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李霽洵:從迷戀美腿到顛覆傳統 ‖ 藝術好奇周刊 136
文化
2024-11-18 06:03
中国
木雕:李霁洵 Lee Chi-Hsun,Taiwan
女性作为“被观看的角色“,环肥燕瘦美丽丑怪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男性观之生出喜怒好恶,女性虽或无奈或呐喊,却自己也臭美,享受其中。Lee雕刻刀下拥有迷人美腿的蟑螂,便是“既受害亦共犯”矛盾情势的具象化。她于是把自己木雕创作描绘成在成长过程中遭受“既定印象”的压迫之后,艺术指引找到内心反叛的出口。“格里高尔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巨大的虫子。” 卡夫卡《变形记》这虫,虽然都译作甲虫,其实德语原文Ungeziefer是“害虫”,指不洁的,不宜祭祀的生物。比如蟑螂、苍蝇、臭虫,都叫害虫。既有害,自然丑陋,这,就是主观定式,所谓刻板印象。卡夫卡小说中,人异化为虫,是主人公格里高尔苦难的开始。而李霁洵(Lee Chi-Hsun, b. 1992)的人虫合体(人形蟑螂、人形蜈蚣,人形苍蝇)形象,却是美被发现和理解的开始,同时也是她探索和思考人世间“关系”的结果。《相对无语》系列,灵感源自山里一个小吃店。正悠哉等候午餐端上来,一眼看到一片黏蝇板上挣扎的苍蝇。她们十来分钟的挣扎,触到画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苍蝇们生命最后时刻的蠕动,“可说千娇百媚”。感觉呢,五味杂陈,Lee这么写道, “我在喂养我的生,你却挣扎著你的死!”这样的心理活动,已经从“害虫”刻板印象跳脱出来,从“美丑对立隔绝”的僵化定式跳脱出来。蝇头女儿身,不见违和,反以完满的整一性,妩媚惊艳。这里萌动着李霁洵“美丑一体两面”的美学理念,一种带哲学意味的思考,从人与生物的关系到人与人的关系。
其实,更早为艺术界和收藏家注意到,是她的蟑螂美女(图5-7)。同样是强烈冲突感和整一性的奇妙融合。李霁洵借此很有说服力地推翻了蟑螂令人恶心的既定印象。惊吓的经验,负面的形容,她觉得,大都因为不了解。不了解所以恐惧,恐惧所以要消灭。在这一点上,丑陋的不是蟑螂,而是人类。艺术家从形象上重建了“害虫”被忽略、被隐藏的美好,其实也重新认识人类自己的良善和美。重建在意识层面,又通过代入。有题目的诗意提示为证:《贵妃椅》、《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你終究不是蝴蝶》。借楚楚动人的蟑螂美女,李霁洵剖析了自己的女性矛盾情结。女性作为“被观看的角色,” 她认为,“环肥燕瘦美丽丑怪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观者观之生出喜怒好恶(男性视角),被观者“无奈呐喊不公平,自己也觉得有趣好笑,享受其中。” 这种“既受害亦共犯”的矛盾情势化作形象,便是那拥有一双美腿的蟑螂。她于是把自己创作,描绘成“成长过程遭受‘既定印象’的压迫之后,艺术指引找到内心反叛(反省)的出口。”
格外喜欢《美人》待嫁闺中蜷缩一隅这张照片(上图)。算是我的怪癖吧:看到鸡比吃鸡蛋更高兴。看到艺术家在创作,甚或仅仅见未完成作品都比看到成品更令我兴奋。正是这种兴奋,引我再次注视李霁洵对女性美腿的迷恋(她科班美院,自己也当过人体模特)。进而发现她用裸女体态替代人脸表情的细腻和微妙。美腿就是脸,有表情、有眼神、暧昧忽明忽灭的一张脸。《美人》蜷曲双腿的自慰暗示是个很好例子。《冬日的温柔》让人立即想起日本浮世绘大师葛饰北斋的《章鱼与海女图》(1814),但李的章鱼是女性自己。这里有一个性与性感的区别。假如李是有意识地从葛饰北斋那里借了巧劲,那也只能说她机敏有灵气。假如不过无意中从性那里抽象出性感,那一定是缪斯作妖引她纽约东村梦游了一圈。《温柔》真的很雅痞!形式上,章鱼的美腿,女人的美腿,既分又合,合二而一。想象奇诡而美丽,呈现明亮而富于层次。而观念上,《冬日的温柔》触及一个新的“关系”探索:自己与自己缠绵。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自己拥抱自己,像情人那样温存缠绵:爱你就像爱自己,爱你就像爱生命。设想未来李霁洵在世界美术史占一席之地,《温柔》一定会因为是她最早的现代派杰作而价值连城。收藏《冬日的温柔》的藏家,我会建议把《不过一点点小心思》也收去。佛一般的《小心思》最适合摆在大大客厅上。非常有东方神的气度,千手观音。万物有灵,且美美滴。可玩赏,亦可拜拜。
李霁洵作品,虫豸蛇蝎头部和女性裸体两部分拼接这一点,跟平面拼贴艺术很相似。拿 艺术好奇周刊 108(点击进入)介绍过的法国视觉艺术家罗森·勒加尔(Rozenn Le Gall)的四幅作品来做对照。尤其《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图25:上左《矜持》,下右《兔》罗森·勒加尔(法国)跟加拿大艺术家艾琳·麦吉恩(Erin McGean)两幅《花瓶》相比,罗森·勒加尔的《花枝招展》要精巧得多。但她们都自觉地一点一滴地诠释女性,或女性自我意识(A Deep Sense of Self)。李霁洵也一样。
既是大学心理学教授,又是拼贴艺术家的Stephen M. Specht博士把艺术家通过自己作品观照自我意识的心灵历程描绘到自己一个拼贴作品《美的审判》 去。他还专门写论文论证用极少甚至仅一个元素可以创作出强大而令人回味的作品,他将这种手法叫作“以一当十”(Affinity for the Infinity)。麦吉恩、勒加尔和李霁洵的确就是仅用单一元素(比如女人是鲜花是蛇或章鱼)而使作品“强大而令人回味”,所不同的只是一个为立体的木雕,而另一则是平面的拼贴画。图28:Beauty on Trial by Stephen M. Specht姑娘像花儿一样,幸福像花儿一样,Life is beautiful。李霁洵也有不乏个性表现的唯美作品,远离观念,完全没有冲突感,仅仅少女一时羞涩,一时得意,仅仅少妇对镜莞尔一笑,躺平一伸懒腰,生动一瞬间,凭了天赋敏感抓得准准,都叫花儿、鱼儿去表演,不渲染也就轻巧地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