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市,这些年轻人在偏僻小岛重建生活

文摘   2024-07-30 12:02   广东  


▲图/海士町,海边的母女

与大多数文艺青年的惬意而浪漫的岛居想象不同,真正的新移住者往往是扎根于土地的劳作者,甚至是创造者。


“在城市里,我遇见很多飘在空中的人,而在离岛上,我遇见很多扎根于土地的人。他们让我看到一种充满养分的人生。在城市里,人们早已默认成为机器上的一枚齿轮,并且努力获取更多金钱和物质来适应生活,但在离岛上,人们从雏形和轮廓上改变生活,他们真的在建设一种‘他们认为是正确’的生活。”



2022年6月,库索以旅行作家的身份抵达日本离岛海士町——日本海西南部隐岐群岛上,一座面积仅33.5平方公里、人口约2200人的小岛。2024年,库索调查日本离岛状况后写成的《离岛:于偏僻之地重建生活》(以下简称“《离岛》”)一书出版。海士町是库索走访过的多个小岛之一。



这座小岛一度因财务问题而濒临破产,在前町长山内道雄的锐意革新之下,最终成为日本知名的移住目的地。年轻人慕名而来,逐渐扭转了岛上老龄少子、产业败落、环境恶化的状况——这些通常被认为是日本离岛棘手的社会问题。


在海士町的这场岛居革新实践中,新移住者得以创造出不同于大都市的生活方式,而原住民则给予他们更多的包容与支援。在浪漫的岛居想象和骨感的岛居现实之间,库索似乎也看到了新的道路:关于大地和未来。


▲海士町风光,清灵而静谧 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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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崎家的枇杷树


在海士町体验岛居生活时,库索寄宿在了宫崎家中。主人是雅也、美穗夫妇,二人移居此地17年,有四个孩子:长子阳太七岁,一对双胞胎女儿四岁,幼女两岁。一家人住在一幢两层的传统木造独栋民宅里,距港口约10分钟车程。

库索对宫崎家的印象“从一棵枇杷树开始”,刚一进门,便感受到宫崎家小孩异乎都市人的野性和热情。

阳太立马拽着库索去了后院,穿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来到一棵高大的枇杷树下。阳太利索地爬上高高的木梯,手里还持有一把巨型剪刀——他要剪下树上的枇杷果子来款待这位陌生访客。

小孩爬树、操刀,这些通常会引来大人呵斥的行为,在这里是默许的。

库索一口气吃了几个,刚下意识要找垃圾桶丢枇杷皮时,“阳太一把抢过去扔在地上”——因为雅也和美穗教导过他,这样便可作为土壤的养料。

入门后的两小时内,库索看到宫崎家的几个孩子独立完成了摘枇杷、生火、蒸糯米、磨黄豆粉等一系列工作。家里没有电视,没有iPad,也没有游戏机。当爸爸雅也提议去海边时,孩子们立刻关掉播放动画片的投影仪,“从沙发上跳下来”,兴高采烈地奔向海边……

▲宫崎家孩子在前厅走廊用石磨磨起了黄豆粉,作为年糕的专用蘸料 图/受访者提供

正是这样一家人在海士町离岛上践行着原生态的岛居生活。

雅也毕业于东京一所名校,曾在中国工作;而美穗自大学毕业后便开启了世界旅行。两人相遇于海士町,“一见面,雅也便跟她求婚,八个月后他俩领证了。”这对夫妇的生活理念趋乎一致,想过一种健康的、尽最大限度靠自己双手生产的“循环型生活”。

岛居生活有都市人难以理解的诸多不便。城市惯见的菜蔬与肉类,在此很是稀缺;而都市街道散布的便利店、麦当劳等,在此一概没有。海士町观光协会还温馨提醒上岛的游客:这里没有便利店,没有24小时营业商店,甚至本地杂货店也会在周日休息,必要物品需自带。

连库索自己都说,在海士町待了一个多月,原本拒绝吃麦当劳的她,出岛后便选择大快朵颐一番。

由于水土原因,一些蔬菜、牲畜无法在岛上种植、培育,要从岛外输入,加上运输费用,价格普遍高于岛外。此外,海上交通会时不时受阻,一旦风强浪大,船舶就连续数天停运,即使岛上发生险情,岛民也只能采取紧急自救措施。

平日里,岛上医疗资源匮乏,诊所规模小,只能看些小病。对孕妇来说尤为不便,她们需搭船到岛外的医院检查、分娩。但岛外的医生会定期来这里坐诊,“耳科医生每个月来两次,眼科医生每个月来一次——这成了一些岛民标记在日历上的重要日子。”库索在《离岛》中这样写道。

既然如此,为何年轻人还愿意来到这样的小岛,甚至有的还选择长久定居于此?只是为了坐拥山林、面朝大海的岛居浪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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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士日记


浏览海士町的官网时,我看到了樱子写的“海士日记”。目前她就读于仙台某大学电气专业,2021年曾到海士町度过两个月的“岛留学”生活。

在日记里,她这样对比了东京、仙台和海士町:

“东京虽然便利,娱乐去处也多,但一切都围着钱转,总觉得拘束。我几乎与社区的人没有任何联系,一直在追求效率。”

“仙台,被誉为东北的东京,物资齐全,应有尽有。相较东京,这里有更多的自然风光,我尤其喜欢宿舍窗外的那片天空。但在这里,仍感觉一切被物质驱动着。”

“但在海士,我了解了一个并非仅靠金钱运转的世界。日常生活中,分享随处可见,有时甚至不知道是谁分享的。即使像我这般只暂住两个月的年轻人,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友善,甚至被邀请到岛民家里住宿。当香菇农需要帮忙时,一呼唤就能聚集将近十个人,这在东京或仙台是很难见到的。”

大城市看似繁华喧闹,却更易滋生“心灵孤岛”;离岛看似民寡质朴,人与人却更加友善,反倒有了成就“真正社区”的可能。是否日本大多数离岛都如海士町这般对年轻人富有魅力?我问库索。

她说,海士町只是个案。自己走过的日本离岛多数处于没落状态,少子化、老龄化问题突出,岛民内部顽固,对接纳外人还有抗拒心理。只有海士町似乎完全接纳一切,愿意为外来者提供援助,任由他们来建设甚至改造岛屿。

在海士町周末的海岸集市上,库索看到这里人声鼎沸,其中年轻人居多,穿着白衬衫的高中生三两成群,而年长的夫妇大多有两三个小孩围绕身边——这里的人口竟奇迹般地在悄然复苏。

▲由于岛上物资相对匮乏,人们可在海岸集市上购买或交换所需的生活用品 图/受访者提供

库索提醒我说,理解海士町,需从日本社会变迁和当时的小岛危机说起。

在日本的近代化进程中,由于年轻人纷纷从农村涌向城市,传统农、渔业渐渐式微,农村集落也开始解体。其中,离岛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人口减少。二战后至今,离岛人口减少了超过65%,少子老龄状况是全日本最严重的。

近20年,为了解决城市与农村的人口、资源失衡问题,日本政府大力鼓励年轻人移住到地方,甚至推出“地域振兴协力队”制度,以国家支付工资的方式,招募城市的年轻人移住到人力短缺的地方或农村,参与当地的旅游业、农林水产业等振兴工作。根据2022年公布的数据,共有6447名地域振兴协力队队员在日本全国各地活动,其中不少就在离岛上。

海士町的转型始于一次岛民抉择而引发的财政危机。1999年日本政府在全国推行“平成大合并”,合并人口减少的市町村,这项大规模运动持续十余年,最终使得日本市町村的数量从3232个减少到1821个。当初,包括海士町在内的三个岛屿被要求合并,并且上级部门不断暗示:若不合并,国家财政拨款将大幅减少,同时也难以获得县政府的财政支援。

当时的海士町町长是山内道雄,2002年上任的他选择尊重多数岛民的意愿:拒绝合并,因为每个岛屿都有自身的文化和发展轨迹。

类似海士町选择“一岛一町”的自治体模式,在日本离岛中很是少见。然而,不合并则意味着财政陷入危机。为此,山内町长开始了一系列拯救岛屿的锐意改革。他首先削减了市政府的人工成本,在公务员中推行减薪政策:市长减薪50%,职员减薪30%,公务员薪酬水平降至日本最低,这项举措节省的约两亿日元——据说相当于当年海士町的年税收总额——被用于水产养殖业和畜牧业等地方产业振兴以及儿童抚育支付。无论是后来的隐歧牛农场还是雅也参与建设的海参加工厂等都得益于此项政策。

此外,海士町也成为日本“岛留学”制度的开创者,这是海士町转型事业的高潮——让一座寂寂无名的小岛转身成为日本知名的移住目的地。

当时,整个隐歧群岛的岛前地区只有一所高中——隐歧岛前高中。这所高中的人数自2003年的145名学生开始,每年逐渐减少,到2008年只剩下89人。

山内道雄在一本书中描述了这个危机时刻:2008这一年岛上初中生仅有80人,按照推算,十年后将减少到28人,这意味着岛前高中将被废校。海士町将失去唯一的高中,如果高中消失,所有孩子到了15岁就会离开小岛,这将导致有孩子的家庭从这个岛屿消失。山内这样感慨道:“高中的存亡直接关系到这个地区的存亡。”

2008年,“高中魅力化计划”项目在海士町启动,核心便是“岛留学制度”,旨在吸引全国各地的高中生来岛上上学,通过增加在住人口,带动地区活力。在过去十几年中,共有320名岛外年轻人进入岛前高中就读,他们来自日本39个都道府以及6个海外国家。目前,岛前高中的三个年级基本维持在160人以上,其中岛留学生占多数。近来开始还出现一些为了陪读而移住岛上的父母。

库索采访了海士町不少人,他们都对这位敢于大胆改革的前任町长心存敬意,认为没有他,就不会有今日的海士町。

据说,山内町长主政期间就以亲民敢为著称,他的办公室大门始终是敞开的,努力营造开放的对话氛围,甚至敢于在固化的日本官僚体系中,无论资历,破格录用有为人才,经常与岛民亲近,愿意聆听岛民心声,尤其鼓励年轻的移住者在岛上自由创造。

曾有媒体问及他为何有这样的行事风格,他说,可能源自小时候的孤独吧,“我出生在海士町,父母也是移民,从小到大,过年过节都没有亲人在身边,我时常感到孤独,所以我更理解移住者的感受。”

▲海士町的海岸集市。移住者来岛后,多数会生孩子,至少生两个,平均三个 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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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与土


在海士町,对移住者与原住民的关系有一个绝佳的比喻:风与土。

移住者如风,原住民似土。岛民只靠耕种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风。风能为岛上带来好的种子,并在这片悠久的土地上绵延生长,结出好的果实。

“正因为每个人的感觉、想法以及所擅长的事情各不相同,我们才能互相帮助,产生新的想法。利用并尊重个人的多样性是新时代的生存方式。”山内道雄的继任者、现任町长大江和彦在一份写给移住者的公开信中如此说道。

为了吸引更多年轻人来到这个偏远的小岛,2020年海士町在“高中岛留学”之外,额外启动“成人岛留学”制度。每年他们会从日本各地招揽两百多人上岛体验生活,短则1个月,长则3个月,其间会给他们一定的工薪。这些年轻人将被安排参与岛上的各项体验活动,比如采摘艾草做茶、在农家体验饲养牛、岛上动植物调研、小学助教、水产加工等在大城市难以获得的工作和生活体验。
库索观察到,参与“成人岛留学”项目的大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年纪在20到29岁之间,“人一旦过了30岁,现实生活的考量和顾虑就会多起来。”

在招募移住这件事上,海士町人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两百多人中目标仅是留下3%的人,即6个人,“他们清楚,人心和自然万物一样,需要符合生长规律,经历漫长的孕育期——那些来过这里的人,有朝一日厌倦了外边的世界,又想到重归此地。这也就是海士町人所说的‘关系人口’。”

与大多数文艺青年的惬意而浪漫的岛居想象不同,真正的新移住者往往是扎根于土地的劳作者,甚至是创造者。

库索发现,这些移住者的岛生活一天到晚都很忙,每个人往往要兼职打几份工才能在岛上生活下来。因为岛上缺乏贯穿全年的工种,多是一些季节性的劳动需求,海士町复业协同组合官网要求应聘者“一年至少在三个地方工作”“每个地方至少三个月”。这些应聘者往往是冬季从事渔业,春夏从事旅游业或水产加工,有些还会从事农林及办公室文职工作。

尽管工作要频繁变动,时长也无法固定,但对海士町人来说,工作是可以适时创造出来的,他们不缺乏创造的热情。

▲“成人岛留学”项目体验,年轻人在宫崎家后山砍竹开山,七岁的阳太任性地躺在人群之前 图/受访者提供

库索这样写道:“小岛允许他们亲自建造一种他们所追求的稳定生活,这种生活往往以农业、渔业、自然、教育和文化为基石。他们擅长创造性的建设,没有隐歧牛、没有图书馆、没有出版社、没有海参加工厂,都被他们创造出来了。拓荒精神让小岛变成一个新生的地方。”

“山的教室”也是类似的例子。随着移住者增多,岛上的育儿需求渐渐多了起来,移住的妈妈们为此成立了幼儿园创办会,后者在2016年成为了海士町教育委员会的委托项目。

与传统幼儿园小孩只能在室内玩耍不同,移住妈妈们为这所新幼儿园取了个响亮的口号:“山的教室,尽情玩耍的岛屿。”她们鼓励小孩走出教室,在集山、海、村庄、稻田的岛上,自由奔跑、尽情玩耍,目的是唤起孩子对自然的爱、掌握岛上生活所需的基本技能。同时,在教育理念上,他们要求尽可能减少大人对小孩的干预。

“山的教室”不会预先安排好每天的具体内容,而是由老师与孩子们当天商议决定。每天早上9点开始,孩子会各自搬凳子到教室外的空地上,围成一圈坐下,玩一些小游戏。之后,老师会为他们念诵各种绘本。到了要制定当天出游计划时,老师会花大量时间去聆听小孩的心声,将各种天花乱坠的想法协调成集体行动。库索观察后说道:“整个过程,我一次也没有听到命令或禁止。”

当天商议的结果是采摘折耳根。于是,三个年轻的老师背起巨大的登山包,里面装着应急物资和专业医药包,跟在14个孩子后面,一起有说有笑,“装备齐全地朝山里走去。”

在库索看来,这所幼儿园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其地域联结功能。每周五的户外活动,老师会带着孩子到岛上各个地区、村落远足,与当地老人聊天、玩游戏,“离岛上有不少高龄老人,能接触到小孩他们会很开心,这对恢复地区活力至关重要。”

由于新移住者大多推崇绿色生活理念,日常他们更热衷于循环利用岛上的现有之物,以减少对岛屿生态的影响。在海士町集市有一间二手杂货店,岛上的人们可以随时将不要的旧物送到这里,由店里标价卖出。一些无法定价的东西,比如毛线缝制的娃娃、断了胳膊的奥特曼、粗绳子等,会放在免费区,任有需要的人取走。

负责这家二手店的,是一位叫茜的移住者。她告诉库索,开店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岛民的闲置品循环起来,尤其是那些刚来这里的移住者,需要日常用品时,可以不用网购,来此寻找——这样既省钱又能避免带来新的垃圾。

除了是店员,茜平日也在岛上兼职其他工作。受到宫崎家的影响,她也尝试自己种植菜蔬。在劳作中,她和美穗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为此还组建了“在生活中播撒快乐之种小分队”。这个小分队的目的之一是:分享种子,鼓励岛民自行耕作。按岛上的传统,农家一般在收获蔬菜后要举办种子交流会,每年一两次。但她们希望种子能在日常就循环利用起来。于是,她们借鉴外国已有的做法,将植物种子放在海士町公共图书馆,需要的人可随时登记领取。待到收获后,再将新种子带回图书馆,继续分享给其他岛民。

不过,近两年让美穗忧心忡忡的是,网购的流行给海士町带来了更多包装垃圾。每次去小商店买菜时,美穗都会带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她在A4纸上打印了岛上各商家新近上架的有机商品,如有机手工皂、牙膏、生理卫生用品、有机大豆等。她的方式是给那些尚未参与的店家看这份名单,告诉他们“这些商店最近开始卖这样的东西了”。多番宣传之下,有一家小商店还开设了“有机商品角落”,五层货架上堆得满满当当。美穗很开心地告诉库索,“海士町是一个喜欢接受挑战的地方。”

正如樱子的《海士日记》所说的,分享是岛民的日常。小岛寡民反易使人群形成更紧密的连接。初登海士町时,向导福田就告诉库索,这个岛上的人从来不锁门。刚来那阵子,下班时福田经常会看到自家玄关处放着一堆蔬菜,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直到有一天,有位岛民打电话说起,他才知道这位送菜的“好心人”。

新的移住者会学着自己种植蔬菜,而岛上的老农户也乐于分享种植技术,彼此切磋学习。日常的多余蔬菜会被拿来送给邻居、朋友,甚至推销给当地的校餐中心,“毫无疑问也会列入学校饭堂菜单中”。有的同学在饭堂吃到自家种的蔬菜时会炫耀:这是我爸种的,我也帮忙了!

雅也在与库索对谈时说道,“我们没有在过自给自足的生活,而只是用我擅长的东西去换取别人擅长的东西,找到一种维系平衡的生活方式。”雅也认为,在海士町这样的小岛生活,与他人联结远比孤军奋战更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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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海士町屡屡被人提及的还有矶谷女士创建的“海士町图书馆”。她的办馆理念是“整座岛就是一个图书馆”,即以主馆为基地,与岛上各家机构、商铺合作,通过设立图书点,最终使触角遍及全岛。经过多年经营,海士町图书馆现已拥有28处“分身”,从酒店到小商店,从学校到邮局,从医院到保育园,岛民可以在任意一处借阅或归还书籍。

矶谷在海士町生活了23年,是岛上移住时间最长的人之一。当初来岛上,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生活在自然中”的愿望。但时间一久,因为岛上缺乏书籍而感到“精神上的孤独”,于是有了实现“宏伟蓝图”的野心。

在矶谷看来,书籍最终也只是介质之一,图书馆也不只是知识殿堂,更是能够给当地岛民提供日常交流的开放空间:人们可以在这里喝茶、聊天,甚至年轻妈妈带着哭闹的小婴儿去借书也不会被人嫌弃,“图书馆是一个日常居所,一个客厅,一段不被规定限制、可以开心度过的时光。”

矶谷经常与岛上的各类团体共同策划活动,比如高中生音乐会和写真展、电影放映会、文化沙龙等。“人们想在图书馆做点什么,他们就能做点什么”,当初美穗想将种子放在图书馆的设想,就是矶谷女士帮助落地完成的。

后来,海士町图书馆成为日本地域振兴的榜样,矶谷时不时接到邀约,请求出任他地图书馆的馆长,但都被她婉拒了,“一个斥巨资建造的高级图书馆,自己能做什么呢?”她喜欢做的是,在一个原本没有图书馆的地方,用不花钱的方式为当地人创造些什么。

▲海士町图书馆,窗外对着一大片的稻田 图/受访者提供

对39岁的青山来说,他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海士町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酒店?”

自大学毕业后,青山便来到海士町,一住就是15年。最初十年,他在当地观光协会工作,负责岛上的民宿推广。两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下了港口酒店的运营工作。直觉告诉他,海士町不是观光小岛,岛民也不期待有大批游客涌入。接手后,他一直在追问和思考这里的人们到底需要怎样的酒店?

整整两年时间过去,青山的新酒店计划还是没有正式启动,他做得最多的是不断找海士町的岛民聊天,探讨新酒店的各项细节和问题。

目前,他能给出的答案是:“岛民不希望它是一所高级酒店,而是一个真正可以做地域交流的连接人和人的酒店。”

在涉及一些重大公共项目时,海士町移住者群体展现出更加审慎的态度,他们对这片悠久而不大的土地怀有敬意,尊重岛民共同体的心声,而不是单纯地激情创造或肆意破坏。

采访时言及此事,库索不禁感慨自己走访中国乡镇时,时不时会有一些高大上的酒店映入眼帘,刺眼突兀,“这些酒店真的是当地人需要的吗?”

是的,没有经过审慎思索和共同商议的新事物真的是人们需要的吗?当初海士町决心转型、面向全国招募年轻人时,打出的口号是:“ないものはない すべてある。”(库索的翻译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重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若单看日文原文,这不是一句容易理解的口号。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作为海士町转型重要舵手的山内町长又是如何思考这一问题的。

2024年1月3日,85岁的前町长山内道雄逝世。逝世的前一年,在接受最后一次采访时,他谈及当初这句口号:

“不是指物质上的东西,而是没有形态的东西,是从岛上现有之事感受到喜悦的心态。”

“注意到现有事物的丰富性,并在其中感受小小的幸福(小确幸)。希望这个城镇的居民能够以这种状态生活。为了实现这一点,现在依然需要保持‘危机感’。特别是参与城镇建设的町职员,必须站在居民的立场上思考。”

▲库索离开海士町时的船票,再次提醒离岛之偏远 图/受访者提供

两个月后,2024年3月,库索新书《离岛》在中国正式出版,书里有相当大的篇幅讲述发生在日本海士町的故事。在序言中,她这样写道:

“在城市里,我遇见很多飘在空中的人,而在离岛上,我遇见很多扎根于土地的人。他们让我看到一种充满养分的人生。在城市里,人们早已默认成为机器上的一枚齿轮,并且努力获取更多金钱和物质来适应生活,但在离岛上,人们从雏形和轮廓上改变生活,他们真的在建设一种‘他们认为是正确’的生活。”

“在一个没有便利店、麦当劳、电影院的地方,‘重要的东西’是与自然朝夕相处的恩赐、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人与人之间的密切联系、完全被自己想做的事情填满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这即是人类所需要的一切。”





*本文授权转载自南方人物周刊
微信编辑  市丸晗
实习生 芦颖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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