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这张照片,旅逗差点落下激动的泪水。画面右边这位满头银发的女士,正是她,我的女神,英国著名另类摇滚乐队Cocteau Twins的主唱Elizabeth Fraser(伊丽莎白-弗雷泽)。
Elizabeth Fraser & Damon Reece, 2022
她和她的男伴(俩人并未结婚,但育有一女儿),同样也是英国摇滚音乐人的Damon Reece一起轻装上阵,以家庭studio的方式重返乐坛,推出两首全新单曲。宣传照上俩人均穿白衬衣带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画风简单但高级十足,像一对夫妻档设计师,估计Z世代的小朋友们完全想不到他们曾经是玩摇滚的吧。讲真,这个画面也让我惊呆了,对他们接下来的举动谜之好奇。印象中1997年极地双子星解散以后,这是Elizabeth第二次为自己录制全新作品,她曾在2009年推出过单曲。过去二十多年间,这位声音艺术家隐退人间,偶尔出来打个酱油,在她较为赏识的音乐人那里贡献一丢丢标志性的介于海妖和仙女之间的奇音妙嗓,是的,Elizabeth的嗓音本身就是一件精妙无双的乐器。比如Trip-hop三巨头之一的Massive Attack(大举进攻)1998年专辑<Mezzanine>里第一主打<Teardrop>,被誉为Trip-hop流派的看家神曲(下面我提供了试听)。后来大热的美剧<越狱>和<豪斯医生>里也用到了这首歌,借助美剧的传播力量,这支小众神曲,意外成为了Elizabeth唱过的在全球范围内普及率最高的歌曲,热度超越了她在极地双子星时期的所有作品。Massive Attack / Mezzanine / 1998
虽然这首歌红得一塌糊涂,但她就只玩这一次,跟Massive Attack的合作也仅此一回,这就是仙女,偶尔下凡但不眷恋尘世。可能很多人并不知道,Elizabeth在指环王系列电影原声里也哼了几嗓子,红遍全球的指环王主题歌<May It Be>是Enya唱的,Elizabeth哼的那几嗓子并不是主打,是一首宗教氛围浓郁的唱诗班曲目,连歌词都没有,她不想借助指环王的人气出人头地,她就是玩一下而已。此外她还和好友法国音乐鬼才Yann Tiersen在2005年的专辑<Les Retrouvailles>合作了两首作品<Kala>,<Mary>,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
下面看到的这篇文章,主体上是我十六年前的旧稿。2006年的旅逗还在念大学,那时人们还在用诺基亚手机,印刷杂志仍然是当时的主流媒体,或者说主要的媒体形式。我在整个大学期间给几本杂志做专栏撰稿人,以西方音乐电影评论为主。这篇文章在2006年的冬天,发表在一本叫<Hit轻音乐>的杂志上,当时的主编是老陈。老陈后来从上海去了北京,我们还在北京见过,后来他离开了音乐媒体——这个在中国大陆来去匆匆的小众行业,老陈现在是公众号<新音乐产业观察>的主理人。
话说当年我在写这篇文章时,是花了一些时间说服老陈接受的。因为<Hit轻音乐>的定位其实是很主流的,和另外一本<音乐天堂>区别很大。极地双子星在中国最初的知名度,基本上是<音乐天堂>和那一拨编辑和作者给制造出来的。<Hit轻音乐>当时有一个栏目叫名人堂,每期介绍一个西方乐坛重要人物或乐队,在我的坚持下,杂志接受了我写这篇极地双子星。
十六年后的2022年夏天,我坐在成都家里的电脑前,再次回顾这篇文章,用Spotify循环播放Cocteau Twins的历年专辑,不禁感概万千,这个世界剧变,但是有很多方面并没有变得更好啊,比如音乐。现在整个通俗音乐工业都在走下坡路,无论是流行还是摇滚,能拿出来听的竟然还是自己读书时的那些个名字。
所以我打算新瓶装旧酒,除了修改了一些瑕疵之余,公众号作为新媒体格式,优势在于可以可读可听,插入在线音频,视频号,或是我自己上传的音轨,从一篇纯粹的纸上文本,变成了一篇全方位视听体验。无论你是Cocteau Twins的乐迷,还是第一次听说Cocteau Twins这个名字,或者你就是当年在杂志上看过旅逗那篇文章的你,anyway,这篇文章长达9500字,如果你能读完并听完,旅逗感到由衷欣慰。
迷上Cocteau Twins之后,我最爱又最不愿听到的作品,是乐队最后一张专辑的最后一首《Seekers Who Are Lovers》(在文中有提供试听),她久违的靡靡之音如悲剧咏叹调女伶一样若即若离的沉浮着,然后再也没有下一首了,让人想起了那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乐队全盛时期阵容
Simon Raymonde (left)
Robin Guthrie (centre)
Elizabeth Fraser (right)
回顾当代摇滚音乐史,有两个十年的影响最为深远。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摇滚被创造了。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摇滚被颠覆了。如果把前一个十年看作一声破土而出的物理反应,一个新物种的诞生,后一个十年则是化学反应,摇滚音乐发生各种精彩裂变。虽然化学反应不如物理反应来得那么震世,但相对于前一个十年摇滚文化的诞生意义,后一个十年摇滚作为一种艺术形态的开枝散叶才是在今天回顾起来最为精彩的。提及这一个时代,就不能不说4AD。这个位于英国伦敦的小众唱片厂牌,曾革了一次摇滚音乐的命。而无论在什么时候谈到4AD,都绕不开这样一个名字,4AD巅峰时期的镇店之宝——Cocteau Twins,在中国有一个美得令人心碎的翻译——极地双子星。
乐队的雏形成立于1979年苏格兰的Grangemouth(格兰杰默斯),最初只有在俱乐部担任DJ的Robin Guthrie和Will Heggie两人,Elizabeth Fraser与Robin在1981年相识并加入乐队,并随即确立了乐队名字Cocteau Twins。关于这个名字的来历,后来乐队成员有专门讲过,其实是另一支英国摇滚乐队Simple Minds的一首早期作品。三人怀揣着音乐理想,决定离开故乡闯荡伦敦,通过一次偶然机会走进了4AD的大门,与4AD一起,在接下来的十年内惊艳了整个世界。
Grangemouth
©visitscotland.com
我特意去搜了一下乐队故乡Grangemouth这个地方,上面这张图来自苏格兰旅游局官网。这是一个位于苏格兰的港口工业小城,并非旅游目的地,但远远望去充满仙气,那些工厂烟囱完全隐没在风景如画的苏格兰低地乡野之中。这个画面令我着迷,不得不联想到Cocteau Twins,所以“仙气+工业”的复杂混合特质,是写在了极地双子星的骨子里,伴随他们一生的音乐表达,这也许就是故乡的终极意义吧。
八十年代初期Post-Punk浪潮风起云涌,也对尚属幼嫩的Cocteau Twins产生了较大影响。1982年早些时候,乐队在4AD老板Ivo Watts-Russell的帮助下录制了几首后朋风味浓厚的作品,但并未得予正式发行。与此同时,Cocteau Twins紧锣密鼓地筹备其音乐生涯中的首张大碟<Garlands>。在专辑尚未推出前,乐队得到了BBC电台为全英非主流音乐设置的周末演出机会,Cocteau Twins挑选了四首在这期间录制的作品放在<Garlands>中,另附加两首之前未被发行的单曲,与已成雏形的专辑(只有八首)凑成了一张十四首曲目的作品于1982年6月问世。
这张只用了七天时间(前八首)就完成录制的处女专辑取得了难以置信的成功。整张专辑充满浓厚的Post-Punk风格,Will用贝斯把整体音效定位在一个强节奏的、粗质感的纬度之上,而Robin的吉他则呈现简约、泛暗的氛围。Elizabeth标志性的传奇嗓音从一开场便灵魂脱窍而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她每一句尾音的处理,被后人形容为举世无双的羊叫式唱腔。为了更好的宣传<Garlands>,乐队随后举行了一些短暂的、但缺乏经验的小型演出。1982年10月,Cocteau Twins推出了音乐生涯中的首张EP<Lullabies>,这种先出大碟再出细蝶的做法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从一开始就表明了Cocteau Twins注定是要颠覆乐坛的节奏。<Lullabies>在整体上延续了专辑<Garlands>所呈现的风貌,但并非完全的复制,而是谨慎地进行了新的尝试。
一举成名的1982年之后,Cocteau Twins用一张全新EP奏响了1983年的序章。<Peppermint Pig>于3月推出。这张略显粗糙的作品在<Garlands>的余温下反响平平。于是,乐队迅速投入到下一张专辑的筹备之中。同年8月,Cocteau Twins的第二张专辑<Head Over Heels>发行。这张作品的诞生过程显得相当艰巨,原贝斯手Will Heggie在<Peppermint Pig>之后离开了乐队,Robin与Elizabeth首次以两人阵容完成了<Head Over Heels>的全部创作和录制。该专辑收录十首全新作品,在贝斯手缺席的情况下不得不进行了更宽泛的器乐实验。所以,这张专辑基本上告别了<Garlands>中已趋成熟的后朋风格,走向更个性、更大胆的尝试之中,黑暗的哥特气质明显。<Head Over Heels>与随后发行的EP<Sunburst And Snowblind>均得到了较为中肯的评价,并首度登上全英独立排行榜的冠军。与此同时4AD公司开始打造This Mortal Coil音乐计划,将旗下众多艺人作为一个整体概念来创作一张特殊的专辑。由于聚集了当时的顶级阵容,以This Mortal Coil为名的首张专辑<It'll End In Tears>甫一推出便好评如潮。Cocteau Twins也因为贡献了一首精彩的<Song To The Siren>而迅速扩大了知名度。这首歌的原唱是英年早逝的美国民谣巨星Tim Buckley(他的儿子Jeff Buckley也同样英年早逝)。歌名中的Siren是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用美妙歌声勾引水手引发触礁沉船,然后吃掉那些健硕的男人。Elizabeth的唱腔仿佛就是这个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再世,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她为这首美式风格的民谣赋予了全新的4AD式生命,被公认超越了原作。美国电影导演David Lynch大卫林奇十分热爱这首翻唱,曾想把这首歌放进他的经典电影<蓝丝绒>,但并未如愿,当时和4AD老板没谈妥。好事成双,This Mortal Coil大获成功之时,在艰难地走过了两人时期之后乐队终于迎来了新成员——Simon Raymonde。从此Cocteau Twins再未更换过成员,以默契紧密的铁三角阵容走过了他们的全部音乐旅程直到解散。Simon的出现加速变革了Cocteau Twins的风格走向。1984年4月,乐队推出了全新EP<The Spangle Maker>。这张作品以整体上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和美妙的旋律感为特点,抛弃了<Head Over Heels>时期充满实验性的后朋气息。
重新找到灵感和方向之后,乐队的第三张专辑<Treasure>在1984年10月一经推出便获得空前成功。该专辑的大部分作品均以人物命名,第一主打<Ivo>正是写给4AD老板Ivo Watts-Russell的。Elizabeth在歌词创作上采用了大量生僻的古代英语,走向更冥幻、更晦涩的境界。而Robin与Simon之间擦出的全新火花,从旋律的创作到乐器的编排,都呈现出神秘、唯美的古典氛围,模拟出来的钟声、巴洛克式的复调旋律等多重元素,构成了它独特的中世纪美学风格。这张举世无双的珍宝(专辑名字翻译过来也叫珍宝),是Cocteau Twins前半段音乐生涯公认的颠峰之作,开辟了Cocteau Sound时代的来临,这是为极地双子星独有的全新名词,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Ethereal(仙音乐派),对后来另类摇滚艺术摇滚的发展具有深远的里程碑意义。
1985年初,Cocteau Twins完成了第一次较大规模的全球巡演。同年3月,EP<Aikea-Guinea>的推出也拉开了一段长达两年的高产神话;10月,双EP<Tiny Dynamine>与<Echoes In A Shallow Bay>发行;为了更好地打开Cocteau Twins在美国的知名度,乐队的第一张精选集<The Pink Opaque>也于11月推出,收录了9首旧作以及首次曝光的<Millimillenary>。这期间乐队取消了所有的演出计划,三位成员也开始以个人身份与其他艺人展开合作。Robin参与4AD旗下乐队的专辑录制;而Elizabeth多以伴声的形式友情客串;Simon则投入This Mortal Coil的第二次计划,并出任总制作人。经过半年的沉寂,1986年4月,一张全新专辑静悄悄地问世了。
这张让人惊叹的绝世天碟在获得前所未有的盛赞同时,奇迹般地登上了全英综合榜冠军,打败了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手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由于Simon正在把关This Mortal Coil的后期制作无法抽身,该专辑第二次成为以Robin和Elizabeth两人阵容完成的作品。Robin本来打算尝试一次只有人声和不插电伴奏的声音实验,虽然最后还是融合了很多插电元素,但丝毫没有改变他表达的初衷——做减法。
在<Treasure>的深不见底的幽暗神秘之后,Cocteau Twins这一次构筑了一个静谧,清冷,遗世独立的幻象之境,专辑名来源于南极的一个地名,以英国女王维多利亚命名的Victorialand,这个早就失去地理意义的南极岛屿,在曼妙的音符中以听觉的形式被复活。每首歌曲的标题都是从英国电视制作人大卫-阿滕伯勒(David Attenborough)在BBC的纪录片<The Living Planet: A Portrait of the Earth>中借来的。专辑收录的九首作品呈现出高度统一的美学色彩,整体感极佳,犹如一件凝固的声波艺术品。Robin与Elizabeth在合作默契上所展示出非凡的成熟,同样缺少贝斯手的情况下这一次选择做减法(上一次做加法),最后只剩下一把Robin的吉他和Elizabeth空灵的人声,却不经意间抵达到意境的彼岸。<Victorialand>彻底奠定了Cocteau Twins在另类摇滚音乐界的大师级地位,并把Cocteau Sound这个概念诠释到一个至今无人能及的高度,甚至后来连他们自己也再没有能够将其超越。这也是我本人最喜欢的CT专辑。
The Moon And The Melodies / 1986
时隔半年之后,Cocteau Twins在1986年11月拿出了EP<Love's Easy Tears>,这也是乐队重新恢复三人阵容后的全新作品。此时的Cocteau Twins明显放慢了继续革新的意图,转而致力于风格和水准的维持之上。当不少乐评正在为<Love's Easy Tears>的进步与否争执不休时,乐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又在12月发行了<The Moon And The Melodies>。这张专辑是乐队全体成员应音乐人Harold Budd的邀请参与的一次全新合作。当时Harold Budd正在为一档电视纪录片的配乐寻求灵感,他在偶然听到了Cocteau Twins的音乐后欣喜若狂,立即联系上了乐队。<The Moon And The Melodies>收录的八首作品中,有一半是纯粹的器乐演奏,这部分主要由Harold Budd创作,另一半带有人声演唱的则是由乐队完成。所有作品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冥想般的气息,具有氛围音乐的特质。由于这些作品最初只是用于纪录片配乐,而完成之后效果亦是出奇的好,不发行成专辑实在太可惜,但是乐队刻意弱化了Cocteau Twins作为乐队的概念,而在封面上同时出现了四位音乐人的名字。专辑第一首歌<Sea, Swallow Me>是Cocteau Twins在Spotify上排第一的作品。从第一个音符开始就是夜晚的大海的气息,吉他声犹如温柔的海浪拍打海滩,Elizabeth一开口仿佛让人置身苏格兰清冷的海岸线,那是Cocteau Twins的故乡,这完全就是一首乡愁的变奏曲。
1988年初,Cocteau Twins经历了漫长的休整,并再次投入到全新的创作之中。同年10月<Blue Bell Knoll>发行,这张从一开始就艳惊四座的全新专辑,把Cocteau Sound的概念重新进行了一番精妙的解构。这一次,Robin和Simon在旋律和乐器的搭配上不仅做加法,更是做乘法。他们动用了大量繁复的合成器音效来打底,专辑同名曲<Blue Bell Knoll>一上来就是排山倒海的电音气势,吉他音墙层层铺开,如一只先遣部队开路,Elizabeth空灵的嗓音紧随而至,一如既往的仙气逼人。<Blue Bell Knoll>在全球范围内将Cocteau Twins的音乐事业推至顶峰。不少评论认为这是乐队最后一张好作品,从此以后的Cocteau Twins再也没有仙气缥缈的出世意境,转而游走于人间烟火之间,失去了他们最独特的魅力。这种看法见仁见智,但<Blue Bell Knoll>确实作为乐队整体风格上的分水岭,不可否认具有某种终结性色彩。值得一提的是,Blue Bell Knoll是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真实地名,中文直译蓝铃山,位于美国犹他州境内。Cocteau Twins对地名和人名的使用极为上瘾,之前有南极洲的Victorialand,之后更是将一座与Cocteau Twins气质格格不入,甚至完全是反义词的美国城市作为了专辑名字使用,这种意识上的玩儿法,也成为Cocteau Twins整个音乐生涯的一个特色。没有巡演,没有EP和单曲,<Blue Bell Knoll>之后Cocteau Twins又一次脱离了乐迷的视线。1989年至1990年间,乐队成员在休整之中经历了至关重要的人生变化。Robin和Elizabeth生下一个女儿,同时Simon也结婚生子。其实从出道开始,Robin和Elizabeth的关系一直被看做一道暧昧的谜。如今谜底揭晓,虽然俩人从未正式宣布结婚,但也足以让世界一片哗然。这一年,他们带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和灵感投入到全新的创作中,并慢慢地将其变成现实。
Heaven Or Las Vegas / 1990
1990年8月,Cocteau Twins推出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支单曲<Iceblink Luck>(之前都是EP)。这张风格骤变的作品获得了广泛的好评,乐队信心大增,随即在9月拿出了两年来的全新专辑<Heaven Or Las Vegas>。“天堂,或拉斯维加斯”,这句有趣的自问也构成了整张专辑的母题,从字面意义到象征意义都完全昭告了Cocteau Twins质的蜕变。<Heaven Or Las Vegas>是一张与乐队以往风格大相径庭的专辑,也注定引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争议。不少人认为,这是穷途末路的Cocteau Twins,处处泛滥着庸俗讨好的主流元素;更多人持反向态度,认为这又是一个全新的起点。如果带着寻求冥暗、幽闭……这些Cocteau Twins在80年代中期制造的语境去欣赏这张专辑,肯定会失望。如题所示,乐队完全褪去了由他们一手开创并已发挥到极致的Cocteau Sound(天堂),转而坠落到凡间(拉斯维加斯),落差之极端确实让人倍感意外。但这张作品在整体上却展现出一种旷世的沉着气度,音乐理念的巨大转变同时更揭示了人生走向的必然。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是Cocteau Twins在我心中排top 3的心水之作。这首歌的意境完全就是这张专辑封面的写照,犹如一只神秘的火狐穿梭并消失于深蓝的夜空。乐队在90年代初期
不管怎么说,<Heaven Or Las Vegas>前所未有的商业成功是值得肯定的。特别是在美国,叫好又叫座。1991年10月,推出庆功单曲<Heaven Or Las Vegas>之后乐队开始了其音乐生涯中最成功的一次大型巡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所到之处的门票全部提早售完,Cocteau Twins更是戏剧性地将最后一站设在了赌城拉斯维加斯。有意思的是,旅逗在2006年写这篇文章时并未去过美国。我在2018年的冬天第一次去Las Vegas,当我站在川普酒店63层巨大的套房里鸟瞰整个拉斯维加斯璀璨的夜景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这张专辑,于是马上打开Spotify连上房间里的蓝牙音箱播放,我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拉斯维加斯纸醉金迷的霓虹光影在Cocteau Twins的音符中显得这么近又那么远,禁不住问自己,this is Heaven or Las Vegas? 那一刻实在太美妙,我曾经如此热爱的音乐,以旅行的方式re-understand,当年在杂志上写下那篇文章的文艺青年Ludo,也未曾想过十年后成为了一个旅行作家旅逗。
Four-Calendar Cafe / 1993
辉煌的美国之行结束后,Cocteau Twins与4AD解约,双方均表示这种分手是长期观念分歧和沟通问题的最终出口。随后,乐队内部也出现裂痕,Robin开始沉溺于药品和酒精,Cocteau Twins在最鼎盛的时期迅速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中。经过长达两年的自我调整, Cocteau Twins在1993年初复出粉碎了解散的谣言,并与新东家Mercury唱片公司签约,同年9月,全新单曲<Evangeline>发行后引起广泛关注。但那时的欧美摇滚界已经呈现新的格局,乐队再也无法重拾4AD时期的号召力。1993年10月,首张在Mercury旗下打造的新专辑<Four-Calendar Cafe>推出,获得普遍好评。这张专辑的进一步变革让<Heaven Or Las Vegas>的盛大转型现在看来只是一次中场过渡,Cocteau Twins用更平和、更清透、更温暖的音乐试图把他们曾经的风格彻底洗涤了一遍。专辑中有两首歌被王菲翻唱,上面我放的这首可以脑补一下王菲的<知己知彼>。随后,乐队展开了一系列巡演,并首次雇用鼓手代替他们坚持了十多年的鼓机。说来也奇怪,作为一支摇滚乐队,Cocteau Twins竟然没有鼓手这个角色,从来都是临时工,他们这种精神才是摇滚的真谛,犹如建制的反对派,摇滚本身有时候也是一种建制,何尝不是呢。同年12月,Cocteau Twins又给全球乐迷献上一道圣诞礼物——特别打造的限量版单曲<Snow>。1994年初,Elizabeth在单曲<Bluebeard>发行后患上了突发性神经衰弱症,乐队不得不提早结束了这个时期的所有活动,而同时Robin和Elizabeth长达13年的恋人关系也走到尽头,Cocteau Twins再次陷入低靡的僵局之中。可喜的是,这一次在Simon的调和之下,Robin和Elizabeth两人很快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三人对音乐的追求还在继续,并在1995年初着手准备一些新的作品。1995年9月,Cocteau Twins拿出了EP<Twinlights>。这张作品用弦乐、钢琴代替贝斯、吉他,亦是乐队的首次不插电尝试(之前仅对<Bluebeard>改编过不插电版本)。业界对Cocteau Twins在艺术上从未停止过的创新均给予了高度评价。一个月之后,又一张全新的EP<Otherness>推出。如果说<Twinlights>是对他们并不熟悉的不插电风格一次勇敢的涉足,那<Otherness>更是一次大胆的电子探索,这张EP收录了四首前卫十足的混音作品。在<Twinlights>与<Otherness>一前一后、一实一虚的双重回归之下,Cocteau Twins再次成为音乐界的大龄宠儿,引起了更多的侧目。
Milk & Kisses / 1996
1996年3月,乐队推出了三年以来的全新专辑<Milk & Kisses>,果然不负众望,一个全新升级后的Cocteau Sound如约而至。开场曲<Violaine>势大力沉的吉他、浑厚的贝斯、Elizabeth的嗓音在真假虚实之间随意切换游走自如,她已得道升仙,她已伏地成魔。该专辑某些作品被认为有复刻4AD时代风格的意图,特别是Elizabeth的歌词创作在<Heaven Or Las Vegas>之后越发明晰可辩的趋势上(至少能让人听懂那些个英语单词了),又转向晦涩十足的让人听不懂的抽象风格。其中有一首叫<Serpentskirt>的作品,破天荒邀请了王菲合唱。关于极地双子星跟王菲的渊源,我将在本文最后以番外篇的方式来补充。这张专辑中的最后一首<Seekers Who Are Lovers>,是极地双子星的告别之歌,它将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乐队截然不同的两种风貌合二为一,Elizabeth用咏叹调式的和音覆盖在完全能听懂的英文单词上,她在和我们所有人告别,仿佛再也没有下一首了,后来证明这确实是极地双子星的绝唱。Cocteau Twins在1997年正式宣布解散。导致解散最直接的原因,是Robin和Elizabeth情侣关系破裂后再也无法共事,虽然他们以纯队友身份继续维持了四年。而他们已经准备了一部分的第9张专辑也胎死腹中,至今未发表。回顾Cocteau Twins的一生,自始自终保持着独立特行的低调作风,孤高得不食人间烟火。其音乐风貌几经转变并不断革新,特别是离开4AD后的作品曾引起两极争议。而难得的是他们做音乐的态度从不为取悦他人的好评,只追寻一种心境上的随遇而安,有勇敢的尝试,也有断然的放弃。缘这个字,说来太玄。乐队的最高成就无疑是属于4AD时期,Cocteau Twins的离开,那个曾与它互相成就了彼此的名字,影响力也逐渐日薄西山。Robin与Elizabeth的默契曾作为乐队的神髓,也在爱情消逝之后逐渐枯萎。任何一段传奇都有上演终幕的那一刻,Cocteau Twins并没有以华丽的感叹号作别,它的结束是一串随着时间而不断伸长的省略号,对一代又一代的乐迷和音乐人,留下丰厚的声音艺术美学遗产。对我本人来说,是我听觉审美的形成路上极为重要的关键元素,同时也包括基于他们所有唱片封面设计的视觉审美。感谢极地双子星提升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审美认知。
十六年前发表在杂志上的文章里,我并没有提王菲。其实曾经有不少中文音乐媒体写过王菲与极地双子星的渊源,但都停留在智能手机时代之前。所以今天我想再写一次,关于王菲和极地双子星的故事,以及澄清一些误传。王菲在新艺宝的最后一张专辑,1996年的<浮躁>,是评论界普遍认为王菲个人的艺术巅峰。其中有两首歌是Cocteau Twins破天荒给王菲写的。注意唱片封面有单独贴标,上面的文字写到Cocteau Twins & Faye Wong携手制作,100%原创作品(强调不是翻唱)不少媒体说极地双子星是王菲的老师,这并不符合客观事实。极地双子星解散前,乐队成员都没有和王菲见过面,何谈师从一说。王菲对极地双子星,完全是个人喜爱,并在1994年就开始翻唱Cocteau Twins的作品,王菲为Cocteau Twins在大中华地区最早的科普功不可没。因为她的翻唱很有特色,乐队知道了这个香港摇滚女歌手的存在,非常赏识王菲(是的,乐队在后来采访里用的是摇滚歌手这个说法)。极地双子星与王菲保持的是远距离沟通和交流,但竟然也能合作起来,这真的是音乐艺术独有的魔力,打破国界民族语言的藩篱,超越世俗的框架,it is music.
Cocteau Twins对王菲是真爱。王菲不仅翻唱Cocteau Twins,后者也给王菲单独写过几首歌,经王菲填词后出版。1996年<浮躁>里的<分裂>,<扫兴>,1997年加入百代后的首张同名专辑<王菲>里的<娱乐场>都是。但王菲与Cocteau Twins的合作来往里,最惊艳的一幕,发生在Cocteau Twins的最后一张专辑,1996年的<Milk & Kisses>,其中有首歌<Serpentskirt>,是Cocteau Twins邀请了王菲合唱。当时王菲并没有飞到伦敦去录音,而是Cocteau Twins寄出Demo到香港,王菲录好她的部分后寄回伦敦,Cocteau Twins再进行后期制作。有意思的是,这支合唱曲并没有收录在这张专辑的普通版里,而是仅仅收录在该专辑的亚洲版,十分弥足珍贵。我特意找来这首作品,制作了一则视频号内容,供Cocteau Twins的乐迷和王菲的乐迷交流。这首歌的背景很有意思,是用古阿兹塔克语讲了一个神话故事,神话里的女神身穿蛇皮做成的衣服(歌名Serpentskirt翻译过来就是蛇皮裙),左右手分别托着太阳和月亮,象征世界的主宰。王菲在这首歌里唱的仿佛是国语中文,Elizabeth唱的是仿佛是英文,但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都很难听清楚,其实都是拟声词,非常抽象。
<知己知彼>...<Know Who You Are At Every Age>
是谁,把Cocteau Twins翻译成『极地双子星』?当年在杂志上写下这篇文字时我就十分好奇,因为这个中文翻译实在太传神了。时隔十六年之后,我再次将这篇文章以新媒体的格式发布之时,好奇心依旧,想借用一下社交媒体时代的力量,寻根朔源,能知道是哪位大神翻译的吗?感谢你,给予了Cocteau Twins这么美的中文名字,这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愿你安好。
关于作者
Ludo,一个精力充沛的旅行爱好者,曾在马尔代夫生活工作过。善于发现美/新奇/有趣,并热衷分享给更多的人。「旅逗」是Ludo创立的一个关于旅行和生活方式的自媒体品牌。有见解的旅行 & 拒绝媚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