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全球电影产业：观众流变、技术革新与市场重组

2024年，全球电影市场未能延续前两年的复苏势头，根据电影研究机构高尔街分析（Gower Street Analytics）估算的数据（表1），2024年全球票房收入约为300亿美元，较2023年的339亿美元减少11.5%。票房下降主要受2023年好莱坞大罢工影响，许多大片的制作和上映计划被打乱，具有全球吸引力的影片减少。另一方面高尔街的票房统计需要将各地货币换算为美元，而美元在2024年大幅升值，因此许多国家的票房折算成美元时贬值。若按2024年底美元汇率计算2023年各国票房，则全球票房与2023年的差距收窄至7%。¹从各地区来看，票房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其中拉美地区和亚太地区从2023年的增幅最大地区变为下滑最严重的地区。本文将首先对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2024年电影市场的表现进行盘点，并重点分析全球电影市场在观众构成、技术革新与市场重组方面展现的新趋势。

表1 2023—2024年全球各地区票房及增长率（单位：亿美元）²

世界主要国家和地区2024年电影市场表现

2024年，在国际主要电影市场中（表2），只有法国、俄罗斯及独联体、印度尼西亚的票房实现了增长，其他国家的票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

表2 2023、2024年国际主要电影市场的票房表现

（单位：亿美元）³

根据高尔街的数据，2024年北美的票房收入约为88亿美元，较2023年低3%。占全球票房的29%，较2023年的26.8%有所增长。在前六个月，北美票房因影片供应不足和一连串大片的失败导致同比下降了27.5%，直到皮克斯的《头脑特工队2》⁷于6月上映才迎来转机。暑期档和年末假期档一连串热门影片的上映，挽回了市场颓势。⁸

迪士尼2024年总计发行了30部电影（包括20世纪影业和探照灯影业所发行影片），北美票房22.2亿美元，较2023年增长17%，全球票房54.6亿美元，是疫情后首个全年票房突破50亿美元的电影公司。得益于重返CEO岗位的罗伯特·艾格（Robert Iger）所采取的“减量提质”战略，迪士尼2024年创造了辉煌的业绩（表4），《头脑特工队2》和《死侍与金刚狼》分别取得了6.53亿美元和6.38亿美元北美票房，16.9亿美元和13.4亿美元的全球票房，分列全年票房榜第1、2位。迪士尼首次涉足R级影片取得了巨大成功，《死侍与金刚狼》成为史上票房最高的R级影片。近两年漫威的超级英雄大片因票房下滑被唱衰，《死侍与金刚狼》则证明了这一类型通过大胆创新仍可重振旗鼓。被迪士尼收购后的20世纪影业也通过《猩球崛起：新世界》和《异形：夺命舰》的重启项目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分别取得了1.71亿美元和1.05亿美元的北美票房。

表3 好莱坞大制片厂2024年票房表现

环球影业2024年共计发行31部影片，北美票房18.8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3%，环球共有5部影片北美票房突破了1亿美元，歌舞片《魔法坏女巫》以4.33亿美元成为北美2024年票房第3位的影片，全球票房到年底时已达到6.44亿美元。其他票房表现较为突出的影片包括3部动画片：《神偷奶爸4》《功夫熊猫4》《荒野机器人》，以及灾难片《龙卷风》。但被寄予厚望的动作冒险电影《特技狂人》却不如预期，投入高达1.5亿美元，但北美票房仅9200万美元，全球票房1.8亿美元，环球原本希望以此影片开启新系列的计划可能落空。

华纳兄弟影业2024年共发行16部影片，北美票房为11.6亿美元，比2023年下降17%，主要是因为没有像2023年《芭比》那样的超级卖座大片，其北美票房表现最好的电影为《怪奇大法师》以及与传奇影业合作的《沙丘2》和《哥斯拉大战金刚2：帝国崛起》，而备受期待的《疯狂的麦克斯：狂暴女神》和《小丑2：双重妄想》表现则远不及预期，北美票房分别仅6747万美元和5830万美元，全球票房也仅1.74亿美元和2.06亿美元，亏损严重。

索尼影业2024年共发行28部影片（包括索尼经典影业和Crunchyroll公司发行影片），取得10亿美元北美票房，与2023年持平。其中最成功的是《绝地战警：生死与共》《爱情，到此为止》《毒液：最后一舞》。成本仅2500万美元的《爱情，到此为止》取得了全球3.5亿美元票房，堪称票房黑马。《毒液：最后一舞》是该系列中票房最低的一部，但由于索尼将其成本控制到仅1.2亿美元，全球票房截至年底已接近5亿美元，成功实现了盈利。《蜘蛛侠》系列衍生片《猎人克莱文》则未能取得成功，投资1.1亿美元，但全球票房不到6000万美元。

表4 2024年好莱坞电影全球票房前20位

（单位：亿美元）⁹

派拉蒙影业2024年发行了12部影片，取得8.8亿美元北美票房，比2023年增长5%。其中票房表现最好的影片为《角斗士2》《刺猬索尼克3》《寂静之地：入侵日》，但有些影片如《神秘友友》《变形金刚：起源》则未能达到预期。2024年7月，甲骨文软件公司创始人拉里·埃里森（Larry Ellison）的儿子大卫·埃里森（David Ellison）创办的天空之舞传媒集团（Skydance media）宣布将与红鸟资本（Red Bird Capital Partners）等投资方共同以80亿美元收购派拉蒙全球公司，交易预计将在2025年第三季度完成。¹⁰

狮门影业未能重现《疾速追杀4》和《饥饿游戏：鸣鸟与蛇之歌》在2023年带来的辉煌，2024年的票房为2.5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57%，所发行的22部影片中，没有一部北美票房超过5000万美元。投入1.2亿美元、基于同名游戏改编的《无主之地》遭遇了滑铁卢，北美票房仅1540万美元，全球票房未能突破4000万美元。亚马逊米高梅影业2024年的票房也有所下滑，全年共发行9部影片，北美票房2.5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8%。投资超过2亿美元的《红色一号：冬日行动》北美票房仅9670万美元，全球票房1.85亿美元，尽管票房未能达到预期，但在亚马逊视频上线后，取得了5000万的全球观看人次，因此仍被亚马逊视为一次成功的尝试。独立电影公司A24继续保持其在18—34岁年轻观众群体中的强大影响力，2024年北美票房2.01亿美元，较2023年增长47%。全年共发行24部影片，其中票房表现最为突出的影片是《美国内战》（北美6860万美元）。

亚太地区2024年占全球票房比例为35%，较2023年的38.9%明显下降。日本票房约为2000亿日元（13.2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了18.9%。有两部影片票房超过100亿日元，均为动画电影，票房冠军为“柯南”系列电影第27部《名侦探柯南:100万美元的五棱星》，以158亿日元（1.04亿美元）票房创下了该系列的新纪录。第二名是另一部基于长期连载的动漫作品改编的剧场版续集《排球少年!!：垃圾场决战》，取得116.4亿日元票房（7662万美元）。从2020年开始，每年日本票房的冠军影片都是本土制作的动画电影。日本动画产业近年来处于蓬勃发展之中。日本动画协会2024年10月公布2023年该行业的收入达到创纪录的3.3万亿日元（近220亿美元）。其中超过一半的收入来自日本以外地区，显示出日本动画在海外的巨大人气。¹¹

韩国2024年总票房为8.1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了16.5%。总观影人次为1.23亿，较2023年下降1.6%。本土影片市场份额占到了58%，较2023年的48.6%大幅上升。2024年票房前10名中有7部是韩国影片，前两位《破墓》和《犯罪都市4》观影人次分别达到1191万和1150万。好莱坞影片的市场份额为32%，较2023年的35%有所下降。¹²尽管本土电影份额提升，但韩国电影正经历较大的危机，奈飞等流媒体平台抬高了韩国影视的制作成本，但电影票房收入却未增长，韩国五大电影公司 希杰娱乐（CJ ENM）、秀宝（Showbox）、乐天娱乐（Lotte Entertainment）、NEW（Next Entertainment World）和PlusM娱乐都纷纷缩减项目和预算。据韩国媒体2024年9月报道，当时五大公司只有大约10部影片正在制作或预制作阶段，韩国电影院未来可能会面临本土商业影片的严重短缺。¹³

电影《破墓》剧照

印度2024年票房为1183亿卢比（约合13.8亿美元），比2023年下降3.5%。观影人次为8.83亿，比2023年下降6%。印地语电影占总票房的40%，其次是泰卢固语电影占20%，泰米尔语占15%，马拉雅拉姆语占10%，好莱坞电影占8%，卡纳达语电影占3%。印地语电影虽然仍居第一，但较2023年份额下降了13%，而且31%的印地语电影票房来自其他南印度电影的配音版本，如果只统计原版印地语电影，票房下降幅度则高达37%。托莱坞（Tollywood），即泰卢固地区生产的电影势头强劲，包揽了票房前两位。冠军动作惊悚片《普什帕：裁决》全球票房达1.63亿，其印地语配音版收入高达89亿卢比（1.03亿美元）。第二名科幻动作片《毗湿奴降临》全球票房也达到9000万。¹⁴这两部影片对于英雄主义的独特演绎成为吸引观众的利器。

澳大利亚2024年的票房为9.61亿澳元，较2023年的9.95亿下降2.4%。但由于澳大利亚货币2024年贬值严重，若换算成美元，票房仅6亿美元，较2023年跌10.4%。观影人次约5500万，全年票房前10位均为好莱坞影片，澳大利亚本土影片在2024年整体表现平平。年度票房最高的本土影片《疯狂的麦克斯：狂暴女神》（澳大利亚与美国合拍）在当地的收入仅1020万澳元（635万美元）。¹⁵

根据Bicara Box Office的数据，印度尼西亚2024年观影人次增长了10%，达到1.26亿，按照平均3美元的票价计算，全年票房约为3.8亿美元。其中本土影片吸引了8021万人次，占市场份额的65%，得益于喜剧恐怖片《有点不一样》（AgakLaen）和其他恐怖片及家庭电影的出色表现，本土电影在去年突破了年度历史票房纪录。《有点不一样》凭借913万人次成为年度票房冠军。¹⁶

欧洲、中东和非洲地区2024年占全球票房份额为28%，较2023年的26.5%有所增长。英国和爱尔兰的全年票房总额达到10.6亿英镑（13.1亿美元），若以英镑计算与2023年几乎持平，以美元计则下降了3.7%。与北美情况类似，英国和爱尔兰12月票房的强劲表现挽回了之前的损失，当月票房比2023年同期增长了21%。好莱坞影片继续主导票房前10，其中只有《帕丁顿在秘鲁》（法英美合拍）和《角斗士2》（英美合拍）可以视为英国影片，其他均为好莱坞电影。¹⁷

根据法国国家电影中心（CNC）发布的数据，2024年法国票房约为13.6亿美元，同比增长0.7%，总观影人数达1.81亿人次，仍比疫情前水平低12.8%，但2024年后八个月与疫情前的差距已缩小至2.7%，回暖势头令人鼓舞。法国本土电影占据了44%的票房份额，这是自2008年以来法国电影的最高市场份额，好莱坞电影的份额为36.7%。票房冠亚军均为法国电影，冠军喜剧电影《多了一点什么》（Un p'tit truc en plus）堪称票房黑马，取得1031万观影人次；第二名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基督山伯爵》取得913万观影人次。一些小众艺术电影也取得了票房突破，如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奖的《艾米莉亚·佩雷斯》（Emilia Pérez）获得了超百万的观影人次。法国国家电影中心代理主席奥利维尔·亨拉尔（Olivier Henrard）表示：“将这些结果与其他相似国家的情况进行对比，是我们文化例外模式助推艺术和产业卓越表现的最好证明。正是我们作品的多样性和独特性⸺涵盖了历史剧、代际故事、音乐电影、社会喜剧、纪录片和动画电影⸺解释了总体观影人数的回升。”¹⁸

电影《艾米莉亚·佩雷斯》剧照

根据意大利影视研究机构Cinetel公布的数据，意大利2024年票房总收入约为5.1亿美元，观影人次6970万，较2023年分别下降7.3%和1.3%。意大利2024年中的7个月的票房表现超过了2023年，其中6月到8月的夏季档成为有史以来收入最高的档期，年底假期档也较2023年同期增长了28%。意大利本土电影（包括合拍片）观影人次约1780万，占总观影人次的25.7%，略低于2023年的25.9%，超过了2017—2019年间的三年平均值（21%），但遗憾的是全年没有本土影片进入票房排行前五位。¹⁹本土电影市场冠军为《穿粉红色裤子的男孩》（Il ragazzo dai pantaloni rosa），其票房为937万。

根据高尔街的数据，德国2024年票房约为9亿美元，较2023年降低10.9%。观影人次从2023年的8720万降至8090万，降幅7.3%。在2024年德国票房最高的30部电影中，只有5部是非美国影片，其中包括4部德国本土电影和1部法国、加拿大合拍片。票房最为成功的本土电影是位列第6位的喜剧电影《仙境中的香塔尔》（Chantal in Fairyland）和第7位的《神奇动物学校3》（School of Magical Animals 3）。但被本土电影业寄予厚望、由康斯坦丁影业出品的奇幻史诗片《哈根》（Hagen），尽管投入高达1540万美元，票房仅为120万美元。²⁰

西班牙2024年总票房约为5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了7.4%，总观影人次为7100万，同比下降了5%。西班牙本土电影市场份额达到了19%，相比2023年的17%有所回升，本土票房冠军是由圣地亚哥·塞古拉（Santiago Segura）执导、主演并共同编剧、的喜剧电影《爸爸只有一个4》，票房为1390万美元。²¹

根据荷兰电影发行商协会的数据，2024年票房收入达到3.3亿美元，比2023年下降了8.3%，观影人次2930万，较2023年减少7%。荷兰本土电影迎来了九年来最高的510万观影人次，市场份额为17%，较2023年增长110万。其中最成功的影片为《情人：情感释放》（Loverboy: Emoties Uit）、《欢迎来邦尼：曼谷之夜》（Bon Bini: Bangkok Nights）和《爱上巴厘岛》（Verliefd op Bali）。²²

根据Box office mojo的数据，俄罗斯及独联体国家2024年的票房为3.8亿美元，较2023年增长5.9%。²³2024年12月27日，俄罗斯文化部长奥尔加·柳比莫娃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俄罗斯电影市场不仅快速适应了制裁压力下的环境，还取得了显著的成就。2024年俄罗斯电影在国内票房市场的观众占比为78%，其中8部影片票房突破了10亿卢布（约1000万美元），喜剧续集影片《富二代2》（Son of a Rich 2）、《大师和玛格丽特》（The Master and Margarita）和《不莱梅的音乐家》（The Bremen Town Musicians）为票房最高的影片。²⁴

中东地区电影市场在经历前几年的高速增长后在2024年进入了停滞期。根据沙特阿拉伯视听局的初步数据，2024年沙特的年票房收入为8.46亿里亚尔（约合2.3亿美元），较前一年下降了约8%，这是自2018年当地电影院重新开放以来首次出现的票房下滑现象。主要原因在于沙特电影院主动调低了票价，以面对流媒体竞争。目前票价大约为13美元，比票价高峰期下降了30%以上。好莱坞电影仍占据着市场主导地位，份额为53%，埃及电影2024年在沙特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占25%市场份额，沙特本土电影占7%。²⁵根据Box office mojo的数据，阿联酋的全年票房为1.96亿美元，较2023年下降0.8%。²⁶为了推动当地电影产业进一步发展，阿布扎比电影委员会（ADFC）2024年10月宣布从2025年1月1日起，针对符合资格的制作项目，投资返现比例将从30%提高到35%以上。²⁷

在非洲地区，南非2024年取得近3000万美元票房，较2023年的3480万美元下降了14%。²⁸尼日利亚2024年票房为115亿奈拉（约737万美元），较2023增长高达60%，观影人次266万，增长4.5%。²⁹12月上映的喜剧片《人人都爱珍妮法》（Everybody Loves Jenifa）在19天内便达到了10亿奈拉票房，成为最快达到这一成绩的非洲电影。³⁰非洲电影业2024年因为国际流媒体平台的撤退而蒙上了一些阴霾。2024年1月，亚马逊削减了非洲员工数量以及本土内容制作，以便将更多资源集中于欧洲市场。尽管奈飞否认了其将退出非洲市场的传闻，但其对当地内容的投资也更为谨慎。³¹

拉美地区票房2024年占全球的7%，较2023年的7.8%有所下降。拉美主要国家的货币与美元的汇率都在2024年暴跌了20%以上。巴西票房约为4.1亿美元，较2023年下跌12.8%，但若以本地货币计则增长了10%，观影人次1.29亿，较2023年增长9%。本土电影《我仍在此》讲述了一个家庭被军事独裁政权摧毁的故事，因对巴西近年来社会政治环境的映射而引发了观影热潮，位列全年票房第5位，票房前10位中其他均为好莱坞影片。³²墨西哥全年票房为6.7亿美元，较2023年下跌28.8%。票房前列几乎全为好莱坞影片占据，最为成功的本土电影《我的室友》（El Roomie）是一部浪漫喜剧片，以440万美元票房位列第34位。³³2024年阿根廷的票房为9378万美元，较2023年的1.18亿美元下降20.7%。³⁴2023年底经济学家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当选阿根廷总统后，进行了一系列削减公共开支的改革，因此阿根廷国家电影与视听艺术机构（INCAA）的运营资金在2024年3月被暂停，并开始进行裁员和改革。新政府对INCAA负责管理的扶持基金取得的成效不满，在2023年，INCAA资助了超过100部观众不到1000名的电影。而这些项目几乎占用了50%的资金。改革后，扶持基金的使用设定了更为公平的标准，在8月发布的公告中宣布“将不再资助没有观众的电影”，并且规定INCAA的日常活动和常规运作的开支不得超过总资金的20%。公告中表示：这些变化旨在重新规划开支，以更高效地使用资源，并促进电影学校、人才挖掘和具有竞争力的视听作品。³⁵

电影《我仍在此》剧照

动画片和恐怖片风靡国际市场

折射观众结构及审美流变

2024年，在全球许多主要电影市场都能够观察到观众前往影院观影的意愿下降的趋势，这一方面是因为好莱坞罢工等原因造成的对各国观众具有广泛吸引力的影片供给不足，另一方面是由于日益普及的流媒体平台对电影消费习惯带来的改变。2024年3月的一项调查显示，多达三分之二的美国成年人如今更偏好流媒体而非影院。³⁶前任迪士尼印度的负责人罗伊·卡普尔（Roy Kapur）在对印度娱乐行业的分析中也提到：“疫情期间养成的观影习惯现在稳固了，大家只会选择非常特定的影片去电影院观看。”³⁷部分曾经是影院常客的电影爱好者，如今不再以过往的频率去影院看电影，而是等到自己喜欢的影片在流媒体平台上映后再看。影片在电影院的上映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意味着它们可能在普通观众决定去看时已经下档。

随着分割观众注意力的娱乐内容产品日益增多，电影能否让观众萌生“必看感”变得更加关键，如环球影业总裁彼得·克雷默（Peter Cramer）所强调的：“我希望我能说，普通观众的观影热情像以前一样强烈，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需要推动人们走出家门，你必须创造一种紧迫感。”如今，一部票房大卖的电影需要渗透到时代潮流中，让观众感到错过它就会后悔。例如改编自百老汇音乐剧的《魔法坏女巫》闯入了年度票房榜前列，因为许多观众效仿电影中主角女巫的穿着，穿上粉色和绿色的衣服走进影院，造就了一种社交狂欢现象。³⁸

在2024年的票房排行榜中，动画片和恐怖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这同样与影院观众的变化有关。根据Comscore的数据，全球范围内的动画电影2024年总收入超过50亿美元。《头脑特工队2》不但成为2024年全球票房最高的影片，还成为史上票房最高的动画影片（不考虑通货膨胀）。在北美市场，动画片占据年度票房前5名中的3席，《好莱坞报道》惊呼：“自有当代票房纪录以来，动画片为整体票房贡献如此之大，从未发生过。”在过去的至少20年间，好莱坞电影业一直依赖PG-13级影片吸引大众，甚至会将一些原本能评为PG级的影片改成PG-13级，因为业界认为PG评级可能会疏远年纪稍长的青少年，而他们是最常去电影院的群体。³⁹但2024年，以动画片为主体的PG级电影在北美的票房收入达29亿美元，占总票房的33%，超过了占30%的PG-13级影片。在许多主要电影市场中出现了类似现象，这说明合家欢的家庭观众群体正在成为影院观众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

电影《头脑特工队2》剧照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以恐怖片为代表的带有一定限制性元素的影片在2024年大受欢迎（表4）。全球票房前20位中，有4部R级影片，包括第2位《死待和金刚狼》、第11位《角斗士2》、第17位《异形：夺命舰》、第19位《寂静之地：入侵日》。迪士尼漫威电影宇宙中第一部R级电影《死侍与金刚狼》成为迄今票房最高的R级影片。⁴⁰在北美2024年度票房前50中，有多达15部R级影片。一些中低成本的恐怖片也取得了出色的投入产出比。例如尼古拉斯·凯奇主演的恐怖片《长腿》借助病毒式的营销策略为独立发行商Neon创造了公司史上最高的首周票房2200万美元。⁴¹在圣诞节档期，福克斯焦点影业致敬1922年德国经典影片的吸血鬼题材恐怖片《诺斯费拉图》取得了4000万的北美首周票房，创造了该公司的纪录，截至2025年1月7日全球票房已经突破了1亿美元。相较于其他类型，恐怖片借助电影院的黑暗场景能为观众提供更强烈的沉浸感，因此可能有利于增强观众前往影院观看的意愿。

从动画片到恐怖片，这两大反差极大的电影类型，共同成为2024年的票房主力军，其背后可能是因为后疫情时代全球各地弥漫的“逃避主义”（escapism），正在促使观众的审美走向两极，一端是充满明亮色彩的，给人带来温暖与治愈的内容，如动画片、自然类纪录片等；一端是更具有刺激性的，令人在战栗中获得纾解的内容，如恐怖片、犯罪类的剧集和纪录片等。这种审美潮流的变化无疑将对未来的电影创作产生重要的影响。

电影创作加速运用AIGC

但法律规范和行业规则亟需建立

随着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AIGC）技术日新月异的发展，对电影行业也产生日益深入的影响。在电影概念设计、故事板、特效和配音等领域，人工智能都展现出提高效率、降低成本的出色潜力。在2024年上映的一些院线电影中，AIGC技术已经得到了部分应用。如在汤姆·汉克斯主演的影片《此心安处》中，Metaphysic公司开发的机器学习模型通过即时修改面部影像，完成了跨年龄的特效，采用传统CGI技术制作此类效果成本可能高达5000万美元，且需要全球数百位艺术家长期协作，而Metaphysic仅用30人花4个月便完成了同样的工作。⁴²在《疯狂的麦克斯：狂暴女神》中，AIGC被用于将饰演年轻主角的童星艾莱拉·布朗（Alyla Browne）与成年主角的演员安雅·泰勒-乔伊（Anya Taylor-Joy）的面部特征进行融合，实现了角色从童年到成年的自然过渡。⁴³在电影《异形：夺命舰》里，使用AIGC以已故演员伊恩·霍尔姆（Ian Holm）形象为基础，创建了人形机器人角色鲁克，以致敬霍尔姆曾在1979年版《异形》中出演的角色艾希。尽管这一举动获得了霍尔姆家人授权，但仍然引起了不少观众的抗议。⁴⁴在澳大利亚，50位AI艺术家发起了众创项目《我们的〈终结者2〉重制版》（Our T2Remake），通过戏仿《终结者2》这部以机器人为主角的科幻片，以实验性的方式思考了AI技术未来可能对人类的影响。⁴⁵

电影《异形：夺命舰》剧照

2024年12月，AIGC领域的领军企业OpenAI将其视频生成模型Sora正式推向了市场。尽管人工智能生成视频的能力仍然有限，如Sora仍不能稳定地保持角色、物体或环境的一致性，并且经常出现“幻觉”，如遮挡、形变和错误的解剖结构。但从业者们对AIGC技术迭代的能力表现出了充分的信心，2024年夏季，行业媒体对全球各地100多位制片人的调查显示，四分之三的受访者预计在三年内会出现完全由AI生成、达到足够专业水准、能够被观众所接受的影视节目或电影。⁴⁶

要早日实现AI生成专业级影视内容，人工智能技术公司需要与影视公司合作，从后者获取大量的高质量视频内容以对模型进行更有效的训练。然而目前大型影视公司几乎都对将内容授权用于模型训练持保守的观望态度，其原因在于首先行业目前还缺乏此类授权的价格体系及如何构建公平协议的标准；其次，此类授权可能会与影视公司此前与演员或其他第三方签署的合同相抵触，从而产生法律风险；再者，影视公司更倾向于将竞争优势保持在内部，基于自己的内容微调视频模型，而不是将增强能力赋予广泛使用的通用模型。⁴⁷例如2024年9月，狮门影业与Runway达成了合作，后者将获得部分狮门影业的影片，用以创建专门为狮门定制的AI模型，应用于制作流程中的不同环节，如故事板和视觉特效设计等。⁴⁸

AIGC技术在给影视行业带来未来发展的想象空间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挑战和法律风险。2024年10月，欧洲视听观察组织（European Audiovisual Observatory）基于对27个成员国的调研，发布了《视听行业中的人工智能：当前的法律格局导览》，从法律层面指出人工智能可能给视听行业带来的五大挑战。首先，AI生成内容引发了关于作者身份和法律责任的问题，确定版权归属（是创作者、AI用户还是AI开发者）变得复杂。目前，没有专门解决AI生成作品的法律标准，这可能导致关于所有权和侵权责任的争议。其次，利用AI复刻声音和创建数字替身的做法，使得演员们面临着保护其形象和声音权利等人格权的新挑战。第三，随着AI正在逐渐重塑部分视听行业的劳动力市场，引发了从业者对于职位安全的广泛担忧。第四，AI生成高度逼真的虚假内容并传播虚假信息的可能性，给媒体公信力和公众信任带来了风险。第五，AI有潜力既促进也威胁到文化多样性和媒体多元化。通过个性化内容，AI可能无意中强化偏见并限制多元观点的曝光。报告强调，随着AI不断发展并渗透到越来越多的创作流程、工作职能和消费模式中，相关方迫切需要制定新的法律框架和伦理指南。⁴⁹只有通过全世界各国的通力协作，推动相关技术的完善和法律规范的确立，AIGC才能进一步释放其潜力，为影视产业赋予更强劲的动力。

流媒体平台和金融资本加速重塑电影业

创新机制面临考验

流媒体平台在电影行业中占据日益重要的地位，继2019年美国电影协会吸纳奈飞成为会员后，2024年9月，亚马逊视频及米高梅影业（以下简称亚马逊）成为美国电影协会最新成员。近两年，在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的直接倡导下，亚马逊加大了内容投入，其计划到2027年将每年出品的院线电影增加到16部。⁵⁰2024年7月，亚马逊与奈飞前任电影主管斯科特·斯塔博（Scott Stuber）宣布达成合作，将共同制作院线电影，并以曾经的米高梅旗下的“联艺”（United Artists）厂牌推出。⁵¹与奈飞坚持通过流媒体平台首发电影不同，亚马逊愿意将影片首先通过影院大规模发行，其院线发行负责人凯文·威尔逊（Kevin Wilson）指出，只要能够为流媒体的最终发布提供宣传，电影即使票房不够理想也无妨，《红色一号：冬日行动》的尝试便是如此。对于亚马逊而言，票房是否成功并非唯一的衡量标准，他们更看重电影后续的收入，从流媒体点播到授权给第三方开发周边商品通过亚马逊电商平台销售等。⁵²

相较于亚马逊的高歌猛进，奈飞的电影战略则在2024年转向保守。2024年4月，曾任华纳兄弟高管，制作了《乐高大电影》等影片的林暐（Dan Lin）接手了奈飞的电影部门，与前任主管斯科特·斯塔博豪掷千金与好莱坞顶级电影人合作的战略不同，林暐开始减少电影数量和开支。⁵³他裁掉了奈飞电影部门约10%的人员，并将人员按类型而非预算规模进行了重组。除少数旗舰影片外，奈飞将推出更多中等规模、类型更丰富的影片，以适应全球用户的多样化兴趣。奈飞也开始改变对演员和制作人员的支付方式，将薪酬与影片表现挂钩，而不再局限于高昂的固定金额预付合同。⁵⁴奈飞的变革一方面是因为其用户增长逐渐放缓的背景下“降本增效”的诉求，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已经成为了全球流媒体市场中稳固的领军者，一些好莱坞大公司也再次允许旗下电影在院线放映后不久便可在奈飞上播出，通过高额投入与好莱坞大牌导演、明星合作以树立在电影领域的影响力已不再是奈飞的首选策略。

凭借更为稳健的经营战略，奈飞2024年的利润率实现了较大增长，2024年第三季度，其运营利润率从2023年的22%提高到30%，全球订阅用户数达到2.83亿。⁵⁵奈飞全年的股价上涨了90%，截至2025年1月17日，其市值高达3668亿美元，作为参照，市值最高的好莱坞大制片厂迪士尼的市值也不过1938亿美元。奈飞及其所引发的流媒体革命，吸引着观众逐渐远离好莱坞制片厂多年来所依赖的影院、家庭音像和有线电视频道等多窗口发行渠道。为了应对这种变化，好莱坞制片厂近年来开始大力建立自己的流媒体平台，但其规模和经营效益仍难以和奈飞匹敌。

随着电影产业模式的变化，电影公司也在经历新一轮的兼并整合。与好莱坞另几大公司迪士尼、环球、华纳、索尼相比，规模较小、近两年业绩下滑的派拉蒙在2024年成为被收购对象。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来自华尔街的资本洪流加剧了好莱坞的垄断化进程，将已经庞大的企业转变为巨头。例如，2009年到2019年之间，迪士尼收购了漫威、卢卡斯影业和21世纪福克斯。康卡斯特收购了NBC环球、梦工厂动画和天空电视公司。2022年华纳与探索集团合并。而在背后控制这些公司交易的是规模更庞大的资产管理公司和私募股权公司。黑石集团（Black Rock）、先锋集团（Vanguard）和州街公司（State Street）是许多娱乐媒体集团的最大股东。如先锋集团就拥有迪士尼、奈飞、康卡斯特、苹果和华纳兄弟探索公司的最大股份，并持有亚马逊和派拉蒙的部分股份。狮门影业、天空之舞等公司投资背后则活跃着私募股权公司的身影。⁵⁶

传统的好莱坞电影公司，日益受制于更大规模的公司和金融机构，变得更加急功近利。如一位匿名的好莱坞制片厂高管所说：“过去有些老旧的大型传统公司，它们有更长远的视角，愿意承担风险和暂时的亏损。但现在一切都由季度业绩驱动。唯一重要的事就是下一个董事会会议。你不做任何具有长期效益的决策。效率和风险规避开始主导一切。”⁵⁷在这样的经营思路成为主流的背景下，电影产品的创新面临着巨大挑战。值得庆幸的是，仍有少数的电影人突破重重限制，创造出令人惊艳的作品。如《沙丘》的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他曾激烈地批评金融资本对电影业的影响：“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保守的时代，创造力受到限制，一切都与华尔街有关。”但他也坚信“自由和冒险精神”能够拯救电影，因为“当观众看到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时，你会感觉到他们的兴奋”。⁵⁸2024年，《沙丘2》上映后全球票房突破7.16亿美元，远超第一部的4.1亿美元，并赢得了出色的口碑，恰恰印证了电影创作需要保持大胆创新的精神才能创造巨大价值。对于电影公司而言，如何建立合理机制降低日益巨型化、垄断化、金融化的公司结构变化对创作端创新活力的负面影响，可能将是最为重要的行业命题之一。

总的来看，2024年全球电影产业危机与转机并存。从票房表现来看，大多数电影市场2024年上半年票房都出现了大幅下滑，但下半年，随着片单逐渐丰富，多部影片取得突破性成功，逐渐挽回了颓势。尤其是12月，中国之外的国际其他市场总票房达到了26.7亿美元，使得第四季度的总票房达到了65亿，成为10年来票房最高的第4季度。⁵⁹2025年随着《阿凡达3：火与烬》《碟中谍8：最终清算》《侏罗纪世界：重生》等重磅大片的上映，全球票房大概率将迎来反弹。高尔街预测，在电影业终于摆脱疫情和罢工直接影响、恢复正常秩序的2025年，全球票房可能将达到330亿美元，较2024年增长10%。⁶⁰

对于电影业而言，2025年将面临的最大挑战可能是在流媒体服务的普及日益改变人们娱乐消费方式的背景下，如何吸引那些改变了观影习惯的普通观众回到电影院。但值得注意的是，流媒体为影院所带来的也可能并非全是负面影响，一些好莱坞公司正在加快流媒体平台与影院同步上映的探索，并取得了成功。例如环球影业2024年发行的《荒野机器人》仅在上映18天后便以单片付费模式在流媒体平台上线，但它仍在超过2000家影院持续放映了几周，而借助亚马逊和苹果TV+平台上的广告推广，反而提振了影片后续的票房表现。环球影业的《龙卷风》和《特技狂人》也以类似方式提振了票房表现。另一个例子是，派拉蒙的《角斗士2》在圣诞档通过流媒体平台提供单片付费点播后，影院票房也出现了回升。⁶¹创作出更多对于观众而言具有“必看性”的优质电影，并进一步寻求影院和流媒体平台和平相处、互相促进之道，可能是推动未来全球电影产业持续增长的主要解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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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表格按各国2024年票房排序，其中2023年度数据除特别标注外，均来自：Rob Mitchell. Gower Street Analytics Estimates 2023 Global Box Office Hit $33.9 Billion. Gower Street Analytics. (2024-01-04)[2024-01-25]. https://gower.st/articles/ gower-street-analytics-estimates-2023-global-box-office-hit-33-9-billion/.（ 2024年度票房数据汇总自下文中各国官方组织或研究机构公布的数据，来源不再重复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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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本文中所列外国电影的中文片名均采用豆瓣词条中译名，不再列出英文名。若豆瓣词条中未收录相关影片，则采用作者所译名称，并列出外文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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