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耽美小说《银镯记》

体娱   2024-09-08 12:58   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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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把文章设置为付费?

我为什么会发一些文章,将它们设置为付费阅读,内容却都是99%可见,实际根本不用付费。

因为这些文章,都是一些文艺创作。我很明白,这些文章,是没有人读的。一旦发出,阅读数就会低得可怜。

想在当下的网络平台上,写小说、写诗歌、写随笔、写幽微心绪、写离俗出世,是一条无人问津的无人小径。

只有设为付费,才能不显示阅读量。我只想专注于自己的写作,不被阅读、流量、变现等裹挟。我只想,闲情逸致,心口合一。

如果你误付费了,可直接加我微信(文末)退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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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个月,在上海,我见了一个从纽约回国的旧读者。

初相识,到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2018年,我们曾在上海见过一面,他告诉了我他前半生的故事。

而这次,只有我知道,他曾爱恨交织的那个人,已经死去三年了。只是,我没有忍心告诉他。

人生在世,两情相悦,鹣鲽情深,当然是好的。但大部分人,既无这样的运气,也没有这样的修为,终其一生如断鸿孤雁,不是也要活下去吗。

苦乐自知,本自具足,不假外求。地老天荒同生死,茫茫红尘孤魂飘。

2014年,一个读者加我,他在美国十年了,在纽约做舞台艺术管理,已经拿到绿卡,买了一个公寓,漂洋过海,生根发芽。

1980年,他出生在广东清远市的连州,一个发达省份的寂寂无名的县级市。过了连州,就是湖南的永州和郴州了。课本中,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写的就是永州。宋词里,秦观写过一首《郴州旅舍》,“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是我第一次听过连州。与大多出生在县城的人一样,他也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惨绿少年。他说,成长时,自己面目平淡,没有惊人之处,只有埋头苦读,希望走出小城。

在这样的小城,只有三种人家:务农务工的乡镇人,经商创业的生意人,无忧无苦的公家人。他出生在一个小镇,靠努力读书进入连州中学,算是他们镇读书最好的小孩了。就算在连州中学,能考上知名重点大学的,也不过寥寥十来人而已。

1990年代末,改革开放的风吹醒了连州。商业街上,人声鼎沸,小城巷角,烟火喧嚷。初中时,他从新华书店,偶尔买了一本《红楼梦》,被里边的美惊呆了。把所有的诗词,抄写在干净的笔记本上。每一首诗,都背下来。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年春天,他走到一株桃树下,繁花满树,折下一支。摘下花朵,将红苞粉蕾,夹进笔记本中,再用透明胶带覆盖粘上。

那是他的黛玉葬花,那是一种自发的对美的天然向往。就算是穷乡僻壤,就算是荒城边地,也不缺对美孜孜以求、向往过上内心生活、想灵肉合一活一回的人。

初中时,他隐隐觉得,自己对面目姣好、眉目含情的少年,有一种天生的好感。丰姿秀美,相貌倜傥,这样的人总能让他念念不忘、神魂弛荡。校园里,他对自己最心动的几个美少年,总是格外留意。

说不清,道不明,情不知所起。终于,有一天,他在一家杂书漫画店,看见了一整排BL漫画,还有一整排的耽美小说。押金十元,就能租一本书回家,他读完了所有的书,才知道自己就是书中人。

春光无限少年心。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反而一瞬间就接受了,还为自己的与众不同感到高兴。只是,偏远小城,风气未开,这样的情意,又能够对谁诉说呢。落花默默人独立,你说相思赋予谁?

高二时,文理分科,班上有个男生,入学第一天就引人注目。含情脉脉,神采飞扬,一张耀目的从未受过欺负的脸。后来,他才知道,他们家算是小城的名门了。爸爸是教育局书记,叔叔是卫生局局长,舅舅是公安局副局长,大伯是清远市的副市长。这个男生,叫柳遂安。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就像红楼梦里,刚见到宝玉时的秦钟,心里想:“那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娇婢侈童,偏偏我生于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亲厚一番”。

日复一日,心绪滋长。他总觉得,两人有意无意之间,是在互相偷觑窥探的。他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老师也都寄予厚望,是校园里的知名人物。所以,他又劝自己,也许柳遂安对自己的彬彬有礼、轻声细语,不过是看他将来有出息而已。

这种彼此观望,在半年后打破。柳的成绩,一直很差,每日嬉游,不读课文,喜欢摄影、单车、买CD、原版碟,那些普通孩子不会有的爱好。有一天,不知为什么,班主任忽然调了座位,把柳遂安调成他的同桌。

多年后,柳告诉他,父亲训斥,“像你这样,考不上大学,那我以后也帮不了你”。柳忽然心念一动,对父亲说,“那你就把我的座位,调到那个成绩最好的同学边”。老师也叮嘱他,要多照应柳的学习,别让柳那么散漫,带着柳好好读书。

大人们不知道,世俗功利的眼皮下,上演的是两个少年的情怯怯意绵绵。从那之后,他们才熟稔起来,明目张胆的在班级里互动。课堂食堂,形影相随,柳上课走神,他就会踢他,柳放学回家,会跟他道别。即便到了周末,也总有理由相聚。

柳的父母,还专门请他,去家里吃饭。亲自下厨,饭菜点心,精致用心。世俗的一根细线,将原本无关的两人,细细绑在一起。而多年后,世俗的无形大手,又将两人硬生生拆离。

多年后,他对我感叹,“十四,你知道吗,有一年我回国,出租车上放一首歌,是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我是广东人,歌词也是广东话,听着听着就流泪了”。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执子之手,却又分手,爱得有还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将你共我分开。
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
似是故人来。

图/陈十四


二、

半年后,彼此的心意,已昭然若揭。到周末,他也会让柳来学校,两人一起学习复习。他盯着柳,划出重点,专门辅导,列出最需要背的。去操场散步,空无一人时,柳牵着他的手,泰然自若的样子。

那年冬天,天寒地冻,他和柳走在小巷中,飞雪茫茫,寂静无声。柳拉过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捂暖,他停下来,整个人抱住柳,不知为什么一直流泪。一种把心裸呈给对方的不安、向往、感动、伤心。他知道两人有天差地别,但柳把头埋进他的脖子,然后亲了他。

嘴唇、泪痕、鼻尖,耳朵、再把头埋进他的脖梗。没说任何的话,不需要再表白,只是这样拥抱亲吻,直到泪水停止。从那以后,在无人处,他们总会这样,拥抱亲吻,互传心意。柳对他说,“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留意到了你。你跟别人不同,你的眼神有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你很深刻”。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年后,高三起,关于他俩的流言,渐渐多了起来。他俩结伴同行,走廊上的人会挤眉弄眼,终于,有次一起冲进课堂,班里一个最痞的男同学故意问,“你们关系真好啊,你们不会是同性恋吧”。

那是2000年。没有回答,假装不理,他和柳回到座位。他不知道,柳心里怎么想,只觉得那堂课两人都格外安静。从那之后,他们刻意保持距离,放学也都径直回家,只会偷递纸条,约在校外见面。

高考在即,千军万马,呼山啸海。有一天,班主任忽然叫他到办公室,委婉暗示,让他放下杂念,排除其他心思,好好备考。几天后,他约柳见面,说,“柳遂安,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好不好,外面的世界很大的,我们考去同一个城市,无论你考上几本,我都会报那个城市”。柳说,“好”。

高考结束,分数出来,他是连州中学第一名,柳也奇迹般考上了一本线。填志愿那天,他见不到柳,被老师关在办公室,盯着一起填志愿。忽然,柳骑着单车,来到办公室窗外,举起纸条给他看,上边两个字:上海。

他填了五个志愿:复旦大学中文系,上外英文系,上海大学,上师大等。那天后,他再没见过柳,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他在街边给柳家里的座机打电话,接起电话的是柳的妈妈。一个月后,学校红榜高悬,上边列着十几个名字。他:复旦大学,柳遂安:中国公安大学。

一个月后,柳忽然找到他,说,“对不起,我填了五个上海的学校。上海体育学院、上海政法学院……,我把志愿表交给父母,他们就放我出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志愿被改了”。他回答,“柳遂安,你知道吗,我给你家打过电话,你妈妈说,让我不要再联系你了”。柳沉默了。

大学四年,他们没有见面。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很多时候,他想买一张火车票,独自去北京找柳,但他寄了六封信都没有回音。最后一封信,他这样写道:

“遂安,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只想对你说,我相信凭借自己的力量,一个人单枪匹马也能在这个世界存活。我们无需仰仗任何人,我们甚至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只要我们能过上符合自己内心的生活。哪怕过得清减平淡,哪怕只做普通凡人,不是吗”。

四年后,大学毕业,他进入上海的外企。一年后,过年时,班里组织同学会,他回到连州,看见了柳。几十个同学,一起吃饭再去KTV唱歌。大部分同学,都留在了连州,有的考了公务员,柳则进了清远市的公安局。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他坐在角落里,看着柳唱了一首张国荣的《当爱已成往事》,两个人远远相望: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图/陈十四


三、

誓海盟山,最怕一厢情愿;长情虽好,感动的往往只有自己。

多年后,他在公号后台加了我,我们渐渐成了朋友。他淡淡讲了,自己后来十几年的生活。他攒了几年工资,去日本做了两场整容手术,因为他常常自我怀疑,是不是长得不够迷人,所以挽留不住别人。柳在30岁时结婚,娶的是另一个官僚家庭的女儿,生了个儿子。

后来,他在工作中见到一个客户,是上海一个知名集团的富二代,也才三十岁。他们交往了几年,他像被“包养”一样,从此离开职场,住在佘山脚底的别墅,那人给他在上海买了三套房。几年后,两人分手,他认识了一个靠选秀出名的男星,“包养”着对方。又分手,就把上海的房全卖了,直接去了美国,在纽约开了一个艺术类留学中介、一个舞蹈演艺经纪公司。

他没有太多旧友,退了绝大部分微信群,平时只跟家人联系。2016年秋,一个旧日的高中女同学,忽然加他微信,说,“我找到你妈妈,要来你的微信。我只想告诉你,柳遂安出了车祸,深夜醉酒飙跑车,撞在了山路岩石上,有一半的颅骨粉碎,在ICU昏迷30多天了”。

道是无情却有情。他飞回国,住在医院边的酒店,托女同学去探望。隔着重症室玻璃,只拍到一张裹满纱布的照片。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熬了两夜后,决定去一趟西藏。

我问他, “为什么”,他说,“刚毕业时,我去过拉萨,在布达拉宫,见过历朝历代达赖喇嘛的遗骨灵骨塔”。

他下楼,在一家老首饰店,打了一支银镯,上边有简单的山川大海的纹样。让银匠在上边刻了八个字:山海变换,遂遂平安。然后,订了飞往日喀则的飞机。他去了三个地方:在珠峰脚下,对着珠穆朗玛峰敬拜;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对着历代班禅灵骨塔长跪;在布达拉宫,对着历代达赖灵骨塔许愿。

昏迷四十多天后,柳遂安奇迹般醒了,转院去了深圳。他没再去探望,一直戴着那只银镯,在拉萨住了一个月。又回上海,租了一套房,深居简出。一个月后,柳能开口说简单的话了;三个月后,做了颅骨再造手术;半年后,每天康复训练走路;一年后,基本能独立生活了。

他这才加了柳的微信,发了四个字,“遂安,是我”。他飞去清远,与柳单独见了一面。在餐馆里,柳显得很高兴,开口后说话很慢,就用手机打字给他看,右边的颅骨仍然是凹陷的。医生说,语言功能需慢慢恢复,颅骨还需再做手术。

他把那副银镯,递到柳遂安的手上,说,“这是给你的礼物,我专门去开过光的”。柳问,“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说,“山与海可以轮转变换,但你一定要岁岁平安”。分别时,对柳说,“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你就联系我”。

半年后,2017年,柳来到上海,两个人开始同居。

柳在清远的仕途,已经难以为继,办了长年的病假。有一天,柳回老屋,在办公桌抽屉深处,读到了十几年前他从上海寄出的那些信。柳拿着这些信,去问自己的母亲,她哭着说,“我们也是为你好啊”。原来,当年父母嘱托辅导员,把信都拦截寄给他们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柳哭着说,“爸,妈,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以后的死活不用你们再管”。

他带着柳,去上海第九人民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做颅骨重造,再用自体脂肪填充等,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柳的外形,已近如初,只是人到人年,事业停滞没有出路。有时候,深夜难寐,他抱着柳,安慰对方,“我已经有能力了,我可以一直养活你,我们不要出人头地,就这样平凡度过一生,好不好?”

也许,柳以前从未想过,他俩之间的身份会这样转换;也许,就像枯木重生,消磨的意气也在渐渐恢复。有几次,柳的儿子打来电话,说,“爸爸,你在哪里,我很想你”。柳的父亲岳父,也打来电话,“你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们已经疏通了一些关系”。

柳终于决定回去了。为了他的儿子,为了自己的抱负。他不敢孤注一掷,不敢在上海碌碌无为,也不敢跟他去美国。事实上,他从未离开过父母家族的羽翼,而他也只有小城几十年世俗人情的经验。

没有争吵,也没有挽留,这些都是无用的。风前柳絮飞无力,世俗二字重千斤,他为柳收拾行李,送柳去虹桥机场。

2018年,他给我发信息,“十四,你有空吗,我们见一面”。我们约在巨鹿路上的一家小店,喝了一下午的咖啡,他给我讲了这些故事。我觉得惊讶,安慰他,“这些事,听起来,就像电影《胭脂扣》一样”。

他说,“人鬼殊途,但你知道吗,人与人之间,走到最后也常常是天涯陌路的”。

我问, “你接下有什么打算?”

他说, “活下去。我送柳登机的时候,跟他说,’那套房我续租了五年,钥匙就在门口到底最隐蔽的防火箱后边的水管后’”。

不久,他坐上去美国的飞机,飞回纽约去了。

飞山越海,天地无边。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图/陈十四


四、

去年,我从悉尼回国,先飞上海再回重庆。在上海那晚,我步行出门,路过他的小区,黄陂南路翠湖天地。我记得他说的楼栋,一号楼的最高层。保安没有拦我,我进入电梯,按了最高层按钮,25楼。走到走廊尽头,打开防火箱。

我以为,我会找到那串钥匙。但是,我找到了一封信,和那只刻着高山大海、山盟海誓的手镯。信上写着:

你好,夏山海:

我是柳遂安的妻子。这些年,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

去年,疫情时,遂安去世了。临终前,他托我把这个手镯还到这里。这里有他最好的时间,他说他担当不起。

我在你们的房子里,呆了一天。我们都不易,你好好活下去,祝福你。

2021年9月5日

我给他发信息, “你还好吗,柳怎么样?”  

他回复, “我很好,我没再联系过他,你还好吗”。

我说,“我还好,我和蒋先生,在悉尼注册登记结婚了。我刚在悉尼陪读了半年,打算回国呆一段时间,等蒋毕业找到工作再来找他”。

他说, “恭喜你,你比我幸运,这段时间我也在dating。不过,你知道的,一个人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有多难”。

前两个月,他发信息给我,“今年纽约大学的舞蹈系,招了一个清远连州的男生。我专门去看了他们的入学表演晚会。他和他爸爸,真的长得很像”。

我说, “我7月会去一趟上海”。

他说, “我也想回去看看,我们见一面吧”。

我们约在巨鹿路的一家小店。他安慰我,“没事的,人生都要经历的”。

我说, “我没事了,都会好的”。世事如春梦,人情似秋云,只是都是第一次做人。

分别后,步行回酒店,戴上蓝牙耳机,听一段越剧《梁祝》里的《英台哭灵》,然后在屏幕上转发给他。

梁兄,
一见梁兄魂魄消,
不由英台哭嚎啕。
楼台一别成永诀,
今世无缘同到老。

我指望,天从人愿成佳偶,
谁知道,姻缘簿上名不标。
我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
谁知道,喜鹊未叫乌鸦叫。

我指望,你笙箫管笛来迎娶,
谁知道,未到银河就断鹊桥。
我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
谁知道,我白衣素服来吊孝。

图/陈十四



他发我的去西藏求佛时的手镯照片

“山海变换,遂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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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节:互动介绍话题游戏一对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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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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