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涛：图书馆应该是天堂的模样

我们生活在人间，而天堂高不可攀，一旦上去很可能几生几世回不来。那么，我们还是在人间设想天堂应该是什么样？阿根廷国立图书馆盲人馆长、著名作家博尔赫斯有一句响彻全球的名言：图书馆应该是天堂的模样。

我生来接触的第一个图书馆是全方位立体声的，悦耳动听、亲切温柔，那就是母亲每天晚上伴我入眠的故事会。

母亲名叫姜玉真，初中就读濮阳县三中，学校保送她去安阳地区重点高中，因为家贫拿不出学费，所以选择免费的省立濮阳师范，成绩优异，毕业留校。只是年代过于久远，只依稀记得她讲过红岩江姐的故事，只记得母亲读书给我听的童年是无比幸福的。这种幸福不可替代、不可重复，尽管内容已经忘记，但是已铭刻心底、伴我终生。

我的童年因此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充满对未来无限美好的幻想，充满对正义的向往和对邪恶的蔑视。

母亲是孩子永远的图书馆，是安静的夜晚打开世界的大门，不论孩子听不听得懂，总会有懂的那一天。而这一切，一旦错过，将永不复来。

童年的记忆尽留美好，尽管很少。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那个知识被打入地狱的年代，有一个军人叫高玉宝，他写的《我要读书》，像火炬一样点燃了当时的整个夜空。

我的童年不幸和著名的文革不期而遇，尽管从历史的角度看它只是一瞬间，尽管已经非常遥远，但是悲剧确实存在。我的伯父，优秀共产党员、南下干部，惨遭迫害冤死贵州。他自从离开家后再未回来，以至于我母亲和三个孩子都没见过他。我的父亲，首任濮阳县团县委书记，肋骨被打断，每天仍要挂牌走资派游街示众。我的母亲，从机关下放到工厂，被罚跪两天两夜，七个月就早产生下了我的妹妹。

我出生于干部家庭，但是童年是在贫穷和流浪中度过的。家里最穷的时候吃糠度日，绝无虚言。我至今极少串门，因为母亲当时不允许我们去别人家，县委广播站家属院里几乎所有人家的条件，尤其是一日三餐都比我们要好。当时对这一切不明白，幼年的遭遇已经消失在记忆里。

只记得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造纸厂。那里有小山一样的废纸堆，等着化为纸浆。每当工厂开工的时候，总会有异臭味儿。但是在我心目中，此山令我无限向往，吸引力强大到不能自己，因为从中能找到发黄的旧书。

只是需要悄悄的进厂。用当时一句著名的抗日电影台词叫：打枪地不要。每当找到一本完整的旧书，喜悦到几乎狂躁。

在那些书本里，我看到了一个美好的世界，《60年代变迁》、《战斗的青春》、《工作着是美丽的》让我看到了活生生的共产党人，如同站在我面前让我为之沸腾，为之感动，为之记在脑海中。直到今天《工作着是美丽的》依然是我的座右铭。

而我的父母也因此说尽好话，让我成为岳飞庙内汤阴县图书馆最小的持证读者，那年我十岁。

1978年，我15岁，高中毕业于安阳地区地方铁路局子弟学校。当时，企业办学校主要是为国家分担教育投入不足的困难。我所读的学校是五四制，从小学一年级直升高二毕业。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学生不等，和曾经为豫北地区经济发展做出卓越贡献的汤濮铁路一样是单行向前，中途从无并行，更无交汇。我们班只有14男7女，共21个学生。

学校说成立就成立了，师资那是相当薄弱。虽有零星名师，难以支撑全局。1977一1979年高考，全校连续三年应届毕业生均顺理成章名落孙山。

后来，学校说撤销就撤销了。因为父母调动工作，从县里到公社，从公社到企业，辗转多个学校。那时，一人调动均系举家搬迁。再加上我刚进高一因为小腿骨折又荒废了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就顺利中学毕业了。

学校自从有了高中阶段，师资力量变得雄厚。语文刘汉卿、数学任德昌均属安阳地区一流高中教师。只可惜木已成舟，韶华已过，乘风破浪成为永远的梦想。

印象最深的是初中阶段，班主任是局长下基层在清丰火车站看黑板报发现的人才，姓勾名朝军，优秀高中肄业生，当时就被选拔到刚开张的子弟学校，单兵成帅，负责文史类全科教学。语文是主课，通常勾老师会采取自己发明的现场教学法，根据课本内容，指不定把学生拉到哪个千奇百怪的地方讲一课。上历史课大讲西游记，令学生如痴如醉。讲地理也是他，用篮球画的地球仪，竟然少画了一个洲。但是丝毫不影响我们对勾朝军老师的崇拜和热爱。

那时候汤阴县的西效还是荒山野岭，偶尔还会有野狼出没。对此，老师从来都忽略不计，领着我们在野战军484团营房附近大搞军事演习，甚至一个人领着我们远赴鹤壁深山长途野营拉练。肩背行李徒步百里，夜宿半山腰漳河渠首。那夜太行山风云变幻，几十年过去，每每忆及，山风依然呼啸耳畔。

此举在今天可以说想都不敢想，更别说付诸行动。虽说读书不足，但是生活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图书馆，让我们在那个灰色的年代感受到了自由自在的快乐，尤其是远行带来的勇敢，与跋山涉水、搏击风雨同生的强者意识，终生难忘。

但是随着新时代的到来，随着高考制度的重新恢复，我和同学们被理所当然的排在了青年队伍最后面，成为社会最底层。我们班理科第一名，作为家庭成分很高的子弟，也就是地主的后裔，倍感荣幸、激动万分、振奋不已，光荣参军，并且成为空军地勤，可以每天见到飞机。文科前两名成绩不分上下，是两个局领导的儿子，包括我本人，后来便走出了工人队列。

1981年，我通过全局子弟内招考试，成为铁路正式工人。在此之前，我参加了七八、七九两年高考，虽然天资优秀，但终因基础太差，从小学到高中，上学就如同当时的小火车，从无秩序，从无正点，令乘车人惶惶然。高考，自此与我再无相逢之时。

我17岁在胡村小火车站，站址就在今天的联华下面，当养路工，二十斤的铁镐下去砸向石头，石头没动我的手被震裂纹了十几道，那时候真感到马路上骑自行车的都比我强。

一年后做列车员。第一个月工资21块钱，我给家里要了一块钱，22块2毛钱巨资，购买了1980年第一版《辞海》缩印本，不仅震撼了新华书店那位卖书的大眼睛阿姨，而且震动全局。那是我人生中第三个图书馆。

随后，每月工资全部用于订阅如雨后春笋般的众多文学期刊，数量多达30余种。当时我做小火车列车员，每到一站，尤其是两班车交汇停靠时，总会有对读书如饥似渴的年轻同行和身份尚是临时工的少男少女向我借书。

我也在书上贴上书签和标号，建立借阅档案，限定归还时间。有几分像安德森上校当年培养卡内基，可惜最后我也没成为安德森，卡内基也没在中国出现，但是我党不排斥卡内基这样的伟大人物。当年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创刊号上，封面人物就是安德鲁.卡内基。

当年，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创刊号上，封面人物就是安德鲁.卡内基。他是那个年代的代表，在美国大多数富人都是像他一样白手起家的。当年，卡内基时不时光顾匹兹堡的一家私人图书馆，他在那里可以免费阅读一些作品，作为童工，他的所有教育都是在这里通过自学完成的。

卡内基说：“当我小时候在匹兹堡做工的时候，安德森上校，我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无法不带有极大的感激，将他的有4000册图书的小图书馆向孩子们开放。每周六下午，他都在家让孩子们交换图书。期待着下礼拜六的新书，没有人能够想象这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因此，我决心如果哪一天我富有了，我的财富应当被用于建设免费图书馆，以便让其他穷孩子可以拥有跟我一样的幸运。”

此后的30年中，卡内基成为钢铁业巨头，成为那个时代最富有的人之一，1901年获得4.92亿美元，终结他的职业生涯。在他生命的最后30年，他系统地将他在50年间积累的全部财富散了出去。

得益于卡内基的慷慨捐赠，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他一共建设和规划了2500座公共图书馆，始终是免费开放的，这是捐赠者订立的基础条件。

在入口处，可以读到刻在墙上的卡内基名言：“免费图书馆是民主的摇篮”。

如今这个目标已在中国顺利实现。

书山有路勤为径，勤奋则充实。学海无涯苦作舟，学习则快乐。

我的印象里，90年代初期，期刊已经逐步退潮，而知识的传播开始厚重并且理性。1988年，我经过人生第二次入职考试，进入市政府工作。

郑大77级中文系毕业的刘善军秘书长见我精力旺盛，便委以信息科副科长兼工会主席的重任。于是我如鱼得水，大办文体活动，规范红白喜事，做领队导游，当婚礼司仪。更多的精力是在市政府办公大楼争取了一间办公室，建成了市政府办公室的图书室。

有空南下郑州京广南路图书城购书。无空则委托濮阳书店品牌华英书苑代为采购，所幸华英陈莹经理品位高深。一时间，工会业务包括图书室、歌舞厅、乒乓球室、红白理事会。事事关民生，件件受欢迎。我亦拎着铜锣，为办公室的小兄弟们主持婚礼，星期天领队兼导游，向东直奔山东青岛考察学习，虽说省吃俭用，但是大家都很高兴。

一时间，工会如火如荼，我则炙手可热。

做文广新局局长的时候，濮阳市进入了第二次高速发展的快车道。时任常务副市长申延平问我：“哪个地级市图书馆规模是全国第一？”我说：“好像是东莞。”申常务毫不犹豫的说：“把它变成第二。”

于是三年后，新馆规模由旧馆的3千平米跃升为3万6千平米。在规委会上，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杂技学校从20亩暴涨为54亩，全市为之瞠目，为之震动。我从申常务的坚定眼神中，看到了市委市政府的重大决策，看到了书记的高度，看到了市长的决心，看到了四大班子的支持，看到了全社会的期待。我顿时明白，我们所从事的工作已经位居社会发展的前沿。

这已不是投三四个亿建图书馆的问题，而是要打胜一场全员提升素质、责任和能力的战役，从而与新时代高速发展的洪流共同奔腾。一个不读书的民族毫无生命力可言。一个没有自主创新的国家，只能受制于人。中华民族有史以来，再深重的苦难，也没能扼杀我们的自信，再漫长的冬天也没能把我们的文化埋没于冻土之下。

五六十年代有一本著名的儿童文学《宝葫芦的秘密》，风靡全国。图书馆可以说就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宝葫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新图书馆的造型创意是七星之一，我把它演绎为从地面上看像个轮胎，寓意着有知识才能跑得快；从空中看外圆内方，像个古钱币，寓意着知识就是财富。

图书馆远离市中心，当时好像远在天涯。四周黄河古道，村庄稀疏，毫无人气。我曾以悉尼大桥建设为例鼓舞大家，当年悉尼投巨资建设跨海大桥时，整个城市大小车辆不超过50台，市民纷纷反对。造桥工程师说：“我是给50年后的悉尼所建造的。”现在，大桥已成为世界著名景点，和外形帆船的悉尼歌剧院交相辉映。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奔流不息。我们的图书馆本来也是给十年后的濮阳建造的，岂料短短几年已是近在咫尺，学子如潮。

一流的场馆需要一流的人员管理，所谓三分建七分管，好马配好鞍，为此，我们花了几十万送全馆的管理人员分批到首图和天图在岗学习。学成回来后每位同志都精于业务格局开阔。我先期去首图考察学习时，在阅览大厅和曾在旅游局共事现在北京工作的女干部白小丽不期而遇。两人都非常惊喜，在图书馆相遇特别有意义。

再后来，我又和濮阳职业技术学院的同事们一同启动了校区综合提升一号工程——图书馆提升工程。自筹资金近两千万元，实现了冬天最暖和，夏天最凉快，师生最喜欢的三大具体目标。项目还荣获河南省“中州杯”建筑装饰工程奖，同时获得由中国建筑装饰业协会颁发的“中国建筑装饰工程奖”。在此读书的学生从每天三五十人暴涨至每天一千五六百人。

前几年疫情，神出鬼没、在外地读大学的儿子寒暑假说拉长就拉长。儿子很多时间处于自学状态，每天早晨出门时大声说：“爸，我去图书馆啦！”于是我心中充满幸福和自豪。

保尔·柯察金说：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

在幸福和自豪之余，我亦不敢贪天之功。正如有人赞美市图书馆李文峰馆长时，他诚惶诚恐地说：“我不过是个执行者。”我也同样是众多执行者之一。岗位不同，职责同重。当年的决策层绝大多数已调离濮阳。但市图书馆如文曲星，在太阳照射照耀下，闪烁着知识的光辉。濮阳职业技术学院（河南大学濮阳工学院）图书馆雄踞于千亩校园最中间最高处。师生埋头读书。时光不停留，孙玉枝馆长和李文峰馆长巡视于鸦雀无声的大厅已成往事。长江后浪推前浪，安静淡定的刘若瑾和温尔儒雅的王勇同志，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分别主持两家图书馆门日常。

我们存书质量实在有待提升，存书数量确实有待丰富。有一个例子，我知道不可比，因为图书馆不是衡量文明的唯一标志，但是文明确实需要图书馆来撑腰：美国40年以前，就已经有10万个图书馆。伊利诺伊大学是美国一所公立大学，层次属于大众大学，并且地处乡村，然而该大学图书馆拥有一千万册图书。所以我们不仅要拥有图书馆，将来还要有学术图书馆、专业图书馆、公共图书馆，同时要拥有与图书馆相匹配的达标藏书量。尤其是让更多的图书馆早日走进中小学。进入濮阳，读书学习之风应当扑面而来，包括我们的管理者，也应当博览群书，气宇轩昂。

此时，我想起母校安阳师范学院图书馆，那位永远身着正装、威严高大的男老师。我相信他心中必定充满对图书馆的尊重，充满对所从事职业的敬畏。所以，每当我们走进图书馆，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永远是一脸庄重的模样。于是，我等不仅肃然起敬，甚至望而生畏，脑海中马上出现两个大字——安静。

习近平总书记在多个场合对青年和党员干部殷切要求不断提高与时代发展和事业要求相适应的素质和能力，即多读有字之书，也多读无字之书。特别是要克服浮躁之气，静下来多读经典，多知其所以然。道不可坐论，德不能空谈。学以致用，用以促学，原原本本学，熟读精思、学深悟透。要勇于创新，深刻理解把握时代潮流和国家需要，敢为人先、敢于突破，以聪明才智贡献国家，以开拓进取服务社会。奋斗不只是响亮的口号，而是要在做好每一件小事、完成每一项任务、履行每一项职责中见精神。奋斗的道路不会一帆风顺，往往荆棘丛生、充满坎坷。强者，总是从挫折中不断奋起、永不气馁。时间是伟大的作者，活到老学到老，知识就是力量。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高在人生的境界和格局。只有博览群书、融会贯通、勇于实践、开山修路，才能让你屹立于人生的高处，从容坚定、有所作为。我深信，只有读书才会让我们知道从何而来，有何使命，才能知道现在何处，和什么人同行才能实现冲顶高峰的理想。自始至终，信仰的力量将使你战胜自我，不虚一生。只有读圣贤经典，与史为伴并深明其中，才能知道过去的中国是多么苦难，今天为什么如此豪迈，又如万里长征第一步，未来的征程又将是多么遥远。在前进的道路上，人生不易，国家更难。在如此读书的过程中，学会思索，学会探究，学会辨别，才会知道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善良而高尚，我们的祖国多么伟大，中华民族何其坚强。书海浩瀚，5000年过去，留下来的尽是沧桑。一个成语就是百年历史，一个故事就是一个朝代。

经典是时代的产物，历史是大海淘沙后所留下的真实，而这一切都在书中的字里行间。一个没有读书的人生，生活只能是为生而活，创新只能是表面文章，开拓无非信马由缰。所以，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了优秀的读书者。从读书到创新，从书本到世界，从研判到开拓，从描绘到实现，从而成为优秀的前行者。世界就这样日夜奔腾着向前迈进，静止的是岁月，痛苦的是思想者，幸福的是知足者。

改天换地的是劳动者。从自己做起，从现在做起，带着习近平总书记的教诲，从读书会出发，带着知识赋予我们的力量，去奋斗工作；从图书馆出发，带着优秀民族文化赋予我们的聪明才智，去创新开拓。在知识和创新面前，城市没有大小。掌握先机，拥有人才，产品一线，雄踞前端，再小的城市也可以与世界对话。

最后，让我们记住吧！只有把世界放在心中，知识才会有力量。只有把自己放在草丛，才会感受到知识的清香。

让我们记住吧！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让我们记住段宁老师的话吧！我问她，闺女找对象了吗？她说找到了，我说姓什么？她说，姓图。我说，叫啥？她说，叫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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