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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ings:
这是我自己真实的个人回忆。我想把前半生三十多年的经历写下来,这会是一部非虚构自传长篇小说,并打算在半年内写完。
平时的文字,常是商业行为,不得已而为之。只有这样认真写的,是唯独真正想做的。
一
前边23节是旧文
第24-26节为今日最新更新
1
他像陷入一场梦境。悉尼回国的航班,从南半球的赤日高悬,飞到北半球的寒冷冬季。十几个小时,先抵达上海转机,再飞向云深雾重的重庆。
他梦见自己,在笨拙的学习飞行,从一座山峦顶上,再腾空跃向另一座葱郁青峰。忽然,高山丛林,变成了摩天大楼,他在林立的楼宇之间,盘旋奔赴,千里魂飞。他像是在被人追赶,又仿佛在飞向一个归处。似鸟投林,如雁投山,只为有一个暖巢可栖。
他醒来,飞机仍在太平洋中部,从澳洲海岸,刚飞到印尼。舷窗外,太阳发出刺目白光,他拉下遮光板,再也无法入睡。飞山越海,寂静无边。
很多年,他开始喜欢安静,流行音乐在耳中,渐渐变得如同嘈杂音,只偶尔听一两段喜欢的戏曲。少年时,常陪伴外祖父母听戏,他以为这只是人老去后的爱好。如今,试着去听,循环往复,天长日久,过耳不忘,也能应声吟唱几句。
后排座位空出许多,他的座边也没有旁人,于是向服务生要来一条薄毯,让自己卧倒蜷缩起来。他有一瞬间,会想起第一次坐飞机时,内心雀跃,欢欣鼓舞。直到飞行难以计数,现在只觉得无情无趣,在天地川海之间穿越,也只是在交通工具上度过时间。
他越来越明白,人在天地之间,就如同蜉蝣过客,时间在身上穿流而过,只留下一双有所精减的双眼。眼神笃定,目光柔和,不作他想,别无所求。再也不会与陌生人互相打量,生出不必要的幻想与猜度。一个人,惯于长年累月与自己独处,或充盈在充满爱意的世上真情里,就再也不会期待外界的力量。外求于物,不如内求于心。
就如同这一刻,窗外的云光天影,只是自然变幻转腾的一瞬。一个人的心力、营算、惧怖、妄念,在无穷的宇宙之前,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时间的冲刷,抚平内心的颠簸,让人变得心无旁骛、返璞归真。
他把脸埋在薄毯里,高耸的鼻梁像一座丘陵。起伏呼吸,只想旅途快点结束。机舱灯光,明明灭灭,恍惚之间,听到提示音:“我们将在上海降落”。
他在上海生活多年,连户口也在这座城市,此时却不做一刻停留。坐摆渡车,等待行李,再过安检转机,来到飞往重庆的候机厅。
长久等待,再上飞机,将随身背包放在地上,把护照、身份证、登机牌都塞进包里。起落升降,云山飞渡,神魂驰荡,静默无声。
模糊中,想起戏曲《情探》中的一段《行路》:
2
飞机落地,已是午夜,舷窗外的重庆,灯火辉煌。
他在悉尼居住半年,家里细心栽种的植物,已经枯萎零落。只有一盆从山上挖的野芋,和阳台花坛中的几株茉莉,残留着一点绿意。走到阳台,零星灯火,渐次熄灭,陷入沉静。天地寰宇,瑶池风物,又怎么比得上世上人家。
他想起,童年时的浙南故乡,自己在白墙黛瓦的两层小楼上,看着玻璃窗外的寥寥行人,极度渴望有一处自己的房子。父母争吵,无止无休,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幻想如果有一处独处的天地,他可以永远呆在里边。到如今,年纪长大,真正有了自己的房子,在万人如海、大厦林立的城市,也不过是一处住所而已。
太多事物,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都显得千山万水、遥不可及。等时过境迁,过了那个年纪与心境,却又近在咫尺。
他拖了积落的灰尘,清扫了要睡的房间,铺好干净无暇的床罩,放上夜晚睡觉用的枕头,取出已摘掉织物标签的被子,再服用每晚临睡时的安眠药物:思诺思、氯硝西泮、劳拉西泮、氯米帕明、马来酸氟伏沙明。
去悉尼后,他开始服用新的药物,来换掉渐渐失效的旧药。取出剪刀,把正在新旧更替的药,按照增减的比例,剪出不同的大小。
药物起效前,去沐浴间冲澡。一年四季,他都需要清洁,无论炎炎暑天,还是皑皑冬雪。一具三十多岁的身体,靠药片维持镇静安宁,每晚需洗净油脂污垢,再躺进格外洁净的被铺里,在意志消散中睡去。这就像一场告别仪式,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得到休息。
过去十年,他都在服用安眠药物。世上竟还有这样一种力量,能迫使人失去意识,在一片空白中睡去醒来,恍若新生。
如果说,生死之间,还存在另一维度,那便是具备自省能力的大脑和意识。生是七情六欲、贪嗔痴怨,死是无知无觉、无明无察。
两个人,心怀别绪,眼藏幽情。一旦四目相对,就能看出对方的过往、来历、心绪、暗影,看见他千层缎面下掩藏的一根针。而无关之人,就算迎面而来,发生时空交集,在一个集体里被迫相处,也不过是随班唱诺、厮混度日而已。
古人写诗,“人随梦电几回见”。有情之人,刹那相视,一眼万年,穿皮破骨。当然,这也是难求的,一生也只能遇见几次。
他也偶尔写几句古体诗。有一年,生活在北京,独自去颐和园,走在昆明湖上,忽然想到几句:
图/ 后来在北京生活时,办公室茶水间旧照。整容术后一年
3
冬日重庆,雾色连城,迷朦茫然,长久不散。
起床后,走到盥盆前,用清水洗脸。回到厨台,打开直饮水,灌进烧水壶,等水烧开后,冲了一杯纯黑咖啡。
将阳台玻璃门,留出一条缝隙,让屋外的冷空气缓缓渗入。这座城市,像是一个天然加湿器,雾气濛濛,但不肮脏。点亮台灯,坐在工作桌前,慢慢喝完咖啡,等待身体从药力中复苏。
他喜欢在白天点灯,昏黄颜色,如迷途幻海中一点烛火不灭。打开电脑,阅读邮件,开始回信:
“
莲生,
十年不见,禅前望安。
有时,翻看旧照,灵雀寺前的你我,仿佛时间倒流就在眼前。那时的我,觉得肩负重量,我行走过的路,比他人都困苦难行。
但人生的路,从来都如同行走在刀刃,比我一望平川的虽有人在,比我坎坷崎岖的也有人在。
我离开藏地,与你分别至今,在上海、北京、悉尼、重庆都长住过。今早起来,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眼前这一具皮相骨肉,竟也已伴随我十几年了。
读来信,你决定回后藏,管理家乡的灵雀寺,我很为你高兴,谢谢你邀我同往。肉身在世,转眼成灰,我们能在时间中重聚,一定是殊胜的缘法使然。
我未信奉任何教传,但对经书里的劝世言辞,觉得亲切而欢喜踊跃。众生情执,业障深重,万般无常,有求皆苦。
这几年,我虽过得安心,但服用的安眠和抗强迫药,逐年增多且失效。药物终归难以带人穿越心识障碍。
昨晚,双脚冰冷,看天气预报说,寒潮过境,凛冬将至。等这场风雪过后,我便去藏地找你,我也想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愿我们身处隆冬,心仍在盛夏。
十四”
十年前,他独自坐火车,从上海前往西藏。识别人像的机器,无法读出他的面容,经人工仔细辨认后,他拿到了一张临时身份证。两天一夜的火车,一路西行到达西宁,再向青藏高原攀行。
天路漫长,四顾茫然,他只是面目安静的坐在窗边,景迁物移,心神滞重。俊美清晰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鼻子、眼角、颧骨、下巴、下颌、脸颊,比例精细,无可挑剔。这条路,是他少年青春的终点,没有人会再认得他,就如昨日再也不会重现。
到达拉萨后,在各处的寺庙盘桓。剧烈行走来带不适,他在一座寺庙的佛像前浑然倒下。恍惚迷离,暗如永夜,他忘了自己何时睡去。空气中,只有一点薄如蝉翼的光线,微光如鳞,闪跃跳动。
睁开眼睛,已躺在殿角的榻上,一个少年喇嘛,正在照顾他。“我来这里朝拜,刚在殿中诵经,听见了外边的声音,你并无大碍,片刻就会好转”。
他只是未吃东西,加上氧气稀薄,喝了一盏酥油茶后,很快清醒。
少年看着他说,“你的口鼻间,伤口刚愈合,不能消耗太多力气,此刻正应当休息”。
世上所有的相会,都是因缘使然。因缘具足,便当相会。
图/ 坐上海-拉萨的绿皮火车到西藏。整容术后半年
4
他感到惊讶,但也并不在意,一个人变得心沉气静,也就不再关心外界的打量。
黄昏日落,金光刺目,经幡飘扬,号角鸣响。寺中僧人,戴着喇嘛高帽,露出半条臂膀,脱掉深红僧靴,光脚进入殿中。这座寺庙巨大,傍晚时僧侣在大经堂齐聚,祈祷诵经。
“你知道灵雀寺在哪里吗”,他问。
“那是远方山谷的一座偏僻寺庙,已经败落,鲜有人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几天,逛城中寺庙,只为消磨时间。一个老僧人,凝视我良久,忽然对我说,’你长得极有佛相,但似乎心怀郁结。你应当去一趟灵雀寺,在正殿中绕行祈祷,一定会有所收获’”。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佛身常住不灭,涅槃常乐我净。四天后,我将前往灵雀寺,你可以和我同行”。
他和莲生,就此相识,世界广袤无边,众生因缘会聚。
回到酒店,打开电脑,搜索灵雀寺,找不到任何文字记录。这只是他的工作习惯。他从大学毕业,在上海为一家英语报纸当助理:搜集新闻、联系采访、现场翻译、核实资料等,平时在家工作,需要外出时再出门,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
在上海郊外的佘山,租了一套高层公寓,一个人阅读、观影、独处、出行。楼顶天台的最高处,可以看见东佘山、西佘山。他在那里,放了一把躺椅,每到日落时分,就爬上天台看书,一直呆到夜幕降临。
他从浙南,来上海读大学,这座城市物欲丰盛,就算房价昂贵惊人,外地迁徙而来的家庭,也会为此押注上所有,为一处得以落脚的水泥房子,费尽心力,辛苦工作。
人们对生活孜孜以求,却进入他人设好的牢笼,为此付出大多时间,勤勤恳恳,在所不惜。他不愿就此被束缚,毕业后租住在便宜的城郊,与城市的热闹喧嚣,保持距离,冷眼旁观。
他对自己克制欲求,对周围世界没有野心,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在这座几千万人的城市里,在蜂涌而至水泄不通的人潮中,人声鼎沸,只觉孤独。
不是每个人,都能肆意优游的活着,他们常以世俗的标准渡过人生。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与人结婚,生儿育女。但世俗的标准,并不适合每一个个体,至少他不能如此。
早早睡去,天光乍亮,起床洗脸,在靠近窗台的沙发上,开始读《涅槃经》。他来拉萨前,买了这本经书,打算在旅途中读完:
“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夫盛必有衰,合会有别离……”。
图/ 在拉萨的寺庙中的照。整容术后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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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白,莲生为何带他去这座僻远寺庙,他就像顺从前世的宿因安排,跟随这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踏上旅途。
坐火车,一天一夜,来到边陲小城。在这里,人们惯于驾驶越野车,以便在起伏山路上攀行。搭上车,前往一座山谷,在人迹绝踪处,开始下车步行。高山砂石,手脚并爬,翻丘过壑,健步如飞。
“莲生,你对这条路很熟悉吗?”
“是的,我出生在寺边的村庄。我的父亲,原来是灵雀寺的护法喇嘛,他在二十年前出家还俗,在城中经营一家藏衣店,收入用来供奉寺庙。”
“寺中现在还有僧人吗?”
“只有我、我的经师与两个幼年孩童。灵雀寺的法脉久远,共有十代活佛在这里转世,上一世活佛去汉地传法,在多年前圆寂。这里的生活僻远艰苦,僧人们需要亲自劳作,渐渐还俗或离开。僻野村寺,不为人知,衰朽失传,在这边很常见。”
莲生幼年时,被送到寺中,跟随老僧人,学习经文、历算、美术、医药、天文、建筑、汉语、英语。常上山采药,见到有人生病,就主动替人把脉诊断,自己做药给病人吃。
山谷气候,暖如春日,山顶雪水化成清泉,在谷中细石上穿流而过。高山松树,不蔓不枝,洁白花树,烟重雾障,路上有花朵、苔藓、蕨丛、牧马。他们一边赶路,一边零星讲话。
莲生的身形修长,双目温柔澄明,心怀赤诚的脸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力量。也许是常年修习的缘故,他比同龄的人显得更加沉着。一个少年,自食其力,劳作学习,外出朝拜,静守闭关,因此获得更多心识与智慧的成长。
而一个人,找到与自己相处的方式,也就知道了如何与这个世界共存。
“莲生,你为什么会带我来灵雀寺?”
“我在人群中认出了你,我们在等候你的归来。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要记得自己为什么出发,并去往何处。”
“我只是一个在世俗中长大的平凡人。”
“以水洗面,得净法门。相信我,现在用清溪泉水,洗去你身上的尘埃,记住你在水中的倒影。等到了灵雀寺,你将明白一切。”
莲生引导他,来到一处密林深溪,褪下僧袍,脱尽衣物,服侍他进入溪谷沐浴。飞鸟鸣空,绢蝶翔舞,人身可贵,万物有灵,他们仿佛在准备一场仪式。
走出水面,日照幽林,天地大美,壮阔幽微。他们终于抵达灵雀寺,寺庙前方的土灶中,燃放藏香和柏树枝,散发出浓郁的味道。
宝顶屋脊,苍劲古老,五彩幢幡,暗淡褪色,院中的一颗老花树,开得重重叠叠哀艳靡丽。正殿中,有十座灵骨小塔,是寺庙十位转世活佛的遗骨。他们开始绕着大殿诵祷。
祈祷结束,他看见殿中,摆放着一幅旧照。他在瞬间,觉得凛然而空白,这幅被供奉的末世活佛相,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一刹那,他像坠入时间的迷雾,在脑海中闪回追忆,却一无所知。
一位老僧人,带着两个幼童,缓缓进入殿中,双目迥然,瘦削矍铄。老人倒身长拜,匍伏在地,对着他说,“您终于回来了”。又念了几句偈语:
佛力大无穷,尘海本自空。
我心今放下,长住光明中。
图/ 跟随莲生来到灵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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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一幕,令人梦魂颠倒,他从一片茫然中醒转过来,转过身,对莲生说,“请为我准备一间房间,我可以对你讲述我的故事”。
僧房暗冷漆黑,令人立足生寒,莲生带他前往寺边的村落。溪谷的平地上,矗立着一些白色碉房,屋顶的四角有五彩缤纷的小旗,分别是蓝、白、红、绿、黄,以表示天、云、日、树、土。
水声簌簌,木林森然,来到一座石墙木檐的碉楼,深檐小窗,形如堡垒。
“这是我父亲还俗后盖的,我幼年在这出生长大,周围零零散散还有一些人家,他们基本以放牧牛马为生。”
穿过一楼的储藏室,爬上狭窄的独木楼梯,二楼是堂屋、卧室、厨房,三楼则是经堂、屋顶平台,一座佛龛内,供奉着唐卡佛像、绿玉度母、纯银法器。
莲生在炉灶中生火,燃烧香草、柏树枝叶,芳香弥散,整座房子渐渐散发出令人安稳的气息。
打开一扇木门,一间带着窗户的卧室,黄昏落日金光璀璨,刺目光线穿透玻璃,在墙面上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莲生沉默做事,将寺中带来的糌粑、酥油茶、酥酪糕,放在灶台上加热,用木碗和食盘盛放,端到他的面前。食物和住处,给人带来最基本的安全感。
“莲生,你见过寺庙照片上的人吗?”
“没有,那时我还我没有出生。数月前,我们得到他圆寂的消息,迎取遗骨供奉在大殿之中。”
“你觉得我和他相像吗?”
“相貌上的确很相似。但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业力,需时刻观照心念,凭借此生的修行和智慧,证得清凉和光明的境界。所以,此时此刻,在我眼中,你们是不一样的。”
“那你相信轮回、相信前世今生吗?”
莲生犹豫一会,说,“我不知道,你呢?”
“我不信。刚刚,我的确如同看见一面镜子。在冥冥之中,像进入了一条幽暗隧道,循着光亮打开尽头的一扇门。我以为,我已与过往诀别,却发现推门而出,又见到过去的旧影。而事实上,我得到现在这幅相貌,也只是在数月之前。”
摘叶寻枝,入海算沙。本以为已经甩脱了旧躯壳,没想到人海转身,你我再度重逢。
图/ 当时在西藏时的照。整容术后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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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少年时,我常对着镜子,凝视镜中的自己。我对美有孜孜不倦的企图心。有时候,就像一个临水自照的少年,沉迷于自己的倒影,生出自恋和悲悯。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人活在这个世界之上,本就要与自己独处。就像一只鸟兽,梳理自己的羽毛,珍惜自己的色彩。到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面目平庸,想成为更俊美的人,哪怕一生独行于世,也可以取悦自己。
半年前,我决定拿出积攒的钱,去韩国找最好的医生。我想做整容手术,而幻想中的样貌,在心中已浮现了千万遍。我只是借他人的手,来完成这场雕琢”,他说。
他花了数月时间,在网络上收集资料:诊所、医生、事故、黑名单,去韩国驻上海领事馆申签证,订了从浦东机场飞往首尔的机票。
万法空相,诸法无相;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但他就是想求一个究竟。一切事物,也许只有拥有过,才能真正勘破放下。
在首尔,住进一家宾馆的小房间。下楼,步行走过背街小巷,进入钟路3街地铁站,搭乘3号线地铁,前往狎鸥亭。这条街上,密布几百家整容医院,大小楼宇,摩肩接踵。
寻找名单上的医生,约面诊,问手术细节。中国人随处可见,会有操持流利中文的人,来娴熟接待。前台登记时,他在表格上,填写自己的信息:
国籍:中国。身份:浙江省。姓名:夏克余。
他的手机上,存了一个人的照,是从交友软件下载的。当医生问他,最想成为什么样子,他就拿出照片,递给医生看。
“这是僧人吗?为何既穿僧衣,也穿平常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在网络上看到他。感觉他的面庞神色,散发一种光明暖煦的力量”。
从有记忆起,他对外界的暖意,便有一种天然的向往。不是每个人,从出生那刻起,都能被完满的爱意包围。为什么有人在世上会觉得举步难行,那无非是对爱向往得太多而得到的太少。
譬如磨镜,垢尽明现。人的心识,在时间中,得到清洗纯化,变得干净透澈。每个人,本来就有慧根,在一生的时光中,渐渐变得耳目清明、洞若观火,并尝试对自身的缺陷进行弥补修炼,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完全的人。哪怕只是从相貌开始。
终于,在一家小诊所,一个医生对他说:
“我可以帮你。你想成为这样,需要割眼角、做鼻梁、缩鼻翼、修鼻头、垫下巴、颧骨内推、削下颌角、调整上颚,再用钛钉固定。一共分三次做,每次间隔一个月”。
我们活在世上,最终就是为了呈现本来面目。如果无法向外求,那就只能自修自渡,譬如蚌将泥沙磨砺为珍珠。
图/ 护照、去韩国的签证、整容机构的手术单、整容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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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现在的容貌,不是你原先的样子?” 莲生问。
“不是,这是参照那些照,通过人工手术得到的”,他说。
“你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没有,我忘了何时何地存下这些照片。也许是上海,也许是浙江,但他一定曾在我身边生活过。”
“你是说,活佛圆寂前,就在你身边?”
“是的。有时候,我还会翻看这些照,除了在大殿上供奉的,剩下的都是生活中的场景”。
在首尔时,呆在宾馆,足足三个月。手术、出院、回诊、换药、拆线、再手术,直至完成。去便利店,购买食物,回到房间,看电影和书籍,日日夜夜周而复始,等待时间过去。
回国后,几乎足不出户,因为脸上还有浮肿。冬季的手术,等过了春季,骨骼渐渐痊愈,皮肉也消瘦下来。这次来藏地,是他第一次出远门。
人与鸟兽,都是一样的。毛发爪齿、皮肉筋骨、髓脑津液,死后一切都化为虚有。只是人会观察、学习、思虑、执迷,如果不能降伏其心、息止妄念,就会产生痛苦烦恼,生出幻想我执。
天色开始暗淡下来,莲生去炉灶中添火,打开碉房卧室的窗扇,夏夜的凉风拂面而来。夜晚温度下降,又拿来缎面薄被子,让他盖在身上。远处的雪山之上,一轮明月当空悬照,无穷无尽的夜星明亮异常。他把自己蜷缩起来,额头贴在莲生的袖口上,像是一个安静的孩童。
“莲生,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一个人独行于世的缺憾吗,哪怕生活在上海这样巨大的城市,也会觉得无所归依”。
“我不能想象,但我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在旷野行走,在漆夜诵经,在碉房中清扫,在拉萨街头游荡,每个人都在面对自己的困境,也许我和你的孤独是一样的”。
“那你都怎么面对自己呢?”
“尽力守护自己的内心,持诵经书中的善言和佛号。精进自己,悲悯他人,摄善除恶,增长智慧,就可以到达清凉和自由的境界,佛法就能在我们面前一一演释”。
那一夜,他们促膝抱肩,忘记如何结束,在暗夜沉沉中睡去,直到日光升起。
原路返回,在灵雀寺告别,接他去车站的司机,已经在大殿中久候。他在正殿拜倒,看见活佛灵塔前的玻璃上,贴着一张红色纸笺,上边写着一句偈语:
普令众生得法喜,犹如满月显高山。
老僧人,前来为他祝祷。他问,“老师父,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老人说,“经书上的道理,与人生在世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你回到世上,时常要记住:一个人的心,如果思量恶事,就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就化为天堂;思量毒害,就化为蛇蝎;思量慈悲,就化为菩萨”。
心之所向,就是一个人的造化。
图/ 整容回国后,在家等待浮肿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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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了,他很久没写过古体诗了,在这个春天写了两句:
有时候,也想写一点针砭时弊的话,终于还是觉得超出了自己的范围。谁又能以一己之力,抵抗时代的洪流?他环顾四周,决定做回一个闺中小儿女。
一个人,如果能在五脏六腑之内,在一己存生之处,依然保持说真话,就已算是难得了。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从天真无邪,变得沉默自持,而一个人的老去,从来都不是年纪长大、少年不再,而是从真心示人,变得犹疑猜度。
但真诚,是一种缺漏吗?不是,这是一个美好的品质,哪怕这偶尔让你袒露于人前。他也庆幸,自己在人群中,还有保留说真话的权利,哪怕只是在说情情爱爱。
上海地铁三号线,行驶过城市的上空,他仍记得,自己在读书那几年,从东体育会路出发,乘坐地铁,经过虹口足球场、中潭路、中山公园,上海最高的天际线,在车厢外的楼宇之间,闪闪现现。
从浙南来到上海,多少天涯道路长,最终能遇见谁,叶落归根在哪乡?他不知道。在车厢中,会觉得悲戚难过,眼泪会忽然滑落下来。一开始,他也想隐藏,不想被人察觉,后来就随它去流,发自内心的泪水,又有什么不可示人,也算是一种凄美。
大学宿舍,在虹口区的一栋旧公寓,他住在顶楼,地上铺了老实木地板。打来清水,买来清洁剂,一寸寸擦干净污垢,然后裸露双脚,走在木地板上。夏天,房间闷热,暑气蒸腾,偷偷买了一个二手空调,外机搁在窗外小阳台上,在高大松树遮盖下,也无人发现。
舍友,张云峦,已经去北京实习,在一家美国外媒工作。另一个舍友,在杭州一所大学教了几年书,又回来读英语系的博士生,学校另分了单身公寓。所以,他在上海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单身独居男子。
那时,没有智能手机,他用的是诺基亚E72,全键盘、金属质地、可以上网,传统手机的巅峰,也是时代的落幕。有时,上一个鲜有人知的交友论坛,是老外开发的英语BBS。浏览陌生的照片,读他们的自我介绍,外企白领、在上海的白人、异国他乡的旅行者。
与一个台湾男孩,约在赤峰路地铁站见。刚读完书,在上海的一家台企工作。穿着一件白色棉质T恤,散发出汗味和葱葱郁郁的海岛气息。好看的面目,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干净。他从未见过这样暖和温柔的人,一种找到同类的心心相印。他们在阳光中接吻、拥抱,互相亲吻了一小时,唇齿、额头、脖子、肩胛、身体、手指,仿佛时间停止。
他不觉得,这种短暂的相遇,肉体相见、充满情欲,有什么可羞耻的。食物、欲望、对爱的向往、对光亮的追寻,是人的本身。与其说,他在与人做爱,不如说是希望从他人身上取暖,被一个陌生灵魂善待,索取爱的能量。
你知道这世上的爱有多珍稀吗?去人群里,看看那些老去而落寞的眼神,去教堂里,看看墙壁上神爱世人的标语,你就知道了。
他们在宿舍呆了一天, 仿佛陷入类似爱情的关系。缠绵迷离,耳鬓厮磨,难解难分,男孩问他:
“我们去旅行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喜欢岛屿,我们去崇明岛吧。”
分别后第一周,在网上若有若无的聊天,周末又来宿舍见面。身体里的爱欲,像海水一样,一寸一寸的拍打在对方身上。这个男孩,就像柔软温热的沙滩,蕴藏着取之不尽的暖意。让他进入身体,或进入他的身体,一股暖流蔓延到全身。
傍晚,躺在木地板上,日落光线满屋满身,男孩说请他吃饭,下周一起去岛屿。忽然,手机震动,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在做什么呢”,是一个台湾女生的声音。
“我在家乐福,正在买东西。我刚看到了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我买一包以后带回去给你吧”,男孩说。
等挂完电话,他听见自己问:
“这是谁呢?”
“我女朋友”,男孩回答。
他们出门,走到赤峰路地铁站,在一楼的呷哺呷哺吃了一顿火锅,雾气迷朦中,看着对方的脸。暗夜街头,流连徘徊,在路口分别。男孩忽然抱住他,互相吻了很长时间,他在余光中,看见车流灯光在身旁飞驰而过。
几天后,男孩给他发短信:“你这周末有什么计划?”
他想了很久,真的想了很久,脑海就像片云全无的海面,终于打了几个字:“我也不知道”。再无消息。
你见过龙卷风吗?云天波海也曾连成一片,一旦风和日丽,雨过天青,就算你再思念,就算多少次打开过他的头像,也不可以再有关联。
多年之后,当他见过很多人,见了难以计数的人,他只想沉溺于与一个人的一往情深。
着尽锦衣着缁衣,多识草木少识人。
图/ 在上海地铁九号线松江大学城站(浮肿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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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早上出门,搭公交车,从东体育会路到曲阳路、邯郸路,十分钟到复旦大学。
去一个路口报刊亭,买当期的英文外刊。从各国的航班上回收的二手杂志,有的页面已被撕掉,是一些不能流通的敏感内容。
那几年,他给一些杂志供稿,写中文或英文稿件,名不见经传但吸引广告客户的。机场贵宾候机厅杂志、星级酒店大堂的指定报刊、免费赠阅上海老外的杂志。
毕业前,去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给时尚编辑当实习生。第一次见面,女编辑笑他,“《中国旅游报》,你还给他们写稿啊。”
在上海这座城市,以文字为生的人算是寥寥无几,能吃一碗干净的饭,对着键盘敲打字句,需要积累体察世情的慧性,年复一年的努力,以及人生的运气。
毕业时,他收到《东方早报》的offer,做了两个月的记者,就决定离职了。他实在不喜欢,办公室里的微言大义、杯水风波。
城市繁华,行色匆匆,他夹着一个收藏的八十年代真皮旧公文包,在如涌人潮中穿过。有多少人,能杜绝不必要的交际,离开人群投身于精神世界。
一个在上海的英国女记者,正在寻找一名新闻助理,于是他给她发去了邮件。她给《卫报》《经济学人》《金融时报》供稿,也兼任《Time Out》的电影编辑;他则负责提供选题、联络采访、现场翻译、协助写稿,除了采访出差,只用在家工作。
从宿舍搬走,租了一间老洋房公寓,出门就是田子坊、打浦桥、日月光,来自各国的游客肤色各异,人头攒动。近百年的公寓,铺着厚实老木地板,他打来清水擦洗,然后光脚走在木板上。皮肤与木头接触,感觉像与天然触碰。
偶尔,去城郊的一座古镇,那里有座观音禅院。庙宇正殿,放着人们布施刊赠的经书,他拿了一本《金刚经》和《地藏菩萨本愿经》。一个年老的和尚,望着他,开口说:
“你生得有福相,面额饱满,耳有垂珠,与我佛门应当有缘”。
“我想在世俗中,做一件喜欢的事,遇见一个相守的人,就觉得今生圆满,再无所求了”,他说。
“自性中本自具足一切法。等你参悟透了,福至心灵,都会实现的。”
人有善愿,天必从之。
图/ 在上海地铁某站(浮肿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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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异乡人,何处是归,哪里是家,他不知道。
诺大的上海,谈不上是城里的月光,他不觉得这座城市高高在上,只觉得与它遥遥对望。十三岁,念中学起,就开始寄宿读书,有多少个夜晚,走在僻静道路上,独自默默是一个夜归人。
拿到了上海的身份证,那又怎么样?黄金白玉非为贵,何况是一张生活在这里的准许证。他从不觉得,落户在上海,自己就成了上海人。
回不去的故乡,到不了的远方,万人如海,海中独航。
在老洋房住了三个月,终于觉得市井喧哗吵闹,决定搬回松江大学城。他的大学,在松江有个校区,他来上海的第一年,就是在那里上课的。
一个漂泊的、无根的人,会格外眷恋自己的来路,亦步亦趋,一再回头。打包行李,叫来货车,从市中心,搬到松江新城的一个小区,有别墅、住宅、公寓,名叫檀香花苑。
三室一厅,干净精致,一应俱全。他住在主卧,另两个房间,住着一对来自江苏的母子。母亲在楼下,给雇主当保姆,儿子在嘉定汽车城上班。
有时候,拖着一双木屐,走出小区后门,迎面就是上海对外经贸大学。穿过校园,文汇路上,十万名学生,就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青春逼人,如花着露,时间仿佛永驻在这一刻。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那是青春吐芳华。有时,他会去杂志店,翻一翻刚出的新刊,《智族GQ》《城市画报》《新世纪周刊》,或去旧日的食堂吃饭,走到原来的宿舍楼下,伫望一会,再原路返回。这是他凭吊张云峦的方式。
迷失的已经迷失,而相逢的总要相逢。他和张初见时,也觉得春光正当时,当时就是人生全部,怎会料到日后风流云散。
文汇路、松江新城、开元地中海、老城麦当劳、九号线地铁、金山城市沙滩,贫瘠青春的旧日影相,一幕一幕闪回停留,互相厌弃的两人,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天,他突然想给张写一封信,在电脑前敲打半日,最后还是删掉了。千言万语,无话可说;当时告别,就是永诀。
如果不是都考来这所大学,如果张不是来自沈阳的小官员家庭,如果他对世道人心早已了然于胸,如果他们没有成为室友,也许就没有后来的纠葛缠斗。
在新生报道的人群中,他辨认出张云峦身上的气息,孤独、邪僻、聪敏、羸弱、坚忍、伤情、疏离、善良,每一个受伤的孩子,都会呈露出的眼神和心念。心刚百病起,念柔万邪熄,张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而每一颗人心都是如此,不是吗?
春深日暖,马路边的朱砂玉兰,开得重重叠叠烟封雾障。穿着木屐,去大学城闲逛,再返回檀香花苑,从花树上折下两枝,回到自己的房间,插进碧绿的红酒空瓶里。
在阳光下,打开从寺院拿回的经书,对着窗台默读: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图/ 在上海地铁九号线上,浮肿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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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破损的人,是无法互相弥补的。他的痛苦,无人可以疗愈,你的伤口,他人也无法缝合。女娲补天,精卫填海,但心缺一块是难以再补的。
少年的他,怎会天然知道这些道理。人心的边界,以为穷究其问也能打破;本来的无缘,以为长久依偎也会是良缘。行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人,狭路相逢,再赤诚又有什么用呢。
他问张云峦,“你为什么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让人觉得如在云里雾里。”
“是吗,其实我对你已经言无不尽了”,张说。
是,他知道张云峦的点点滴滴,也许他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打开心门后看见的就是穷途末路。
很多个夜晚,他们走在大学城的街上,手里各拿一罐三得利啤酒。从文汇路走到对外经贸大学校园的河道边。
“云峦,上海的地名,有很多带水的字,泗泾、洞泾、漕河泾、肇嘉浜、打浦桥,这条河道一定是天然的,不是人工挖凿的”。
“我不喜欢上海,感觉很多事物徒有其表。但也不喜欢沈阳,就像我父母,他们喜欢钱,又觉得做生意是低俗的”。
“你们的关系好吗?”
“表面上吧,我越长大,他们就越表现得弱势。以前对待我的方式,永远也不会忘记。小学时,我妈来接我,朝我脸上吐口水。她会在我身上发泄,对周围也充满怨恨。有次我们去逛商场,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辱骂一个女售货员”。
“那你以后会去哪里?”
“我想去北京,我不会再回沈阳,带点东西回去看看就行。我畏惧回家,我希望保持距离。”
“我总以为你比我过得幸福,至少你的父母会给你一些指引。”
“这只是外人看起来如此。我爸是沈阳房产局的一个处长,但这也是他一辈子的尽头,他刚在股市里输掉了家里几十万所有积蓄。我妈从联通公司提前退休,一个月退休金只有800元。”
当然,这些对话,不是一次完成的。这是他们在大学城的日日夜夜,从宿舍去东华大学食堂的来来回回,从不合适的情侣到做朋友的反反复复。从松江校区搬到虹口校区,互虐的、交缠的、同处一室的完成的。
“你以前恋爱过吗?”
“以前,很爱班里一个男孩,是辽宁锦州的。我们交往几个月,才发现他和宿舍里、学校的其他人都做过,我只是他的一个猎物而已。我做心脏手术,住院一个多月,都没有联系过我。后来,我得了抑郁症,走到高楼天台上,想往下跳,但怕痛,没跳下。”
他们互诉人生,解剖过往,但却无法改变现状。有一天,在那条河道边喝了很多酒,抱在一起痛哭;有一天,大雪茫茫,张要回沈阳,他早早醒来,跟着张走到阳台上,从身后紧紧抱着;有一天,夜雨绵绵,争吵后张不见人影,他骑车去松江老城麦当劳,果然找到了,宿舍已关门,在那熬了一夜。
他长年失眠,张忧郁阴翳,两个精神病人,就算此刻紧紧相拥,又怎么能够彼此救赎。青春失序张皇,他们像住进同一间病房。同病相怜,困兽相斗,仅此而已。
青鸾舞镜。一只囚鸟,看见镜中的影子,以为找到了同类,却不知这是幻象,对着镜子激奋悲鸣而死。与其如此,不如不见。
图/ 读书时,与张云峦去上海金山海边沙滩的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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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松江大学城,复旦视觉艺术学院对面,开了一家奶茶店。
刚来这座城市,他也曾有很多梦想,恋情、财富、美貌,一切虚荣的种种企图心。刚来的第一年,甚至觉得来到上海,并非是来读书,而是来赚钱的。
选址、装修、设计、招牌、广告、售卖、雇人、看店,自己一手完成。在Photoshop上,画出Logo,去广告店铺打印,叫包工师傅按图纸装修,联系印刷厂生产纸杯。因为偏爱书籍,把店中一角开辟成杂志铺,售卖当期刊物。
他的家乡,以做生意闻名,他也想徒手成为富有商人,也许人生难题也能随之而解。亲自经历后,他看清自己并不擅长于生意,这也已非是下海经商的年代。
逃课开店,精疲力尽,某天半夜还未睡,在宿舍床上抽噎哭泣,悲伤像盐份随着泪水从身体里流出。张云峦酣然沉睡,无论白天心境多沉郁,张总是沾枕即眠。
而他不同。高一时,就长久失眠,用手臂撑着脖颈学习,凭借意志力撑过多年考试。一个表面完整的人,脑中如顶着一块巨石,昏昏沉沉,经年累月。
他俩之间,什么都发生过,也像什么都未发生,渐渐的,他发现张在嘲笑每一个人,温和态度下的对整个世界的龇牙竖毛。张与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同学,像结成共同抵御外界的同盟,一起嘲讽这个班级里细微变化。
嘲讽一个容貌姣好出身贫乏的女生,一定有去校外卖身;班里几乎每个男女生,都得到一个轻蔑的绰号;瞧不起任何人,但时刻关注他们的动态,收藏浏览旧同学的人人网相册,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笑料。
某天夜里,他辗转未睡,终于决定窥视张的内心,将张的手机从枕底下轻轻拿出,猜中密码后一条一条翻阅QQ聊天记录,他看见了这些对话,也看见了自己的绰号:Retard(迟钝的、弱智的、愚蠢的)。
“Retard奶茶店的Logo设计好丑”、“Retard半夜哭了,他可能觉得我会去安慰他,我一直在装睡”、“Retard刚刚帮我口了,我今天没有心情回赠他”、“Retard去松江租房,被人冒充房东骗了6千,他用赚的钱去还被骗的钱,他真的好蠢”……
张是聪明的,至少精通英语,这也让他看见了知识的力量。张在宿舍,无字幕看Today Show、The Daily Show、Saturday Night Live、the Ellen DeGeneres Show。他陪张去过一个美国电视台在上海的实习生面试,看张接过上海电视台的英语财经节目翻译。所以他也想,为何要执念于生意,将来去外媒工作,靠知识、写文字生活也很好。
几周后,他佯装平静,一直等张从松江去市区后,以安全模式越过密码,登陆张的电脑下载了三个QQ的聊天记录。一个与同学朋友专用,一个与普通Gay聊天用,一个是用来玩SM。张会找不同的S,在摄像头前一遍一遍辱骂自己。
那天晚上,他把所有带着Retard字眼的聊天,都打印出来,一整捆放在张云峦的面前。第二天,泡了一杯咖啡,加了凉水降温,走到张的身后,从头到脚淋下去。接下一年,互扇过巴掌,冷战过多时,进入过身体,下跪过,拥抱过。
多年后,他对别人说,“我知道,从我写东西第一天起,张云峦就一直在读。我在后台,见那个女生关注我,就马上把她拉黑了。”
云峦,我知道,这一刻,你会读到这些字。对不起,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接近你,但我不能不伤心。本来,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是凭着伤心才度过的。
我曾说过,我永远不会把你当作是我的前任。所以,我毕业后的第一段恋情,就相恋六年进入婚姻,在这个意义上,我并不比别人做得更差。
世上有很多伤心人。人不是一直光芒四射才能活下去。一个人,就像一根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前路,以萤火微光去向往火炬。幽幽暗暗也好,灯火通明也好,自己走完一生的路途。蜡炬成灰泪始干。
万流入海,殊途同归,最后到达清明和自我省察的地步,这就是你我修行的共同之处。除此之外,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萍水相逢,迷津自渡;海上独行,天涯陌路。
图/ 在松江大学城开的的奶茶店、自己设计的Lo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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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再愚氓痴憨,一旦在感情中得到教训,也足以胜过五年十年的无知无觉。
他一直觉得,张让他窥见了人心。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把心裸裎给他人,别人却觉得你不值得且可笑。
毕业后,他常打开电脑,一再去读张的QQ记录。几千页,几万字,蛛丝马迹,逐字逐句,那些对自己的奚落,一遍一遍的去读。强迫自己去感受,他人心中的灼目恶意。
有半年,熊熊心火,不能息灭,他想着去北京找张,然后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刀一刀的杀了他。
只是,一年一年,在时间的冲刷下,这些恨意才渐渐平息。也才明白,在感情中,不应辜负热情,也不应讨好冷漠。
是你的,不用起身相迎;不是你的,更不要执意不放。不再为别人活着,不再把生命的重量,寄托在他人身上。低下头,埋首去做自己的事:阅读、观影、旅行、写作、吸收、输出。
不再寻找爱情,只是尽力去爱;不再贪慕世俗定义的成功,只是尽力编织内心的密度;不再追求空泛的事物,而是修炼自己的性情。
工作了两年,才渐渐觉得,少年时的不安与躁动,慢慢平息了下来。在上海这么大的城市,凭自己的心志与努力活着,每月领取英国女记者发给的工资,靠一字一句敲打出的英文翻译、采访、线索、资料,安身立命。
那两年,在积蓄力量,在直面生活。没有爱情,也没有关系,不再感叹明珠暗投,只管拂拭熠熠生光。
那两年,去首尔整容,换了一副面貌。去西藏一趟,回来在床头的白墙上,徒手用铅笔,画了一幅观音像。又在画像边,写了一句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两年后,英国女记者,决定回伦敦。临别前,她给他推荐了一个工作机会,英国《金融时报》在北京的全职研究员。他去北京面试,团队里全是老外,他们当即就决定录用他。
时间会抚平一切。拔下鱼鳞,斩去须刺;剔除痴妄,葆性存真;幽芳独抱,敝帚自珍。
人生就是这样,一段一段的旋转、上升、回落、证悟。他在一本小说中,偶尔读到一句话,觉得形容准确。人生就像:
“有大洋船,远行出航;庄严回归,生锈拆毁”。
就像夏蝉脱壳,一年年生长成熟,自然而然的蛰伏、蜕变、飞升、死亡。独自越过山丘,回首繁华如梦渺,连你自己都未曾想到。
从上海,搬到北京,在《金融时报》,工作清闲有序。那时,微信公号上线不久,他打开网页,开始注册。
到名称栏时,停留想了会,输入三个字:
陈十四。
图/ 在住的公寓墙上画的观音像(房东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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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海前,给莲生去信。
“
莲生,
谢谢你的照顾。
我马上要搬去北京了,现在的公寓还有两月租期,我想邀请你来上海住一阵时间。
这是我自己的发愿,也觉得这对你的修行会有助益。少年时,我常想,如果我认识一个僧侣,对方又是持戒有慧的人,那我就可以常常去找他,像世外一处临时庇护所。
所以,如果你愿意,请来住一段时间,就当是我对自己内心的供养。
房子在上海南郊佘山,乘坐地铁九号线就能贯通整个上海。这是中国最繁华的都市,但人们对精神参悟的需求低微。人人奔波忙碌,关起门过日子,关系疏离克制,不关心一己之外的世界。或者说,无权也无心力过问。
我想,如果你来看一看,站在陆家嘴最高楼顶,俯视这座城:金碧辉煌、如火如焰、糜费奢华,也许能生出清净心。
婆娑世界,三千面相,万丈红尘,不过如此。
以前,我常一个人,独自在夜晚出行。从大连西路,穿过鲁迅公园,沿四川北路走到底,穿过苏州河后,来到十里南京路,再路过和平饭店,最终抵达外滩。就像一只孤舟,穿过千万重山。
但我更喜欢一个无人觉知的秘境。深夜,从房子出发,来到佘山南门,有一座古式的石牌坊。往左一百米,有一扇废弃铁门,翻越进去,石径幽深,一座竹林,漫山遍野。山顶处,是天主教徒的朝圣地,进教之佑圣母大教堂。
我更愿去半山腰的木制小教堂。从后边的经柜里,取出《圣经》和《玫瑰经》,一个人静默翻阅。
有一次,我正在读玫瑰经:
‘今我虔祈圣母,赐我善心之真乐,灵魂之洁净光明。一如复活,不敢再陷于死罪,又使我能轻忽世物,赐我心能脱离世幻’。
忽然,一名妇女,走进教堂,跪在圣母像前,嚎啕痛哭。讲着外地口音,应该是苏北安徽来务工的。她没有注意到最后排的我,一直哭诉自己来上海后的辛劳疾苦。
这些耳闻目睹,让我觉得不安,我想自己来到世上的任务是什么?寻找爱人,依偎取暖?观心自照,负重前行?
我不知道,我也会迷惑。佛语说,一灯能破千年暗,愿你我心灯不灭。
十四”
他在信中,寄了一张储蓄卡,里边有三千元。一张上海地铁卡片,一部用过的旧手机,一把公寓房间的钥匙。在信尾写上银行卡密码和自己的邮箱。
犹豫再三,还是没在信中说,那个遗骨被迎回灵雀寺的人,也许未死。
过去几月,他在社交App上,发现一个人的来访踪迹,那人相册里的照片,正是他收集的那些。他敏锐发现,有一张新照,背景是新年生肖。
尝试发送信息,显示已读不回。
图/ 留给莲生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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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握瑜,嘉言懿行,乘愿而来,了愿而去。
一代代的修行者,都曾给出生命的义理与启示。只是众生可怜,无数轮回果报,一再重蹈覆辙。只有极少数人,心灵智识得以开悟,面目和内心显得澄洁干净。
电光火石梦中身,质本洁来还洁去。
北京与上海不同,这是一座粗糙的城市,旷阔的马路需快速穿行,城市分布着几处购物中心,没有南方随处可觉察的市井气息。
南方街巷,随意出门,琳琅满目。北京是一座点对点的城市,只能从一个场所前往另一个场所,大而无当,难以步行。但有意思的人与事,有时却只存在于北京。
他的办公室,在白家庄路的嘉铭中心,一栋甲级写字楼,旁靠着康莱德酒店。落地玻璃窗,可俯瞰到三里屯。某天下楼,与赵雅芝的丈夫和儿子擦肩而过,他们正步行回酒店。
他在亦庄租了一套单身公寓。那时,共享打车刚兴起,每天乘坐顺风车来回。常能打到豪华汽车,宾利、奔驰、宝马、保时捷,这样的次数多了,他觉得开车是一件很累的事,对购车完全失去兴趣。宁愿打车出门。
欲望被满足过后,就变得意兴阑珊。有几年,春秋时节,会花几千一万,买一些精巧刺绣的棉麻衣物。由简入奢,体验过后,简衣素行,返璞归真。物质、娱乐、享受、麻醉,远不如爱、自然、智慧、内心柔软珍贵的部分重要。
有几次,连续几天,顺风车主是个足球明星。他问对方,为什么会接自己,回答说,“因为你打车App的头像英俊好看”。还有一次,一个开着宝马的北京年轻男子,小心试探要带他回家。他接受了其中一人的求欢,但见了两次便觉得不合适。
有几月,周末时,去工体西路的目的地酒吧。几百上千的男子,在舞池楼栋中拥挤不堪,贴身相触。他喜欢站到舞台的最高处,在电子音乐和绚烂射灯的轰轰乱乱中,随声舞动,俯瞰人群。
一个北京男孩,高大壮硕、英挺俊美,大约二十出头,与他拥抱亲吻。他们打车回到亦庄,一夜缠绵睡去醒来。男孩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以后不要再去这种地方了”。他觉得讶异,但无言以对。
他不觉得,酒吧偶遇,肉身缠绵,是一件肮脏的事。他甚至觉得,在西方开放国度,许多人就是这样遇到爱人和人生伴侣的。
他本想说,“你以为,我去这种地方,是去干什么?难道不是寻找纯净的爱情吗?”。后来想想,有些道理,说给人听是无用的。想穿透一个人的脑海,在迷雾中帮他寻找路途,一定会是枉然。
只有撞够了南墙,或亲自得证本相,才能让一个人的意识,得以转折改变。
他觉得,与一个人,人海茫茫,萍水相逢,发现光亮,彼此取暖,交换能量,舔舐身体,并不是羞耻污浊的事。至少,他总是怀着真心的。
一旦别人退缩,那就是别人的问题。别人的问题,尤其是心迷情执,只能由别人自行化解。
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度人舟,只有修行到菩萨戒的人,才有精猛的勇力救拔身边的众生。
图/刚到北京时,去买衣服的试衣间
图/ 去开吧、目的地酒吧的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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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为了赶公号文章,一边钻进顺风车里,一边在键盘上打字。
他在金融时报的职位,由初级研究员,一直升到无固定期限合同的高级研究员。他以为,在这家一百多年的英国报社,会一直干到退休。
每天,来到办公室,给世界知名企业,写定制研究报告。紧挨着他的同事,是一个大几岁的美国人,叫Joel Martinsen。克制谦逊,低调平和。Joel虽是研究员总监,却从未以上司的姿态,给他分配任何工作。
两年后,他才知道,这个不露痕迹、收养弃猫、良善温和的人,中文名叫周华,是刘慈欣《三体》英译版的译者(第二部)。还翻译了刘的《球状闪电》。
这样的工作环境,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把所有热情都投入写作,居易行简,乐天知退。
有时,会花一周准备文章。周五晚,连续写到到清晨三四点,再定六点的闹钟早早起来推送。他知道,读者在周末会更加空闲。
他也知道,他写的这些与Gay相关的文章,不会有任何读者敢转发到朋友圈。于是,他开了十来个微信小号,加了大量的Gay群聊,再一一转发到群里。发到中午,躺下昏睡。
没有人敢做敢当,没有人帮你传播,大部分人躲在柜子中,那就只有喂到他们嘴里。优质内容的传播,本来需靠读者自发,而一旦写了Gay,无论写得多呕心沥血,也只能像他这样孤军奋战。
时间久了,人心毕露。他在群里,看到过大量的讽刺、攻讦、嫉妒、谩骂。有人说,“这个陈十四,想出名想疯了,真的很讨厌他”。有人会鼓噪,让群主把他踢掉。有人则发白眼、“淋语”,语气轻蔑,矫揉嘲笑。
但凡一个人,埋头认真做事,都会迎来闲人的侧目。最要命的是,如果你做的事,从一张稿纸积累到一堵墙那么高,那么就会招来他们的业力和生气。一声吆喝,就要群扑而上,想象将你推倒。
攻击他人,也是一种表达欲,欲望没有被填满过,就很难下降与消失。人心习气,从1960年代至今,都从未消散褪尽。或者说,他们是现实的一部分,将会永远存在。
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以凭一己之力做喜欢的事。所遭遇的喝斥,也不足以令人胆寒退却。善和大美,像静水流深,终究涤荡人心。
有一天,去联合国使馆,参加一个展览。回来后,公号后台,冒出一条信息:“我是**杂志的王山降”。他觉得纳闷,只在想,“谁?”
这本杂志,是中国的顶流男刊,以文雅智趣著称。那天,王也在现场。他只认识王的一个同事,那人远远为他介绍,“我们杂志的主编也来了,王山降,在那边”。
但他未曾留意,也没过去打招呼,只觉得混混沌沌的,不知谁又认识谁,谁读过自己的东西。
王加他微信,要请他吃饭。他想了一会,才如梦初醒,因为这本杂志,是张云峦最喜欢的中文刊物。他感到惊慌,张对自己的品味见识,曾经如此自鸣得意。如今,张仰慕的事物,却反转过来向他靠近。
王说,“我会叫耿乐、沈玮一起来”。他不关心耿乐,他本来也见过耿乐多回,他只关心王。
梦想颠倒,心生挂碍。
图/ 在金融时报的名片、升职加薪信、办公室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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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耿乐,是刚去北京不久。
耿已颇具声名,而他只是刚写点东西。与朋友,去参加一个使馆区的活动,结束后朋友带他跟耿打招呼,拉着他顺势坐进了耿叫的车里。
他觉得有点纳闷。自己叫俩车,或者去地铁,不都可以吗。为什么要挤进别人的车,无论这个人是谁。他不想麻烦他人,也不想占任何人的便宜。这种凑到他人面前的事,就像刘姥姥生硬的拜访大观园。
在车上,朋友介绍,“这是陈十四,他在金融时报工作,也在写公号”。耿和秘书附和一下,然后说:“我们等会要去国贸,只能送你们到最近的地铁站”。
一瞬间,他觉得极其羞辱,而且是自取其辱。像上赶着要拜揖,然后被拒之门外。他在想,但凡朋友真的和耿熟识,也应该先去国贸,然后让出租车继续送他俩回去。而不是坐上车,马上被赶下来。
他和这个朋友不熟,也没有足够的预见性,去避免这种尴尬。但他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的错,不该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应该被他人善待。
大半年后,Blued要对他做一个专访。他去见Blued编辑,耿正在和编辑说话,说,“十四,你来啦”。然后叮嘱编辑,“好好招待一下十四,采访结束请他吃个饭,算在公司账上”。结束后,随便在路边点了碗面,倒和那个编辑成了长年的朋友。
那两年,在北京,大大小小的活动,他也常偶遇耿乐。每次,出于礼貌,还是会主动上前,“你好,耿叔”。他不知道耿的年纪,只觉得这么叫恰如其分。
他对耿从无所求,从不私下联系。直到两年后,决定离开北京,单独约耿见了一面。在他Blued的办公室。
“耿叔,我决定离开金融时报了。就像在微信上和你说的,我的公号和Blued也许能有些合作”。
“十四,欢迎你加入Blued啊”。
“耿叔,你误会了,我想回到南方去,在家静心写点东西。我在想,也许我们之间,可以有互惠的稳定合作。”
“比如呢?”
“比如,我在Blued的公号,开设一个专栏,写点深度文章,就像很多时尚、文化杂志会做的那样。”
“那你能为Blued带来什么呢?”
“让我们的内容,更有深度和智趣,而不是泛泛的吸睛文章,这个品牌会显得更高雅。同时,我的公号,也可以长期免费曝光Blued的任何新项目。”
“如果你无意加入Blued,这些落地起来也许比较困难。我会和品牌部说,看他们有没有需求。”
他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一两年后,他和耿在上海的一个活动上偶遇。回去后,在微信上,又给耿发了一个合作提议:
“耿叔,我可以带着我的公号加入Blued,也可以去北京上班。让公号‘陈十四’成为Blued自媒体旗下的子品牌,专门写生活方式、时尚内容、文艺创作”。
发送的文档里,还列出了他想的细节。比如,Blued无须支付任何费用,即可拥有公号陈十四49%的所有权益,Blued只需支付他工资即可。但他必须拥有51%,必须有独立的决定权,决定公号的选题、定位、风格、内容。
耿回复:“我会转发给市场部”。
他没有收到回音。从那之后,再无交集。
图/ 在金融时报时参加同事组织的活动(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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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见王的前一晚,他完全没有睡着。
或是陷入了一种更难以名状的梦魇。醒来之后,头晕目眩,飘飘荡荡,病骨难支。十三岁,偶尔买了一本《红楼梦》,囫囵吞枣的读完,竟也几乎读得懂。
羸弱的少年,会共情黛玉,甚至觉得她的竹馆病榻,也是一种凄美。后来,读到凄清的诗句,就特别容易被感动。
朱淑真的:览镜惊容却自嫌,逢春长是病恹恹。京剧里的: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
高中时,因读书太过努力,到后来长久失眠,他终于病了。病成了书中人物的样子。
起床,整理梳洗,穿上精致麻织衣物,在脸上稍微修饰了下,又再昏昏沉沉眯了会,准备打车去王发他的餐厅地址。
他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少年时,在成长的浙南故乡,他见过无数的富贵。同学家,有在中东做石油生意的,有知名服饰集团的总代理,有首屈一指的官僚家庭二代,也有在全国开大型连锁超市的。他对钱,不觉得艳羡,他只向往人心暖意,向往爱。
那一夜,辗转不眠,他在想象,云峦留给他的伤心,也许能从王的身上获得弥补。他在想象一种情感的代偿和超越。如果王能爱上他,那云峦留给他的伤痕,就会变得荡然无存一样。
他不在乎属性,也不在乎年纪,就算王已四五十岁,他依然对这个高大挺拔、轮廓鲜明的男子充满向往。
到达那栋商业中心,正好与王在电梯口相遇。王说,“你好啊,十四”。他说,“你好,主编”。然后找不到任何话说。
作为顶流男刊的主编,王对见他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司空见惯。吃饭聊天,三言两语,王一直彬彬有礼、刚正谦和。沈玮,是原籍上海、在纽约几十年的华人艺术家,也是好看的。
沈显得更直白透彻,挑逗戏谑他,毫不避讳。耿乐是很聪明的人,能察觉微妙的气氛,也会猜为什么要请一个少年吃饭,故意笑着嘲弄沈:“主编的菜,你也敢抢啊”。
他只觉得无所适从。人人各怀心事,心藏千丘万壑,一旦挑破说明白了,也就没有意思了。吃完结束,一起出门。
他和王走在后边,礼貌克制的告别。他继续向前走,到了马路边后,沈在前边等他,一再叫他一起回酒店。他对沈说,“我的头很难受,我想回家休息”。沈说,“去酒店也可以休息啊”。他说,“我今天头真的不舒服,下次吧”。
他从不觉得,与一个干净、舒服、有经历的男子,一起耳鬓厮磨,没什么可羞耻的。如果今天,只是见沈,他愿意跟对方约会。
只是,他不只头难受,而是心里难过。他不想,自己处于被审视、被挑选的位置。他需要的,是一种毫无保留的饱足充分的暖意。只有这样,再硬的坚冰也能被融化。
那天之后,他没联系王,王也没联系他。只偶尔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直至他离开北京,不告而别。
暗相思,潜别离。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图/ 去见王之前的一晚拍的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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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关系,都能开花结果,就算有过枝繁叶茂的时候,也可能连根拔起。
所以一开始,还要用心栽种、浇灌吗?他不知道。但人非草木,也不一定要收获感情的果实,而是从茎叶和脉络中寻找自己。只要你爱过,对自己而言,就是一种完成。
后来,他对一个女朋友说,“你知道吗,其实如果王向前踏出一步,我都想象过陪他一起老去。我甚至希望,他能立即离开那个职位,我就可以证明我不是贪图他所拥有的”。
那几年,如果说,真正对他施予恩惠的,只有Zank的创始人凌绝顶一人。凌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也许性情中是带有学院气息的。他对凌,也是一样,称呼“绝顶叔”,尽管对方只大他几岁。
公号刚兴起时,人们也对它抱持更多尊重。凌与他约在一个咖啡馆见面。聊了一下合作,然后为他安排了一场直播,并让他成为Zank的开机画面。
那两天,所有打开Zank的人,都能看见他的大幅广告。直播时,凌也在直播间暖场。他只是个认真写东西的人,而Zank比起他当然有更多用户。凌对他并无所求,因此他觉得有所亏欠。
数年后,他离开金融时报,隐居到上海南郊的佘山,凌也会特意要来他的地址,给他寄一些周边、新年礼物。
所以他觉得,除了单纯合作,凌对他总是有点惺惺相惜的。世间阴差阳错,总是一再发生。他与Zank的合作是直播,Zank的轰然倒地也是因为直播。
几个月后,Zank突然以直播涉黄的原因,被公示并下架。物伤其类,他觉得有点难过,于是写了一篇文章。大意是,庙小妖风大,这个群体很小,但是暗箭伤人却是很多的。
马上,Blued主编发来微信,说,耿乐想问问他,这篇文章是什么意思。他委婉道歉,说自己别无他意。
话语里的意思是:难道说,Zank的倒下,是我们Blued举报的吗?
他当然不知道,也不敢这么断言。他只觉得,结草衔环,知恩图报,自己是一定要为Zank发声的。至于是谁举报,他真的不知道。同行衔恨?上层监管?用户自发?
他不知道,作为一个躲在山脚写东西的人,他没有通天的手臂,去掀开帘幕无重数,看一看后边的人心。人心是不需要看的,唯独能做的只有:保持自己内心的洁净。
又一两年,静极思动。他对凌,“绝顶叔,我想出去工作了”。很快,他收到了北京目的地的offer。那时,目的地壮志满满,除了酒吧业务外,推出了自己的社交App,开了一个美术展览馆,又开了一家餐厅等等,想打造成一个多元文化中心。
目的地给他几十万年薪,让他主管所有市场活动和品牌传播。这份工作,是凌帮他引荐的。
他将入职的信息,发在微信朋友圈。某天,偶然点开耿乐,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他真的不知道,这几者之间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他只知道,自己对耿从无恶意。
君子之交,独善其身,不沾是非,敬天悯人,在这块土地上,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图/ 多年后在北京目的的工作照和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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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京半年后,他收到了莲生的邮件。
“
十四,
收到你的信,我决定前往上海。
乘坐拉萨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两天两夜从高原来到东部。
到达上海站,换乘地铁前往佘山。我看见你留下的寝具被褥、生活用品、水电煤号码等,谢谢你做的安排。
我在房中睡了一天,醒来时已是黄昏日暮。走到楼顶,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再爬上铁质的梯子,看见你放在那里的躺椅。我坐在那里,感受你以往的样子。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高楼,远方能看见两座小小山丘,东佘山和西佘山。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我留意到,你留下了一个社交App,于是点进去看。
我看见,一个与你长得几乎一样的男子。但我仍辨认出,他的面颊和神情,有在高原生活留下的印迹。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你曾以他为模版,整容得到新的相貌。
接下几天,他时常来访,我才意识到,他仍然活着。
仁夏,灵雀寺的末代活佛,离开藏地已二十年。从我出生起,从未见过他,只从老人的口中听过,他年轻时风采俊逸、容貌美好、法相清贵。十八岁那年,他决定前往汉地,去世俗红尘中证道悟法。
我看见你发他的信息,于是试图继续联系他:‘你记得灵雀寺吗,我刚从那里归来,我想见你一面’。
过了几天,他终于回复:’你是谁?为何我们如此相似?’
‘等见面后,我会告诉你一切’。
‘明天,上午十点,上海第一人民医院松江院区,门诊二楼’。
我按时前往,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瘦削身影。穿平常衣服,靠在椅子上,平静的闭目休憩。我穿着僧衣,静静站在那里,直到他睁开双眼。
有一瞬间,他显得惊诧,又似乎觉得安心。问我:
‘你是谁?’
‘我是你的护法喇嘛桑美的儿子。自你离开灵雀寺后,父亲在城中开藏衣店,继续供养寺庙。僧侣们陆续离开或还俗,我是灵雀寺最后一个接受系统佛法传授的人。’
‘寺庙现在还有什么人?’
‘只剩下了老经师和三个年幼孩童。’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在拉萨,见到一个与你长得一样的人,也许是佛缘宿因,通过他让我见到你。’
我向他解释了原委,又问他为何托人捎回他已死去的事。他说,自己得了一种疾病,一种无药可治的病,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愿让寺庙法誉受损。
那天,他去医院,是去领取免费药物,以及治疗复发肺炎的药。他现在寄住在松江老城的一个僧院。
我给父亲打了电话。我们当即决定,继续租下你提供的房子,护理调治他的疾病。护持、供奉、皈依、摄善,这是我父亲和我肩负的责任。
不久前,他的病情恶化,我们前往金山区一座疾病防治医院,住院治疗一个月,才渐渐康复。上周,我们出院,回到租住的房子。
每天,我会步行半小时,去泗泾站旁边的大润发,购买新鲜有营养的食材,回来下厨做出食物。仁夏的身体,已渐渐复原,只需坚持服药即可。
这是我的近况,愿你在北京平安。
莲生。”
图/ 莲生不久前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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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回上海,去见他们一面。
买了高铁票,坐在靠窗位置,窗外山水飞逝而过。打开笔记本电脑,里边只储存了两首越剧。不知从何时起,他只觉得流行音乐吵闹。戴上耳机,循环往复,听几小时:
多年后,他才明白,这样的自伤自怜,其实是无用的。一个人,想通过感情得到救赎,将它当作全部精神寄托,本身也是虚妄空想。
只能够,调息身心,观心自照,入深法界,得坚固身。只有自身牢靠,才能离苦得乐,真正心生欢喜。
倘若有灾和难忽然来降,千万人之中也只有一身担当。
在北京和上海之间,他总是喜欢坐高铁。四个多小时,不像飞机那么繁复,运拿行李奔波等候。一个人,穿南行北,翻山越水,似乎自己已具备一种能力,面对浮沉升落的万物尘埃,看着半个国家的一晃而过,已然心沉气静。
什么儿女之悲,什么倏忽落泪,在飞驰而过的天地之中,都显得微小而不足为道。一个人的运命,在宏大的宇宙中,本来也就是微尘一粒,隙中驹,蜗牛角,石中火,梦中身。人心纷争,爱恨转圜,都显得微渺茫然。
那几年,他在京沪铁路上,坐了不知道多少趟列车。只有两次,心绪蓬勃生长,忽然生出情意。有一次,一个干净高大的男生,就坐在他的身边。他感觉被触动,想象对方是否也在等待回应,于是主动开口。
他说了自己喜欢什么人,说了自己平时在做什么事。男生维持礼貌,说自己是北大医学院的学生,自己虽然和他不同,但理解他这样的人,并关注了他的公号。
还有一次,看见一个年长男子,大约三四十岁,应该是在出差,和几个同事说着话。几次对视,一闪而过,双目含光,迥然有神。想了一会,觉得勇敢一点,其实也无所谓,在纸条上写下微信号,缓慢在他身边走过。然后再折返,想塞给对方。
男子一愣,抬起头望他,其他人也都转头看着。纸条掉落在地,他面无表情走开,再镇静坐回原位,直到列车抵达上海,瞥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地道入口。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在公共场合,对陌生人有任何表露。一见钟情,两相爱慕,缱绻羁縻,不忍离散,仿佛这种事,只发生在电影屏幕上,在现实中是徒劳无功的。
也可能是,大部分人,并不像他那样,切慕浓烈的感情,就如鹿切慕溪水一样。相生相伴,不离不弃,牵绊交集,难割难舍,也许这不是大部分人的必需品。
上海虹桥站,每天人流几十万,在这里如洪水倾泻。浮萍尚有相逢日,而我们一旦在人海分开,当时告别,就是永诀。
生离就是死别。
图/ 莲生不久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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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行李放到酒店,然后打车去见莲生。
在小区见面,拥抱了一会。莲生看上去,与半年前无异,只是换成平常穿着。
“这里不像藏区,修行者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也不想引人注目。其实,不一定要身着僧衣,完成在寺庙的一整套仪轨,才能修行。只要心精进刚强,在处处都是一样。”
“仁夏在楼上吗,他状况怎么样?”
“他现在很好,已经平复如初。前两周,我父亲从藏地寄来几箱经文,他打算潜心闭关一段时间,看书、诵经、静坐、冥想。他还有一小时,就会完成今天的功课”。
“那我们先在楼下走一回”。
在楼下的一颗花树下,他请莲生念了一段超度经文。然后说
“这颗花树下,葬着一只猫。我搬到这里时,去领养了一只纯黑的流浪猫,给它取名叫Jasper。当时正在看英剧,这是里边一个角色的名字,他对感情的忠贞让我感动。
我和Jasper,在这里生活一年,朝夕相伴,度过寒暑。我们几乎能够对话,我发出声音它就会咕哝答复。后来,我去首尔三个月,把它托付给物管,让她每隔两天上门,并额外付她费用。最后一个月,她突然离职回家,临走时准备了大量食物和水。
Jasper在房里,独自呆了一个月。我回来后,它极度激动,躺在我怀里紧抱着,清晨就会早早叫我,可能试图查看我是否还活着。一周后,才渐渐平复。
我给他买了很多罐头。两个月后,某天回家,它消失了。春雨潺潺,连夜不绝,我一夜没事,去楼下找了几回。清晨,才在花丛深处的水道里找到它。
我本来是安了窗纱的。但它贪玩,弄破窗纱,去窗外的空调位玩耍。我想宠着它,听凭惯使它。
莲生,你说,它最后坠楼,是不小心滑下去,还是它想逃离呢?”
彼此沉默,相对无言,然后上楼。
仁夏正在阳台,落日余光倾洒。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走上去,不知说什么,于是紧紧拥抱。
他们看着对方,的确相像神似。仁夏比他大四五岁,面泽红润皮肤光洁,不像有病容的样子。
这段时间,有莲生每天陪伴,有阳光时便出门散步,有时一直走到佘山。爬东佘山的森林公园,也在西佘山的教堂聆听。信仰修行,常常共通,他们并不避忌。
他在金融时报工作自由,白人老板刚移民到美国,同事们在家线上工作也无人过问。他决定在上海多呆几天。三天后,他们决定一起去上海的最高楼,从空中看一看这座城。
日落时分,天光转暗,高楼如林,浩荡无边,灯光如昼,射照云天。
“莲生,这里和藏地完全不同”,他说。
“是,在藏区,人与房屋,显得渺小,人们专注内心自性,而非绚丽多彩的外物。入夜后,天空庞大,笼罩四野,亿万星光,繁星无数,一切更加原始,也更接近自然和宇宙。但这里的楼群,显得比天空都壮大。你是什么感觉?”
“摩天巨楼,我已习惯,但我对人,有了新的理解。你看眼前,这座城中,有两三千万众生。以前,我总觉得,人长大后,有了智识心力,懂得进退行止,内在丰富有余,再也不是小孩脾性了。
现在,我才发觉,原来绝大部分人,只是空具大人的皮囊:贪嗔,我执,傲慢,茫然。只是年纪老去,但对人生缺乏洞察,没有悲悯也无慧力。他们充满欲望,却缺乏爱他人的能力,心中仍然是个小孩”。
他转过身,看着仁夏。仁夏说:
“我刚在玻璃上,看见了你的脸。面目安静,眼神戚然,像会忽然落泪一样。这样的神情,我以前也有过,我想我们是共通的。很需要从这个世界,获取所匮乏的爱意。
我想对你说,以我这些年的经历对你说:如果难以遇到,就只能向内求。向内自观,填缺补漏,去芜存菁,日积月累,即便不求诸于外界,你也可以变得内心暖煦。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
图/ 去上海看莲生、仁夏的旧照,刻意穿了一件“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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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每到周末,他会打顺风车,到办公室写东西。
独自一人,呆在一整层楼的高级写字楼,茶水间有自助咖啡、牛奶,落地玻璃窗外,三里屯一步之遥。
地毯每周末清洗,他喜欢光脚踩在地毯上,独自窝在自己部门的落地窗大办公室。写半天东西,到傍晚时分,下楼去便利店买食物,再返回继续工作,焚膏继晷,日以继夜。
一个人,与世界建立联系,可以通过肉身抚触、四目相对,也可以通过虚拟网络的精神互通。写东西,既是一种自我倾诉,也是排除一切喧嚣杂念后,与人沟通的极简安静方式。
他一直觉得,这世上只有一种写作:发自内心、全情投入、字字真言、显露本心。除此之外,任何别有目的的阐述、衍化、演讲、虚饰,都只是把文字当现实谋利的工具。写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工具书。
对每一个字有敬畏之心,像搭建一片簇新的木筏,每完成一次表述,都像是一场渡河。抵达彼岸,不再回顾,任其漂流。
入夜后,他不喜欢办公室的晃目灯光,人工光亮,如同白昼。于是,去宜家买了一盏台灯,黄色暖光,刺绣灯罩。每到夜晚,熄灭办公照明,窗外万家灯火,独对一盏孤灯。
直到夜深,完成工作,叫顺风车,回到亦庄。日复一日,寒暑相继,他坚信不疑,自己将以这种不可或缺的方式,度过人生。
有时候,他会想,世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用写作来交换?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想到:爱情。如果,进入一段感情,被足够珍视、被爱意笼罩、能托付余生、可抵挡风雨,他愿意停止人生的自我表述,躲进他人的怀抱与堡垒。保持缄默,寂然无声。
可是,世上有几人,能得遇真爱,并相守一生?相思相爱,有始有终,一定是有的,只是一定要有足够的修为和运气。
有一天,打开社交App,随意浏览。窗外车水马龙,屏幕上琳琅满目,形形色色的男子,就像天上云彩变化万千。
忽然,收到一条信息,他一眼就认出,是张云峦。三年不见,有些变化,有了训练痕迹,肌肉线条明显。张也认出了他,尽管他的面目骨骼已变化。
张只发了一句话, “你的脸型变成这样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千百次,无数遍,他曾想象,会和张在北京重遇,也许在地铁上,也许街角回眸。他知道,张工作的美国电视台,就在建国门或三里屯的使馆区,近在咫尺。
但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往事。有一次,在地铁上,看见一个极像张的男孩,互相对视几次,觉得悲从中来,最终决定走上前打招呼。他走到男孩面前,说,“我们认识吗”。男孩有点失措,愕然看着他,面目神情不像,才发现不是张。
看着App的信息,退出去再点进去,重复浏览张的页面照片,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又能回复什么呢?他对张的留恋,在上海时已消磨殆尽,在地铁上误认时也已沉渣泛起。时间抚平一切,张对于他已是完成时。
几小时过去,他仍未回复。一天过去,一周过去,他最终没有再回复。
人生有哪些苦?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回不去。
图/ 当时周末去《金融时报》办公室写东西的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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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融时报的工作,会出入一些场合。
美国商会的分享会,英国大使馆举办的招待会,知名外媒主编在京的讲座,各驻华使馆的联谊派对。只要愿意,都可前往。
在英国大使馆,遇见一个英文杂志的女编辑。聊起自己曾为一个英国女记者工作,对方忽然说,“你说的是Nicola Davison吗,我们是朋友,她跟我提过你”。
留了微信,几周之后,她发来信息,“能帮我一个忙吗,我要回英国大半个月,之前联系的一部电影男主角,临时答复愿接受采访。你有经验,帮我去吧?”
答应下来。寺亭,一个当红的科班出身的男明星。从小到大,他从不追星,只能分辨什么样的人,面目好看,显得迷人。
但好看的人太多了,在人群中有千千万万。名利场中,聚光灯下,因缘际会走到台前的人,性情品质未必胜于默默无闻的普通人。
寺亭是迷人的,但即便如此,也会在时间中衰弛老去。如果没有深刻的生命链接,一个好看的男明星和一个色艺出众的男宠,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以往的工作中,他也见过:到处捞金的综艺明星,赤手可热的顶流小生,无人问津的失意之人。
总之,很难从一次短暂的采访,评判出一个人的性情质地。大多人,都是台面上的演出者,不是掏心掏肺的新朋友。当你见多了,就会觉得采访问答,显得可疑而又千篇一律。
按约前往,对方正在摄影棚,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忙作一团。见面之后,寒暄闲聊,对方说,“你稍等我一会,这里的工作马上结束,我们去旁边的酒店包间”。他呆在片场,安静看他拍最后一场镜头。举头投足,眼梢眉角,灵动有神。
结束后,坐上对方的车,与经纪人一起,到了一家酒店。经纪人说,“我刚在那里定了一个VIP小包间”。他本以为,在摄影棚简单问答,采访也就结束了。
一个高档酒店的精致房间,松木树林味道的香氛,花纹繁复的异国手织地毯,舒适柔软的暗绿沙发。漫谈闲聊,夹杂问答。对方忽然说:
“你长得很眼熟,我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吗”,他笑笑。
“你有在哪里出镜过吗,或拍过照”。
“没有。我只是会自己写点东西,发在公号等”。
“什么公号呢?”
“陈十四”。
寺亭的神情闪过诧异,但一瞬间便恢复如常。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然后缓缓瘫倒在沙发上,说,“今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你的采访很认真细致,与很多人都不同。可以加一个微信吗,想看看你发出后的报道”。
互留微信。他的朋友圈,一向是开放的,从不设置多久可见。而且那时候,也还没有隐藏的功能。
回到家中,夜深人静,感觉心力耗尽,打开一瓶白葡萄酒,独饮独醉。自从两年前,开始服用安眠药,他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他需要靠药物,保证充足的睡眠,第二天才有精力写东西。一旦饮酒,晚上就不能吃药,第二天也就无法工作。但眼下此刻,他有点失控。一边喝酒,一边在电脑上,看京剧《春闺梦》。
以前,他并不喜欢京剧,觉得咿咿呀呀实在拖得太长。但来北京后,强迫自己去体验感受。程派的唱词,就像越剧的戚派,带有一种凄情:
图/ 当时在《金融时报》办公室茶水间的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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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发刊后,拍了一张照,并发去链接。一两小时,没有回应。
走到办公室落地窗边,望着一公里外的中国尊。手机忽然震动,寺亭发来两条信息:“看看我买了啥”。
然后是一张照片。寺亭举着杂志,站在浴室镜子前,笑着与那篇文章合照。身后,照射出浴室墙面,翡翠绿细长条马赛克瓷砖,颜色复古,郁郁葱葱。
于是回复:“你浴室的墙很好看,我在购物车收藏了类似的瓷砖,想以后贴在厨房浴室”。
他在浙南的山岭长大,七山二水一分田。未经开垦的丘陵,有漫山遍野的茅草。桃树、松树、桉树、柏树,难以数清的乔灌木,夹杂其间。有的山丘,种满幽篁,茂密遮天,青翠茏葱。风吹竹林,山摇林晃,溪山簌簌,雨声嗖嗖。
谨小慎微,谦卑自牧,他们是类似的人。持续几周,无波无痕,隔三岔五闲聊,直到一两月后,将近过年。
某天,收到信息,“你是不是很爱吃海鲜”。
“是的,怎么了?”
“朋友给我寄年货,全是东海边的海鲜,江蟹、湖蟹、鳗鱼干、对虾干、鲳鱼干,你想不想吃”。
“好啊,你要寄给我吗”。
“不啊,你来做给我吃”。
大年二十,去对方发来的地址。一座离国贸不远的清净公寓楼,寺亭从车库走出来接他。人车分离,进入车库,然后坐电梯,一梯一户,四室两厅,宽敞干净。
他说,“我不会做饭,但我知道怎么蒸蟹,料酒、白糖、姜醋,很简单的”。
“我知道,我开玩笑的。你坐一会,我已经在厨房开火了”。
在客厅,环视这个陌生男子的家。暖黄色的灯光,透满整个屋子,玻璃吹制成的落地灯,靠在暗绿皮质大沙发边,落地窗边垂落细麻质地窗纱。走向窗边,车流如虹,大厦林立,寂静无声。
有一瞬间,大脑不停闪回,回到首尔的一幕一幕。排队等手术前,他去逛古王宫,从景福宫出来后,沿着宫墙往北走,忽然进入一座传统韩屋村落,叫北村。山势起伏,木屋连绵。
他没有做攻略,只是信步漫走。古老院落,木门木窗,像韩剧中的古时场景。有的窗棂,已被拆替,换成大块玻璃窗。独门独院,古香古色,有的植有高大树木,树干枝桠古朴苍劲。山道回绕,窄巷夜行,站在高处,能俯瞰整座城市,流光波动。
他停在一个坡地上,望着一户人家的落地玻璃窗,麻质帘布,透出微光。柔暖的光线,令他难以自抑,忽然落泪。他想到,这种温暖,与自己这样的过路奔波之人,总是隔一座高山隔一堵墙。
寺亭从厨房出来,走到他的身后,轻唤一声,“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一起回到餐厅,摆放蒸好的湖蟹,然后一起吃。他教寺亭,自己小时候的吃法,剥开蟹盖,吃掉蟹黄,掰断蟹身,剔掉蟹腮,吃掉蟹块后,再一点点吃蟹脚。
“你喝酒吗”,寺亭问。
“好,有什么酒”。
“我来给你调”。
回到客厅,蜷缩共饮,喝了三杯,渐渐微醺。寺亭忽然说:“我看过你的公号”。
“是吗,什么时候”。
“在我们采访之前”。
“你是怎么读到的”。
“一个朋友推荐的”。
“我知道”。
“啊?”
“那天回去,我在后台查了一下,你一年前就关注了”。
他看见,寺亭眼神惊异,但也只是笑着,唇贴酒杯轻轻饮啜。
早已内心洞明。人到高处,不由自主,更何况,谁会把自己的幸事苦楚,对着外人滔滔不绝的讲。日月山川一身藏,世味辛酸只自知。
夜已深沉,叫车回家,临走时拥抱一会。其实,不用谈笑晏晏,抵达心底某一层面,只在幽微一瞬间。
图/ 当时在《金融时报》办公室的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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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交友·文学聚会
致力于素质不错单身Gay的脱单刚需
南京站 来了❕ 🚉
南京站·12.1日聚会
名额紧张,请速抢位 📢❕❕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1日(周日)下午3-6点
🌆 地点:由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AA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重庆目前的报名,
南京目前报名情况👇
上海站 🚉
10.2日第一场聚会已结束❕❕
11.9日第二场聚会已满员❕❕❕
11.23日第三场聚会已满员❕❕❕
12.8日前三场嘉宾聚会不对外开放❕
12.15日第四场聚会开放报名中⚠️⚠️❕
上海目前的报名,有牛津大学、伦敦大学学院、伦敦国王学院、香港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大、浙江大学、同济大学等国内外名校的毕业生。
在此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它无法代表一个人的性情品质,只能保证生活无虞而已。凡是我认为靠谱上进的,哪怕是三本大专,也一定会发出邀请。
请放心报名。
上海站·12.21日第四场聚会报名❕
名额紧张,请速抢位 📢❕❕
第四场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21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上海市浦东陆家嘴某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88/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话题游戏一对一聊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8日(周日)下午
🌆 地点:上海陆家嘴某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不对外开放,仅限前三场嘉宾
🪙 价格:仅象征性收取酒水成本费(待定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 加冕:为上海站形象代言人举行加冕仪式
北京站 🚉
北京站·10.13日聚会已结束
👇 现开放11.30日第二场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30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北京市国贸三期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88/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北京站目前的报名,有剑桥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墨尔本大学、英国曼彻斯特大学、香港大学、北京大学、吉林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广州站 🚉
广州站·10.19日聚会已结束
11.16日第二场聚会已满员❕❕
👇现开放12.14日第三场聚会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21日下午3-6点
🌆 地点:由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AA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广州站目前的报名,有宾夕法尼亚大学、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北京航空航天、中国民航大学、香港浸会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深圳站 🚉
12.14日第二场已经满员❕❕
❕❕第三场聚会时间马上公布📢❕❕
第三场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某周六(待定)下午3-6点
🌆 地点:深圳第一豪宅对面的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深圳站目前的报名,有早稻田大学、墨尔本大学、英国桑得兰大学、北京大学、香港中文大学、浙江大学、上海交大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7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由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AA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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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站目前的报名,有斯坦福大学、浙江大学、上海交大、中国科学院、香港城市大学、天津大学、中国传媒、北京电影学院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重庆站 🚉
重庆站·11.2日聚会已结束
❕❕第二场聚会时间马上公布📢❕❕
活动详情
与其他城市(除上海、北京、深圳)一样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重庆站第一场在我家中免费举办(点击可见)。
重庆站目前的报名,有都柏林圣三一学院、重庆大学、中国政法、华中科技大学、陆军工程大学、第三军医大学、中国民航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庆报名情况👇
苏州站 🚉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10日(周日)下午3-6点
🌆 地点:由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AA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苏州站目前的报名,有曼彻斯特大学、皇家墨尔本理工大学、法国上阿尔萨斯大学、南京大学、中国政法、武汉大学、山东大学、上外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长沙站 🚉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24日(周日)下午3-6点
与其他城市(除上海、北京、深圳)一样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长沙站目前的报名,有中南大学、东北林业、湘潭大学等本地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成都站 🚉 武汉站 🚉 西安站 🚉
活动详情
与其他城市(除上海、北京、深圳)一样
❕❕即将来袭,请速抢位📢❕❕
成都最新报名情况👇
武汉最新报名情况👇
回顾丨10.21日深圳聚会场景
深圳站聚会,接下将在
深圳第一豪宅 去办
北京丨10.13日聚会场景
嘉宾大致筛选标准
【已工作】
原则上限于已工作人士的聚会,原则25岁+。
【有一定教育程度】
国内985/211或国外top300海归,但也不一定,只要自己有事做即可
【在所在城市能独立养活自己】
比如,在北京、上海、深圳,月薪约两万+;在广州、杭州、苏州,月薪约1.5万+。有独立生活、照顾自己的能力
【颜值内在】
相由心生、真挚慈诚的小哥哥小叔叔。不用特别好看
上海场地,位于陆家嘴高级写字楼,窗外就是上海中心。北京场地,位于前北京最高楼国贸三期高级写字楼。深圳场地,位于深圳第一豪宅-钻石塔,俯瞰深圳地标“春笋”。
这些场地都有大会议室、豪华公区、酒吧吧台等,我已联络安排好,费用由我负责。大家只用人均付100多,象征性帮我付付路费即可。
我会从报名者中,筛选出10位嘉宾,并私下发出邀请。大致设了一些标准,比如:年纪、收入、学历、行业、工作等。让大家高效遇到:性格同频、心智成熟、经历类似、价值观匹配、已工作已“心理成年”的人。
请每个嘉宾,带一本自己看过的旧书。在相亲交流外,也分享志趣和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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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成功后,
我会亲自与您取得联系,
请您提前预留好时间,准时参加本次活动。
如有任何疑问或需要帮助,请随时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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