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 Review] 当坏人还没变坏的晚上,在女巫店 1994-1997作品精选 - 陈珊妮 (1998)

文摘   2024-08-16 00:02   浙江  

Rated by 石田吉藏

Genre: Singer-songwriter/Indie Rock/Sophisti Pop/Alternative

Release: 1997

Label: 友善的狗



周五乐评,每周一张值得回顾的华语佳作。
作为台北 Indie 场景的重要组成部分,女巫店一直是令无数台湾乃至华语独立乐迷神往的一个演出场地。在 1997 年,陈珊妮曾经连续两个月在女巫店进行每周两小时的演出,这几十个小时最终被整理成43分钟的现场实录,以现场原声的形式呈现一张全长;同时,在台湾社会充满波动的1994-1997,这十首特别选择出来的曲目也凝聚了向来在文字上敏感的陈珊妮在90年代最与政治、社会议题贴切的时刻,在凝练而充满强烈张力的文本与气质独特而锐利的音乐中记录下她充足表达欲中姿态冷峻的一面。
《不作梦》与《忽略》都可谓陈珊妮90年代独特又出众的曲目。在隐约的人声嘈杂与场景杂声中钢琴与冷冽的吉他开场,陈珊妮在克制中唱出“三个暖冬”之后“竭力保持恒温”的挣扎,而在主歌的压抑之后,副歌却以“这是这个世纪最凄凉的青春 最爱无关痛痒的忧伤情歌”不以多用力或刻意的演唱却有余劲留下在时代下的无力之意——这样的表达在之后的《来不及》也有类似。在 C 段陈珊妮重复唱着“不作梦”与“这是这个世纪最凄凉的青春”,在隐约 Post Punk 味道的吉他带来的寒意之中,反却没有顾影自怜的意味,而像是在苦涩、哀而不伤的“忧伤情歌”中不带目的地寻找寄托。
在90年代,陈珊妮就已经和与主流场景愈发同流的“台式唱作人”表达方式有所不同(但是我不是在说后者不好),她不会多么力求深刻地在留下一些悲春伤秋却实则无谓而呻吟的文本,她可以在《在女巫店》以浅由深地描写时代悲绪,也可以在《完美的呻吟》里探讨“故作呻吟”背后的情感切片——这些细微中能引起回响的文字即是陈珊妮在文字上敏感的切口。在演唱《忽略》之前,陈珊妮提及“不实施垃圾不落地就选你当市长”,而在这首充满 90s Indie 味的唱作人曲目里,她将“被忽略”和情人节意象比为“人世间的垃圾”,更抛问“我伟大的爱情像纳不完的税 谁想满足谁的嘴”,在短暂的爱情余温之后描述被忽略片刻的失落感受,以至于“泡面”也像“长满虫”般怪谲。


前一首已经有隐隐的 C86 质感,于此进一步放大切入《一个只有屁股的人》——在后一张专辑《我从来不是幽默的女生》中,她还将继续探索这种音色质感与自己音乐切合的可能性——这首同样充满陈珊妮式趣味的曲目灵感来源于罗大佑的《昨日遗书》里一句“记者是唯一靠作践别人抬高自己的行业”,在此却以微妙而奇异的形象呈现,“把星星丢进马桶淹死”的恶趣味与“只有屁股”却无所谓“哪里是他的嘴”的明示,“知道自己的早餐”“知道自己的晚餐变成了什么”直指拨弄是非,却在“不知道早餐的报纸是什么”浅浅暗示一笔,留足联想又已经充满意味。
在三首在譬喻中展开却同时有切实的现实感曲目之后,《不得不不爱自己》继续沿着这个切口带来更为直练、震悚而充满警醒意味的表达。“老人”的韶华易逝与“女人”被婚姻剥夺的自由直指个体被标签、要求的绑架,“美丽”被物质生活框定,“人民”与“思想”,“自由”与“安定”则存活于“不能被代替”与“不得不不爱自己”的挣扎之中。在冷静却强烈的失真吉他编排与干脆的打击乐之间陈珊妮的声音也似乎在克制中更有爆发感,她重复的“不能被代替”像是对周遭的人群传递呐喊,也像是在时代之下对自己的低语,被裹挟的时代中“只有灵魂而已”与“不能被代替”相连在悲观感受中也仿佛留下了“不得不爱自己”的最后的一些信念。
在大时代下的切身感受之后,《天冷怕黑》则把这些相对“概念化”的表达落到更为具体的实感上。这首作品用以纪念曾任妇女发展部主任,前一年遭遇绑票遇害的彭婉如——陈珊妮与她彼时住同一家饭店,也在同一时段搭上不同的计程车,陈珊妮说如果自己不巧搭上另一班车不幸就可能会发生到自己身上——与生命擦肩的事件,在陈珊妮的笔下更有在冷漠中无助的无力感,脆弱就如在虚弱的城市中苍白消逝的生命,充满紧张感的吉他则让这样在寒冷中挣扎的表达也显得被漠然、脆弱和残忍的现实感所淹没。


写给丈夫的《长头发的狗》在充满落寞而内敛气质的吉他音色中,“一首歌的寂寞 怎么有人懂”则是将这一只“长头发的狗”作为两人关系中追忆、变化的记录;《绑架你的最爱》与《后来 我们都哭了》里两人关系的角力不同,陈珊妮于此描写的“绑架”出于交情、年纪、道德,无法挣脱的绑架过程充满了被“迫害”不得痛快的窒息与扭曲感,而这样的“绑架你的最爱”却是将听众一面作为“施害者”角度展开的。
《往高雄的最后一班车没有歌声》依旧伴随着深深的无力与悲观,再次展开社会议题指涉。在充满原住民气质的手鼓中,陈珊妮却剑指那些“歌颂土地”却以“在地精神”将意图虚伪包装,用民族意味为噱头进行拔高的人群,陈珊妮拥有自己作为一个表达者的创作信念,也由此这些出于利益的利用于她看来的确就是出卖。在沉静的民谣吉他中失真一轨也像“背离”,熟悉而心爱的面目也变得模糊,在冷寂之中陈珊妮也保持着像是沉默一般的姿态。
《右腿的不满》在跳跃的打击乐和键盘节奏之上时不时有失真划过,一段段器乐延续之后陈珊妮依旧释放“身体不爽的年代”里的对不跳舞的焦躁与欲动感,压抑与克制后爆炸在各器乐乐手介绍中,一整张虽为几十小时的现场整理却有酣畅淋漓的通畅感。最终在《当坏人还没变坏》中把《右腿的不满》中隐隐作动的朋克能量放出,利落地抖落出“我相信宇宙间的神秘力量 在我身上”式的反而充满少女感的充满冲撞的歌词,却也似乎在四十多分钟的收听中被意外的现实感所包裹,“当坏人还没变坏就全把他们杀光”似乎也显得有些悲观意味。


在后半段只剩钢琴与吉他的余温,伴随着一轨来自崔健的现场实录,或许才让人想起来原来这个现场的暖场是崔健。
作为一张以现场实况专辑发出的全长作品,似乎《当坏人还没变坏的晚上,在女巫店》这些年来受到了太多的低估乃至忽略(“又被忽略~”好像是命运般的歌词)。在这张专辑中,陈珊妮留下了她在90代对社会议题表达中最为直练而赤裸的一面,这让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更锐利,也在《战神卡尔迪亚》的十余年前就留下了与时代里的人群一起共鸣的记录——回想那个思索和压抑的状态都与当下不同的时候,谁又不会好奇能在这个时代写出《成为一个厉害的普通人》“当代叙事”的陈珊妮会如何感受那时那样的压抑,产生怎样的思索与表达?
也由此,一直保持着思考和表达的陈珊妮即使在这张专辑中保持着冷而颇为严肃的姿态,却也一如既往地穿梭在彼时的人群中,在与人群的连接中留下一些属于自己,也能反射周围人群的作品。陈珊妮与许多台式唱作人音乐的表达思路或有不同,但《当坏人还没变坏的晚上,在女巫店》或许又是她延续台式唱作人某一种精神的有力证明,在90年代的思索中,在走向新世纪的迷茫、落寞和悲观,以及属于新一代的音乐形态中,这一张在女巫店录制的唱片又似乎找到了最为契合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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