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间，戏曲的“舞台”不断演变，从戏台到唱片，再到电视，而今又演变为直播间……随着传播媒介的不断变迁，戏曲这门古老的艺术也开始借助新媒体平台走入普罗大众的视野，越来越多的网友通过直播、短视频、线上互动等方式，与传统曲艺重逢。璀璨梨园，群芳竞妍，戏曲演员们的线上演出打破了地域和时间的限制，让传统艺术被更多人“看见”。大连京剧院花脸演员任思媛用一场抖音直播，就吸引了10多万网友的围观，那一唱一吟、一招一式，呈现的不只是“台上一分钟”的精彩，更有“台下十年功”的苦练。
深谙传统戏曲的“古”与传播方式的“新”，大连京剧院花脸演员任思媛用直播走出一条京剧创新探索的道路，让传统艺术迸发出新活力、焕发出新光彩。虽然前不久在大连举行的为期3天的任思媛粉丝见面会已结束，但是由她所打造的这张“有声名片”，因其自身的影响力已悄然转化为城市推广的特色品牌，成为了一张“城色”十足的文旅“邀请函”。
生活中的任思媛。
从京剧大舞台到方寸直播间的华丽转身
从线下京剧演员到网络爆红人物，这段路，任思媛走了近5年。每晚在抖音直播间为戏迷们展示自己的练唱过程，起初是任思媛“无心插柳”的一段尝试，令她没想到的是，伴随着一次次直播而来的，竟然是事业的转机、无数网友的喜爱，以及国粹发展的又一个春天。
京剧分为生、旦、净、丑4个行当，任思媛从事的是净行，主要扮演一些在相貌、性格或品行上颇有特色的男性人物，演出时需要在面部勾画脸谱，因而俗称花脸。作为净行中罕见的女花脸，任思媛的唱腔气势恢宏，嗓音浑厚悠长，演起男性角色来，丝毫不输男演员。传统剧目《铡美案》中的包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杨子荣，都是她的拿手绝活，每次唱完都引得直播间的观众在弹幕中喝彩，“这小姑娘竟然没有雌音，唱起花脸来完全听不出是女孩，太厉害了！”除了花脸，其他行当的经典唱段她也烂熟于心，从《文昭关》的“一轮明月照窗前”，到《贵妃醉酒》的“海岛冰轮初转腾”，老生和旦角轮番上演，她被戏迷们夸赞“思媛一个人就是一个京剧团”。在她极具感染力的直播表演里，人们很难不爱上京剧这门传统艺术。
提起最初在抖音直播间唱京剧的契机，任思媛坦言，如今的27万多粉丝是个意外收获，“最开始就是玩，权当练功了”。2019年，任思媛开始在抖音上分享一些台前幕后的工作花絮，渐渐有了一些粉丝基础。2020年，受疫情影响，任思媛所在的大连京剧院停演不停功，虽然没了演出，她依旧每周按时去单位吊嗓子、练唱和背戏。有粉丝便向她提议：“思媛，能不能开个抖音直播，让我们听听你吊嗓子？”面对观众练功，她没作任何预期，一开始，直播间十几个人，后来七八十人，再往后，人越来越多，任思媛认真地唱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她敏锐地意识到，直播间可能是个潜在的京剧市场。于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她利用晚上时间开启了京剧直播，成为专业京剧演员直播的第一人。
粉丝在弹幕点什么，她就唱什么。每次不间断演唱三四个小时，慢慢地，她找到了直播的节奏。“我做抖音直播，就想唱给喜欢京剧的人听。”一场直播下来，任思媛不仅分饰多个角色，演唱之外还为大家说戏、普及京剧知识，以及与其他主播连麦。现在一周4次晚上8:30直播间同时在线人数稳定在2000人以上，每场观看人次超过3万人，最多达到10万人以上。因为粉丝的高度支持，任思媛在抖音举办的华彩传承计划线上比赛中获得了戏曲曲艺类赛道总决赛第一名；在抖音年度嘉年华地区赛中获得了辽宁第九名，大连赛区第一名的好成绩；在抖音直播的“古韵焕新·华彩传承”晚会上亦有精彩表演。
任思媛在直播间与粉丝互动。
凭借过硬的专业能力、认真的态度和率真的性格，任思媛迅速赢得了众多网友的喜爱。在她的直播间，中老年戏迷较多，他们年龄在50到60岁，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已经94岁。对于这些叔叔阿姨来说，每晚来抖音听任思媛唱戏，已然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自发地把任思媛的直播录屏，制作成短视频发布到各个网络平台。在随时随地体味京剧艺术的魅力后，热情的粉丝们也会给她刷礼物、打赏。任思媛很感激粉丝们对她的支持，于是更卖力地演唱，希望用高质量的直播内容回馈大家。一位老人给她留言：“我的人生已度过86个春秋，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还能听到更多思媛唱的戏。”一位生活在德国的粉丝，因为时差，每天定好闹钟来看她直播。任思媛说，“这种被需要，就是我坚持的动力。我愿做一个按钮，让更多人通过我，打开欣赏京剧艺术的开关。”
拼命做一些事情跟住这个时代，才能把京剧推到更多人面前，任思媛比谁都知道京剧的求生之道。好在一切功不唐捐，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位女花脸，认识京剧，爱上京剧。都说京剧是“角儿”的艺术，而现在，任思媛觉得，即便在这方寸直播间，自己也可以是一个“角儿”。
当年唱花脸的小女孩如今已成“角儿”
戴上髯口，她是“霸气侧漏”的女花脸；脱下戏服，她是青春靓丽的时髦女孩。在几乎被男演员主宰的净行，任思媛却能以极大的反差来驾驭表演，而这难得的本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时钟拨回到1987年，任思媛出生于辽宁省葫芦岛市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京剧迷，会拉京胡，工作之余最大的爱好便是听戏。受父亲影响，她6岁便开始学戏，或许是祖师爷赏饭吃，当年的小思媛一学净角就会，一敞开唱那些豪迈大气、音色宽宏的唱词心里就敞亮。从此，她与花脸深深结缘。当同龄人还迷恋儿歌、追跑打闹的时候，任思媛已经开始唱“自幼儿蒙嫂娘训教抚养”了。她说，从那时起，便梦想做一名专业的戏曲演员。
2000年，辽宁电视台推出一档戏曲栏目《戏苑景观》，其中有一个环节叫“戏迷擂台赛”，每一期都选出几个戏迷争夺擂主。任思媛去沈阳参赛，结果蝉联三届擂主，打破了戏迷擂台赛开赛以来的纪录。节目艺术顾问、京剧艺术家李麟童慧眼识珠，认定任思媛是个学戏的好苗子，于是亲自带她去辽宁省艺术学校见校长，凭借《赤桑镇》与《铡美案》的两段清唱，让校长相中了这个“小戏骨”，还为她减免了部分学费。
如果说童年学戏带给任思媛的大多是快乐，那么直到上了戏校，她才终于体会到京剧行当的不易。学戏的苦，任思媛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沈阳求学是她第一次独自离家在外，每天6时就起来练功，踢腿、压腿、扳腿、下腰……最苦的当属吊腿，每次40分钟吊完腿下来，她的膝盖以下都没有知觉，但还不能休息，要先走，让腿部逐渐过血，然后再跑，跑完再踢腿，这样腿部才能恢复知觉，否则就容易起筋包。但想要成“角儿”，吃苦是必须的。面对艰辛的学戏之路，任思媛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母亲问她：“回家以后就不能学京剧，你确定放弃吗？”任思媛深知求学机会来之不易，半年后，她慢慢适应了戏校的生活。
为把脸谱勾画得又快又好，任思媛进戏校第一次彩排汇报就剃了光头，剃头那天，她哭得伤心。而这一剃，就是6年，顶着光头，她度过了13岁到19岁最美好的少女时代。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2006年，从戏校毕业后，任思媛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沈阳师范大学戏剧艺术学院，4年学费全免。毕业后，她留校任教，当了5年老师。2010年，任思媛拜在裘派传人李长春门下，成为裘派第三代传人，戏曲界有“无净不学裘”的说法，任思媛结缘“花脸”以来，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2015年，任思媛成功考取了中国戏曲学院艺术硕士。同年，她离开戏曲教师岗位，成为大连京剧院的一名演员，如愿以偿地步入了向往的人生舞台。
我们很难判定热爱和天赋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虽然人们总说任思媛有京剧天赋，但她的天赋大体上来自于强烈的热爱，而热爱又反哺她对京剧艺术不断精进。其实，京剧早已融进任思媛的血液，她喜欢唱戏，想唱给更多的人听；她渴望成“角儿”，如今已然是“角儿”；她倚傍着传统的梨园规矩，在网络时代开辟属于自己的“新舞台”，获取流量、掌声，和一个女花脸的尊严。
在大连登上新的人生舞台
对任思媛来说，过往的人生可以分为“来大连前”和“来大连后”两个阶段。2015年3月，裘派花脸名家康万生应大连京剧院之邀，在大连举办了一场虎啸龙吟个人演唱会。好学的任思媛得到消息，立刻赶往大连。演出当天，宏济大舞台座无虚席，15段裘派经典唱段，段段满宫满调，一场演出看下来，任思媛感到了强烈的震撼，她没想到大连京剧院能组织如此精彩的演出、大连戏迷如此懂戏、爱戏，剧场中的氛围更是触动了她强烈的表演欲。演出结束后，她特别留出时间参观了大连京剧院，了解到剧院管理有方，从演员到乐队、舞美，专业水准都很高。自此，大连京剧院这5个字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成为心之所向。
2015年8月，去北京读研前，她走进了大连京剧院，表达了自己对京剧艺术的热爱和对大连京剧院的向往。她的自信和坦诚令人动容，院长杨赤亲自出题，点她唱《赤桑镇》《探阴山》双出。考试那天，任思媛在宏济大舞台以韵味十足的嗓音和扎实的功底，征服了大连观众，也赢得了杨赤院长和大连同行的认可，如愿成为大连京剧院一员。任思媛对大连京剧院有着很深的感情，她说：“大连的艺术氛围特别好，当初选择来大连也是看重这一点。大家在院长的带领下，团结一心都奔着把京剧艺术发扬光大、把剧院建设好。还有特别支持我们的一群铁杆戏迷。我们有‘前院’‘后院’的说法，前院就是大连京剧院，后院就是这些铁杆戏迷。我们‘前院’的发展离不开‘后院’的支持。”说起这些，她面有荣光。
来大连工作这几年，任思媛给自己定的目标是每年都要学一出新戏，呈献给大连观众。在师父李长春的指导下，她先后整理编排了《大探二》《强项令》《包龙图》《探阴山》等，“师父还给我留了好多折子戏的资料，我都学了”。与此同时，在任思媛的引领下，大连京剧院也有数位京剧演员先后进驻网络平台。他们或以视频记录舞台演出和日常教学排练，或以直播形式为观众展示唱腔、介绍曲目。在他们的努力下，观众对京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有不少观众“路转粉”，由此爱上京剧艺术。观众在享受京剧魅力的同时，由衷地赞赏“任思媛们”为京剧艺术的普及、京剧文化的弘扬做出的贡献。
做京剧直播这几年，已经有很多粉丝到大连来看任思媛的现场演出。“我不纠结舞台大小，不管是在大舞台上，还是一方直播间，只要能服务到爱听戏的观众，能展示自己，传播京剧，就是好舞台。”通过直播，很多以前不认识她的人了解到大连京剧院有一位女花脸，名叫任思媛。“我首先是一名京剧演员。”任思媛说，“舞台是我的根本，而直播是一种宣传手段，这两份工作都围绕着我热爱的京剧艺术。”在她看来，弘扬国粹、振兴京剧是一名专业演员义不容辞的责任。通过网上直播，既可以弘扬京剧艺术，又可以服务广大戏迷观众，同时还宣传了大连京剧院，让更多人走进线下剧场，对此她感到十分自豪。
侧记
有“媛”千里来相会
日前，“有媛千里来相会”任思媛粉丝见面会在大连举行。6月16日晚，在宏济大舞台上空回荡着响亮的花脸唱腔，来自全国各地的粉丝观看了任思媛演出的全本《秦香莲》。
活动现场座无虚席，叫好声不断，粉丝们拉起横幅只为一睹任思媛的风采。与此同时，任思媛抖音直播间首次直播了舞台演出盛况，评论区网友纷纷留言：“这唱腔真厉害”“太有韵味了，要传承下去”……一位京剧演员在网络上受到如此广泛的喜爱，之前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任思媛似乎有种天赋，在任何舞台，都能将京剧最富魅力的部分传达给受众。
这次见面会，有很多外地的粉丝都是慕“任思媛”的名而来，为了一场演出和一位戏曲演员奔赴一座城。在为期3天的见面会中，任思媛不仅安排了与粉丝的见面与互动，还带领大家游览了大连著名景点。多年戏曲直播，她吸引了更多京剧爱好者；一次粉丝见面会，让更多粉丝欢聚大连，这些都可成为城市传播的良好载体，成为拉动流量的“微光”。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任思媛，那就是“传”——京剧的传承和传播。任思媛希望通过与粉丝面对面的交流与互动，让更多人了解京剧的魅力，进而推动京剧的传承与发展。直播平台让她成为了主角，她以直播间为战场，磨砺表演技艺，为戏曲推广注入不竭动力。可贵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忘与城市的文化发展同步，以优秀戏曲作品为媒，邀请各地粉丝来大连看戏、入戏，让城市更具“声声不息”的活力。
在直播的这些年中，让任思媛愈发坚信，老百姓对京剧是有需求的。“京剧的发展创新，不在京剧本身的内容和形式上，而是在老百姓接触京剧的方式方法上，借助短视频、直播的形式，大家能更便捷地欣赏到京剧，京剧能走进更多人的生活，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在任思媛的心中，始终燃烧着一簇弘扬国粹、振兴京剧的火焰。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把戏唱到粉丝家门口，做一场全国巡演。
百戏不与年俱老，传承永似少年时。在任思媛身上，既没有丢失传统戏曲的品格、气质、精神，又“丝滑”地融入了时代精神和个人特色。未来在书写互联网对京剧传播影响的历史时，或许“任思媛的抖音直播间”也会成为其中小小的一笔。
?文·大连新闻传媒集团记者李丽 图·李元?
来源：大连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