嘤嘤地啜泣,

把涩的痛苦和酸的泪水

一滴滴的装入我的心里……

 

唉唉,我实在已经装了太多太多。   

于是,秋天我开始鳞鳞的龟裂,

冬季便已丁丁的迸破!

 

 

 

雨伞和我

和心脏病

和秋天


我擎着我的房子走路

雨们,说一些风凉话

嬉戏在圆圆的屋脊上

没有甚么歌子可唱


即使是秋天,

即使是心脏病

也没有甚么歌子可唱


两只青蛙

夹在我的破鞋子里

我走一下,它们唱一下


即使是它们唱一下

我也没有甚么可唱


我和雨伞

和心脏病   

和秋天

和没有甚么歌子可唱


 

土地祠

 

远远的

荒凉的小水湄

北斗星伸着杓子汲水

 

献给夜

酿造黑葡萄酒

 

托蝙蝠的翅

驮赠给土地公

 

在小小的香炉碗里

低低的陶瓷瓶里

酒们哗噪着

待人来饮

 

而土蜂群只幽怨着

(他们的家太窄了)

在土地公的耳朵里

 

小松鼠也只爱偷吃

一些陈年的残烛

 

油葫芦在草丛里吟哦

他是诗人

但不嗜酒

 

酒们哗噪着

 

土地公默然苦笑

(他这样已经苦笑了几百年了)

自从那些日子

他的胡髭从未沾过酒

 

自从土地婆婆

死于风

死于雨

死于刈草童顽皮的镰刀

 

 

蓝色的井

 

有一口蓝色的小小的井

在我绿色玻璃垫的草原之彼方

 

每天我远远地到那儿去汲水

来灌溉那稿纸的纵横的阡陌

 

而珊珊呀

暖暖呀

你们便是今年春天

开在陌头的白色铃铛花



编校:曾子芙;审核:丁鹏;核发: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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