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邵东·邵东作协征文60】谢晓玲:事件(短篇小说)

文摘   2024-11-06 00:19   湖南  


事件(短篇小说)

谢晓玲


美丽是由事件搭建而成的长城,城墙下,往往有忧郁的花骨朵在静静绽放。
——题记


一、2015年7月的某天

奔驰的汽车将路中的沙尘层层掀起,它们不情愿回归土地,只想享受着夏日干燥的空气以及人类的“能动力”带来的自由漂浮。

我不理解沙尘对炎热的喜爱,虽然干燥的环境能够让我拥有较长的寿命,并且让我的身体保持着洁净亮丽,但是持续的高温却会让我融解疼痛。现在,我正被一个小女孩颤巍巍地捏在她黏糊糊的小手里,紧紧地攥住,好似是她不可遗失的宝贝。某

——

7月,北半球的太阳正当活跃。女孩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软塌塌地搭在小脑袋上。干燥的空气也使她的嘴唇染上了不正常的白色,失去了光泽。女孩不愿意继续陪着妈妈在这个难受的日子里去买衣服了——尽管这天是女孩的生日。儿童服饰商店中,年轻的妈妈将挑选搭配好的款式漂亮,质量上乘的衣服摆放在衣架上,方便自己为女儿挑选打扮。也许是母亲特有的直觉,这位年轻妈妈察觉到了女儿情感上的异常。似是感受到妈妈打量的目光,当是时,女孩所有的疲惫和愤怒顷刻间转变成委屈难受的泪水,小声地抽泣着。

“宝宝,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衣服啊,宝宝,不哭哦,宝宝,怎么啦,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天气太热了,是不是渴了,要喝水……”年轻的妈妈顿时为女儿这番突兀地抽泣慌了神,只是本能地将女儿抱在怀里,急切地询问着。

“……妈妈……”女孩想要告诉妈妈很多事,她爱她,她喜欢这些衣服,她不喜欢生日,但是她喜欢和妈妈一起过生日。最最重要的是,她看着商店马路对面小摊,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她想要告诉妈妈,她想吃冰。昨天家里隔壁姐姐陪她玩时,给她尝了一口“冰淇淋”。它凉凉的,很舒服。姐姐给她吃的时候还吓她说,妈妈知道了宝宝吃这个会被打屁屁……可她很想吃,现在非常想吃。水也很好,但是现在那个“冰”什么的会比水更舒服。

年轻的妈妈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到了对面马路上写着 “冰绿豆沙”的小摊。她应该是馋了,想到这里,女人的手摸了摸女孩湿湿的额头,脑海里闪过一年前的一次意外事故。事故后,女儿的大脑神经或者精神部分受到了一些创伤……

“呜……妈妈……”生理上的不适使女孩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可在现实中女孩只是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妈妈的脸,弱弱地喊了一声。

“啊。宝宝,不哭哈,对不起,妈妈分心了。宝宝是想吃那个小摊上的冰绿豆沙,是吧。妈妈先给你把眼泪擦掉,再过去买,好不好?”在女儿哽咽的呼唤中年轻妈妈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一边打开背包取纸巾,一边安抚着女儿的情绪。

听到妈妈答应给自己买“冰”的时候,女孩当时就把自己的小脑袋抬得高高的,泛白又皱巴巴的小嘴微微张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呆呆地瞧着自己的妈妈。终于,女孩冒着鼻涕泡儿的鼻子恢复成了干净的模样,泪水打湿的双眼也澄明如月光。尽管女孩的小脸上没有显示出鲜明的愉悦表情,但是女孩那呆愣的模样儿还是帮助了这位妈妈拂去了回忆中的阴霾。

这时,女人开始哄着女孩喝起了茶,“宝宝,来,我们先喝口水,天太热了,我们等会还要在太阳公公下过马路去买冰绿豆沙的,喝些水……”年轻的母亲担心女儿缺水,还担心女儿吃了绿豆沙后会闹肚子,就想着喝些茶水能减轻女孩对冰的渴望,顺便也垫垫肚子。

为了能吃到“冰”,女孩乖乖地接过妈妈递来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虽然茶水的味道不如隔壁姐姐给的冰淇淋那般清凉与鲜甜,但是茶水很好地滋润了女孩的嘴唇和疏解了女孩疲惫的精神。把水壶还给妈妈后,她便从妈妈的身上跳下,小手拉着妈妈的小拇指,二话不说,就朝着商店门外走去。年轻的妈妈被女儿这一系列行动吓得呆坐在原地,回过神来时,就看到女儿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她可能觉得妈妈是个大骗子。年轻的母亲不知道自己该是为女儿莽撞的行为生气,还是为女儿这迫不及待的行为感到好笑。女人将叹气声掩在喉咙下,站起身来牵着女孩的手,顺从了她的意愿。

——

期盼已久的长假终于到来,酷暑也无法阻挡年轻学子们的聚会玩乐。即使炽热热的温度将把肉体凡躯炙烤为“六分熟”,他们也只需去路口巷子的商店或者路边的流动性商贩那儿花上个几元钱买些冰饮和冰棒,再转到阴凉的场所歇息一下,就又可以继续中断的活动了。

于是,当女孩和女人来到大喇叭喊着“卖冰绿豆沙”的小摊附近时,小摊前方已经站着几位青少年了。在等待绿豆沙的时间里,她们聊天的话题切换迅速却自然,从学校布置的暑期作业联想到天气的炎热,又从炎热的天气聊到了当季的衣服和最新上映的电视剧和电影等。伴随着话题的转换,她们的神情也是百般变化,时而欢乐大笑后就叹气皱眉,皱眉无语后又突然喜上颜开……姑娘们这活泼的热闹劲儿,倒是给这年的苦夏增添了几分兴趣。

女孩牵着女人的手,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前面欢乐的几位姑娘。那“凶狠的”模样,像极了一头正护着食物的猛兽幼崽。

姑娘们的声音渐渐减弱,似是感知到了来自后方的“凶恶”视线,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难道是她们缺乏克制的玩笑打扰到了那个女孩?她们尴尬地瞧着彼此,眼神间来回传递着只属于她们的神奇语言。炎热的夏日,时间似乎也被拉长了许多,一个姑娘被团队“无情”地推出向老板询问着:“老板,你家的冰绿豆沙还要多久送到啊?等了老一会儿了。”

“马上,马上,我老婆开着车过来,快得很……看,看,来了……马上就给你们装好!”商贩咧着嘴,露出他有着黑色斑痕的黄牙,一边爽气地回着女孩的问题,一边迅速地盛装好冰爽的绿豆沙,然后手脚麻利地用塑料袋将姑娘们预定好的四杯绿豆沙分别打包好交递给她们。

姑娘们拿着绿豆沙渐渐走远了去,东风却裹挟着沙尘将她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送到了小摊这边,“那个小孩儿嘟着嘴,直瞪瞪地瞧着冰箱的样子好可爱……”“这个冰绿豆沙的味道不错诶……”“诶,那个小孩儿是在瞧着冰箱吗,我还以为我声音太大了,惹她烦了……”“等会回来路过的话,再买一杯吧……”

听到有人夸赞自家的女儿,这位妈妈顿时就想买下两杯绿豆沙,一杯冰的,一杯常温。但是当这位妈妈的视线瞥过女儿外强内需的身体时,她决定只买一杯。为了让女孩少吃一点,女人还跟女孩唠叨着吃冰绿豆粥的“注意事项” ,“宝宝,跟妈妈约定好哦,我们买好后,要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因为我们吃的这个粥粥是冰冰的,会冻牙牙的……还有哦,宝宝作为一个小孩子是不能吃很多太冰太凉的东西的,不然会肚子痛痛,去看医生阿姨,喝药药哦……”

对于妈妈的殷殷嘱咐,女孩只是机械地点着她的小脑袋,此时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妈妈手里提着的“冰绿豆粥”上了。至于妈妈说了啥,女孩表示“已过”。

年轻的妈妈瞧着自家女儿这般馋嘴样儿,好笑得将冒着冷气的绿豆粥和装盛它的塑料袋一起送到了女儿短胖的小手里。

冰绿豆粥的森森寒气无法被薄薄的塑料袋彻底隔绝,当下女孩的小手也还不能适应这种冰冷,而“冰”的美味又实在是难以忘怀。于是,女孩就捧着绿豆粥将它往地上一放,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膝一跪,屁股一撅,两手一撑,嘴巴对准吸管一吸。

“哇啊——呜哇——”响亮的哭喊声霎时划破天空。

女孩皱着眉,哭喊着将嘴里的绿豆沙都吐了出来。

女人和摊铺老板正为女孩那突如其来的操作失神时,又猛地被女孩的哭声和吐食物的行为给一刺激回了神。经历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听到女孩哭声的女人凭着母亲的本能来到了女孩的身边,精神恍惚中把女孩从地上抱起站好,又用纸巾将女孩的眼泪和残留在嘴巴和衣服上的绿豆收擦拭干净,然后眼神清澈地看着女孩,柔声地说道:“宝宝,是不是绿豆粥太冰了,冰到嘴巴不舒服了?要不要喝些茶水缓缓……”女孩垂着脑袋,没有答应女人的话,只是泛红的嘴巴紧紧闭着。你若仔细着把她小脸观察,便可发现一个好玩的事,这个女孩虽然双唇紧闭,但是脸颊那里还一鼓一鼓地动着呢!

于是,当这位妈妈准备把冰绿豆粥从女儿的手里拿走准备自己提着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女儿正用着力把杯子向她的怀里拢紧了几分,嘴里还往外蹦出了一个单音字节,“不……”

好吧,这位妈妈明白了一件事:女儿不讨厌冰绿豆粥,只是还不会喝冰粥。她望向在一旁搓着双手,尴尬笑着的摊铺老板,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你家的粥很好。我家的孩子太小了,还不太会吃冰绿豆粥,嘴巴被冰到了……”老板瞧着小孩儿没啥事,小孩的妈妈也没有怪自家的粥,还夸自家的粥做得好,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舒坦了,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我这边也应该提前告诉你,咱家刚拿出来的粥比平常卖的要冰些的……”

女孩见妈妈在跟旁边的叔叔讲话,没有继续“抢夺”自己的“冰冰”后,微妙地吐出来一口气。很快,她又皱着眉对手里的“冰冰”感到不知所措了。拿在手里,放在地上,放在地上,拿在手里,吃一口,不吃,不吃,吃……跟老板结束了寒暄的年轻妈妈,看着女儿重复着拿起放下、吃与不吃的动作,清楚地知晓女儿冷漠小表情背后的症结所在。

“宝宝,妈妈认为你可以先提着塑料袋旁边的两只小耳朵,等冰绿豆粥稍微凉了些再吃。”女人已经发现了女儿渴望的是“冰”的东西,所以她故意在言语里模糊地使用了“凉”这个词,热的可以用“凉”,冰的也可以用“凉”。阅历尚浅的女孩现在还不能确切地区分“冰”和“凉”的差别的。

女孩觉得妈妈说的话有些道理。她小心翼翼地找到塑料袋的两只小耳朵后,变紧紧地将它们攥在手心里。她不想让“冰”被风爷爷吹跑了。

——

“嚓——”一个装着空塑料瓶的塑料袋从一位姑娘的手里重重地坠落到大地上。

是刚刚在摊铺处遇到的那群青少年。

她们正背对着母女俩等待着马路对面人行通道的绿灯亮起。

“这样乱扔垃圾不好吧。”一位穿着粉色短袖的姑娘看到后,轻轻用手指捅了一下那位随便扔下垃圾的小伙伴,小声说道。

那位姑娘往旁边瞧了瞧后,大方地说道:“这也没办法啊,谁叫这附近没有垃圾桶。而且这个县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不是,随地乱扔垃圾什么的,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不都一样……”她又得意地笑了笑,“这附近就我们这几个人,又没有其他的人看见……”

话音还未落下,一道清脆又莫名严肃的声音从女人身旁,从这群姑娘的后方,从我的现主人的嘴里响起:“大姐姐,乱扔垃圾是不对的哦。”

……

我看到了那位母亲异常惊讶地表情,像是惊讶女儿会说这么多话。

我也看到了那群姑娘回过头来看到我主人后,既尴尬又羞愤的表情

人行通道的绿灯也在这时亮起。

一辆喊着“建设文明东韶,从你我做起,从身边的小事做起”的面包车也神奇地停在她们前方。

我的主人牵着她呆愣的妈妈越过那群姑娘向马路对面走去。

我从主人的身后看到那位“得意”的姑娘捡起了刚刚扔下的塑料袋。

“唉呀,我好像成为了一个‘坏人’了,真是的,太丢脸了……”


二、2008年8月的某日

不知哪里的风,将我送上半空,使我得以不知多少次的从空中俯视看着地面上走走来来的人们。

但这天,我成为了某些人极度厌恶的对象,成为了某些人极度恐惧的存在,成为了某些人永恒悲伤的影子,成为了永久的回忆物象,也成为了“什么都不是”……

——

四岁的妹陀以为自己现在所居住的县城与之前生活过的小镇有着很大的区别:没有乱扔垃圾和随地吐痰的大人,没有横冲直撞的轿车,没有沙尘和塑料袋肆意飘荡的天空,没有让自己不停摔跤的凹凸不平的路面……

然而,从这些比较来看,二者似乎没有区别。对此,妹陀感觉很失望。

这天,妹陀又再追捕着一个塑料袋。它一会儿出现在马路中央,一会儿又轻轻一跃来在小树上方。有时,它又急速坠落出现在妹陀前方不远处,然而等妹陀靠近的时候,它又敏捷转身出现在了另一处。两三个大人躲着太阳从妹陀身旁的阴凉处经过时,看到妹陀顶着大太阳抓塑料袋的样子,目光深处似乎隐含着笑意,是感叹女孩不惧炎热和疲惫的旺盛精力,还是羡慕女孩对简单“游戏”的享受。

对妹陀而言,她在做的不是什么和学校女朋友跳着橡皮筋那样的放松游戏,相反,她现在是在完成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

妹陀似乎能够听到那个肮脏的家伙发出的“嚓——嚓——”笑声在这片狭窄的街道回响,这个声音既令她毛骨悚然又让她感到愤怒至极。它是对妹陀一直以来所接受的“保护环境”“不乱扔垃圾”等行为教育的嘲笑。

它就在那里,它停了下来。听,没有“莎——莎——”的声音了,小树上的枝叶静止不动了。风,不见了。妹陀看着在马路旁边不再飘舞的塑料袋,目光炯炯,迈着小短腿,咧着嘴,兴高采烈地向马路边迅速冲去。

终于,妹陀抓住了这个得意洋洋的塑料袋。她站起身来,朝着在店铺里注视着她的妈妈,快乐地将那个塑料袋高高举起。一颗汗水顺着地心引力从额顺着她粘了些灰尘的棕色脸颊向下,向下,直直坠向地面。此时,阳光照射在妹陀身上,她就像是穿着金色战袍的斗士,荣耀加冕。

“小心——”一道凄厉的喊叫声从面目狰狞的妈妈嘴里喊叫出来。

一道身影迅速出现在妹陀的面前,一个有着熟悉气味的,温暖的怀抱将妹陀紧紧地圈在了怀里。

“砰——”瞬时,陷入黑暗的妹陀感觉有指甲嵌进了自己后背背心,自己的双脚脱离了地面,身体朝着天空冲去。我怎么飞了起来,我要飞到哪里去,妈妈呢。

“砰——”半空的两道身影重重地砸落在三四米外的早餐铺前,悄无声息的身影下方骇人的黑色血液混合着人行道上的沙尘迅速向四周弥漫开去。

——

黑色丰田轿车在撞上人之后,又失控地撞上了立在人行道和马路交界处的电线杆,才终于停止下来。经过两次撞击后,轿车的车头出现了严重的凹陷变形,驾驶位置前方的挡风玻璃也裂纹密布,形成了沙化玻璃结晶层,突出的小玻璃上一个中型大小的黑色塑料袋被牢牢粘连在上面。轿车内部的肇事者也失去了意识,他冒着鲜血的脑袋无力地搭放在白色的安全气囊上,他的呼吸频率也愈来愈慢。

“妹陀——”

“风宝——”

片刻的寂静后,空气中同时响起了两道悲恸声。两个女人都双膝着地,两眼无神地看向躺在地面上男孩和女孩。女人们扭曲的面孔上,苍白的嘴唇尽可能地张大,把孩子们的名儿呼唤,想要把他们的灵魂从孤寂的阴世路召回至人间。

“别发呆了,谁打120,让救护车赶紧过来……妈的,我手机没电了!”一个男人冒着热气愤怒地喊道。

愤怒的声音犹如一柄巨剑将悲伤凝聚的帷幕斩裂。残破的轿车在低声轰鸣,马路中央汽车鸣笛,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们聚集在事故场地周围。有人皱着眉头打电话联系交警,希望道路恢复正常;有人颤抖着同电话对面的医护人员请求医护资源的支持,抖索地描绘事故情况;有人紧紧握着两位身躯不停颤栗的女人的手,咬着嘴唇只是悲伤地呆在她们身旁;也有人头转向天空,不忍去看温暖的血液在炽热的地面上徐徐流动。

许是事故发生的场所距离县城知名的中学城区一中不过三四百米的路程,基础设施建设较为完备。5分钟后,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救护车带着它特有的生命之铃呼啸而来。

“伤者在哪里?人在哪里?“一位急救人员下车后,向聚集的人群快速询问道。

“太好了……在……在里面……那里有两个小孩……车里还有一个……我们没敢动他们……怕……”粮油站老板娘感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在医护人员严厉的声音中,赶忙带着他们走向伤者们所在的位置。

“都散开,都散开,不要聚集在伤者附近……”急救人员们背好急救医疗资源,拿好担架,分别跑向伤者的位置,并驱赶着围观的人群,以为急救留下足够的救治空间。

女童被男孩抱在怀里,一直没有松开过。也没有人敢踩上那片黑色的血液,去探寻这对受害者的情况。

见此情况,急救人员先小心地触摸了下两位孩子脖颈下的脉搏,简单地查看了他们的受伤部位后,便谨慎地将两人分离开来,将冰冷的氧气罩给他们带上后,便迅速地给他们进行了简单的应急处理,其中伤势更为严重的男孩和男人还做了AED处理。

“伤者的家属有没有在这里的……跟我们一块儿去医院……快点……“将做好应急处理的伤患装上车后,一位手心和胸前沾满血的急救人员焦急地大喊着。

“有!有!”

“在这里……在这里……”

“没事的,没事的,医生来了……”

“还有气儿,没死……我们陪你一起去“

几位阿姨朋友分别搀扶着那两位面如死灰的女人,来到了急救车中。急救车中,正在对担架上的患者进行插管的一位急救人员瞥见到家属脸色苍白、精神恍惚的模样,默许了女人们的几位朋友的陪同。

——

躺在这里的这个女孩是谁,对了,我现在在哪里,我不是在店里坐着跟青云聊孩子的事吗,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讲,一点儿也不像我,不爱交朋友,总是一个人,咦,这个女孩看上去好眼熟,这个粉色的兔子短袖,我给我女儿也买了一件,我现在在哪里。女人僵硬地转了一圈她干涩的眼球。哦,是了,我女儿穿着这件衣服,在,嗯,在抓一个白色的东西,幽灵一样,左边,右边,上面,下面,怎么也抓不住,哪里都有它们,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女人咽下一口口水,像是咽下一块红色的煤炭,把喉咙烧得厉害。我跟青云谈到什么来着,欸,她家的风宝,那个孩子好得很,学习好,不用担心,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妹陀像他就好了,嗯,是了,那个幽灵,好像被妹陀抓住了,抓住了吗,抓住了吧,好像举着给我看来着,咦,幽灵能被抓住吗,幽灵会被人抓住,不会吧,对了,风宝,那个孩子心好得很,有时间还帮我家妹陀补课呢,我家妹陀,嗯,抓住了幽灵吧,穿着粉色的衣服,可是人怎么能抓住幽灵呢,它无形无状,人把它作看不见,摸不着,不管不问的,穿着双白色的凉鞋。女人皱着眉头,垂着脑袋,眼珠子木木地看向,被鲜血染了一片黑红斑迹的一只运动凉鞋。怎么这里只有一只了,记得买那双鞋的时候,她跟我犟了好久,我都说了白色不耐脏,难洗,不要买,她还跟我发脾气,也是小孩,给了她买后,就又凑到我面前来悔过,说对不起,不应该发脾气什么的,还说着爱我,抱我,撒娇,哪个姑娘家的像她这样,无法无天,古里古怪的。忽然,一串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女人的左眼溢出,沿着之前的泪痕,划过女人干裂的嘴角,静静地落在女人粗糙的手背上。哦,是了,我这是在哪里,对了,鞋子,幽灵,嘿,妹陀抓住了它,好大的太阳,天好热,我怎么感觉我现在有点冷,外面的房子怎么都在向后跑,嗯,是了,我应该在车子上,我怎么记得,我在看着妹陀举着什么,朝着我这边笑呢,大太阳的,现在太阳在哪里,哦,是的,我在车子上,对了,妹陀手里举着什么,她好像抓住了幽灵,那个幽灵,透明的,嗯,幽灵。女人偏过头,将她充满血丝的眼珠子瞪向女孩的右手,一个黑红色的物件被攥在女孩的手心里。这是什么,对她来说很重要吗,应该是重要的,不然她也不会抓在手里,可是妹陀为什么要抓幽灵呢,好奇怪啊,我为什么能够看到那个幽灵,该死的,我为什么在这个车子上,这个女孩是谁,她身前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对了,妹陀抓住幽灵后,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她,为什么她看见我那么害怕,她为什么怕我,她不是在对我笑吗。女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来自眼泪的咸分使女人增长了些莫名的勇气,她转动着眼珠子仔细地盯着被呼吸罩遮挡了的脸瞧着,呆滞的眼睛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这个小姑娘怎么有点像我家的妹陀,只是有点像而已,妹陀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还特别不让说这个,这个小姑娘没有,嘴巴闭得紧紧的,被面罩挡住看不见,真烦,是咯,妹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起来的,眉毛弯弯,这个小姑娘的眼睛虽然是闭着的,眉毛却是舒展的,还有啊,我家的妹陀可不会这样乖乖躺着,下午快吃饭的时间,她可闹腾了,假小子般在楼下一个人玩,得喊好几次才回家,这个小姑娘却是乖乖躺着,像一个洋娃娃,让人疼爱,但是为什么我在这里,她是谁,为什么我和她在这辆车上,为什么。女人的头渐渐疼痛起来,就像一根银针在她的大脑里轻轻搅动戳刺。

“嚓——唰”急救车刹车停在了急救门诊的入口处。急救人员赶忙将车子后门打开。急诊医护人员已经在一旁严阵以待了。

突如其来的刹车声,光线和干燥空气的进入,刺激了女人“消失”的听觉和嗅觉,也唤回了女人的记忆。这时,深重的悲痛裹挟着巨大的恐惧再次出现在女人封闭的精神世界,它们形成的精神风暴正在快速地摧毁着女人仅剩的理智。

——

“您好,我这里是东韶县公安局,请问您是林安先生的妻子唐晴女士吗?”

“您好,我是,怎么了,我老公是出什么事了吗?”女人冷静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一个骗子。但电话号码显示上是本地的。问一问,套套话。也奇怪,林安平时这个点已经回来了,尤其是他答应我今晚早点回来,陪我散步,锻炼一下的。

“是这样的,唐晴女士。今天下午5点左右,林安先生所驾驶的汽车在青年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林安先生送往医院后,因伤势过重,不幸死亡……”

茶杯掉落在地面上,温水和陶瓷碎片向四周飞溅。

“唐晴女士,您那边怎么了……”

“没事,还有吗……”女人轻飘飘地声音从话筒传出。

唐晴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机,捧着八个月大的孕肚,缓缓地坐入柔软的沙发里。这套咖色的沙发是她和林安在有了宝宝后,林安纠结了三个星期,偷偷摸摸在商场买的,他说这个沙发可以让孕妇坐得更舒服,减少孕吐,减轻孕妇孕后期的压力。他说他会当个好老公和好爸爸。他说,今晚睡觉前他给她用刚学的技艺给她按摩肿胀的小腿。他说,他爱她。电话视频时,林安望着唐晴的那双棕色明亮的眼睛,充满着无限深情与温柔。

“嗯……唐晴女士,明天上午您方便的话,能否来医院认领一下林安先生的尸体……”

“我想知道交通事故是怎么回事。林安,林安他,是一个开车非常小心的人。尤其是家里有了小孩之后,他……”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但很快低沉下来,有对肇事者的愤怒,对现实悲剧的不安,以及几分怀疑。

“……”对面的电话在唐晴的质问下,沉默了下来。

唐晴根本不相信林安,自己那么温柔的爱人,会死于交通事故,尤其是作为肇事者,他只能是受害者。因为林安开车时,遇到有人要过马路,即使对方只是站在马路旁,他也会降低车速,将车子停下,等对方经过;遇到有车子插队或者不遵守行车规范时,他最大的脾气也是皱着眉头,嘟囔一声“怎么可以这样”。县城的交通秩序不好,经常有人横穿马路,有摩托车违背交通规则,有轿车随便在主干道路的两边停放车辆,因此林安外出开车特别小心,早上上班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往往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上班的地方报到了。这样温柔谨慎的人,怎么会是肇事者!同样,他也不会是受害者!这个电话一定是一个诈骗电话!她要打电话给林安,她不相信……

“唐晴女士,我这边只能简要告知您一些情况……”电话那头有沉默了一下,斟酌着恰当的词语,但是事实就是事实,意味着直接简单地表述,“从现场基本情况上看,林安先生是本起交通事故的主要负责人,本起交通事故造成了两死一重伤昏迷,但是事故的缘由还在详细调查中……”

“……死伤的两个人是怎么样的。”女人的声音异常柔软,喉咙处的声带没有震动,口腔里的舌头——语言的“指挥棒”——只是舌尖微微颤抖了几下,微不可闻。

自己的爱人竟然是肇事者,还造成了他人伤亡,唐晴觉得对面的人在说着一个天大的笑话。这怎么可能!林安死了!他死了,他还不是受害者,哈!他是肇事者,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哈,太荒唐了,真他妈的荒谬!这是一个骗子,他想以此威胁我,接下来他肯定会让我打钱到一个账户上去,理由是赔偿金什么的,一定是这样。林安现在还没有回来,可能是有要紧的任务要完成,所以耽搁住了。至于没有像以往一样打电话回来,可能是太忙了,没有时间打电话而已。这个骗子,来吧,将你的把戏全部表演出来,我已经看穿你了,来吧,说出你的最终目的,你编出这么恶毒的事件不就是想要我账户里的钱。

“……”电话那头的警察听到电话中传来的轻弱声音,猜测着女人的精神状况。得知重要之人去世的消息已经悲痛欲绝了,再得知重要之人是杀死了两个未成年人的杀人犯后肯定会情绪崩溃的,尤其是假设这个女人今晚只是一个人呆着的情况。何况明天上午见面,他们一定会将详细的情况把她告知,何必在今晚再让同样在这起事故中失去了重要之人的人雪上加霜呢。于是,警察准备拒绝回答女人的问题。

“唐晴女士,如果您明天方便的话,请您于明天上午十点到人民医院急诊台,在那里有值班的警察会带您到太平间去认领您丈夫的尸体。之后,值班警察会领着您到派出所将事故的详细情况告知您……您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没有问我要钱,哈哈,他让我到人民医院去我丈夫的尸体,哈哈,我丈夫的尸体。

“……我听清楚了,谢谢。”女人压抑着自己想要大声尖叫的声音,平淡地回复道。

没等电话对面的回复,唐晴就挂断了电话,随后颤抖着双手找到林安的电话号码,按下了拨出键,一次,两次,三次……十五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次又一次响起地智能声音,犹如一把无形的巨锤,重重地敲击着唐晴的理性之墙。一次次地失望,使墙壁裂纹的范围越来越宽,裂纹的缺口越来越深。

“嫂子,林安还没有回家吗。不会呀,他今天很早就完成任务下班了,他说他得回去陪你散步什么的……出什么事了吗?” 电视机柜台上方银色的时钟上的秒针沿着顺时针方向滴答滴答,无情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没什么事,打扰到你了,抱歉。”唐晴哆嗦着嘴唇颤抖地把话说完,握住手机的手就失去了骨头似的耷拉在身侧,垂落在沙发上。她挺直的脊背也骤然变得佝偻起来,向沙发中央倒去,披散着的头发也知情般将女主人的脸遮掩。木质饭桌上的白色纱质防虫罩下,精心制备的饭菜已经等不到主人们将它们全部享用……


三、2024年1月某日

我无法同我的前辈们一样在东韶市的天空中自由飘翔,在大街上随意滚动了。突然有一天,这里的人类开始有行动有计划地将我和我的同胞们往肮脏的垃圾箱中投掷,或者将我们掩埋在土地里面让我们降解腐烂,或者对我们进行所谓的清洁消毒拆解重新组合成新的物品。东韶市内,我抬头仰望天空时,沙尘兄弟已不见踪影,但我见到了前辈们没有见到的湛蓝和澄净。

我的形象在他们的眼中显现,我的意义在他们的思想内生成。这也许是一件坏事,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失去了游览世界的自由;这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们的存在得到了人类的承认,我们不仅仅是某种随意可以丢弃的工具,轻视我们,他们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

纷缤环球城是东韶市近几年来建成的集餐饮、购物、娱乐为一体的大型商业中心。自建成开放以来,为了更贴合本市市民的需求,它不断更新发展。如今,纷缤环球城已经成为东韶市市民最受欢迎的外出场所之一。

“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东韶会发展成这样。”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穿着打扮非常酷帅的女生对身边同样做了精致打扮的朋友感叹道。

“奇怪了,你。突然说这样的话,怎么了。”朋友挑了挑眉,从女生手里拿着的烧烤盒里,掐出几根串了牛肉的竹签子,说道。

“嘿,给我留几根……怎么说呢,我们都知道过去的东韶是啥模样,对吧,那个路啊,啧,不是我说笑,一边高一边低的,我09年跟我爸妈来到这儿,不到一个月,我的膝盖和手肘四个地方,就没有一处是好的,疼死我了……”想到了过去受伤的回忆,女生的声音随着话题的展开,逐渐升高。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一会儿皱着眉头,一会儿作出痛苦的表情,一会儿又是愤怒的,身体的主要肢体部分也伴随着言语搞怪的活动起来。

“小心点儿,说就说,不要跟咱吃的过不去……你这摔得也太夸张了。现在,你就没再摔了吧。”朋友为女生的讲述又心疼又好笑。

“没,没有了……”女生小心地拿着烧烤盒,头转向一旁,食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脸颊,尴尬地补充道,“只是偶尔走路不注意,扭伤脚踝。”

听着女生逐渐减弱地声音,朋友叹了一口气,将吃完牛肉的签子,放到烧烤盒里,望着商场里的人群,轻轻说道:“你呀,就是太不小心了,走路要多注意着点。东韶的变化确实很大,尤其是我们现在在外省上大学。我寒暑假回来的时候,都会为它的一些改变感到陌生的同时,又觉得它正在变得越来越好。主干马路现在都是沥青路,灰尘少了很多,还有许多道路基础设施,红绿灯什么的也建设起来了。你知道吗,让我感到最开心的事情是我家附近经过的东河好像这几年被严格整改过,终于没有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了。之前夏天的日子可真没法搞。”

“啊?那条河被治好了!中学军训拉练的时候,我们就经过那条河,那水绿得就像生化病毒似的,感觉人进去了也得完……”女生擦了擦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地说道。

“哈哈,现在那条河里的水是清的,还有鱼哦!”朋友看着女生略带戏谑地说道。

“诶,那暑假的时候,我要去你家去玩,去钓鱼,嗬。”女生咬下最后一根烧烤,将烧烤盒放在朋友的手里,手上夸张地做着钓鱼的动作。

“好哇,热烈欢迎。”朋友开心地笑道。

“但是,你知道吗,让我感到东韶变化最大的地方是——垃圾桶!”女生拿过朋友手里的烧烤盒,将它提在手里,走到左侧的垃圾桶旁,一脸神气地将它扔了进去。

“嗯?”朋友看着女生神秘莫测的样子,觉得里面一定有故事,她打算继续听下去。

“嘻嘻,这就要回到某个夏天。当时我和几个朋友在外面玩,因为天太热了,我们就在附近的摊子上买了几杯冰绿豆沙,解渴解热嘛。当我喝完,准备把它扔掉的时候。我真的是‘环顾四周心茫然’,没有垃圾桶可以让我扔掉手里的垃圾。”说道这里,女生长吁了一口气。

“……然后,我就想到东韶这边随地扔垃圾蛮常见的,你看,到处乱飞的塑料袋什么的。于是,我就把垃圾扔到了地上。其实当时我听心虚的,还特意左右看了一下。小伙伴们也没有正儿八经地拦着我。好吧,也不怪她们的。但是,你晓得不,我垃圾刚扔下,就……就被抓住了。”女生说到这儿,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被一个小姑娘抓住了,她说‘乱扔垃圾是不对的,姐姐’什么的,她妈妈也在旁边,应该是她妈妈,看上去挺年轻的。总之,我头次在公共场所乱扔垃圾,就被抓住了,还是被一小姑娘抓住教育了。啊啊啊,我当时尴尬死了,我要成为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了……”女生双手捂住她泛起红晕的脸,激动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嘛,你看,你现在不是被‘教育’得挺好,爱护环境什么的……当然,也怪政府垃圾桶安置不合理。现在,不也改进了不少。唉呀,没得事啦。”朋友为女生的故事感到有点好笑,这样的事情都能记这么久,看来这件事对女生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你这干巴巴地安慰,还不如别安慰……哼,我也不需要。不过,东韶确实一直都在发展呢,记得我初到这里的时候,大部分小孩儿和大人都是非常自在地往地上扔着垃圾,现在,我却成为了反面教材,幸好被小姑娘抓住了!”女生垂下头,好笑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正儿八经地说道。

“……话说那个小姑娘真可爱啊。咳,不聊这些了,出来玩自我取悦,接下来,我们去看电影吧,喜剧片怎么样……”

一座电梯从上层降落,电梯门打开后,一对母女冷着脸从电梯里走出,两个女生则谈笑着进入了电梯。

——

“妈,你别生气了。”穿着短款橘色棉衣的女生对快步向前的女人温吞地说道。

女人上身穿着中等长度的黑色羽绒服,内里搭配着浅色的薄款毛衣,下身是紧身加绒的黑色打底裤和一双驼色的雪地靴。女生瞧着母亲的背影,心想,这一身打扮,从背后看,谁会想到前面这个女人快要上五十,有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十八岁大闺女了。但是只要看服饰就好,女生垂着的脑袋微微抬起,很快视线就粘连在母亲的头顶上。女人本来有着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也许阻挡不了岁月的流逝,也许是工作的繁忙所致,女人头顶以发旋为中心的附近生长着一圈约五厘米左右的白色区域,而且它还将继续沿着头发向其它黑色区域扩展。

“妈妈,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谈谈。”思索的时间可能太长,女人已经走开了十几米远,将女儿丢在了身后。女生赶忙跑到妈妈身边,左手环住妈妈的右手,慢慢地说着。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她的左手掰开了女儿的手臂,继续闷不吭声地向前走去。

女生呆愣在原地,她知道这回母亲大人绝对被她气大发了。瞧着母亲马上就要走出纷缤环球城了,她又跑到母亲的身边,揽着母亲的肩,讨好地软软说道:“妈妈,我还想去超市里买一些零食水果吃,我最近都没怎么吃零食了,想要吃点麻辣什么的,妈妈,妈妈,拜托了,陪我一块去买点吧……”

女人被自己的女儿揽着,无法继续向前,听着女儿讨好的话。女人抬头看着女儿笑眯眯地模样,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水,什么生气,什么烦闷,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这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孩子,唉。

“走吧,顺道买些菜回去。”女人轻轻地说道。

……

“啊,买了好多东西,好重,好累啊。今晚我要早点睡觉,妈妈。”回到家,女生将装得满满的购物袋轻轻地放在地上,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大声喊道。

“那你先去洗澡,我整理一下东西。”女人蹲下身子,将刚买的蔬菜水果拿出来,一边放入冰箱,一边回复着女儿的话。冰箱里面摆放着今晚剩下的排骨汤,榨菜炒肉丝这些菜,还有鸡蛋等其它食材,酱料和酸奶。

“不,不要,反正明天不用上课,我还要跟你谈事呢,唐晴女士。”女生闭着眼睛,挥着手,抗议地说道,尽管现在谈这件事还为时尚早——距高考后填写志愿六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她不希望自己和母亲之间藏着纠葛不放,她也想告诉母亲自己不是在感情用事。

“谈什么,谈你想要在省内读大学,谈你想要读公费师范生,以后就在咱们这个小县城就业生活……”女人淡淡地说道。

“妈,东韶早就升为市了,虽然是县级市,但是也是个市。”女生转了个身,眼睛睁开,瞅着自己妈妈所在的方向,大声纠正着母亲的“错误”。

“怎么跟你说的,大晚上的说话声小点,不要吵到其他人休息。”女人收拾好冰箱后,慢慢地走到沙发附近坐下,看着女儿这般教育着。

“哦,对不起。”女生瞧着母亲严肃的脸色,忸怩地道歉。

“……还有啊,我怎么会不知道东韶升市了,我好歹也在体制内工作,真是的。但是它依然是全国十八线外小城镇,你成绩好,可以去北上广更好的地方去学习去工作,干嘛要留在这里,”女人语词清晰地试图跟女儿讲道理,后来又喃喃说道,“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爸……”

“妈,你后面说啥呢,没听清,没有什么……东韶有你啊,我走了,你身体不好,除了我,还有谁来照顾你,为你端屎送尿什么的,以后如果我真的在外地稳定后了再回来接你离开东韶,跟我一起生活,你肯定是不愿意……”说到这里,女生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转向摆放在电视机柜台上方的白色木质相框,相框中一位温柔俊秀的男人正揽着一位纤细秀丽的女人站在故宫门口愉快地笑着。妈妈,你是不愿意离开爸爸的。女生没有把心里想的这些说出口。小时候当自己一提到“爸爸”这个词的时候,妈妈的表情就会变得恍惚和忧伤,还有愤怒和愧疚。愧疚啊,想到这个情感词,女生抿了抿嘴,继续说道,“还有啊,这里青云婶她们,她们对我一直都很好,我想要陪着你们……”

“啪——”女人红着眼眶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女儿的脸上。女生白皙的脸颊瞬间变得红肿起来。

“所以呢,你要用你的一辈子来赎罪吗。你以为你这样做青云她们就会很高兴吗。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你爸爸是个罪人。作为子女的你就得赎罪。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了什么。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女人瞪着双眼,看着被自己的一巴掌打得震惊的女儿痛苦地说道。

女生没有回答母亲的质问,只是坐在了母亲身侧,伸手抱住了这位一直以来令她非常尊重的女人。

等到母亲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女儿才缓缓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妈妈,我知道,我已经从青云婶她们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你别怪她们,我觉得我马上要高考毕业了,我觉得我足够成熟强大了,我才去问她们的。妈妈,她们是哭着跟我说的。她们说她们不怨我,也不怨你。她们说她们知道你也很难过,她们对我失去了爸爸感到很难过。但是她们也说她们没了孩子,她们必须怨恨我的爸爸,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天杀的塑料袋是谁家乱扔的,谁也不知道那个塑料袋会死死粘连在挡风玻璃上,谁也不知道。她们说她们是看着我长大的,说妈妈你是个好人,说希望我知道她们怨恨过,但是她们也很早就不怨了。妈妈,很奇怪,青云婶说,当她们看到刚满周岁的我被你抱着来到她们面前时,她们就不怨了。妈妈,我觉得青云婶她们还是恨的,因为她们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这肯定是恨的。妈妈,人再怎么理智,依然是感性的动物,你知道的。妈妈,我也许知道这种恨,知道你对爸爸和我的爱,所以我不愿意离开这里。妈妈,我也不是全然因为这些才选择留下的。不然,以后我后悔的话,肯定会恨你们的,我不要这样,因为你们都是爱我和我爱的人。妈妈,我在东韶长大,见证了她十几年的发展变化,也许她确实没有北上广好,但是这里有我熟悉和安心的一切,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和你们。妈妈,未来是流动的……”

“你回来后还没有去看过青云婶,过两天,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吧……你确实长大了,公费师范生读完就就业,不用担心就业问题。但你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了,对于自己,对于未来……”女人并没有为自家女生诚恳的话语打动,因为她知道这是青少年的通病,想法纯粹且简单,赤子之心。

“我知道了,妈妈,那我先去洗漱了。”女生知道母亲言语中的深层含义。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时间还很长,未来………


【作者信息】谢晓玲2001年生人。户籍:湖南省邵东市黑田铺镇乘梧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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