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和《墨雨云间》,一生不被期待的东亚女儿

时尚   2024-06-17 19:51   辽宁  
相比原著《玫瑰的故事》里的黄玫瑰,剧版《玫瑰的故事》里的黄亦玫,要幸福的多。
黄亦玫出身高知家庭,父母宠溺,哥哥护短,她因为失恋半夜给妈妈打电话,妈妈着急的一晚上没睡着,现学怎么发短信,给她发了一大堆短信,安慰、鼓励她,告诉她全家人都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哥哥简直是所有女生小时候梦想过的那种暖男+妹控哥哥,护着她,和她无话不谈,帮她出主意怎么追男孩子……
黄亦玫简直是生活在完美到不真实的东亚原生家庭里。
但是这也由此引发了一个问题:如果她从小在能得到很多很多爱的环境里长大,那她之后的婚恋经历,怎么会像一个缺爱的小女孩一样,急迫地向对方索取爱和关注,并且通过求学和婚姻逃离家庭?
这是因为,原著里亦舒给黄玫瑰设置的,是一个现实又典型的东亚家庭。
细心点的观众会发现,剧版第一集里周士辉的未婚妻关芝芝找上门来大闹,说黄亦玫是小三,当时黄亦玫的妈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她的,在她顶嘴之后还给了她一个耳光。
请注意,黄亦玫此时说的是:“你怎么老是不相信我呢?”说明妈妈对她的不信任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习惯性的因为外界的缘故而训斥自己的女儿。
这个妈妈的人设,很明显与后来开明大度、关心体贴的妈妈的形象是割裂的,因为这个妈妈的人设,更接近原著里那个不理解玫瑰,只希望她循规蹈矩,未来做个贤妻良母的妈妈。
原著里对黄玫瑰的妈妈着墨不多,但她对玫瑰的一生影响巨大,亦舒笔力了得,通过寥寥几笔侧写,就道尽了东亚母亲对女儿常有的敌视、规训和控制的心态。
《玫瑰的故事》原著很有意思,从主人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父母对男孩女孩的不同期许,黄玫瑰的哥哥叫黄振华(振兴中华),初恋叫庄国栋(国之栋梁),继子叫罗震中(震撼中华),而玫瑰,只是一朵玫瑰,被物化被凝视的一件“物品”。
当然,几位名字很有气势的男性,在书里的所作所为并不令人敬佩,反而一个赛一个的癫。
书里写道,苏更生对黄振华和庄国栋笑说:“很伟大的名字,你要振兴中华,他要做国家栋梁。”她停了停,“所以我喜欢玫瑰。她安分守己地做一朵玫瑰。
可是在最开始,她也并不是那么情愿按父母的期许去做一朵玫瑰的。
玫瑰十五六岁的时候正值叛逆期,她剪短了自己的齐腰长发烫了一头卷,穿着热裤蹬着一双轮滑鞋到处穿梭,还跟学校里的一个男生学滑水,把皮肤晒得像吉普赛姑娘一样黑。
玫瑰母亲对此的评价是: “怎么会生你这种女儿!”母亲骂道:“一点教养都没有,净丢人。”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连一向对她苛刻的黄振华在多年后都很怀念那时活泼热烈的小妹妹,可在玫瑰的母亲眼里,这样的玫瑰,哪儿哪儿都不对。
试想一下,如果玫瑰是个男孩,他的母亲还会这么说吗?只会觉得男孩子贪玩调皮热爱户外运动是正常的。
原著里周士辉的妻子找上门来,母亲给了玫瑰两个耳光,并表示管不了这个女儿了。
苏更生请求玫瑰的母亲让玫瑰和她同住,玫瑰搬家那日冷笑说:“老妈本来生我下来玩,发觉我并不是洋娃娃,便转送了给别人。”更生很难过,她将玫瑰拥在怀中。
黄振华认为玫瑰不是一个有灵魂的女孩子,认为她毫无思想,可是她很早就对苏更生倾诉过她的寂寞。
虽然她生在一个物质条件不缺的家庭,可是她的父母和哥哥并不真正的关心她和爱她,他们爱的是一个理想中听话懂事的女儿、妹妹,一个能够被夸赞为贤良淑德的传统女性,而不是真实的她。
玫瑰说自己像木偶一样,没错,有无数女孩子就是像玫瑰,像娜拉这样长大的,从父亲的家到丈夫的家,她们不过是从一个玩偶之家,到了另一个玩偶之家。

△易卜生《玩偶之家》台词
玫瑰为什么会在和庄国栋的情伤之后,选择了各方面都和她不匹配的方协文结婚,和她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同期在播的另一部热剧《墨雨云间》恰巧在女主的妹妹、恶毒女配姜若瑶的剧情改编上,可以看作是在详细说明玫瑰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原著《嫡嫁千金》里的恶毒女配众多,且人物单薄片面,对女主的恨意来得机械莫名,人物全程没有心理变化,只是一心作死,把脸送上去给女主打,最后被女主虐。
而《墨雨云间》里的姜若瑶人设丰满多了,她对女主的各种不满,有种被宠坏的小女生不满风头被抢走的幼稚。
但在姐姐险些被害的关键当口,她也良知未泯打晕了自己心仪多年的渣男,而救了一直看不惯的姐姐,证明她是一个有人性的正常人,还有得救。
恶毒女配这一刻自我觉醒的高光,十分动人。

△把姜若瑶替换成黄玫瑰也是成立的。
在姐姐的劝说和启发之下,她终于当着自己的父亲和一直以“我是为你好”为借口安排、控制她人生的母亲,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并拒绝了母亲为她安排的亲事。
黄玫瑰的母亲和姜若瑶的母亲是同一种最常见的东亚母亲,她们喜欢把“我是为你好”挂在嘴边,从日常生活、学习就业、恋爱择偶等等全方位去规划、控制儿女们的人生。
对于儿子们的人生,她们的规划是望子成龙,倾尽一切资源帮助儿子在社会竞争中占据优势。
对于女儿,她们又是另一种规划,她们以一种实用性的态度去审视和物化自己的女儿,以男凝的标准去要求她,希望她能成为男人和未来婆婆眼中值得娶回家的好女人。
所以她们常常会忧虑女儿怎么长那么高、怎么身材不够苗条、怎么鞋码那么大,这样未来没有男人要她们了可怎么办?
如果她们真是以爱自己女儿、关心她们健康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女儿,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忧虑。
但她们往往是以男性的眼光和标准,去看待自己的女儿,考虑的全是他人的看法和意见,唯独不关心女儿的真实想法。

△典型的丈母娘心态,只考虑女儿未来作为男方家庭的服务者合不合格,帮未来的亲家培训贤惠的媳妇,却没有对自己女儿的爱。
《玫瑰的故事》原著里黄玫瑰选择了方协文并定居美国,和姜若瑶痴迷周彦邦的理由是一致的,她们知道这个男人不是那么的好,只是贪恋一个能够逃离没有温暖的原生家庭、逃离母亲控制的机会。
当然讽刺的是,当剧中的娜拉都觉醒了,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不想着急结婚,但只因为姜若瑶的母亲季淑然给她安排的齐家公子长得帅气些,观众老爷们就说她不懂事,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关回玩偶之家去。
觉醒的娜拉毕竟是少数,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认为黄玫瑰的母亲和季淑然才是正常人,反抗的黄玫瑰和姜若瑶是被宠坏了不懂事的小女孩。
原著里最悲剧的一段剧情,是玫瑰决定嫁给方协文,才因此和母亲和解,母亲对方协文赞不绝口,连黄振华都看不下去了。
她并不在乎玫瑰是否快乐,她满意的是曾经走上“歧途”的叛逆女儿,终于按她的规划,嫁给一个男人做贤妻良母了,完成了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大的期许,没有让她丢人。
玫瑰迅速地生了孩子,胖了三十磅身材走形,回到香港问苏更生赤柱是否有七元一条的牛仔裤卖,她想买三十条回美国慢慢穿,又问什么皮鞋五十块一双,令苏更生瞠目结舌心生悲哀,但她这样的贤惠,正是她母亲想要的结果。
后来她被问为什么明知道不合适还和方协文维持了十年婚姻,她答道:“因为母亲的缘故,为了使她开心。”
黄玫瑰明知道母亲不懂她甚至不爱真正的她,但她可以为了让母亲开心,牺牲自己十年的快乐和自由,进入到一段压抑的婚姻关系中去。
一生渴望亲情的东亚女儿,即便被父母过度索取和伤害,也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满足父母对他们的期望,做他们心中那个听话乖巧、孝顺懂事的好女儿。
剧版修改了黄亦玫的家庭关系,我觉得是多少有点遗憾的,娜拉的觉醒与出走这个主题,对现在的女性来说同样意义重大。
相比起剧版为黄亦玫设置的凤凰男老公、刁钻的婆婆、生孩子不给打无痛的狗血,原著里设置的父权制体系下扭曲共生的母女关系,能更深层次地说明女性的觉醒和独立之路为何如此艰难。
因为很多母亲,都在以爱为名把女儿驯养成笼中鸟,让悲剧世代循环,还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女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们从未想过,女人还能有别的活法,女人可以不活成父权制塑造成的那副样子。
她们从未意识到,女人,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女人,不应让她的性别,成为阻碍她成为一个人的理由。
剧版《玫瑰的故事》相比其他的都市爱情剧,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就是用庄国栋、方协文,包括黄亦玫的哥哥黄振华这样普遍意义上的好男人、青年才俊在婚恋中的种种自私和不堪,为女性幻想的玛丽苏爱情和完美男性祛魅。
如果它再勇敢一些,不美化原著的母女关系,进一步给不健康的亲情祛魅,让更多黄玫瑰和姜若瑶这样的女儿清醒过来,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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