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蚕豆的命名是错误的。像错怪了某个人。而被错怪是很难受的,为此感到非常的愧疚。
我一直叫它豌豆,周围的人都这么叫,我也跟着这么叫,叫得心安理得,顺理成章,从不怀疑。到今天才发现叫错了。它是另一种豆,那种豆叫扁豆,而我们那里的人却管它叫菜豆,结果又叫错了。
因为知识的缺乏与视野的狭窄,导致张冠李戴,把各种豆荚混为一谈,通俗一点是牛胯里插到了马胯里,搞错了地方。其实,我们喊的菜豆是四月豆。体型粗壮,肉质丰厚,与扁豆相比,情同豪放派与婉约派。苏轼问同僚,他的词与柳永的词,怎么比?同僚说柳永的词正好让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拿着红牙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而苏学士的词,需要关西大汉弹着铜琵琶,拿着铁板唱大江东去。
扁豆温软,秀美而娇气,生如翡翠,啖之清爽可口,舌下生精,如嚼甘饴。熟食,则柔情似水,入口即化,润滑丹田。四月豆则像个烈女子,生吞活剥是不行的,它不就范。会反胃作呕,会把你胃里的东西掏出来。让你苦不堪言,茶饭不思,不得不作罢。结果吃桐油吐生漆,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但熟食是可以的,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它就听你摆布了。
人为刀俎,豆为鱼肉。菜刀与砧板在手,没有什么搞不掂的。咚咚咚,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把四月豆碎尸万段。再加上锅瓢的敲敲打打与柴火的轰轰烈烈,即可把它弄得服服帖帖。色香味诸全。下酒,佐饭,都是一道好菜。
秋后下种,上春结果。扁扁的豆荚,如弯月,似女唇,肉质鲜嫩,可生吃,也可小炒。从藤边经过,随手摘一两片,放口里能嚼出春天的味道,与人生的美好。
这种豆是我的最爱,尽管价格有点小贵,我也经常买着吃。去菜市场买上三五两,选上三五十片,耗资四五元,用塑料袋提着,回家择洗,去筋,清炒,拌肉,水煮,生啖,均可。
一桶豆,卖上七八十块钱,耗掉大半天时间,减掉成本与税收,差不多便是徒劳。与其这般折腾,不如拿去喂猪。
蚕豆,也叫兰花豆。是在网上学的。网上有袋装的兰花豆买,用盐油爆炒,味道极好。豆已开裂,肉质松脆,一咬成粉,牙口不好,也能大快朵颐。用于下酒,品茶与消磨时间,挺好。
我喜欢蚕豆这个名。蚕食的蚕,唦唦吵,食起来狼吞虎咽,饕餮之相尽现。物质匮乏时期,人人饥不择食,吃东西如狼似虎,可怕之极,不亚于饿牢里放出来的囚犯。
屋北角,有一小块菜畦,是奶奶的自留地,她常年用来种蚕豆,种得密密麻麻的,像苎麻一样挤。苗挨着苗,叶遮着叶,花贴着花。豆荚藏在叶下,得翻开来才能看得到。舅奶奶与奶奶的关系挺好,喜欢来玩,相隔五六里地,步行不足半小时。舅奶奶身子骨结实,连石头都踩得烂,步履轻盈如飞,这几里路,只需两脚一抬就到了。像回自家屋里,进门就同奶奶一起忙活,铡草,洗衣,干家务。奶奶也不把她当外人,不杀鸡,不宰鹅,不去屠桌铺里剁肉。连茶也不倒,让她自己动手。喝也罢,不喝也行,茶壶摆在那里,晓得渴不死她。
我一声也不吭,只是望着他吃。他喝一口酒,我便动一下嘴,他吃一颗豆,我就咽一下口水,口水有点多,咽得咕咚咕咚的响。父亲见了就笑,意味深长地抓了几颗豆子给我。他说,有吃在后,拿几粒给你打落喉咙里那口痰。说也奇怪,把蚕豆一嚼,口里的痰也就没那么多了。
这有点像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
这几天闲来无聊,翻看旧时的课本,阅到鲁迅的《孔乙己》,对其中出现的食物有了兴趣,比如茴香豆。这道江南绍兴地区的下酒小食,正是我们这里的蚕豆。咸鲜醇厚,回味无穷。仿佛自己也成了当今的孔乙己,一身迂腐,穷酸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