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孤独的猎手

幽默   旅游   2020-10-10 15:39  
写 在 前 面 的 话。

这是我大学时写的一篇文章,距今已有十多年光景。当初发表于一本叫《轻音乐》的杂志,我曾在上面开设过一个专栏,重点写电影原声音乐评鉴,这是一个很冷门但也很有意思的一个领域,既能写电影亦能写音乐。

那时候是纸媒在中国最鼎盛的年代,这本杂志和同集团的《看电影》,代表了中国内地市场拥抱欧美主流娱乐文化的最高水准。以至于那些杂志我搬家始终舍不得扔掉,并不仅仅是因为上面有我发表过的文章,而是它们见证了一个现在回头来看非常美好的时期,以及我的青春与成长。


大时代像一头疯驴一样向前狂奔。在随后的一个周期里,科技革命带来的改变彻底颠覆了信息传播方式,人人都有了智能手机,玩起了社交媒体,出门不再带钱包。于是纸媒特别是这种本身就根基不深的纸媒(在中国只有《故事会》《知音》算得上根基牢靠),快速没落最后纷纷停刊,在碎片化信息时代被人们遗忘。

今天如果提到电影评论,可能想到的就是豆瓣网了。只不过豆瓣上面的评论也呈现短平快的趋势,长度和深度大幅缩水,没人愿意再看长篇幅的文字似乎成为一个共识,那些优美严谨花了功夫撰写的文字让位给社交媒体上的流行的网络词汇。曾经在《轻音乐》和《看电影》这两本杂志上看到的精彩绝伦的评论与其背后的思想光芒,早已溃不成形。

眼下是寸步难行的2020年。旅逗几乎无更新。因为旅逗的主要定位是写我亲身走过的旅途故事,既然如此那就不写也罢。

近来闲的无聊整理自己的过往(像个老年人一样),该丢的丢该删的删,但看到移动硬盘里那些曾经自己写过的数十万文字,我灵光乍现打算以新媒体的格式,将这些朴素的文字改造加工,全新呈现。由于我的这个专栏是探讨电影音乐的内容,所以借着新媒体的优势,我添加了相关音频链接可供播放,真正实现了这是一篇「能听的乐评」🎧

以下文字原载于《轻音乐》2007年11月刊,有一定程度修改。





心是孤独的猎手

电影<燃情岁月>的影与声

🍁




奥斯卡历来就有丰年与荒年一说

与荒年的平庸无为相比

丰年其实更让人难以消受

那是一种无比奢侈的怒放

要以之前和之后的很多个荒年作代价的

它出不出现都是一种遗憾


在我的印象中

1995年绝对是奥斯卡历史上百年难遇的大丰年

它丰盛得有些太过分了

丰盛得只有用更大的遗憾来招架

那一年诞生的好几部经典

在随后最佳影片的角逐上

全部败给了<阿甘正传>

它们分别是

<肖申克的救赎>

<低俗小说>

<四个婚礼一个葬礼>


其实令人惋惜的还不止如此

有一部甚至没有被提名

但后来成为很多人心中

1995年无冕之王的传世之作

那部美到让人心碎的西部诗史

Legends of the Fall <燃情岁月>

里面有两大好莱坞顶级男星

布拉德-皮特 & 安东尼-霍普金斯


 
西部诗史
是好莱坞电影工业一面巨大的旗帜
<燃情岁月>以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视角
跳出了这个标签的表面
来到了一个侧面
对这四个字作出了另一种诗意的诠释

电影中的故事背景发生在美国蒙大拿州
而真正的拍摄地是在加拿大艾伯塔某处
据说当年剧组的资金紧张
导致并不能在蒙大拿拍摄
而相邻的艾伯塔几乎能提供一模一样的
“原版蒙大拿风光”
但拍摄的成本低很多
所以才有了这部电影

上校一家位于蒙大拿的牧场
岁月原本静好

熟悉的传统西部片元素在此统统消失了
看不到德克萨斯的沙漠公路
看不到内华达的飞砂走石
更看不到亚历桑那巨大的仙人植物
这里是雄浑壮阔的落基山脉
一望无边的荒原
生生不息的野草
和那条静默的北美第一长河密苏里河

上校家三兄弟
阿弗雷德/塞缪尔/崔斯汀
 
<燃情岁月>很坚决地舍弃了
与诗史电影密不可分的英雄主义
这部电影里没有英雄
我甚至在全片中找不到一个立得住脚的正面角色
所有人物都是在宿命的盘根错节下
经受着爱恨情仇的层层拷问
他们所有的抗争最终都付之一炬
就如那片被山水环绕的坡地
最初是他们儿时的天堂
最后却成为了冰凉的家族墓地
唯一不变的只有那条潺潺而过的密苏里河
涛声依旧像一曲永恒挽歌
年复一年地见证着家族命运的悲欢离合

塞缪尔的墓碑
后来变成了整个家族的墓园

<燃情岁月>站在命运这个无比宏大的母题之下
最终却成为了一部认命的电影
它作为一部正剧在价值取向上的不明朗不积极
甚至蹈向了一种虚无之境
完全不符合奥斯卡在那个年代的主流价值观
参考同年狂扫小金人的<阿甘正传>中的价值观
我个人认为这也是它在当年的奥斯卡
甚至没有被提名最佳影片的根本原因
 
命运多舛的女人苏珊

<燃情岁月>是一部充满雄性气质的电影
但其中最具有线索意义的角色却是一个女人
苏珊最初作为塞缪尔的未婚妻走进这个家庭
后来她爱上了崔斯汀最终却嫁给了阿弗雷德
这个女人跟三兄弟先后发生情感瓜葛
但始终没有获得该有的幸福
借用电影中的一句经典原始台词
she was like the water
that freezes insde the rock
and breaks it apart
it was no more her fault
than it is the fault of the water
when the rock shatters

苏珊在三兄弟之间
就像石头中结了冰的水
终究把石头给裂开了
这不是她的错
也不是水的错
只能怪命运向他们吹来寒冷的朔风

苏珊的扮演者朱莉娅-奥蒙德Julia Ormond
<燃情岁月>中的表现堪称完美
她对这个极具毁灭性和灼伤感的角色
一个令人讨厌的红颜祸水的角色
理解和演绎几乎可以打满分


浪子崔斯汀

由布拉德-皮特出演的崔斯汀是该片的灵魂人物
我固执地认为
皮特在<燃情岁月>中的表现
将是他一生都不可能超越的高峰
他在此做到了一种超脱
超脱了演技和演员的从属关系
甚至跳出了演员这个身份
用他最本质的味道直接活在电影中
活出了一个永远的崔斯汀
那个野性难驯狂放不羁
无视一切规矩的命运之子
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天煞孤星
所有爱他的人都遭了殃
都相继在他面前死去
而他却活了很久很久
成为了一个传奇

传奇崔斯汀

崔斯汀的心里住着一位孤独的猎手
用一生的时间去追逐灵魂深处的那只困兽
在很多年后的一个深秋午后
他终于见到了那只困兽
他死于与一只熊的搏斗
传奇谢幕
是以剧终




詹姆斯-霍纳的配乐
是这部电影成为传世经典的一大功臣



<燃情岁月>是詹姆斯-霍纳James Horner
在九十年代“诗史三部曲”的开篇之作
个人认为这是他音乐生涯的最高成就
虽然后来<勇敢的心>和<泰坦尼克号>
在商业上取得更大的成功
但我们再也听不到那种
与电影互相咬住了彼此的灵魂之声
而更多的是一种熟能生巧的重复
和一些质地优良的表面素材

年轻时的詹姆斯-霍纳
 
詹姆斯-霍纳极其擅长把握大片的音乐架构
他在业内是顶尖的煽情高手
虽然这种带有强烈目的性的煽情手段
限制了音乐作为音乐本身的价值
而是更多地附和在为电影画面服务的功用之上
所以好莱坞电影配乐从客观上说
很少能衍生出脱离电影之后
仍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佳作

<燃情岁月>却是一次极为罕见的例外
这部电影中的音乐完全冲破了
电影配乐这个概念惯有的约束框架
它毫无疑问是一张音乐(而非配乐)极品天碟
霍纳在此倾尽了他的全部感情
让感情来引燃才情
他像是活在电影中的一个隐形角色一样
<燃情岁月>写下了不朽的传世乐章
 
音乐在整部电影中的密度相当之大
霍纳在创作上采用了比较少见的多主题形式
与其说是按照电影中的剧情段落进行划分
更应该说霍纳是以剧中人物为出发点
分别对“他们”进行了听觉化的解读
这也使整部电影的音乐具有相当丰富的立体感


开场曲<Legends Of The Fall>
是以沉寂悠远的渐进感
配合画面中美国大西北山涧的秋日暮色
引出了这个传奇的序篇
随后在中音长号的过渡中
这支曲子迎来了一个豁然开朗的下半段
那是一种一听就能让人心潮澎湃的大旋律
具有诗史般辽阔的气势
这段旋律也是<燃情岁月>的母题乐段
在后来被反复进行变奏多次出现在整部电影之中


霍纳为成熟世故的大哥阿弗雷德打造的
<Alfred Moves To Helena>
就是对母题乐段进行了微妙的降调处理
和剧中人物在感情上失魂落魄的心境相得益彰


霍纳为塞缪尔打造了一首歌
<Twilight and Mist>的确是一首歌
是整部电影中唯一有歌词的作品
画面中苏珊弹钢琴塞缪尔哼唱
那时候的他们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作曲仍然是<Legends Of The Fall>主题旋律
遗憾的是并没有被收录至当年电影原声专辑
但看到这篇文章的你有福了
文末会出现一个大惊喜
弥补这个多年来的遗憾

日本乐器尺八Shakuhachi

霍纳擅用世界各地的民族乐器
在苏格兰风笛很本分地用在了<勇敢的心>之前
他在<燃情岁月>中就极其大胆地使用了一种
更冷更偏的日本乐器——尺八Shakuhachi

其实尺八最早是中国的古乐器
后来渐少使用东传日本
在日本反而得到了推崇并不断改良延用至今
尺八的音色类似洞箫
但它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哀怨感
霍纳将其用在了兄弟三人奔赴战场
命在旦夕的危急时刻
尺八若即若离地游走在急促汹涌的管弦背景中
起到了一种先于画面的预示作用
这注定会是一场无比悲痛的生死两别
 
最令人难忘的
当然是剧中灵魂人物崔斯汀身后的音乐
有两场崔斯汀重返家园的重头戏
也是画面和音乐极力烘托的高潮场景

第一次归来的他面容憔悴神情落寞
他并没有走出塞缪尔战死的愧疚感
坐在马背上的崔斯汀完全失去了昔日的英勇狂野
马儿甚至是拖着他从远景缓慢地走向了近景
霍纳用很轻的笛声作引子
在进入主题乐段后他又剔除了管乐部分
只保留了弦乐部分
听上去和<Legends Of The Fall>
在其他地方出现的气势有很大的落差


崔斯汀触景生情
弟弟的死为他植入了永生的负罪感
他骑着一匹多年前驯服的野马
疯狂地冲向坡地低处
然后又在失去控制的瞬间猛然勒马
是一曲<Farewell / Descent To Madness>
为这个美得无比伤感的画面更舔一丝悲情
尺八的再次出现仿佛马的嘶鸣声
回荡在那片埋葬了塞缪尔心脏的坡地上空

其实崔斯汀灵魂深处的那只兽
在他亲手掏出塞缪尔心脏的那一瞬间
就被彻底唤醒了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此像一个永恒的诅咒
在冥冥之中殃及了每一个爱他的人
爱他的人都先他而去
虽然他用尽了全力去保护他们


第二次回家的崔斯汀
是自我放逐了很多年后的倦鸟归宿
这一幕可以说是整部电影最动人的场景
多年不见的崔斯汀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来
他的金发在风中肆意地飘扬着
身后跟着一大群野马场面极其壮观
<The Changing Season, Wild Horses, Tristan's Return>
以急促的打击乐器开场
伴随着不安分的钢琴和弦
然后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尺八
气势恢弘的管弦乐喷薄而出
仿佛是为崔斯汀的回归奏上了一轮凯旋曲
 


在后来几场有关生死的戏份中
音乐对画面情绪的渲染都体现出霍纳深厚的功力
<Revenge>一曲出现在电影结束前的两场亡命戏
在牧场崔斯汀为冤死的伊莎贝拉复仇
在阿弗雷德的豪宅中
看透世事的苏珊决定饮弹自尽

霍纳刻意用不成调的散乱旋律
制造出一种命悬一线的紧迫感
而尺八的再次出现使气氛更为肃杀
全曲没有动用任何管弦元素
在那种静得可怕的低靡哀怨声中
崔斯汀复仇成功
而苏珊义无反顾地结束了余生


片尾曲<Alfred, Tristan, The Colonel, The Legend>
长达15分钟
以组曲变奏回旋交响的多重形式
将<燃情岁月>推向了终极高潮
霍纳亲自出任指挥
引领在古典乐界极负盛名的伦敦交响乐团
为这部电影奏响了宏大叙事的传奇尾声




电影的中文名

我更倾向直译




电影中一个贯穿全剧的角色
是上校的忠实印地安人管家
他的名字叫One Stab一刀
电影的开始和结束
都是一刀的画外音独白
some people hear their own inner voices
with great clearness
and they live by what they hear
such people become crazy
or they become legends
—— One Stab
Legends of the Fall



翻译成中文大致如此

有些人能听到内心深处无比清楚的声音

他们靠这种声音而活着

这样的人要不是疯了

要不就是成为了传奇


关于电影的几个译名

与耳熟能详的<燃情岁月>相比
我更倾向不被多数人喜欢的直译<秋日传奇>
前者偏了题
错误地渲染出一种与这部电影无关的
翻滚着英雄主义的峥嵘气势
<秋日传奇>四个字
更静更沉更深更唯美更诗意更接近本质

崔斯汀生于秋死于秋
秋日这个意象
一语双关的对这部电影的形与神
都起到了无比精准的点题作用
这是一种无法阻止的凋零衰落
一种活在今生与来世之间的怅然之美
🍁




写 在 后 面 的 话


这篇文章发表于2007年。
原文中我把詹姆斯-霍纳誉为好莱坞仅次于约翰-威廉姆斯的配乐大师,这个说法在今天来看,显然有一些偏颇。霍纳的成就并不低于威廉姆斯,不低于任何人。

霍纳在2015年去世了。
他当时驾驶自己的小型飞机翱翔蓝天,但随后不幸发生了意外。这个结局竟然与这部电影中布拉德-皮特饰演的崔斯汀有种一种惊人的相似宿命,剧里剧外令人唏嘘不已。愿詹姆斯-霍纳在天安息。谢谢你为人间带来那么多经典的音符 🙏




更多关于詹姆斯-霍纳

www.jameshorner-filmmusic.com





一 个 大 惊 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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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经典电影原声专辑在2020年电影35周年之际竟然再版发行,由Intrada公司推出的全新豪华版,双CD收录了总共31首曲目,包含数首之前并未被收录的作品,其中就有前文中提到的那首有歌词的<Twilight and Mist>,对于这部电影的影迷和詹姆斯-霍纳的乐迷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大惊喜。点击阅读原文可购买






 关于作者 

 

Ludo,一个精力充沛的旅行爱好者,曾在马尔代夫生活工作过。善于发现美/新奇/有趣,并热衷分享给更多的人。「旅逗」是Ludo创立的一个关于旅行和生活方式的自媒体品牌。旅行即人生,多多逗留,慢慢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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