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头
曾照元||安徽
从教近四十年，赵勇越发觉得自个儿像极了粉笔头，他逢人便说自己就是粉笔头。
办公室的人知道他如此喜好这名号，“粉笔头”就渐渐喊开了。每次他都欣然接受，那声应得脆蹦蹦的。
“粉笔头”小个头，八六年前的民师。高中毕业回家正赶上村小招老师，他主动找到村书记和主任，三言两语就给顶上去了。
刚进学校那会儿工资很低，一个月才三十几块。和赵勇同一年进去当老师的另外两个，只勉强工作了一年就辞职不干了，主要是嫌工资太少。
好在粉笔头不在乎给多少酬劳，可以说“回家当老师”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和孩子们打交道他特别喜欢，看到班上一双双求知的眼神，仿佛又看到当年的自己。
“粉笔头”并没有因为做老师而耽误家里的农活。考虑父亲身体有病，他总是天不亮起床到地里忙活一通，像挖地、锄草、砍地边子等，晚上放学接着干农活，人家顶多把太阳送下山回家，而他常常等星星月亮出来了才收工。
为了增加家庭收入，粉笔头几乎每个暑假都在辛苦挣钱。头两年他随村上人一道到外地栽秧割稻，一个星期下来，同去的人没有不对他竖大拇指的，为这个吃轻巧饭的老师点赞。“普九”那会儿，各校都要进行软件资料收集和硬件配套建设，虽说不是天天去校办公迎接检查，但是所有老师都不能出远门，要做好随叫随到的准备。赵勇兼顾学校的安排临时决定在家学卤卤菜卖，他算是在上下一条河开了个先例，头几次外卖卤菜时好多村民都不知道他干什么，后来他在车上按了个“叫卖卤菜”的充电喇叭，只要听到他的喇叭声就有人来买，他们有的是为了招待客人，有的为了犒赏自家人，一个暑假下来，赵勇的生意做得还不错。
一九九七年，“粉笔头”总算熬出了头，他转正了。转正以后，他就调到偏远的外房小学任教。外房小学实际上是包头村一个分校。包头村干部考虑外房地处偏僻，路上布满荆棘，还有几处溪水沟和石头坎。大人出行一趟往往妈妈娘娘的叫，更不要说孩子了。于是就把外房生产队的仓库腾出一间做教室，大小有八个学生，一年级三个，二年级三个，三年级两个，老师就一个，是生产队会计的老婆，初中还没读完，她上课采用复式教学，也就是这个年级在上课，另两个年级的学生要么做作业要么默读课文，反正不许讲话。
会计老婆教这样的班非常棘手，她几乎年年到学区来叫饶，心里头死活不愿教了。这不，粉笔头刚一转正就被学区领导叫去做思想工作，让他去外房小学教复式班。
赵勇在外房小学前后干了三年，那三年间他日日醒的比鸡早，外房离他家有二十多里路，每天去上学要走一点八公里的山坡路，赶上雨雪天就更难走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拱，跟“爬雪山过草地”差不多。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人生病了还得坚持到校，原因是他一个人在那里，想要请人代课比登天还难。
到外房任教头一年，一天他妻子打电话说女儿病了发高烧。“粉笔头”一听女儿病得很严重，他急得直跺脚。他们家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院有七八里路，关键是妻子还不会骑车，指望她一个人抱着背着孩子到医院那还不得大半天呀！问题是病中的女儿可不能拖延时间了！“这这这——该怎么办呀！”他望了望班上的孩子，他想告诉自己女儿病了希望他们管好自己，可一连几个“万一”在大脑里重敲，“哎，我怎么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当初就不该答应！”不行！女儿的病是大事，我找领导请他们找人代课。赵勇正准备给教委打电话，手机响了，一看是妻子打来的，“粉笔头”吓得两腿发软，都快哭出来了。“是我，女儿怎么样了？”
听完妻子的电话，赵勇的脸色变得好看些了，原来妻子知道赵勇这边无法脱身，她请村上的毛头骑车带她俩到医院的，说医生正在给女儿吊水呢！
二零零零年，外房村民自发修建一条可以跑三轮的土路，外房小学根据上面安排也撤并到包头村小，粉笔头被调到乡中心校。
近几年，赵勇开始长白发了，年近花甲的他突然间对“粉笔头”产生了情感，望着粉笔头反复思量即将退休的自己，越发觉得太像粉笔头了，他开始珍藏粉笔头。见过收藏古董文物的，可像赵勇这样收藏粉笔头的还真不多见。
在一次片级公开课教学前十分钟，校长来帮忙清理教室，发现赵勇讲桌上有瓶“粉笔头”，心想这些东西放着碍眼。
于是，校长拿起粉笔头准备扔进垃圾篓，随口说了声，“这瓶粉笔头我帮你扔了哈！”
啥——赵勇转脸一看校长正要扔，连忙上前阻止，“校长，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能扔掉！”
“怎么？它们都成这样了，你就是再节省也得拿上手呀！”
“您看它们一个个白白净净的扔了多可惜呀！”
“白有什么用，你能拿它们写字不？”
“校长，在我看来，它们每一个都教学一辈子，奉献一辈子，像我像你像他们，临了就剩这么点了，您真忍心把它们扔掉？”
“粉笔头——你——”
“校长啊！我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退休后我还要发挥余热呢！我坚信，这里的每一位也包括你都将成为它们——粉笔头。”
“这粉笔头脏成这样。”校长望着洒满灰尘的瓶子说。
赵勇立马拿来湿布擦拭瓶子上下，“校长，您再看看，咋样？”
“白！真白！怪不得你用瓶子来盛它们！行了，你赶紧准备上课吧，这瓶子我帮你收着，粉笔头！”
就这样，一瓶“粉笔头”很快揣进了校长的上衣内口袋，待再交到赵勇手上时暖和和的，都暖到人心里去了。
图片/网络
作 家 简 介
曾照元，笔名家和，中小学高级教师。系广德市作协理事，宣城市、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先后在网络、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三百余篇，有诗歌、散文、小品小戏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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