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缸第994期
文/孙宇凡/脾气不好
编辑/婉燕
什么是恋爱脑?
有的朋友可能会想到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女主角:她一辈子都在寻找真爱,不断付出,不断讨好,却换来的是冷漠、背叛,甚至嫌弃。她爱得越深,伤得越重;她的爱越无条件,生活越失控。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剧照,图源:Google
如今,伴随女性主义的普及和传播,我们似乎对这种女主角越来越警惕。甚至,我们可能会发现:越成为女性主义者,越拒绝“恋爱脑”,越拒绝“真爱”和“浪漫爱”!毕竟,我们已经被教育了很多女性主义的概念:婚姻是父权制的产物、女性在情感关系中承担了更多情感劳动和家务劳动等等。
如果你有印象的话,几年前有个非常有争议的访谈上野千鹤子的视频。访谈中,上野千鹤子就被问过一个尖锐的问题:“您选择不婚,是因为曾被男性伤害过吗?”这个问题背后隐含了一种价值判断:在传统观念里,婚姻和爱情是必需品,而“不婚不恋”似乎必须要有某种特殊理由来解释,比如“受过伤害”,或者“反社会常规”。更有甚者,可能会认为不婚不恋的女性是冷漠的、缺乏爱能力的。
事实真是这样吗?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心底都可能有这样的渴望:想爱,想被爱,想体验一场轰轰烈烈的浪漫爱情。这种渴望是自然而然的,并不会因为我们接受一两个概念,或了解了一些关于父权制的批判理论就能轻易消除。
那么,女性主义者真的不能谈“爱”吗?实际上,你会发现很多女性主义者都会谈。比如,《关于爱的一切》的作者——第二波女性主义运动大师——bell hooks。同样地,很多女性主义也把“关爱”(care)视作女性的优秀特质,看作迈向人类解放的关键。甚至,今天那些最有批判意识的男性思想家,像巴迪欧、齐泽克、伊格尔顿等人,都在讨论“爱”,因为他们认为“爱”具有一种社会和政治意义上的解放维度。
*bell hooks(图源:网络)
所以,女性主义者并不反对“爱”,也不认为“浪漫爱”必然是坏的。她们反对的,是“浪漫爱神话”背后的阴暗面。今天,我特别想分享一位最专注谈论女性主义、爱与马克思主义三者交叉点的思想家:来自冰岛的政治理论家Anna G. Jónasdóttir教授。她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涉足了这个议题,远远超前于其他同辈思想家。简单地说,对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来说,浪漫爱是一种剥削,尤其是对女性的剥削——你可以称之为“浪漫剥削”。
虽然中文学界对这些观点的讨论相对较少,但我发现她的想法确实很值得我们思考。这篇文章,我会解读Anna教授的这些观点。同时,在指出浪漫爱的阴暗面之后,我也会提出一个辩证思考:在历史上,浪漫爱曾经是反抗封建婚姻制度的一种解放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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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爱作为一种剥削
如果说,浪漫爱是对女性的剥削,那么什么是剥削?
我们不妨借鉴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如果你剥削别人,那说明你利用了对方的“脆弱性”使得自己获益。而且这种“利用脆弱以获益”的方式是被社会默认接受的。
就拿劳动力的经济剥削来说,马克思说工人是“自由得一无所有”,除非把自己卖成劳动力。所以,资本家可以利用这种“脆弱性”使自己获益。而且,这种剥削是通过雇佣劳动的方式被接受甚至掩盖的了。资本家会告诉你:这是契约,这是雇佣,这是世界上唯一合理的工作方式。
*(图源:网络)
类比来说,在浪漫爱中,女性更容易受到“浪漫剥削”,是因为社会的性别规范、资本逻辑和爱情话语这三者都使得男性可以利用女性在浪漫爱方面的脆弱与需求,使得自己获益。
一方面,性别规范建立起来对女性所谓“天性”的描述——关怀、敏感、温柔,而这些品质是和爱情话语中的无条件、无私、利他是相互交叉的。另一方面,爱情话语与资本主义逻辑也是交叉的。因为资本主义必须划界说明某些行为是“非商品的”、不能交换的,但实际上是为资本主义提供服务的。比如,生育、家务等劳动帮助资本家解决了劳动力(尤其是男性)全心投入工作的需求。因此,女性的“恋爱脑”旨在帮助资本家间接且免费地完成一种资本再生产的社会职能。
*劳动力的经济剥削,图源:Google
由此,浪漫爱中无私付出的、非商品化的性别规范,使得女性陷入一种“脆弱性需求”:女性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而这种证明则需投射到一位对象身上。这就是俗话里很令人反感的表达:“一位成功的男性背后总有一个伟大的女性。”
但是,男性一定会同等地给予自己的关爱与依赖吗?这可不一定,尤其是在社会规范并不要求男性温柔与无私的情况下。由此,当男性占有女性伴侣的关爱和爱的力量而不给予回报时,他们就剥削了爱情的力量。这里就像经济剥削一样:资本家占有工人的劳动力,但不给予公平的回报,从而造成剥削。
*(图源:网络)
那么,浪漫爱究竟使男性获得了什么呢?借用网上一个热梗来回答:“浪漫爱”的无私与利他倾向,使得女性要帮助男性完成“普信男”的建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浪漫爱中,女性的情感劳动和支持往往会让男性变得更加自信、更有生命力和能动性,而男性却不需要为这种自信承担情感成本。用一句话总结:爱是什么?爱就是让对方变得自信、快乐,并且可以不用背负任何道德负担地以自我为中心。
最近,项飙老师在一场访谈中也谈到了“生命力”这个概念。他认为“生命力是主体的一种经验和感受,而不是从外在的制度设计的权力的角度去看,”而这种生命力正是我们中国年轻人最缺少的。我们从小被鸡娃、长大当牛马,随意按外在规范形塑自己,从而失去了生命力。进一步,我们可以追问,这里说的“生命力”有没有性别之分呢?为什么男性往往更容易表现出自信和生命力?为什么女性更容易陷入自我质疑和无私付出?
*项飙(图源:网络)
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一幅三条线索交织的“浪漫剥削”画面:
我们社会的资本主义组织需要自信有活力的工人。谁提供?不是资本家,而是浪漫中的女性。
我们社会的性别规范,需要生产独立自信与不自信的区分。谁占优?是男性。
我们社会的爱情话语,需要生产和维持它自己的运作。谁来维持?是女性。
浪漫爱曾是一种解放力量
很多人可能会反驳:“我们对爱有冲动、对浪漫有渴望,这不是一种自然需求吗?难道浪漫爱就完全是剥削?”确实,这种质疑是有道理的。我发现,在浪漫爱的学术研究中有一种明显的割裂:当代学术更批评浪漫爱,但是历史学可能更赞美浪漫爱。
为什么呢?因为在历史上,浪漫爱的诞生是一种解放的力量。
*图源:Google
浪漫爱并不是与人类文明一同诞生的,它的出现有着特定的历史背景。西班牙的几位历史学者指出,浪漫爱情最初仅存在于社会经济地位较高的人群中——贵族、领主和上层阶级。普通民众的婚姻通常是出于经济需求或家族安排,根本谈不上什么浪漫。
但是,从18世纪开始,尤其是受到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这种观念逐渐传播到普通民众中去。法国、英国等地的文学作品开始强调个人选择的权利,提倡婚姻和情感关系应该基于自由的爱情。这一时期,浪漫爱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表达,更成为一种对社会制度的反叛力量。
也就是说,浪漫爱情的出现,捍卫了个人自由选择性情感关系的权利,挑战了他们服从领主或家庭成员决定的义务。所以,不管是中国的《梁祝》还是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浪漫爱都被塑造成个体对抗家族、宗教和社会规范的舞台。
*图源:Google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浪漫爱不仅推动了婚姻自由的观念,还为女性“同意权”的观念奠定基础。在今天的社会中,我们可能很难想象,一个人拥有选择是否结婚的权利是一件值得强调的事情。但在中世纪的欧洲,这样的权利并不存在,尤其是对女性而言。
在封建社会中,婚姻之外的性关系通常是强迫性的,女性根本没有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比如,欧洲中世纪盛行的“初夜权”传说(即领主在新婚之夜有权占有女性农奴的第一次性关系)。这也说明了一个普遍现象——女性的身体和性权利,往往被作为家族财产的一部分来控制。
而浪漫爱则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对女性同意权的尊重。它强调,真正的爱情必须是双方自愿的情感契约,而不是强加的、冷冰冰的婚姻安排。
不过,我们的确也能发现早期的浪漫爱情作品中,已然隐含着“浪漫剥削”的端倪。虽然浪漫爱在历史上具有解放的力量,但它的叙事模式往往存在性别上的不对等,尤其是在“谁拯救谁”的问题上。以经典歌剧《图兰朵》为例,女人通过她的温柔与善良,拯救了男人,唤醒了男性的良知与勇气。这种叙事与另一种经典的浪漫故事模式——“英雄救美”——是并行不悖的。英雄救美式的叙事着重于在外部困境中拯救女性,而女性拯救男性则是在心灵与情感的层面上,于浪漫之中实现对男性的救赎。
不管是哪种叙事模式,都存在一个共同点:女性在浪漫关系中承担了更多的情感劳动和心理支持。
所以,“恋爱脑”不是爱的错,而是话语霸权的错。或许我们更需要的是一种批判性的浪漫观——既承认浪漫爱曾经具有解放的历史意义,同时也意识到它在当代社会中可能隐藏的权力关系和性别不平等
参考文献:
Cañaveras, Paula, Garazi Lopez de Aguileta, Mengna Guo, Elisabeth Torras-Gómez, Alba Crespo-López, Benjamín Menéndez-Martínez, Maria del Pilar Fernández-González, Lidia Puigvert-Mallart, and Ramon Flecha. 2024. ‘The Characteristics versus the “Myths” of Romantic Love’. Social and Education History 13(2):80–96.
Gregoratto, Federica. 2017. ‘Love Is a Losing Game: Power and Exploitation in Romantic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Political Power 10(3):326–41.
Jónasdóttir, Anna G., and Lena Gunnarsson. 2023. ‘Love Power in the Rear-View Mirror : Interview with Anna G. Jónasdóttir’. NORA: Nordic Journal of Feminist and Gender Research 31(4):3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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