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散文集《楼台》【全集】

体娱   2024-10-15 18:41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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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把文章设置为付费?

我会发一些文章,将它们设置为付费阅读,内容却都是99%可见。

因为这些文章,都偏向于文艺创作。我很明白,愿读的人少。一旦发出,阅读数低得可怜。

想在当下的网络平台上,写小说、写诗歌、写随笔、写幽微心绪、写离俗出世,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无人小径。

只有设为付费,才能不显示阅读量。我只想专注于自己的写作,不被阅读、流量、变现等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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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yings


前两年,写了一些随笔、短文,关于来历、过往、观察、沉思、自省,将它们全整理成文,三四万字,取名叫《楼台》。



一丨楼台



图丨2011年,祖母葬礼出殡;几年后外婆去世,也经过这个路口

离开故乡,几乎不再回去,图上的败乱小路,在童年生活的浙南小镇。

幼年时,由祖母抚养长大,家边有一座观音庵,她常去烧香,仍记得门旁—幅对联,“烟雨楼台山外寺,青莲玉瓶水中天”。

九年前,看着她去世。家乡在捣墓摧坟,她目睹一队人马,在祖父隔壁坟头凿石凿碑,急行回家,惊悸中风。弥留之际,叫她阿娘,是家乡对祖母的称呼。她落泪,知道是离散。

五年前,母亲突然电话,说外婆卧病几月,刚刚离世。我说,“你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提过”,她说,“你一人在北京,我怕你担心,以为还能等到过年”。

幼时几年,父亲酗酒、赌博。我常与母亲去外婆家寄住。外婆姓周,出生在旧勋族。出嫁时,她的姑母,将悬挂胸前的一块大银牌赠作嫁妆。那时,国共相争,乱世纷纷,游兵乡勇常扰乱地方,她站在门首,人群中会有人说,“是周家的姑娘,快走吧”。

她一生儿孙满堂。将银牌拿到首饰店,拆成四只银镯,雕上筒单兰草图案,给四个女儿作嫁妆。母亲那只,一生未戴,怕被父亲拿去赌博,存在外婆家。几年前,我从上海回家,觉得 镯子好看,拿来戴到现在。临别,外婆包了一千红包给我,当刚毕业的“点心钱”,我觉得不忍,无法推辞,只好说,“外婆,从小到大,从你这里拿东西,没有孝敬你”。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母亲常对我讲一段往事。年轻时,隔壁镇,一个年青男子,英俊倾长,家世良好,是舅舅的朋友。那时的婚姻,不可以朝谈夕对,大多匆忙潦草。他把她叫到一座石桥边,说,“我们明天去城里逛,好不好”,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时,浙南民营经济兴起,家中正好安排她次日去隔壁县的纱厂。她早有心意,心慌意乱,羞愧默然,说,“家里明天叫我去敖(鳌)江”。

她说,一生都后悔没有说,“等我从敖江回来再去吧”。他以为被拒绝,两人再无联系,只听说他后来有了一双儿女,家庭和美。

高中时,十七岁,还在家乡温州。我喜欢一人,他说:城后的山名,是“横山”;城前有江水入海,叫“飞云江”;陆游经过时,还写过—首诗,《过瑞安飞云江》:“俯仰两清空,舟行明镜中;蓬莱定不远,正要一帆风”。

六年前,二十七岁,正月初二,一人去紫禁城。想写几句古诗,有时这样自娱自乐,冒出—句,“君死红墙在”,觉得思绪枯竭。

分散,无常,幻躯,一去不返。有一天读书 读到一句偈语:
傾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二丨夜雨



图丨2014年,在上海地铁九号线,松江大学城站


搬到北京,在城南的亦庄找到住处,单身清净的公寓。离开上海前,独自住在佘山边一栋高层公寓,那时工作可在家完成,大部分时间在客厅、阳台、天台,不远处有几座小山。


离开南方,孤身北上。从童年开始,求学,搬迁,对离别有漠然。浙江十八年,昆明四年,上海七年,北京四年。曾在广西一个瑶族小县、北方一座败落老城,独自度过春节。

北京有雨,雷鸣和呼号的风声,让整座城变得有生气。城市绵长的地铁像冰冷血管,人们脸上失去温度,与玻璃窗上的自己对视。


入夜,从地铁口出来,家边柳树枝条横飞,大雨滂沱。冒雨出门,去给手机充钱,仍不愿和世界失去联系,躲进一栋高楼里避雨,大堂空荡昏暗。


前一天,和一个男孩约会,天空已有晦暗,这座北方城市,长年干旱,积日累月的阴霾,觉得随时将有暴雨。电影,吃饭,街头闲荡,在拥挤地铁上匆匆告别。


一个成年男子,对亲密关系,伸出手去,内心惊惶。对人怀抱善意,又畏惧留有希望,在如涌人潮中,萍水相逢,各自转身而退

早睡,醒来,夜雨后的北京,被子有微温暖意。与他杳无消息,如同雨过天青。


三丨春梦



图丨2014年,上海逸夫舞台,看现场版越剧《红楼梦》黛玉葬花,单仰萍饰


常靠药物入睡,心与身体僵持,像走过一条长路,十分困倦,仍强自清醒。另一个我,站在暗夜中,无法去对话安慰,陷入沉默。


许多人年少时并无人指引,成长如度劫修行。来路艰难,见过诡诈、冷意、绝断,经历灵肉折磨。每往前一步,如拔下鱼鳞、斩去须刺


多数感情,无疾而终,与人对话,如同自言自语。无人长夜,起身与镜中人对视,目光明净,会忽然落泪,但不再哭泣。


去颐和园,旧地重游,冬日的昆明池,冰雪茫茫,上次去时,夏末花尽,仍有红莲盛开,一片乱水明霞。


听过一句戏文,“人生在世如春梦”,真假之间,最怕爱恨两难。


四丨情书



图丨2016年,北京住处窗外,搬家带来的台灯与樟木箱


对物件的取舍,可反观自身,不在是否贵重,耗费多少,而在于对物体的感情。许多人最终挂念留心的,不过微末之物。

搬一次家,许多东西被清理,离开上海,带来北京的东西不多。一个老樟木箱,曾弃置在一家旧家具店门口,风吹日晒,店主让随意搬走。以前上海人家,会用这种箱子存放旧物或嫁妆。


一次回老家旧屋,看到父母结婚时的嫁妆手表,表面磨损,仍能看出做工精良,是那辈人很喜欢的日本“双狮”牌,它一直并未被珍视。拿来放在身边。

离开故乡十几年,转眼又是中秋了。越觉得,金衣玉食可得,鳞鸿片语的心意难求。年少时,给一个网恋男孩,写过十多页书信,最终未寄出,搬了多次家,破损,遗失。

当时一往情深,十年却足以忘记一个人。读到一句古诗,“
别君何物堪持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五丨日丽



图丨2015年,下班路上,在出租车上拍下的北京


有微凉的风,温和的阳光,是入秋天气。


昨晚喝了酒,秋夜微醺的夜晚,路过家旁一个公园。草坪和新种不久的树,有人工剪割的痕迹,成群男女在夜色中跳舞。

沉睡,醒来,头微痛,胸口如压大石。出门,坐在一处草地边,不远处有地铁列车开过,节节车厢从城市地底出发,轰轰隆隆,浮出地面。

风吹在皮肤上,有细密轻微的触感,这座拥挤喧哗的城,在这一刻似乎被傾空。仍分不清北京的阴天与雾霾,多数时候醒来,不像这样碧空如洗。

难得的阳光正好,风和日丽。


六丨三里屯



图丨2016年,在办公室,窗后就是三里屯


在上海,有时走很长的路,像迷失之人寻找出口,那是座适合闲走的城市。心如微火,随风摇动,城市漫长街道上,吹起秋意渐冷的风,薄如蝉翼。

下班,步行不远,走到三里屯。酒吧、夜色、灯火,城市热闹街头上,面容精致的男女,成团结队,行色匆匆,如赴盛宴。


我与你,裹挟在人群中,就算彼此转身,匆匆对视,也以为是无关之人。


后来,我写了一首古诗:南燕北飞拣枝竹,常见白绫被墨涂;与君徘徊人寰里,纵使相思更何如


七丨春病


图丨当时的酒瓶与花枝


有一阵,迷恋酒精,触手可得的幻觉。独饮,不刺目的台灯,坐在木地板上。喜欢温和的酒,暖流蔓延到身体,内心波动,久久平复。


酒瓶洗净后,如果觉得美,会不忍丢弃。在上海时,有一年住的小区,花木繁盛,有池塘、小路、暗黄路灯。春深秋重,常有花朵开满一树,沉沉欲坠。插一枝在水瓶中,看着萎落凋零。

那时,给外媒做报道,长时间在家中,偶尔出远门采访,喜欢玻璃窗外,会是风雨天。家边河流交错,年长男子常开车来钓鱼,在岸边静坐一天,后来读到一句诗,“花落钓人头”。

莫听凡歌春病酒。渐渐,对酒精失去敏感,不再醉后痛哭。一次与人喝酒,他说了句醉话,“见你眼角有泪痣,怕命薄”。

今生事难预料,不过只是在意未老前的一二十年。


八丨花与猫




图丨
家中,现在养的猫,名字还是叫“Jasper”


中秋一过,转眼有萧条感。出门,买食物,空气里有寒意。有男子在人行道上跑步,听音乐,灰色背心透出汗渍。空中阴云沉降,适合闭门不出。


养过一只黑猫,胸前一片白毛,双眼在夜里有绿光。领来时一岁成年,正在看一部英剧,剧里有个人物,为爱的人甘冒险难,于是为它取那人的名字,叫Jasper。后来知道也是“墨绿”的意思,它原来叫小黑。

它小时流浪过,碾转收养,对人戒备,长时间后,才会在脚边怀里,肆意睡去。小小生灵,似能体会人心微妙,有时安静看着我,像眼带哀伤。


旧恨积愁,从来只能一人体会。所求不多,可独立实现:归处、书架、花与猫、老木地板、喜欢的摆件。冬雪日暮,与窗外繁华世界,咫尺相对。


以前,我向一人流露爱意,他也像这样,对我说了一通与世无求的话。


誓海盟山,最怕一厢情愿。


九丨面纱



图丨夜深,家中,看电影《刺客聂隐娘》


不再问周围人,是否仍会哭泣。这个月有两次,见到有人掩面痛哭,一次在地铁站台,一次在公寓楼下。

有几年,常坐一段地铁,上海三号线,从城市上空开过。如穿森林,浮光越海,点点斑斑,双眼会突然湿润。

不再问人难言之事,探听话里遮掩。我见过,柔和之人,孤身存世,心怀刀刃,夤夜前行。

揭人面纱,恶大于谎。年少时,不知道人心应保持界限。遇见他,以为是段奇缘,肆意放纵。后来,我们分别来北京,上班的地方,只隔一两站地铁。


只是,再不相见,如隔高山。


十丨日光



图丨2024.06,上海


会忽然想远离人群,安于小室。小时候,许多年,常独处家中,窗户有一格格玻璃框,喜欢在雨天外出,路上少有行人。


北京寒意渐重,昨晚盖冬被,醒来,窗台外,四顾阴沉,请假,在家完成工作。畏惧与人话语嘈嘈,言笑晏晏,寒意骤觉,冷暖如秋短冬长。


故乡靠海,无沙滩,只有滩涂野田。那年,喜欢一人,借他的自行车,骑行去看海。天边寒烟四覆,重重河流阻隔,长林、断梗、海鸟、乱径,孤身一人,一望无际,最终未见到海面。


十年过去,某天,忽然听见他结婚,觉得内心沉静,已没有一点波澜。


午后,日光淡薄,有一条围巾、两双短靴、几件冬衣、针织毛衫。


大雪临城,可以御寒


十一丨画梁



图丨2016年,颐和园画梁,画着红楼梦“宝黛读西厢”


有段时间,我喜欢逛宜家。林林总总的家居店,许多东西有设计感,简洁克制,不喜欢繁复的物品,觉得过于夸张凌人。麻布沙发,刺绣抱枕,植物花朵,小摆件,让人觉得可轻便组成一个家。

买过一个白麻刺绣罩面的台灯。有段时间,清晨才去入睡,漫无目的,看电影或翻网页。倦极不眠,像故意折磨身体,只一盏灯,光线柔暖。

2012年,我还在外媒工作,去上海世博公园,采访一个万人相亲会。黄浦江边,蜂蝶丛中,形如单燕。江面上,大型的渡轮鸣起汽笛。


水流千里归大海,燕子总有旧画梁。曾经历过的人,大多不知所踪,已过去的事,也难对他人说。

有一年,我去首尔。那里受古中国文化影响至深,细微处可见承袭之美。城市的北山,有个安静的古村,家家户户有着传统式样门庭。院落中,植有树木,都是两层高的古香古色建筑。


山道回绕,流光波动,站在高处,能俯看整座城。在无人窄巷里夜行,看见一户人家的落地玻璃窗,也是麻质帘布,透出微暗光亮。


光线柔暖,与我这个过路之人,也只隔一道墙。


十二丨南北



图丨2019年夏,在【北京目的地-Destination】外


第一次来北京时,列车从南到北穿行,路远山高,天边有迷雾。

这座城市,阴晴不定。上班的地铁站,名字叫呼家楼,一出来就能看见央视高楼,是这个国度最掷地有声的地方。人们听惯了一往直前的号角,不会为一个人的离合伤感。

这座城市,容纳最聪明和蠢钝的人,又将他们一一倾吐。有一年,喜欢一人,他说自己喜欢芮成钢,“一眼看去不是平常人”。他们最终都失去声音,再无关联。

与一座城市没有牵连,就算身在都会,也是如在荒城


故乡温州,三十年间,更天换地,工厂密布。马路上,有飞尘、喇叭声,讲各地语言的人,如流水汇聚。

回忆停留在:海边岛屿,绕城江水,渡轮码头,小贩在狭小巷道里,叫卖一种糕点,叫九层糕。

梦境中,遇见一人,毫无防备,内心裸露,像久别重逢。醒来后,心口会觉得疼痛。

现实中,我们走过很长路,像一场劫后余生。在人群中,四目相对,如有南北千里。


十三丨如鹿切慕



图丨上海南郊佘山,半山腰的一座老教堂


在上海时,遇见一个“温州人”,从小父母已搬到上海。


他觉得许多事平乏无味,那些为了生存不得已而做的事。他能察觉事物的细微属性,任何美或丑,都难以抑制的突兀在眼底。

他说,“曾因一个人的房子非常美,发生了一次亲密关系,就像与房子做了爱”,“我和父母几乎无话可说,他们过着世俗生活,时间被荒废,这样真的生不如死”。

他一眼看去,的确无懈可击。高大,面目好看,轮廓分明。喜欢阅读、电影、设计衣物,并且具备天赋,在人群中,给人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侵袭感。


有一年,他给设计界的一个著名男子当助手,一个有一串头衔、常在受人景仰的外媒版面出现的英国人。他抱怨,“那个英国佬,让我为他叫出租车,急促又盛气凌人”,然后就辞职了。

他想去东京,父母最终妥协,送他去东京大学学服装设计,那是他长久的梦想。深夜,我们在街头告别,结束了一段游离不明的短暂关系。

记得十三岁时,在中学校园,一排水杉站立,夏风习习,光影跃动。少年时,没有丰富幻想,只是柔软的对美的向往。那一刻,觉得眼前景色,就是玉树临风。

也许生命,是该为一点美或自由,付出全部,烈火烹油。


小时候,家里贴着一张基督教年画,色感画面令人愉悦,是一只鹿站在清溪旁。


我觉得美,多年不忘,上边一句话,出自《圣经》:“主,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十四丨覆水



图丨一幅画,覆水难收


醒来,落地玻璃窗外,行人打伞,又是雨天。


我把一半的窗帘拆掉,嫌它过于丑,是一种难以说清颜色的夹着金丝线的布面,也许是土黄;另一半帘布拉到墙角,整面墙变得透明,正对着一栋高大写字楼。


楼墙面是碧绿玻璃,可隐约见到里面的办公室灯火。楼顶有巨大的霓虹招牌名,叫“亦城”。

我喜欢雨天,那样会觉得自己被世界包裹,不是空荡荡的。在连锁便利店,买到一把黑伞,带一点细白条纹。丢了一次,又买一把,像一摸一样。


有段时间,喜欢在家锻炼,有两个哑铃,每个铃圈上覆盖塑胶薄皮,颜色鲜艳。夏天,流汗的时候,会闻到皮肤的自然气息。


已经不锻炼了,饥饿时也不太理会身体,清瘦下来,脸变得瘦削,觉得是精致的美。

忽然想到,两人挤一把伞,走在风里雨里。这样的事,在我身上发生过,不过是很久远以前。再也没有人,刻意让出一些伞面,然后自己被淋湿。

曾对人说,如果对方要离开,千万不要去挽留。覆水难收,最忌讳了。


但又能有几人,懂得未曾落雨先打伞。


十五丨日落



图丨2016年,松江大学城,在MiniPark咖啡馆


对看起来干净的人,会产生微妙情绪,缓缓如一把刀,切开坚韧心脏表面。


那种未被俗恶浸染过的干净,衣着简单、面目无暇、一眼看去温和如水的人。

记得大学时,我在图书馆,读一份英语报纸,每天只有一份。他坐在对面,是个陌生人,略显高大,无可挑剔,给人些微的侵袭感。


他忽然说,“你看完后,可以借给我吗”。

我们安静对坐,空气仿佛透明而停滞。十分钟后,我感觉心口疼痛,一种难以自抑的伤心的感觉。那是跋山涉海后,在人群中,犹疑不定,等待确认


我起身离开;十分钟后,再回到那个座位,报纸纹丝未动,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大学时的初恋男友,善良干净,言语洁净,不会说任何恶毒的话。那两年,我把他少年时的照片,夹在钱包皮夹里。

他家忽然得到一笔财富,在上海和几座城市买了些房。有天我们争吵,也许太过敏锐,察觉他眼里的明净目光,像一场日落。

离开上海前,常去一个咖啡馆。老木地板,麻质布帘,一面墙上堆满书,嵌着花纹玻璃的淡绿褪色门框,隔出一些空间,恰到好处。

一个服务生,是兼职的学生,面目清秀,内敛微笑。我花了一晚上,找到他的社交页面,看到对世界满是进取心的发言。

但世界,从不是甘苦分明、高低立见的,就如咖啡是苦的,糖是甜的。


十六丨他



图丨他喜欢旧上海一首老歌,“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来日风雨来摧毁,毁不了并蒂枝连理”;我把其中一句,写在了公寓墙上


有很多年,需要紧抱着什么东西,才能入睡。大部分时候是枕头或抱枕,即使双手环绕胸口,也还是心慌。


我和他,在松江大学城,沿着一条河堤边的路走。秋日,成排的白桦树,挂满即将吹落的枯叶,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说,“这像一条园陵墓道”,那是宽阔、人迹罕至的一条路。

他从沈阳来上海上学,几乎只穿深色衣服,发硬的黑色夹克衫,简单利落。他说,“这座城市有无穷的欲望,但我就是觉得没意思”。说话时,常有刻薄,眼里有嘲讽神色。

“我妈常给我电话,有时嘘寒问暖,有时哭泣,我厌恶回家,但无处可去,我想我父母应该有很多年不做爱了,他们会克制争吵,互相侮辱,甚至在厨房一起做饭的时候”。

“有次夜里,他们在隔壁房间说话,是关于我的,我爸说,‘家里的钱是我赚的,不用管他想什么’;我觉得很受侮辱,我爸也是冷漠的人,我们基本不说话”。

“祖母也是冷淡的人,我们住得不远,但我不愿意去看她。过年,我爸叫我去,我去呆了一小时,觉得真累,她很可怜,去世的时候,都没几个人来送葬”。

“我畏惧回家,那样我妈会不停向我倾诉,她没有可说话的人,因此我和她的关系有种莫名的亲近,她对周围充满怒恨,有次我们逛商场,她毫不留情的辱骂售货员小姑娘”。

“我不喜欢我妈,她在我身上发泄,小时候更肆无忌惮;童年时,有次她来小学接我,在校门口,朝我脸上吐口水,我一直记得;以后,我想只在过年时回家,带点东西,跟他们保持距离”。

我们在河堤边走了很多次,我越来越觉得那像一条墓道。我与他,并肩走着,又似近身又渺茫。


毕业后,他去了北京,我们再无见面,我来北京时,又想起他。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十七丨身体



图丨2019年,一个法国摄影师朋友,帮我和猫Jasper拍的照


对俗常的感情,身体表面的快感,渐渐不再动容。


像一条干涸河流,身上有酒精、眼泪、液体流过的痕迹。

我喜欢老木地板,棉质柔软的床垫。一旦躺在钢丝弹簧床上,就很难入睡。人工、坚硬、深裹的铁丝,随着心脏起伏,像有一种震鸣声。

想像抱着一人,躺在他的身边,在地板上,一日一夜。


就像动物在车流中,守护同伴尸体。

十八丨子时



图丨某天,一夜未眠,清晨时醒来,窗外红日满天


清晨才去睡觉,醒来,大脑钝重昏沉。


浮光片影,掠过脑海,十年前的往事仍会重现,就像旧疾复发。


夜半,对着镜子,长久低肩颤抖,间歇的情绪崩颓。不是为一人伤心,而是直视时间一帧一幕逝去的无能为力。


子时一刻,来到世上,也许才对午夜沉迷。在无限暗沉中,走过一道道门,见到心中的另一个我。


倾尽全力,走过许多地方,一切无法再回到昨日。


在上海,去看一出戏,听到一句唱词,“心缺一块难再补”。

十九丨糖果



图丨2024年,重庆南山


离开上海前一天,捧着一个玻璃瓶,在公寓楼下的商贩间穿梭,每日傍晚开始汇聚的摊子。

那个瓶子,原来用来盛放不同颜色的糖果,甜腻的令人快乐的味道。很多年,喜欢吃糖,像身体一种本能需要,对苦涩的躲避。

搬过几次家,从热闹的市中心,搬到近郊,避世一般。那时做类似自由记者的工作,只在要采访时,坐地铁进城。几次搬家,周周转转,瓶子完好无损,最后放在门口木柜上,随手扔一些硬币,越积越多。

捧着它,买一些水果,回公寓的路上,突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破碎声,像缘分的不可挽留。

收集过很多瓶罐,各有不同用途。一个白色瓷瓶,长年用来插放花朵,买勿忘我,深蓝的毛刺刺的花,渐渐失去水分,憔枯褪色,变成幽暗的浅蓝。

有一次,与他去一家连锁便利店,看到一个精致的铁罐,里边是糖果,主动对他说,很喜欢那个罐子。

我与他,我们有过难以言说的一年。某天,偶尔发现他沉迷一种性游戏,扮演被侵犯的对象。


我不愿去对任何癖好轻下断言,只是自己寻求暖意的一人,原来也一直从他人身上获得弥补。

终于不那么喜欢吃糖,仿佛割开皮肤,一缕缕余毒流动,粘稠得需稀释多年。太多自我迷幻,到某一刻,会突然清醒,像喝了太多酒,不由自主吐出清空。


二十丨男人



图丨2024,重庆南山


让两个男人相爱,比让两个女人更艰难。


除被世俗生吞活剥的大部分人,只有极少数男子能在世间自由游走,有足够体面的工作、优雅的生活姿态。这样的人太少,只在洪水般的庸常人群里,淹没起伏。

人到一定的年岁,会对天然的立体五官不再有巨大兴趣。时间赋予一双有所精简的双眼,足以穿皮破骨,希望从对方眼中看到曜目的光亮,并对世界和美有相似的理解。


这是种带有洁癖的理想化的感情,很少人有机会能在现实中遇到。有人喜欢剃成平头,露出痞气,那是种带有进攻性的标志;有人喜欢锻练肌肉表面,但那并非都能显现出某种高贵的线条;有人有精挑细选的品味,如只穿细麻质地的衬衫,对人际和爱情退避三分。

大部分的男人,看上去如此实际。他们衣着简单,不追求不实用的事物,工作,赚钱,担负责任,他们的面目是模糊的,并不具备让人辨别的特征:比如,有一双干净细长的手,或总是知道自己的所求,有洁净笃定的双眼。

将他们放进一男一女的感情或婚姻中,也同样适用。如同一场结盟,两个人的关系仅仅止于并肩作战。他们出现在日常中,是触手能及的,同样也是可被替换的,如用久之后的一把剃须刀,除了拿起来顺手,换与不换并无太大区别。

让两个美好的男子相遇、忍让,且犀利的目光扫过未被彻底洁净的人性污浊时,处变不惊,这是一种极限般的概率。正如大部分人都孤独而寂寞着。

他们不是日常生活中的摆件,也不会如女子,愿精心费力去雕刻另一个男人,像完成一件作品,那是令人倦怠的烦杂的工作。


他们宁愿等待下一场未知际遇,或继续自甘孤身,从来也没有折中的办法。


二一丨他人之颜



图丨他在旅馆,拍的整容手术后照片(经处理)


在上海,认识一个男生,一眼看去英俊不凡。


某个夜晚,我们喝了一瓶红酒和一瓶白酒,他告诉我一个故事。


几年前,他蜗居在首尔一家旅馆的小房间,等待一场脸部手术。


上午,躺在手术台上,麻醉,昏睡过去。护士来叫醒他时,已是夜深。他想下地,瘫软倒下,模糊记得,上了一辆出租车,到了旅馆附近,坐在马路边的木椅上。长时间,昏昏沉沉,像困在了梦境里。


整整一个月,足不出户,除了去医院更换脸部药物。一次去隔壁便利店买面包、牛奶,满脸浮肿。一个好看的男服务生,面无表情,收完款,把塑料袋、食物远远放在收银台边。

他说,“记得从前,他都会帮忙装好再递给我”。于是自己一一把食物放入袋中,走出店门,拉上口罩,后来再不去那家店。


我问他,“整容后是什么感觉”。他说,“没失败,所以不后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独处、阅读、看电影,爱自己胜过爱世间万物。我热爱美好,人本就是如此,难道你不是吗?”


二二丨告白



图丨春天,北京住处边,整条街开满桐花


一个人,很早开始读我的东西,有我的私人微信,他说,“刚向一个男生表白,被明确的拒绝,心里很不甘,可以去挽留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事太常见,多如沙数。对方亲手一巴掌拍出的蚊子血,怎么也不会成为他心头的一颗硃砂痣的。


告白需要某种鲁莽的勇气,因为那往往不是两情相悦。把势单力薄的一颗心,裸裎给对方的时候,他一旦转身,所有的牵连已经烟消云散。再多对峙、求证、拉扯,也是火中取栗。

他如果对你有情,哪怕只是欲念,眼中总有某种迷离的不舍。不用惊天动地,去使多大气力,彼此总能找到机会靠近。如果连这一步也做不到,两人的感情该有多节制。

轻易对他人付出的爱,往往是自己孤单灵魂的临渊自照,就算再向前一步,也无人拥抱挽留。那些说愿意粉身碎骨的人,最终都悬崖回头,感情从不用一个人的奋不顾身。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十年,恨对方当初没有伸出手。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一些我自以为是的暧昧。现在,他选择留在故乡小城当警察。


以前,我希望他出一场意外,死去、入葬;每年去他的坟前,坐一整天,哭泣,再离开。现在想想:

爱未得到,就是诀别,生出占有觊觎之心,也是让自己背上了棺木。


二三丨城市


2024,在重庆山中


2014年,来北京工作。阴霾不断,雾天四围,行人戴着白口罩。地铁口,密密麻麻的人群,避闪而过,整座城市有魅艳的荒凉。


在城市热闹中心上班。用一张卡片,刷楼底门禁,再在电梯里刷固定楼层,再用一把感应钥匙,刷一道进入办公区的玻璃门。办公桌上,摆放大盆绿色植物,并不特别,上了年纪的阿姨来定时浇水。

只吃面包,蔬果,牛奶,咖啡,工作间隙去连锁便利店买食物。走出透明玻璃幕墙高楼,穿过一条干净的柏油小道,高大越野车和光滑轿车驶过,在白雾中泛出凄迷的颜色。


有几天,失眠加重,买了全新的白麻床单,素色被套,将自己包裹起来。半夜,昏昏沉沉,仍无法入睡。

在流动的城市,独自眠餐独自行。


二四丨奔走



图丨2014年,在拉萨的一处破败寺庙


走过很长的路,独自度过很长时间,面目安静平和,看上去完好无损。

六年前,我与一个英国女记者、一个意大利摄影师,一起去西藏。我对她说,“渐渐放弃等待一个人的想法,决心自己上路”。


我想去看碧绿湖泊,深蓝海水,晚秋山道,落叶纷纷;或在一架深夜降落的航班上,看遮光板外,灯火明灭,抵达一座全新的城市,一个人,如孤雁投山。

我们在一条山间小道急行,赶赴一场高原湖泊边的篝火舞会。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像度过了末日一样,倾巢欢庆。结束后,原路折返,一场热闹,转眼分散。

黢黑无人的山路,有白色石头垒起墓冢,色彩明艳的风马旗,在猎猎风中,呼呼作响,那不过是无数的某个熄灭的一生。

总以为,随着年纪长大,一切不会像少年时那么无能为力,我们会在各自奔走的路中,最终遇见。

已不信许多事,只有从始至终的一点痴心不改。


二五丨火车



图丨2014年,在自己独居的公寓


对旧火车,有莫名的情感。老旧车厢,拥挤的空间,沿线穿越的败乱城镇,这些场景像回到十多年前。


那时,父亲酗酒,与母亲第一次出远门,去远方一个县城。


十多岁的小男孩,沉默不安,目光闪烁,暑假时,避难一样,离开乌烟瘴气的家。那是记忆中第一次远行。


三姨在那里开一家店。广西瑶族小县,有不大的广场,鹅卵石铺成小路,夏日傍晚,光脚在石头上走,还有余留温度,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聚集在广场,对唱山歌。


城边有奔流的深深江水,一座大桥和电坝,入夜,江边夜摊,吃一块钱一碗的冰沙。早上,三姨会给三块钱,去吃当地酸麻风味的米线。


回忆像被刀割下的切片,那是少年时最快乐的时间。机械学习,离开家乡,工作后,在办公室时,常觉得用脑过度,必须喝咖啡提神。

小时候,父母争吵,总想有个地方躲避。上大学那几年,还有绿皮火车,喜欢买上铺的票。爬下爬上,在狭小空间里蜷缩起来,陈旧暗淡的被子。

动荡流离,一点暖意。


二六丨西湖



图丨2016年,颐和园画梁:水漫金山,断桥重会,青蛇欲斩许仙


在人群中穿行,对望,目光触及,彼此间有一个世界。


人心最是微妙,无声无话,眼角一缕光,也许就能看透别人的半生。

有一年,我与他,从上海去西湖。夏夜断桥,闲话寥寥,陷入沉默,像路到尽头,只剩无话可说。我们不久就分开了。

独自一人,再去杭州,西湖山水还依旧,在湖边坐到夜深。遇见一个陌生男孩,坦率开朗,在同一条长堤上走。记得我穿一件白色短袖,左下摆有一朵红莲的刺绣。


送他回住处,告别,背对着马路,不顾车流,倒身后退,留恋他眼里的不舍。


后来读到越剧《白蛇传》的唱辞,“三月西湖春如绣,不堪回首忆旧游”。


二七丨故人



图丨少年朋友家,以前常去他家,现在旧屋已被推倒,盖起高楼


通讯录,从首字母翻到末尾,出现连串的陌生数字,在无比困顿沉堕时,最终可随意对话的人,只有一二。


我给一个少年时的朋友电话。辞不达意,也不要紧。童年时,我们在雨天的柏油路上,一起光脚踏水,有简单天真的快乐,知道底细,无所顾忌。


Ted,我和你,如果换个时间,从头相遇,结局也许会不同。不会如当初任性乖僻,对生活的掂量、不甘,现在或许只是微笑。

一天上午,想给你写信。坐在电脑前,一字字敲打,没有咬牙切齿,没有势在必行。写到一半,就失去了信心,最终在某天,把它删除。


几年后,忽然某天,在一个App上,你向我打招呼,装作把我们从前的纠缠都忘了。沉默几天、数周,我没有回应你。

以前,我曾愿如春蚕自作茧;现在,终于无法像故人来叙旧。


二八丨情人



图丨他送的那盆植物


在虹口足球场一家商场侧门,看着他抽完烟,即将分别,不知该讲什么。多年前,在上海认识,我与他的家乡,是浙南海边的两个隔壁县。

第一次见面,是一个冬天,那时都还是学生,穿着厚重冬衣,眼神里有细若游丝的裂纹。发讯息闲聊,说着放纵不节制的话。

拥抱、抚触、接吻,看着他抽烟,嘴里有咸淡的余味。第二天,一起去看画展,在无人处,再接吻,分开,若无其事。都是无法负担感情的少年,没去说明关系,像蒲露草霜,隔几天就无踪无迹。

那时我一人独住,心情低落时,喜欢独自喝酒。血液加速流动,身体涌起暖意。


后来,他常从学校来看我,看他抽烟,两个人都如坠云雾,一样的迷醉,得到同等的安慰。

他消失一阵,再次过来时,说姐姐因突发疾病去世,看见他脖后新刺的纹身,是她名字的字母。那天心绪沉郁,不知如何安慰,于是说:你别伤心了,我们人人都是这样的结局。

从未告诉他,我也有支离落寞的成长旧事,最终常常失眠,常要打起精神说话。


最后一次来,带了两盆植物,又给我看他的一篇短小说,那是难得的一次亲密分享。终于找不到再见的理由,似有若无联络,在一座千万人的城市。

多年不见,那两盆植物,竟一直存活下来。直到将离开上海前,我约他在虹口足球场边的餐厅,很正式的吃了一顿饭。

看着他手里的烟燃到指根,分别,想起当时的烟草味,一寸一缕的时光,步履不停。


二九丨两生花


图丨2018年,与蒋一起在上海佘山


他说,有几年,觉得身体里住着另一人,总是话未说完,已察觉他的冷眼旁观。


他一直觉得不温暖。做善意的小事,在地铁里,给无人理睬的孕妇让座,敏锐察觉他人的恶意。这些品性与洞察,不足以让内心觉得富有,他觉得自己空洞贫乏。


想像中的人,像浑身湿漉的魂魄,在汲取他的血肉。精神困乏时,就会察觉那人如魅骸浮现,拉动脸上血管,与人说话时,呈现自己都厌恶的表情。他其实是好看的。

他并非心智未全,只觉得寒冷彻骨。小时候曾溺水,双瞳放空,两手挣握,水底明乱光影,一无所持。


我问,“那这几年呢”。他说,“我渐渐忘了他的存在,开始变得平静与无动于衷,就像蜕下了一具少年时的旧躯壳”。


三十丨禅衣


图丨“花笙记”的夏衣,叫“素纱禅衣”;它家喜欢的衣服越来越少


少有人在感情里是天生聪明的。许多年,会对只见一两面的人有期待,迷恋一个算不上相识的人,黯然神伤,牵肠挂肚。


但痴情未必有回应,一心一意向往的人,如果对你无所察觉,就算一腔思念,万般忿怨,又能向谁说。感情只有被一再验证,灵欲交换,才算存在过。

我不相信有情人会被世俗隔绝。因顾及周遭感受,因猜忌别有用心,因两颗心还未靠近,就停滞不前?理由能有千万种,但只有一点相似,这感情本就不真切。


我只想,与你朝夕相处,不要太多戏剧,不要一种情丝两地牵。


这些感概,不是阅人无数后才生发的。我没有遇见太多人,真正动情的,也只有二三四次。但一场感情得出的教训,足以胜过五年、十年的无知无觉。

每遇见一个人,会从他身上抚触到一个世界。他从哪里来,遇见什么人,见过何种事。话有心事,眼藏幽情。

世间让人成长最快的事,就是感情。被他的一双手雕琢,爱恨聚散,静水风波。到最后,许多事,不是子丑寅卯,无关是非对错。


你和我,清醒不必咖啡,沉醉不用烈酒。爱如果是场争斗,无人会是弱者,一旦被灼伤枉负,内心冷却,就是骁勇。


这种损耗,是有大限的,一段刻骨的经历,倾注心血,就永远无法再这样爱一次。

听到朋友讲一句话,“一生幸苦为情多”,我当时笑他自作多情。


但每个人最初都是多情的。


三一丨白马殿


图丨故乡重修的状元牌坊


儿时在一座古殿上学,叫白马殿,被改成校园。


四围的粉墙,依稀可见廊庑、正殿台基,背靠一座山,山名叫“锦屏”,植有大片的竹林幽篁。青竹竿上,有幼童刻下不知所云的字,一节节长高。

小学最后一年,搬离古殿,迁入新盖的校园,水泥墙、铁栏杆、玻璃窗,千篇一律。

物质匮乏的年代,生活细节却有着古意。幼年成长的地方,叫“坊额底”,因南宋时出过一个状元,名叫周坦,锦衣还乡,御赐盖了一座牌坊。匾额留名,热闹一世,死后葬在附近山中,坟前现在还有石马、石将军像。


牌坊早已废圯倒塌,老街岔口,仅剩下一根磨得发亮的石柱。前两年,故乡重建了状元坊,大理石台阶,阑干,流俗的仿古式样。


那名状元,还有几首诗存世,有一首是,“世事无端似奕棋,尚留古道不推移;短长亭舍非前日,大小楼台异昨昔”。我读懂了。


对木质器皿、建筑,有与生俱来的好感。模糊记得,幼年有辆木制童车,设计精巧,四平八稳。小小身体放在车内,面前木板上,摆放着玩具,无人陪伴时,自得其乐。

人们渐渐惯于用完即弃,高中与大学的校园,毕业后,就搬迁转让,拆旧盖新。人与外界的纽带,可在旦夕之间割断、损毁,坐在一辆呼啸而过的地铁里,是一个没有过往的人。

这一切的泥沙俱下,势不可挡


还记得,高中时,冬夜微寒,与他在小城巷陌,左右并行,漫走闲聊。他推着单车,忽然伸过左手,把我的右手拉进他的上衣口袋捂暖。


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像部怀旧片。如今,我活在蜂涌而至的城市,只有欲言又止的恋恋往事。


三二丨牡丹亭



图丨回故乡,经过这座小庵堂;十年前,曾与他进去一起拜佛


在上海时,买过一辆老式凤凰牌自行车。


停在路边,会有上了年纪的人走过来说,“几十年前才会见到这种车”。那种墨绿色邮差车一样的高大式样。

从住处开始骑行,约一小时,到达上海郊外一座古镇,朱家角,木楼古桥,江南人家。半路经过几座小山,西佘山,东佘山,宋代起的名字。

长久承袭下来的事物,乃至一个地名,常有美感。可能因为用心,不像现在许多路名,起得偷懒且无意思。上海以前叫松江府,又叫华亭县,字里有细水长流的美。

路上,会经过一座巨大墓园。进去时,没有看门人不阻拦。森罗坟碑,有老年夫妇合葬墓,也有无所靠傍的孤坟,一排排细看石碑上的小像与逝日,有的不过二十出头。

古镇临近一座大湖,湖对面就是更知名的周庄,已属于苏州,人声喧嚷。临河有些咖啡馆和茶室,十分安静。

去一家咖啡馆,阑干外能看见桥与河,石地砖铺成的后院,种一些植物。


沿窄木楼梯上楼,看见两个男子。一个中国人与老外,两人临轩对坐,窗户没有推开。


两人面容精致,匆匆打了个照面,有种不动声色的干净简练。内心一刹那触动,像能一眼辨认他们的关系,于是退下楼梯。

古镇上,还一个私家花园。隔着水池,一座亭台水榭,亭中每月会演两场《牡丹亭》,在傍晚月升时。


我从未去看过,因为无人同行。后来读《牡丹亭》,“但使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也只觉得恍惚。


前两天,又读到一句诗,“纵使牡丹称绝艳,到头荣瘁片时间”。

三三丨云烟



图丨某天,北京疾风甚雨,养的猫Jasper在看大雨


落地窗外白茫一片,又是大雾围城,一天天严重,像病势沉笃的一座城。吹在脸上的风,进入身体的空气,有无孔不入的粗砺感。

人在长久危困的状态里,会对感情有纯粹的向往,仿佛那是唯一救赎。年复一年,成了执念,如果无法达成所愿,宁愿从不开始。

不愿一再说,北京有重雾,生活有风雨。如同情意一旦被辜负,深放心底,永不再提,才最妥当。


感情中,相似的场景如再重演,人不会再被摧毁一次。旧伤口洒点新盐,不必太在意。

绕着后海、鼓楼,从傍晚走到夜初,在热闹人群中穿行,心无旁骛。有人背着相机,在酒吧林立、游人如织的街道上,每走几步,拍一张照,似乎生命每一刻都值得纪念。

不是这样的,大部分时候,遇见的只是过眼云烟。见过山穷水尽的两个人,是很难在人来人往中为彼此停步的

三四丨相见



图丨在北京北海公园拍了一张月升图


很长一段时间,早晨起来就喝咖啡,有了这一理由,就可以强迫自己穿衣起床。


古诗里,有些诗句,意思类似,比如,鱼玄机的“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朱淑真的“览镜惊容却自嫌,春夏长是病恹恹”;梅妃江采萍的《谢赐珍珠》,“东楼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在上海,步行,坐地铁,闲步漫走,去复旦大学,在侧门小路的一处报刊亭,买一本别处没有的英文杂志。回去,草草翻看,往往读不完十分之一,这样度过一天。

在北京,参加一个有几十个媒体人的聚会。许多人,说话虚张声势,显得聪明玲珑,到中途时,起身先离开。生活的大部分事,都是碌碌无为、转眼可忘的。

我的确会遇到一些有趣、沉默、平淡又深不见底的人。曾听一人讲他的故事:

“大学时,有个同乡,家里不缺钱;因为无趣,就去出卖身体,有男人也有女人;入学报道时,我一眼觉得他好看,内心喜欢;后来察觉不是一路人,失去兴趣”。

“他告诉我这秘密,不过是因为太孤独,看我善良可靠,忽然来倾诉;但我未帮他隐瞒,告诉了一些人,你说我可靠么”。


他微笑,双瞳有冷硬的光。我们都厌憎浮夸而不切实际,但安静自守的人,也未必有更多真情实意

除了饥寒饱暖,为了什么活着?因为还有一些觉得安慰的事:比如睡眠。


清醒时,想像被拥抱,入睡后,梦中遇到一人,悸动感怀。

三五丨数字



图丨2015年,在上海松江大学城的Mini Park咖啡馆


下班后,步行十分钟,去三里屯的一家热闹书店,站着闲翻二十分钟书。

上班时,收到每季度发的四张电影券,上面列着三十二个可兑换的影院。一个人,不知与谁去看,又塞进双肩包。

有段时间,每晚调暗灯光,打开电脑,看一部电影,不到三分之一,往往不再感兴趣,但仍会看完,不想有始无终。

两年前,在上海,常独自去看电影,一周一次,持续半年,在家边偏僻老旧的社区影院。


常被人问,是不是单身很久了,都会停顿一会,一笑而过,回答忘了。偶尔说真话,从唯一内心承认的男友算起,单身九年。

曾在一辆去西藏的火车上,采访一个陌生女孩,她说,“我在学校也念新闻,还想过当战地记者,我累了,现在做财务,在计算机公司,每天统计数字,过得简单,这样很好”。

我也不喜欢变化,朝秦暮楚,后来读到一句话,简练明白,“
你会知道,遇到一个合适的人,一如既往,有多难”。

三六丨兄弟



图丨看到一张刺绣图,觉得图中两人,仿佛童年时的我与弟弟


幼年时,像被遗弃过一次,惴惴不安的长大。

出生不久,母亲就回了外婆家,父母是相亲认识,婚前只见过一面,前世冤家聚首。

由祖母抚养长大,那时姑母还未出嫁,一起照看,那是很幸苦清贫的年头,但内心安全,因为被珍视。

在外婆家,母亲又生下弟弟,我们竟是同一天生日。世上像有另一个人,被安排好,来代替我。

五六岁时,母亲回家,父母仍是争吵,风雨飘摇。我开始与她同住,与弟弟同桌吃饭,同床睡觉,他是很好的玩伴,但我被母亲视作陌生人。

祖母住在隔壁,老式的楼房,二楼相互连通,一天夜里,惧怕到无法入睡,大约是在母亲回来一月后。漫长等待,等他们都睡去,蹑手蹑脚爬起来。

走到祖母房外,长时间轻声敲扣,无人应答,不知道她是否听到,站立门外,遍体生寒,哭泣,最终回去。

比弟弟循规蹈矩,又过了五六年,母亲才与我亲近。家里现在变得安稳,但我打算远走,庆幸家里有个弟弟预备。

那个夜晚,从幼年时就深印脑海,十年,二十年,年深日久,还不能忘。后来喜欢一个人,也是这样,旷日持久,隐隐作痛,但别人早已云淡风轻。

两个人相遇,取暖,终究如移山填海,声势浩大,无力周全。一颗心象千层缎面,只有自己知道,曾被哪根针穿刺牵引。

三七丨确认



图丨有几年,一直穿这种大理买到的麻质拖鞋


找不到出门的理由,周末一整天呆在家里。


雾霾在窗户对面的楼群间飘荡,天地一片白茫茫,如坠云雾。

周五下班前,收到一封邮件,提醒尘雾重时,少开窗户,发了三个面具一样隆重其事的口罩。洗了热水澡,公寓里飘着湿气,光滑湿漉的皮肤上,有安伏的绒毛,对望镜中的自己,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静如止水。

欢愉只属于对世事有深情眷恋且未倦怠的人。看完一部沉闷电影,四分之一世纪前的片子,小小房间,像一个困守孤岛,眼前一望无际,不知做什么事,生活才不显得虚妄无意义。

晚上九点,把果皮、牛奶盒、面包盒,塞进塑胶袋,下楼扔垃圾。套上复古式样的针织毛衣,单色家居裤,光脚穿一双麻质布面的拖鞋,潦潦草草。

那部电梯,常无故出错,关上的门会自动弹开一两遍。等待,门打开,里边站着一个高大男子,着装正式,像要出席一场酒会,走进去,狭小空间里的气息停滞。

电梯门裎光如镜,看到男子手上戴着银镯,皮带钢扣精细发亮,一丝不苟打理过的头发。感觉到一种无声对峙,血液有轻微酣热,毫无准备下的奇突画面。我也常年带一个银镯,已经许多年没有褪下过。

电梯下行,停下,跨出一步,男子说,“还没到,还在二楼”。辨认出声音中有微颤音色,又退回去,刚刚按兵息鼓的局面,像被打破,如石投海,静水生波。

只是确认了他的心绪,门一开,就匆匆离去。

三八丨梦幻



图丨养的猫Jasper,平时粘人


有时无法入睡,将自己蜷缩起来,向左侧身,手臂抱着枕,轻触鼻尖、额头,一种下意识的安全感。脑中,如有起伏波动的电流,千头万绪,断续微弱。

过往、期许、失落,所有记得的细枝末节,反反复复的过滤,像一场胶片磨损的午夜旧电影。想像一个遇见过的人,从背后拥抱他,贴近对方的脖梗。


他们最终全如夜色中的霓虹熄灭。

半梦半醒之间,对自己呓语。自相矛盾,零零星星的安慰的话,像对疼痛的舔舐。鼻尖触觉,如同来自他的后背,黑暗泥泽中,未曾磨灭的最后一丝取暖的幻觉。

忘了在何时睡去,变成毫不戒备的无辜孩童。

三九丨誓盟



图丨在窗前拍到满月,想起那句流行的话,“今晚月色很美”


一个偶尔聊天的陌生人,发来一张安静无歌词的唱片链接,封面是孔雀蓝的星空。歌名只是一个个希腊数字,歌声洁净自持,不芜乱嘈杂,适合夜深人静时听。

会反复听一首歌,放在播放器里,有时半年之久,不想费力气寻找,一遍遍更换。许多年后再听到,会觉得恍如昨日,察觉世界的变与未变。

有时被安慰,并非因为多少信誓旦旦,也许只是紧贴耳边的呼吸声。更喜欢被拥抱,心潮如涌,平静下来。


其实,不用谈笑晏晏,抵达心底某一层面,只在幽微一瞬间。

速食感情里,两个人触摸、探索、对话、温存,难解难分,日光升起,各奔天涯。


一段风生水起的关系,也总觉得心像被拉紧的线,使尽了力气,夜以继日, 支取幻想,直到倦怠。

宁愿开始时,我与你都细微安静,说些聊胜于无的话。两面三面,午夜街头,拥抱告别,你说,“我还想讲一句话,你听不听”,我说,“你的话,我全明白了”。

四十丨对镜



图丨去参加某活动的合影,我在左一


下班后的拥挤地铁,水泄不通,有人突然打起架,避让的人群,推搡,摇摇晃晃。


突如其来的恶,从心底生发,演化成语言肢体的争斗,张牙舞爪,却是世上最表层的表演。

最疼痛的心境,不会形于蛮勇,肤裂手折的打斗,只是恶戾,而非苦痛。伤心之人,一眼对望,眼里有绵细如针的过往,锥心刺骨后一抹挥不去的底色。

所以,有时对镜自照是冒险的,你会想起自己身从何来,所见何事


在漆黑如夜里走得太久,才渴望从他人眼中寻一束光明。


四一丨北京



图丨从办公室拿的《金融时报》报纸


世界的广袤,让人力不从心,命运的手在拨弄,最声色俱厉的人,也只是甲蚁昆虫。你以为走完了千山万水,心力枯竭,也许不过是兜兜转转。

多年前,在上海,英国《金融时报》办的年度经济论坛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台上,这个国家的首富、媒体圈的名人、讲话从不多余的专栏作家、伶牙俐齿的电视台女主持,谈笑自若。

他是报纸的主编助理,常驻北京;我是报纸上海办公室的实习生,等到酒阑人散,编辑部聚会吃饭。

我和他位置紧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才知道是一直邮件联系我的人。
沉默,寥寥数语,一桌人谦谦自持,说着举重若轻的话,心细如尘的人常有的表现。

刹那对视,对方眼里像有一场风波袭过。后来,再发邮件,觉得字字微妙,如同弦崩。北京终于有个空缺,我发邮件给他,问,“你觉得,我适合这个职位吗”,一分一秒等待。他回复,“不适合”。

我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职位。几年后,机缘巧合,我来了北京,入职这家报纸。在一层楼的办公室,常与他迎面遇见。

我们从不打招呼,或许早已认出对方,只当作从未谋面。这个世界岿然未动,只不过完成了一场想像。

四二丨喜鹊



图丨曾在公寓墙上画的壁画;把一只手工雕画的孔雀插进一碰植物


万圣节的夜晚,在人群如林里穿梭。去往三里屯,临近使馆公寓,一条街上,全是灯火明亮的餐厅、酒吧,有一家的霓虹招牌名,叫“入迷”,觉得有意思。

有男子披着大幅的黑色针织披肩,悬垂着流苏,悄然对视,还有化了妆的男男女女,红艳欲滴的嘴唇,惨白的鬼魅妆容。

对这一切景象觉得漠然,不太关心,只是无声无息;如同感情里,对另一人波澜不惊,就是最决绝的回答。

满街的灯树,银光闪耀,走在前边的外国女子,穿中国古典式样棉袄。幽蓝色,花纹重复,一只喜鹊站立枝头。神色自若,步履雀跃,一种与世无争的随性。

我上班时,会穿与办公室不相搭的衣物,越意兴阑珊,就越不想死气沉沉。有时是一件细麻衬衣,再套上有设计感的棕色无袖毛衫,像自娱自乐。


上一个生日,又独自度过,未告知任何人,觉得只是私人小事。本想自己去餐厅,最后决定不做任何仪式般的事,就让它过去。

只有一个长年的少年朋友,深夜时,发来简短四字:生日快乐。

四三丨壁画



图丨2014年,我与身后画的壁画


在上海时,花了一个月时间,装修不属于自己的单身公寓。那是一栋高层毛坯房,只有雪白的墙壁粉刷过。

那几年,与一个英国女记者,为一些境外媒体作报道。有时,整天不出门,在房里打电话、约采访。她是一个清丽剔透、行止优雅的女子,中文名里有个“霓”字,每年会给自己一个月假期。

常常出差,路途遥远。有次,去川藏交界的高原,偏远狭窄山道上,约了一辆回成都的车。我先半夜起床,按约定时间,给当地司机电话。独自等候在边疆小县的街道边,一座静悄悄的山城,四顾转身,空无一人。

前一夜,她突然病倒。那个司机向我们索要高价,言语粗暴。半路上停靠休息,她下车,独自站在远处。过去讲话,听见声音里的哽咽,她本是从不显山露水的人。

与她穿山越水,渐渐学会一言一行要有所节制,人心的不可冒犯,不可逾越。

我在公寓白墙上,穿凿出孔洞,做了一些花架,摆放花瓶,植物。又画了一幅壁画,一个霓裳曳曳的修行女子。

来北京前,去外滩的草莓音乐节。认识一个年轻男孩,从另一座城过来,整日陪在身边。第一天,一起坐末班地铁,不安的问我,可不可以和你回去,仓惶告别。第二天,第三天,又问同样的问题。

终于带他回家。一半因为那种真切的暖意,一半因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孤立无援,一种与我一样对感情的向往。

我曾与她闲聊感情。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其实,那与身世、职业、年龄都不相关,比起干练从容,我对内敛温和的人,总有更多不忍。

四四丨春树



图丨一只插在小陶罐中的枯萎桃花,罐子在大理买到


郊外急行地铁上,午后倾泻的日光,颜色渐深的秋叶,在窗外一闪而过。种种细微事物,心静无求时,令人喜悦。

曾经种石莲,无意多浇了水,最初几日,蓬勃生长,随即根枝腐败。太过用力,适得其反。晚秋的北京,风霜未降,从路边一株柳树下,随意挖一根柔软枝条,种在木盆里,竟也存活。

多年前,在昆明,一个民国军阀所建的云南大学校园里,高大参天的银杏,松柏,成群结队的松鼠,在枝头跳跃,从人手里觅食,无所忌惮。

一个瘦高的年轻外国男子,穿牛仔裤、棉质短袖衬衫,站在水池台沿边,倾身向前,看一只松鼠乞食,面目轻含笑意。

我常一眼认出那些安静的人,他们如尘埃拂落后,一颗春树生长。

四五丨流光



图丨2018年,在北京家里


时间过去,你不再对他念念不忘,只留下一些生命的细节,像一道柔软褪色的瘢痕。

童年时,在江边渡轮码头等船,坑洼积水的马路,人来人往,三轮车穿梭,种种拥挤败乱的景象。一座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南方小城。

从医院出来,忘记生了什么病,对针药已无任何印象,与母亲在路边面馆,吃简单的煮面,等渡轮过江回家。贫乏动荡的年代,一点热气腾腾的温暖。

高中时,下了一场漫天大雪。与他一起走在街巷里,左右并行,夜色暗下,路灯照着茫茫白雪。他推着自行车,伸过左手,把我的右手拉进上衣口袋捂暖。


多年后,也独自见过几场大雪,十几年过去,十指间残留一点余温。

在上海,遇见一个台湾男孩,穿着有点陈旧的白色棉质T恤,温文干净,给人某种暖意。偶尔对他说,“喜欢海岛”,他说,“那改天一起去崇明岛”。那是上海长江入海口的江心岛屿。

一次,我俩在房里,他的手机铃声响起,那是一个夏日午后,我们几乎什么也没穿。他接起手机,“我在逛家乐福,有看见大白兔奶糖,回去时买一包,带给你,好不好”。原来,另一端是他在台湾的女朋友。

一起去吃清汤火锅,雾气缭绕中,一张安静自如的脸。入夜街头,分别,他突然轻吻我,我看见刺目的车灯,流光过境。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短讯,问,“你周末忙吗?”;想了很久,回复说,“我不知道”。终于还是没去那座岛。

四六丨沉舟



图丨刚来北京时拍的什刹海游船


会在某段时间,没有一点力气,觉得身心困乏,终朝如醉又如病。

看一部电影,有时心绪忽然波动。男主角说台词的表情,一个特写的眼神,肩胛骨的曲线,身体的修长弧度,都如一道反光,照见期望过的片段和结局。


于是就会落泪,与光影里的世界并不相关,只是另有隐情在心潮。


多少人,在时间中败下阵,如镜蒙尘,目光不再清明,不再轻易相信。在感情里,多作一些回应,就如把自己放在刀刃上,只怕手起刀落,由不得自己。

就像我:去酒吧,一定等人来搭讪;对方若在感情里迟疑,一定不动声色;如果对方无音信,就让那一点心情石入大海。

每道原则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牺牲。曾像一只幼兽,在一人手里挣扎、溃败,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陷空。

终于只义无反顾转身,宁肯保持独自,也要求得确认,好比一只沉舟,只等待被捞取。

在《圣经》的诗箴里,读到一句,“主,不要纪念我幼年的罪愆和过犯,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掩面不顾我,要到几时呢,我的骨已脱了节,心如蜡熔化”。

四七丨梦境



图丨少年时喜欢的作者,出的新书《月童度河》里的插图;封面上有句诗:
春光寻觅向山峦,明月感应到净湖


写下一段话,笔尖心事一行行,但那也只是一个人的事,一场自我倾诉、临水自照。

做过一场梦,已有十多年,梦里的细节仍清晰难忘,成了一段回忆。高山中,一池湖水,众人在山峦云深处修行,与世隔绝、度年如日。

我独自在水面上飞行,却像被人追赶,那是属于我的一处山水亭榭,岸边有茂密修长竹林,一株株挺立,颜色深郁。

他如鹤立群,与其他的修行众人,隔着竹林,在小道上嬉游喧乐。隐隐有过过往,眼中只有对方,但就算近在咫尺,也不交一语。偶尔觑看,强作镇静。

他属于人群与禁锢,我属于孤立与自我,因此有千难万险阻隔。

四八丨故事



图丨2014年,在拉萨


常看见抽烟的女子,有时在地铁口,涌出的人群里,自若安适的缓行。粗略随意打扮,对世界毫不关心的姿态,只剩烟头一点火光,若隐若现。

遇见一些头顶盛名的人,但凡讲一段事,会有很多人围听,但听完后,总觉得与己无关,心底仍是空荡无存的感觉。少有人承认光环下的空落,对着沸腾人间,摁灭烟火,纵身一越。

能安抚内心的事,一定是私密的,只在两人之间发生,完成;一段有所触及的关系,需袒露内心、发现、尊重,不用公之于众;我已不想勉力向前,逆风而行,走到灯光四聚处,听人声庆贺。

夜色降下,与他约在公园中见面,我们对坐在石桌两旁,上面刻着棋图,楚河汉界。断断续续对话,停顿下来,找不到话说,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在北京经历过的三个男孩:一个容貌身体迷人,一个懂事普通,另一个对他好。

所有细节听起来像一张复刻版唱片。不是发生在他身上,就是别人身上,感情一旦随意,就给人千篇一律的感觉。他突然拉我的手,无法挣脱,又陷入沉默,只见了一面,再无联系。

在一部西行的列车上,与一名外籍女子同行。她偶尔写作,漫无目的旅行,我们决定找人说话,听不同人的故事。在拥挤车厢里游走,遇见一个独行的年轻女子,坐在窗边,静看山水。

停下来,突兀的闯入。她从东北一个小城,去沈阳读书,与男友在大学里认识,最终定居在上海,工作,结婚。她要去拉萨,吊唁早逝的母亲,因那里离天最近。

一问一答,终于感觉到对话的难以为继。片刻沉默,我开始讲自己的事,以前经历过的人,会服用的安眠药物,间歇性的难以入睡。

慢慢又开始对谈,分别时,我回头说,刚刚的分享令人伤感。因为太深入,知道了她的往事,也看见了自己。

成年长大,很少再把心交付他人,告诉缺失。每个人去走千山万水,都以为会有暖巢可栖孤零燕。

四九丨阑干



图丨2018年
在杭州拍的湖面与孤舟

回过一次老屋,成长的地方。青瓦白墙的一栋小楼,二三十年前,浙南沿海一带的常见建筑。

有父母结婚时的古式大床,漆成红色。四面如屏风围拢,覆有顶盖,精雕细琢的人物、楼台、花鸟、山水,正面有繁复的镂空。那辈人中,是不可少的嫁妆,需木匠用手工一点点凿刻,常是文武将相、凤凰、鸟鹊、梅花,床前有一条床榻,大到可以睡人。做一张床,像浩大的工程。

还有一张竹床,是姑父亲手做的。他家以前世代是竹匠,能做任何竹器,竹椅、篾篮、精致点心竹盒,一层一层叠放,像古时候妆台上的首饰盒。

十多岁时,有一个日记本,偶尔在上面写点东西,伏在竹床上。已忘了写的是什么,更多是少年流动的情绪。

屋后的山,有很多桃树。清明扫墓时,路边盛开杜鹃,一种哀艳嫣红的颜色,可直接采来吃,放进嘴里,有清酸的甜味。曾将几朵桃花,夹在笔记本中,变得憔悴干枯,形状完整,但已颓败。

很多年,做梦时还生活在那栋小楼。与一个在北京生活多年的老外闲聊,他说,觉得没有家乡,像无根之木。我回答说,我也觉得没有。

古文中有许多“兮”字。在家乡,兮仍是日常中一个普通的字,相当于非常、极度,表达一种深切的意思。

读到一句戏文,适合这个季节,“风萧萧兮秋气深,忧心忡忡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凭阑干兮泪沾襟”。

五十丨惠新西街



图丨前几天,失眠,去西单无印良品买棉质枕套,一号线


周末,午后三点,迫使自己出门,北京在举办一场盛大会议,站台上的人比平时多数倍,大概因为交通管制。

列车穿行,经过南郊一个大公园,窗外树木成林,阳光照在叶面上,颜色斑斓。深秋梧桐,失去水分,满树枯黄,像只要一场大风,就会只剩枝桠。

进入城市地下隧道,耳边有呼呼的风响,铁轨摩擦的单调声音。人们开始穿冬衣,灰黑、墨蓝深色外套,全是呢绒、涤纶面料,或是鲜艳单色羽绒服,有种整齐划一的压抑感。

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婴儿行乞,在人群中穿行,录音喇叭放出一首伤感的歌;站在过道里的女孩,将头伏在男友的肩膀上,露出十分疲倦的神情。

万人如海,每天见到有人拖着拉杆箱,出现在人潮里,城市不停有崭新的面孔涌入,就算它再大而无当。

前些天,这座城都在看的一条新闻。列车驶入,一个年轻女子,被人群推搡,困在了安全门与车门之间,列车呼啸而去,几声巨响,生命轻易萎落。

从未去过那个站台,叫惠新西街站。


五一丨东宫西宫



图丨2014年,在拉萨


我在上海时,有一个朋友,讲了一段故事给我听。

他遇到一个人,后来每周见面,有时去对方公寓,留到第二天天明,看男子穿上正装去上班。一起出门告别,看着对方背影,挺拔修长。


他从不问越界的问题,也不探听对方的细节。只有一次,酒醉后问,“你有过其他的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吗”。男子回答,“有,曾与一个上海男孩,每周末见面,连续一年”。他醉眼惺忪,但内心清醒,不想再多问一句。


后来,男子回北方家乡。临别前一晚,在公寓喝酒。从冰箱取出一些菜,说是自己前一天做的。热了热,讲了几句平时不说的伤情话,仿佛一场永别

后来的故事,像一场电影。他遇到一个上海男孩,两人开始每周见面,在他的公寓过夜,像之前那段经历的复刻版。有一天,男孩忽然说,“我曾每周末,去见一个北方男子;英俊内敛,他回故乡前一夜,我们还一起做了顿饭”。


他觉得有点惊心。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就求证出了一些细节。他问男孩,那人住什么地方,男孩回答:天山公寓。他恍然,原来他俩,一个是东宫,一个是西宫


我问他,”那个男孩后来去哪里了“。他说,“去法国留学,我们去餐厅吃饭,然后在天潼路,拥抱吻别”。


我又问,“那个北方男子,还有再联系吗”。他说,“三年后,他路过上海,在我那过了一夜,我一直忍住没问,我和那个男孩,他爱谁多一些”。



大多时候,人最好的距离,就是彼此远观。就像水中明月镜中尘,不能伸手去抚拭,不然就露了痕迹。


每个人,都可以远走天涯,却难以近身分毫


五二丨佘山



图丨早起,骑行出门,经过佘山边一处莲花田;拍下这张照前,有三只白鹭从亭上飞过


在上海,住处不远就是佘山,骑行只十多分钟。入夜时,一人去那座山,城郊马路空旷无人,明晃晃的路灯。

穿过连片田野,几道河流,茂盛草木深处,是灯火迷离的别墅区。河道还是天然的,未被人工雕砌,岸边长着水草、高大成排的白桦树,水面上会突然有鸟鹤惊飞起来。

路过欢乐谷,曾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游乐园。园门的大广场,在不同节日更换雕像,于是知道又有哪些热闹盛会。夜晚,空荡无人,只有巨大的广告牌,霓虹灯光明灭。

到达山脚,那里有华东唯一的天主教修道院,门前是沥青柏油小路,晚上一片漆黑。不远处,一座古朴的石制牌坊,顶上立着一小座圣母像,穿过牌坊,可通往山顶。坊上有微微青苔,抬头,坊额上刻着四个字,“进教之佑”。

山路铺成之字形,叫苦路,典故出自耶稣背负十字架时所走之路。沿路,参天的古樟、桉树,最终到达一座罗马风格的大教堂,曾被教皇敕封过,是天主教徒的朝圣地。

半山腰,另有一座少有人知的小教堂,也已有百多年历史。夜里仍可进入,独自坐在一排排木椅最后边,空无一人,精致的木制阁顶,看着圣母怀抱幼婴的雕像。教堂后,是牧师的住处、院落。曾在某个秋日傍晚,看见一株巨大银杏,垂垂如伞,日落将尽,一树细碎的金色。

一次次这样原路返回,在幽僻无人处,独自完成一段旅程。

五三丨忘情



图丨一年冬天,种了四五盆水仙,花开时,折下一朵;背景壁画是一幅观音图


年少时,无限丰盛的物质,夺目的面容,种种显露人前的事物,带来迷惑和想像。对世界的要求,最终精简到只想要真实的情意。

做一份工作,按比例付出时间,因用心而被重视,而非做出曲折和妥协。维持一箪一饮,平常的需求,有个安身之地,凭一肩之力存活,这是我对物质的基本定义。

与他人出于利益、带有目的的交接,往往隆重且乏味。世上万物可求,只有真情无法强求得到。

见识过他的内心,以后会在人群中认出类似的人。起身,背影,转身,一句对话,眼梢眉角藏机锋。双手抚触过的人,多年后,仍有熟悉身影浮现。


连续几年,靠药物入睡,发现记忆渐渐衰退,变的更安静,不再如当初冲动莽撞,诸多事,慢慢放下,在时间中被冲淡。

唯独心头一点星火未灭,做不到太上忘情。

五四丨黑猫



图丨现在养的猫,也叫它Jasper,是原先那只黑猫的名字;这只猫,从小没受一点磨难,对人毫无戒心,平时撒娇粘人


天气变冷,右脚环开始疼痛,偶尔猛然站起,有种不能沾地的刺痛,因为几年前曾从高处坠下。

在上海时,领养了一只成年黑猫,刚到家,彼此戒备,抱起它对视,会抗拒挣脱。半年后,才开始来亲近,躺进怀里,安静睡去。
相信一个人,需要长年累月的验证。

小时候,家乡的习俗,是将死去的猫放入袋中,悬挂在山间树木上,风吹雨淋后,常见到隐约尸骨。所以很多年曾怕猫,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临近冬日,听见小区里有猫凄号。循声寻找,在公寓天台,看见一只很小的流浪猫,大概刚出生就遗弃,瘦骨嶙峋。放下食物,躲远离开,才会过来吃。连续几天,决定带它回去,用食物再三诱惑,拎起小小身躯,感觉到战栗。

黑猫变得不安,我去抱着安慰,它直直看着我,忽然伸出肉爪来扇我的脸,是唯一一次对我这么做。它机警聪明,很快看出,新猫只是孤苦伶仃,善意去接近,却被一阵嘶嚎吓退。

只好把它们隔开,把小猫放在储物阳台,用纸箱隔出一道门。一次去看它,站在纸箱上,突然坍塌,人重落在地,额头几乎撞上水泥台沿,只有一指远。

它像身不由己圈在此,终日嘶叫,
有所节制的好心好意,总不能让一颗疑惧之心信服。这样持续数周,失去睡眠,终于又放它走。我本想留它度过那个冬日。

冬去春来,半年过去,家里纱窗损坏,某天,黑猫忽然失去踪迹。寻找了一夜,终于在楼底发现它的身体。

来北京后,花了一年时间,去找一只黑颜色的猫。忍不住对人说,我以前养过,别人问,“它现在在哪里”。


迟疑一会,会回答,“在一个朋友那里,仍活着”。

五五丨戒



图丨近照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情中多作一些回应,就如同将自己放置在刀刃上,只怕手起刀落,由不得自己。


见一个人,如果发现他戴有戒指,就算四目交集,眼中风波四起,心也不会再动摇。几年前,遇见过一人,后来他和一个女的结婚,用婚纱照当微信头像。那一定是获得了某种安全感。

时间让人纷纷败下阵,放下执念,委曲求全。不要抱怨多情总被无情误,不要去猜度他选择的结盟有多牢固,因世俗比你想像的,往往更坚不可摧。

有的人,即使未走进任何关系,也故意戴一枚戒指,像划出一圈界限。如果不是受过感情反反复复的熬煎,世事一再的捉弄,大概不会这样如履薄冰吧。

锋霜之不可近,厉害之人不可亲,所能做的,只有退让。

五六丨拉萨



图丨那天等“他”时,在大昭寺边拍的照


日光倾城的拉萨街头,人群熙攘,穿梭的人力三轮车,覆盖着鲜艳丝绸顶篷。与他约在大昭寺前见面,色彩明丽的经幡下,年老妇人对着殿宇朝拜。

我们在交友软件上认识。忽然收到短讯,说,“看到你了”,于是转过身。

他在拉萨长大,从北京上完大学又回来。长相英武的年轻藏族男子,一眼看去,剑眉凤目。

热烈光线在皮肤上细细灼烧。他在一个部队里,穿一身迷彩军官服,黑色皮质短靴,前面一整排交错的细鞋带。

“你为什么离开北京”。
“因为迷惘,没有着落,在这里觉得安全踏实”。
“从小都在这里生活吗”。
“是的,这些年多了很多人,形形色色,许多人都有故事,来拉萨散心”。
“都有什么样的故事”。
“失意,痛苦,感情里的难以解脱”。
“他们都愿意告诉你这些吗”。
“大部分,可能因为是旅途中遇见的人,后会无期,也就不刻意隐藏”。
“倾诉也许也是一种发泄”。
“是的,某种程度上,释放会带来安慰”。
“都只是像我们现在这样说说话吗”。
“不全是,有时会是更深入的形式”。


从小昭寺走到北京西路,站在入住的临街酒店门外,一切感觉准确无误,仿佛演习过多次后的柔暖克制。

“你看上去这样独立,挺好”,他说。
不知道说什么,笑笑。
“那我该走了”。
迟疑一会,说,“好”。


一年后,在手机收到他的消息,说,“那天我很想上楼的”;我回答,“我心里也想你上去”。

高中时,与一人,有过两年情伤。形影不离,猜度、伤感、冷落、排斥,不再说话。毕业时,几十人在KTV唱歌。
他走过来,说,“我们再一起唱一次《夜半歌声》吧”。


我回答,“我忘了怎么唱了”。


两个人到了咫尺天涯的那一步,离开,是保全爱意的唯一方式。

五七丨心事



图丨某个无聊周末,在办公室茶水间;穿着那件“禅衣”


给一份香港杂志寄稿,编辑在北京生活过,回邮时,在文末说,“冬天要到了,你要多加衣”。工作往来中,极少看到这样柔软的话。

与认识不久的单身女子闲聊。我说,“
我以前买过一件白色棉T恤衫,前摆绣着莲花,还买过一件单层帛质的夏日衣物,叫禅衣,木质盘扣上,绘着零落花瓣”。她说,“我有一幅刺绣,凤凰图案,是邻居老妇人绣的,当作我出嫁时一点心意;你如果喜欢,我送给你,去年,我把留了近十年的长发剪了”。

在上海时,连续一年,找同一位理发师剪发。很长一段时间,觉得理发很困难,被镜中的人打量,耳垂被生硬的手拂过,变得赤红微烫。


他却令人放松,不会多话,专心工作,细致缓慢,一寸一寸剪短。有次,离开上海两月,再去时,他说,“好久不见,两个月了,以为你离开了”。

午后三点,办公室茶水间,坐在落地玻璃窗的餐台边,吃面包牛奶。打扫卫生的阿姨,在那里玩iPad,是家里女儿送的,说,“你常这么晚来吃饭,对身体不好”。

留在心底的,不是一诺千金,都是像这种细微平凡的事。

五八丨身世



图丨常去的松江大学城的咖啡馆;店主是个设计师,辞职;装修不刻意,复古自然


到一定年纪时,与人只言片语的交接,就能辨认出彼此的来路。从未相见过,也能触摸到骨骼棱角。


内心越洞明,就越要像一个盲瞽之人,去听话外之音。他也许火候不够,眼神中有游丝般的裂纹,但人心本来就是容忍、退让、扶持、共渡,如同对待一件瓷器。

一个有心之人,会轻声细语,把心意小心放置。也只能对这样的人展示天真,拥抱,落泪。那些漫不经心、没有斤两的话,只会让人心生凄警。

曾去一家咖啡馆,在上海松江大学城。倾斜的台灯,从桌布上滑落,咖啡打洒。附近大学来兼职的男服务生,表情安静,来收拾打扫,青涩干净,忽然觉得内心疼痛。

一人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那其实与身世、职业、年龄都不相关。比起干练从容,我对内敛温和的人,总有更多不忍。

五九丨同行



图丨2014年,坐上海去往拉萨的火车


两三年前,常一人去上海周边城市,杭州、苏州、舟山。


没有计划,念头一闪而过,匆匆订旅馆、车票,收拾衣物、电脑、简单行李,独去独回。

两次去虎丘,斜塔边,人头攒动,有旅行社游客,也有一家人出行。离开热闹人群,在竹林中闲走,重重绿影,飕飕细响,天色渐暗,游人散去。


走到一处屋宇,嶙峋山石围绕,觉得十分困倦,在庭外的青石案几边,伏桌睡去。

在陌生人群中,走走停停,这样去很多地方,直到兴致阑珊。

有一年,一个白羊座的男生,陪我去西湖。热情来得迅速,兴致勃勃。在长堤上,两边的湖水,波澜不惊,深难测量;在湖边餐厅,点一道西湖醋鱼,清酸的味道。

回上海,打车回住处,把头靠在玻璃窗上,长久没有对话,他伸过手,紧紧握住,仿佛一旦松开,就在人群中分散。


那段关系果然骤来骤去。有时候,同行比独自更让人觉得孤独。

六十丨欲望



图丨2014年


多数人,是没有耐心聊完电影、旅行、阅读、杂事后,再在街头完好无损的告别。既然大多情意难以长久,何不让彼此一眼喜悦的心,放纵一回。

深入对方的身体,弥补情感的匮乏,一丝一缕探索、吮舐、呼吸,闻到属于他的味道。火焰燎原,抵达欲望顶峰的一刻,与他完成爱的轮回。

与他相见的一刻,如果毫无欲念,大约一定不会相爱。对无动于衷的人,有再深入的身体关系,日以继夜,再多次,也无济于事。

朝生暮死,只迷恋那阵泛起的暖意,像上瘾后的毒品,以身体为筏,泅渡这一夜的空虚。我有时也赞同这样的随波逐流。


如果哪天,我与你长夜漫谈,在街头告别,甚至没有拥抱,不是我寡淡冷清,是冒险求证你会否再来找我。


六一丨泸沽湖



图丨那天采访的母系氏族家庭


与一个英国女记者,一起去泸沽湖,在云南四川分界处。清晨从西昌乘大巴,一路颠簸,七八个小时后到达。

山岭连绵起伏,满眼青绿,路上经过一些小镇,做过路游客生意的饭店、烟酒店。
物质热浪侵袭,边远地方,也如滚烫水面沸腾后的一个汽泡。

入住临湖的传统式样旅店,一对年轻外省夫妇经营,如同避世,在湖边小镇安身。一根根长木叠累成墙面,木质楼梯、回廊、睡铺,隔着窗户玻璃,能看见湖水。

当地的母系氏族正瓦解,渐渐融入世间规则,男人出去工作,成家立业,在湖边开旅店、开车。旧时的大家族,分离成独立的各门各户。

雇了当地司机的车,去采访遗留下的母系家庭。司机指着湖面,说,“年轻时在水里捕了十年鱼,只够补贴家用,这些年翻天覆地,自己开车,家里又当作旅店”。

听不懂当地语言,他说,“我儿子可以翻译”。我们回到他家,一座新盖起的四合回绕精致屋宇,一个二十来岁的高大男孩,含蓄微笑。

我,她,男孩,步行去不远一户人家。一对老年夫妻,带着女儿与外孙生活,院落外种着玉米,蔬果,以农活自食其力。在昏暗正屋,坐在火炉边,他帮我们一问一答,我再翻译成英文。

几次对视,眼神迷离,迅疾避开,这样一两个小时,像在对方眼里看了一场千山万水,一缕别意。

在同一个地方生老病死,或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都会见到人世的艰难。

六二丨一日一夜



图丨每晚吃的安眠药物


“我打算离开,又畏惧去新的地方,不知道是否更好”。


越来越难做出新的决定,生活像是在一个回旋里,游移不前。

在几座不同城市留过,除生活日常留下的印记,未对任何一座城有归属感。

它们都让人觉得难以安定,心随着时间变得平淡,一种一而再再而三失落后的无力感。就算离开,对下座城也不抱幻想,唯一快乐的时候,只在奔赴一个陌生地的路上,比如航班降落时。

“你也许需要相爱的人,感情会让人平静下来”,她说。

“是,这很重要,但就算遇到,也要五六年,才能一起拥抱时,安心入睡,已有十多年,入睡时心乱不定”。

更何况,绝大多数人,只是渡水的行舟,只停靠一日一夜,没有失去,也不求得到。


六三丨国贸



图丨某天,雾霾满天,经过国贸


感恩节,与一人见第一面,在国贸餐厅吃饭。

他从上海来,经常南北出差。一次问,“你许多文章里,许多事像发生在别人身上,其实故事里的人就是你,对吗”;“是,可能不愿被人直视,以后不想回答这样窥探性的问题了”。

坐着随意聊天,说,“人只有从深入亲密的关系中,才能看见内心深处,争斗、撕咬、沉浸、揭示,经历过爱恨交织,才会懂得一场感情,会怎么发生、沦落”。

走出餐厅,他说,“你知道吗,电影《蓝宇》的小说《北京故事》里,他和陈捍东就是在这见的第一面”。


一见钟情,放下戒守,这样刻骨的事,已经很难听说了。

到家时,收到信息,说,“你总说睡不好,试试午后不要摄入咖啡因,适当锻炼,别总睡太晚”。

回答他,“心病还须心药医”。

六四丨杭州



图丨2014年,在松江大学城Mini Park咖啡馆


有时,回忆一座城,零星的细枝末节,顷刻浮现。


有次,离开上海一个月。回来时,飞机降下,看见海水、陆地,拖着旅行箱,进入空荡地铁,出站时,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整座城梅雨氤氲。

童年时,分外喜欢风雨天。那时仍有一些古式建筑,四围院落,白墙青瓦,墙外是光滑石子路面。


一个人,撑伞外出,雨天少有人行,世界的纷扰仿佛刹那消失。夜深时,在老屋的小房间,推窗就是一座山,山围全植有幽篁,风过竹林,雨声飕飕。

有几年,常去外祖母家短住,小镇上的一排两层老屋,几个舅舅都已搬走。老木楼梯、地板、窗棂。推窗就能看见一座宋代青石古塔,七层浮屠,石砖上雕着十方诸佛。

外婆喜欢听越剧,一种明净清丽的唱腔,有时会陪她听。故事里,全是简单的爱恨情愁。

也许耳闻目染,对古典事物长怀好感。那年去杭州,三四月天,独自在西湖漫走,突然下起雨,断桥、孤山、长堤、柳烟,想起一段戏,是越剧《白蛇传》中的唱辞:


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实指望,夫唱妇随共百年;却不料,孽海风波情难酬。

那天,还写了几句古诗,我偶尔这样自娱自乐,
“往事浮光埋水云,风雨此身自沉沦;西湖山水还依旧,无话可对一城春”。


六五丨还乡



图丨2014年,在松江大学城Mini Park咖啡馆


乘高铁,回家乡参加少年朋友婚礼。北京、济南、南京、杭州、浙南,匆匆奔赴,当天去,次日回,未告诉任何人。

冬季,北方的河道,流水成冰;过了江南,水岸边有芦苇摇荡;到家乡时,有连绵的丘陵山脉,一个接连一个的隧道,列车穿过黝黑、明光,山树、裸露山石、青翠竹篁、田野里的嫩弱冬草。

一些事,命有定数。离家十年,穿南行北,注定与成长的地方缘薄,看着窗外的山水、雾色、落日、暗夜,内心不再波动,只觉得安静无声。

与他,一旦各自远去,世事巨变,就算某天,曾经的枷锁、欠缺消失,也难再回头。当时告别,就是永诀。所谓破镜重圆,只是少数人的故事。

读戏剧剧本,一些凄美唱辞,过目难忘。越剧《红楼梦》的元妃省亲,“离家七载省亲归,千言万语,化作辛酸泪;
金衣玉食枉自多,倒不如田舍之家,父母爱,天伦乐;京剧《春闺怨》,“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饱暖无人问,独自眠餐独自行”。

公号上,常看见一些留言,比如,“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我不喜欢说丧话,但生命的本质本就是无常。年轻时,见些世事;衰老后,衣骨还乡,胜过年年月月的庸庸碌碌。

我也艳羡一段平淡如水、长相厮守的关系,只是世事难去预料。


否则,何至于成为今日的你我。

六六丨一饭一饱



图丨在上海佘山“隐居”时的公寓


童年时,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作息与现在完全不同。


晚上九点,会被催促睡觉,早晨五点就醒来,天才朦朦亮。

海边的平原,地势低矮;夜晚时,却能看见满天星斗,不是零零星星,有成千上万那么多。世界的改变,抬头间就会发觉,银暗的天空,现在只剩下几颗最亮的星。有时只孤星赶月,像某种信念的一日日衰减。

家乡常见的一种糕点,用糯米、白糖、芝麻切成薄片,叠累成一块长方形。本名应是“云片糕”,一直被叫作“状元糕”,不知由来。但那时,家家户户对读书仍有格外的好感,见面总会问,“小孩读书好吗”。

人们不再说无用的话。读很多书,大多只是工具用途,内心未必变得细微怜悯,更难获得世俗物质回报。


书也难教会你世间游戏。比如:对一人的感情如被忽视,最好不要再追求;就像看一部催泪电影,虚情假意,看朱成碧,感动是自己的事。

早起,与弟弟一起去上学,天色露白,空气中还有清冽的味道。父母会每人给一块钱,足够一小碗清甜的豆腐脑,和一份鲜炸油条,材料来自邻家一户手工磨房、一家面粉糕点店。

我对世界的欲望,大概从始至终仍是这样:一人同行,一饭一饱。

六七丨阅人



图丨旧樟木乡,草编摆件,宜家的仿古灯笼


朋友说,不要轻易讲感情私事,说得多了,别人以为你阅人太多,也是滥情的人。


一开始,我们都怀着最好的愿望,想与他在人海中一见钟情,无惊无险度过时间。

与她闲聊,说,“把内心示于人前,常常是冒险,只能尽力站在远处,讲完一件事,是恶是丑,止于事实真相本身,而非自己的立场,就像饮酒,喝到醺然,内心仍是冷静清醒”。

脑海里,总记得一件新闻。多年前,一对年轻情侣,在上海一条地铁卧轨殉情。每个人的故事,外人只看见蛛丝马迹,永远不要去猜测,他人在感情中的处境与损伤。

除非,现世安稳,所爱即父母亲人所爱,所求也有人代为担忧绸缪,免受人世一点风霜;否则,谁愿在感情中以身试险,像一只倦鸟,过完一山又一山。

如果某天,你相信他眼里只剩你,一定不要再去追问往事。


的确有人,繁花看尽,才得到一双清明的眼。

六八丨瘦减



图丨2016年,骑行去松江大学城,经过佘山边一处莲花田


多年前,住在上海松江大学城边,一个花木森然的小区,叫檀香花苑。


步行三百米,进入一座大学侧门,走到主街道上,去一家杂志店,买一份十块钱的刊物,店名叫“有闲”。

拖一双平底木屐,穿无印良品的浅棕中裤,轻薄麻质纯白T恤衫,罩一件素色夏衣,正面一排木质盘扣。迎面是汹涌的人潮。

那大约是华东最青春洋溢的地方,年轻的生命按捺不住,自由自在的绽放几年,越惊世骇俗越好;有时察觉,有惊异目光投来,大多是看去年纪较小的学生;不太在意他人瞬间心绪,只担心我好像比他们老了。

与人吃饭,他说,“你最近眼圈重,没睡好吗”,又重复一遍,说,“哦,对,你说过睡不太好”。


再不相爱就老了,但强行匆促的相遇,没有足够爱意,相守如宾客相待,难道不比老去更可怕么。

一个人,对镜容光惊瘦减;两个人,看见对方的面貌从年轻到衰败;只有足够丰盛的内心,才不会被时间消耗殆尽。

六九丨邯郸



图丨前年,与文中的人去西藏,身后是那名意大利摄影师


清晨出门,与一名外籍女记者同行,去河北采访冥婚习俗。


持续两天,她的摄影师男友也去,三十出头的意大利男子,话很少。

在火车站见面,列车从上海开往邯郸。去餐车坐下,对他们说,“喜欢邯郸这两个字,听着有诗意,是中国古时的都城名”。

将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偏僻村落。两家人,为过世的男女举行阴婚,他们生前从不相识,被埋葬在一起。千年风俗,盛行不衰,女子的尸体又被偷盗,卖给了临县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报案,侦破后,她又被改葬回来。听着像毛骨悚然的影片。

男子突然说,“好久不见,是第二次见到你”。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一会,问他,“你会长居中国吗,还是打算离开”;他说,“我不知道,你知道,回欧洲一时难找到合适工作”。

入住当地一家便宜连锁酒店,将行李放进客房,出门雇司机,前往目的地,去找那块墓地。靠一篇新闻的零星线索,最终到了坟头。

田野中,垒起一座座土坡,有的插着细长枝干,悬一条白幡,在风中悬垂飘荡。“为什么挂这条幡布”,她问;“人们担心魂魄无主,我猜是招魂的意思”,我说。

变得沉默,无可言说。看似贫瘠单薄的土地,深埋无所靠傍的魂灵。又去临近村落,草草采访一些人,驱车回旅馆。

第二天,开始轻微咳嗽,坐在高铁餐车里,她起身离开。


男子问,“你昨晚睡得好吗?听说你外出时常睡不好”;“不是很好”;“我也是”。

在火车上有点脸酣耳热,到家时,昏昏沉沉,翻找出温度计,量了一下体温,是39℃。

七十丨雷峰塔



图丨在上海佘山时,买的一些竹家具


微信上,收到信息,一个男孩说,两年前见过一面。已完全忘记,细想,真的匆匆见过。

那时住在佘山,为外媒做报道,类似自由职业。一人在家,呆到情绪低落、力气全无时,骑车去不远的松江大学城。去一家咖啡店,马路边一栋显得衰败的临街建筑二楼,叫Mini Park。

也会一时兴起,打开手机软件,科技仿佛让人可迅速找到类似的人。但在危机四伏的处境,人心距离不会因此接近。


一共见过三个男孩。

与一个青涩学生,在夜色黯淡的校园里走,他开始动作亲密,只好停下来,对他说,“我们去喝点什么”,进入一家店铺,点了两杯热饮,泡着微甜梨片,然后离开。

另一个男孩,是附近艺术院校的学生,长像清秀,看着他抽烟,像有无法一一说明的心事。分别时,在街头拥抱,是唯一见了两面的人。

那时我将去北京,见第二面,从家中书架,随意抽出一本书,是张爱玲的《雷峰塔》。从未读过,包装完好,送给他,夜深,接吻,分开,再无联系。

他是最后一次见的男孩。我正要从咖啡馆回家,他匆匆过来,随意闲聊几句,大约只二十分钟。只模糊记得长得好看,节制有礼,甚至忘记是否留过联系方式。

我以为一旦在人群中分开,就形同云散。




相亲·交友·文学聚会


  上海站·第三场聚会 

 11.23日 开放报名中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23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上海市浦东陆家嘴某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88/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话题游戏一对一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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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站·10.13日聚会已结束 

  👇 现开放11.30日第二场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30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北京市国贸三期高级写字楼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88/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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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州站·10.19日聚会已满员

  👇  现开放11.16日第二场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1月16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由参与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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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站·10.20日聚会已满员

  👇  现开放12.14日第二场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14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由参与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10.20日的第一场,,报名的已有早稻田大学、北京大学、香港浸会大学、浙江大学、电子科技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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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州站·10.26日聚会已满员

  👇  现开放12.7日第二场报名👇


活动详情

⌚️ 时间:12月7日(周六)下午3-6点

🌆 地点:由参与嘉宾共同推荐一个茶室

👖 着装:无要求,穿你觉得最好看的

👬 人数:10人

🪙 价格:140/位(基本覆盖我的交通费)

🍷 餐食:时令水果软饮气泡水红白葡萄酒

🎮 环节:互动介绍交流赠书一对一深入聊


报名方式

请扫描下方二维码进行报名



10.26日第一场,报名的已有斯坦福大学、浙江大学、香港城市大学、天津大学、北京电影学院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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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庆站·11.2日聚会接近满员

  👇 目前都有什么人报名?👇

重庆站将直接在我家中免费举办(点击可见)报名的已有重庆大学、中国政法、华中科技大学、陆军工程大学、中国民航大学等名校的毕业生。

重申,学历只是一个参考,只要有事做人品靠谱就可以

重庆站报名方式

点击下方图片进行报名



 回顾丨10.2日上海第一场聚会场景 


 回顾丨10.13日北京第一场聚会场景 



读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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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十四/曾供职英国《金融时报》、上海交通大学、北京目的地酒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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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十四
一份生活方式读物,观照有情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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