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爱

文化   2024-10-03 09:28   湖南  


春天了,许多事物悄悄地来了,在身边出没,而你全然不觉,下了好几天雨,山上长了笋子,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是全然不知的。山上长着荆丛般的竹子,这竹子长了许多年,一直没有长大,只是长多了些,竹子不是天生不长,只因土壤不适宜。


婶婶坐在檐下剥小笋,早上从地里扯回一把,能炒一盘小菜,婶婶剥笋的动作很利索,纤细的手指捏着笋皮往下绕几圈,笋皮就脱了。咱也试着剥几根,动作慢了些,婶婶笑,这个你不会吧,告诉你,小笋有两种,一种青皮笋,一种麻竹笋,青皮笋比麻竹笋好吃,肉细嫩中透着甘甜,而麻竹笋粗糙麻舌。小笋好吃却卖不了几个钱,笋子出土几天就老成竹了。这些,我都懂,婶婶不知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也不知我一天到晚都在田野里混,婶婶那时没有嫁过来,所以她这样唠叨。


扯笋是儿时最快乐的事,在乡下那段日子,我领略了其中的乐趣。当时家里养了几只黑山羊,爷爷把差事交给我,这差事苦,有首歌谣这样唱:放牛好玩,看马好骑,看羊牯子走烂脚板皮。山羊好动,总是见异思迁,张着小嘴这儿拈一口,那里咬一撮,领着人漫无边际地跑。把我惹火了惹烦了便拿棒子打,山羊不幸让我打断了腿,凄惨地叫着。爷爷没有打我,只是找来竹片夹好了山羊的断腿。山羊没那么跑了,那只肥大的公羊趁我不备,把我犄下了坑。咱慌乱中抓着了竹枝,随后稳稳地悬挂在高高的坑上,别看竹枝小,可根扎得深,怎么拽也拽不出来,怎么折折也折不断,抓紧竹枝往上爬,没费太多力气便上了坑。


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跑,脚心被猛猛地刺了一下,往骨心里痛。一看,便是笋尖。笋尖已被脚板踩烂了,象个毽子。用手抠开泥土,抠出嫩嫩的笋来。呵,有笋扯了,有笋扯了,高兴劲儿,比羊还欢。就这样沿着河堤找下去,有竹枝的地方便有笋,不用教的,乡下小孩都知道。手里的小笋抱不住了,裤袋里衣兜里塞着参差不齐的笋枝,挤着裤管左右摇晃,衣裳被荆丛挂烂了,腿上洇着红红的血,此时羊群不见了,肯定是跑到人家菜地里偷吃了,左垅右舍地找,找遍了也没见羊,问累了也没人知道,咱一路学着羊叫,咩——咩咩咩------,我的口技好,竟然迎来了羊群的回叫,羊群被人关在牛圈里了,门锁着,打不开。咱绕着牛圈叫,羊在里面叫。我知道这牛圈是谁的,便去砸他的门。那人拿着木棒追着我打,那棒子老打不着我,我也不还手,我要我的羊。他说羊吃了他大片庄稼,要我赔,我把所有的笋子掏出来,全给他。他不要,你这笋子能值几个钱。我又把衣服脱了。这下行了吧。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把羊放了。虽说因羊坏事受了点委屈,伤口也有点隐隐的痛,这些都不影响凯旋的喜悦。


上了年纪的叔婶,没时间去田野瞎逛,也放不下面子去扯笋,扯笋是孩子们的事,想吃小笋却怕人笑话。看到我怀抱那么多的笋子竟投来了欣羡的目光,对此事最揪心的人要数仓库那位女保管员,她一听到我谈及小笋子的美味,就忍不住想吃,请我帮忙扯些过来,她花钱买,大拇指和食指扣住那么一小撮,就得花上两块钱。她很心痛钱,两块钱当时可以买上半斤肉。她吃了几回就没人再卖给她了,吃笋子的人觉得不合算,扯笋子的人也觉得划不来。另外的原因是,都认为女保管员心太狠,不认人。每次送粮谷时都严加卡扣,晒燥了的谷粒说秕谷多,车尽了秕谷的是虫谷,一等的谷子只划二等的价,这样的人不配吃笋子,宁可把笋子扔了喂狗也不卖给她。


   乡下的房子空阔,闭着眼睛走,也撞不到什么物什。天空也一样,苍鹰总是这样大胆,在村庄的上空翱翔,象个凶猛的舞者,盯着地上的鸡群不放。婶婶忙放下手中的笋子,对着旷野喊起来:嗄猫,嗄猫,嗄猫。没想到鸡群很象她的孩子,听到喊声,都匆匆忙忙跑进了鸡埘。那只鹰不得不沮丧地飞往别处。婶婶望着我笑,最近多鹰,村子里的鸡都让鹰叨走了。


    婶婶把小笋炒肉盛放在餐桌上,满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饭,烧了三夹纸,带我跪拜神灵与先祖。在乡下,这习俗依然保留着,我跪在神龛前,磕了三个响头。开饭时,我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曾半夜偷走了我家肥大的公羊,父亲寻遍了所有的屠宰场,最后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羊皮,屠宰场的人没有说出卖羊者是谁,倒是含糊地描述了此人的特征,建议父亲在没找到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不要轻举妄动,弄不好会惹祸上身,丢一只黑山羊就那么一二百块钱的事,没有它照样过日子。父亲猜到了那个人,此人平时喜好坐到我家阶檐上晒太阳,与父亲聊天,煎一些荞麦粑给我吃。他待我很好,因为羊的事我无法与他共饮,厉声责问我的家人,为何与贼混在一起,而且关系那么密切。他不生气,倒是心平气和地讲述了其中的隐情。当时偷羊是因为没钱给婶婶买礼物。伯父去世早,丢下一群孩子与家徒四壁的家,没有他在暗中帮衬,婶婶很难把这群苦命的孩子抚养成人,多年后父亲知晓了此事,立马收他为徒,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让他学有所长,不再去干偷盗之事,父亲的宽容让我无比敬佩。


     布谷鸟的出现,象个梦境,滑过村庄的上空,如凉风滑过生机,让春光绿欲滴翠。望了望门外的天空,望了望远去的飞鸟,从墙头取下一顶斗笠,一披蓑衣,斗笠压住了秀发,蓑衣遮住了韶华,偶尔闪过的雷电,象山上的泥道,象手里的牛鞭,象穿行草丛里的蛇,它们的出现让田野更加幽深,让人更加忧郁,因为春天,会留下许多发霉的日子,让人看到希冀。婶婶就这样顶着雨水走在田埂上,泥水里没有她跨不过去的坎。婶婶在泥田里莳秧,那人在泥水里犁田,雨水打在他们俩身上,带着寒意。


    一年之季在于春,有春寒便有希冀,趁年轻,得抓紧,秋天转眼就到。婶婶站在泥水里向我招手,向我叮咛。车来了,我消失在婶婶的笑意里,而婶婶站她的春天里望着我笑。



在庸俗中穿行
刘小文 自由撰稿人。编过报刊杂志。 第五届“潇湘杯”诗歌组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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