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大选剩下几天,Noscens基金会联席主席,美籍台裔出身的燕子君(即笔名布鲁图斯)应中文互联网著名外刊大号“在下林伯虎”邀请,进行了一场关于大选前瞻的访谈。燕子君是美国共和党海外事务组织(Republicans Overseas)亚太区谘委会成员,这场访谈聚焦了包含当前选情、双方的政策、常见的批评与讨论,非常尖锐。以下是访谈的文字稿,经过编辑,欢迎阅读。本场访谈没有任何事先的彩排或文字稿,燕子君的观点仅代表其个人,不代表“在下林伯虎”或美国共和党的官方立场。
左为受访人燕子君,右为访问人林伯虎
林伯虎:
OK我们今天晚上的直播开始,有些时候我觉得直播好像不像是一个传统的电视节目那样,需要一个起范儿和一个正式开始的介绍。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给大家稍微聊一聊我们今天晚上要展开得这么一个背景。众所周知,美国大选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再过几天,到11月5号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去见证这次究竟鹿死谁手,也有可能场面焦灼,还要再等上一段日子,但不管花落谁家,我觉得这次的竞选让我们觉得和前两届或者前面几届的美国大选相比,有一些似曾相识但又感觉不太一样的地方,这个是我自己的一个很明显的感受。比如,特朗普依然保持着他一贯张扬的风格,但相比四年前或八年前,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有了微妙的改变。特别是在与科技圈的互动上,与硅谷大佬们的关系似乎更加紧密,像马斯克这样的科技领袖现在公开为他站台。与此同时,他和拉丁裔、黑裔等过去看似不那么亲近的有色人种社群间的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给人一种逐步打破过去隔阂的印象。
而哈里斯这边则一方面积极批评特朗普的政策,比如移民和贸易政策,但另一方面又似乎无意彻底推翻特朗普时期建立的框架,反而表现出某种默许。两人在一些议题上依然存在巨大分歧,特别是国际政策,像北约、乌克兰等问题,还有内政的税收和堕胎政策,都有着鲜明的立场对立。但也在一些议题上表现出微妙的共识。当我们看到最新的民调数据后,这次选举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接近,甚至超过当年希拉里或拜登与特朗普的对决。这样的数字让人对即将到来的结果充满期待和悬念。
所以我们今天很高兴邀请燕子君和大家一起来聊关于美国这次大选的种种可能,我们的看法,同时进一步聊一些美国的政治生态、政治文化有些什么样的特点,有哪些变与不变。燕子君从小在美国长大,他的很多经历我觉得非常的丰富。今天邀请他来我们节目,主要是因为他是共和党海外事务组织(Republicans Overseas)亚太区咨询委员会的成员,也在美国有过许多政治活动,这直接和我们的大选议题相关,再加上他在政治哲学方面的学术背景,可以说是聊这个议题的不二人选。
燕子君:
林兄好,大家好,谢谢林兄。我是燕子君。
林伯虎:
燕子君好,很高兴今天能和你聊聊美国大选。因为要聊得很深入,可能有一些问题会很尖锐,我们也没有事先彩排或文字稿,但我相信你是共和党人,不需要提词器,对吗?(笑)
燕子君:
当然,我不是哈里斯。(笑)今天是希望通过这场跟林兄的一个会谈,探讨目前美国政治现况以及背后政治哲学层面的一些流变。所以,欢迎畅所欲言。
林伯虎:
那我们轻松地开始,循序渐进。首先能否请燕子君介绍一下,什么是你自我介绍中罗列的共和党海外事务组织?
燕子君:
好的,我们知道美国的政党是一个非常松散的组织,跟其他国家的党派政治有一个根本性的不同。美国的注册党人跟组织之间并没有什么绝对性的责任或连结,除非你是民意代表,或者你是积极的参与者,你才会跟这个政党更多的联系,不然注册党人这个身份只有在投票时才会有作用,美国的政党组织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宽松并且有活性的一个有机体。那么,共和党海外事务组织(Republicans Overseas)是我们服务于包括海外的美国公民,以及希望和美国共和党有所联系的团体机构或个人,也包含向海外公民介绍目前共和党人的理念、选举情况等。在过去,共和党在基层的动员力量,不论是海内外,相较于民主党其实薄弱许多,民主党人有很强大的地方选举机器。我们这几年意识到了这点,开始加强这个环节。
林伯虎:
所以我们看到许多的特朗普支持者的聚会,经常是自发性的?
燕子君:
对,往往是基于热忱的自发活动。
林伯虎:
这很特别。自发性的活动就能引起很多参与。看来特朗普确实有他在号召上的一种吸引力。
燕子君:
我还想借此机会延伸介绍我自己组建的另一个Noscens基金会。我们是一个基于人文经典进行各类活动的基金会,我们目前在做几件事情,例如,透过对人文经典在社区中的一个推广,来陈述我们的理念。我们聚焦的焦点不仅仅只是在一般的政策上,我们会告诉你这个政策背后的思想,这个政策背后的理念究竟是什么。我们希望透过这种形式,真正的把保守理念传递出去。我们长远的目标是建立自己的智库、大学以及社区,为此我们這些年进行了一系列在美国内外的投资与活动,包含建立自己的企业、中学与固定据点,为未来建立基础。
林伯虎:
当初为什么会有创立Noscens基金会的想法?
燕子君:
因为我们发现,教育是保守派在过去十几年当中最匮乏的一个部分。今天的美国大学高等教育大部分都是掌握在这个左派的手里面。所以左派一直以来都有源源不绝的在理论上面输出,并且影响了许多年轻人。保守派在过去这个方面可以说已经在高等教育已经全面失守了。所以我们是希望透过这种模式来重新开始,然后慢慢的夺回我们的一个自己的阵地。
林伯虎:
我已经看到弹幕上很多人在打燕子君,看来大家都很期待看你,很高兴能和你对谈。那我们就正式进入今天的第一个主题。关于投票,因为我们经常会看关于选票的新闻,想请教一下美国大选的投票流程是怎么样的?
燕子君:
好的,我以我的家乡佛罗里达做举例。我记得是最慢选前29天我们要完成选民登记,并可以申请邮寄或提早投票,也可以当天去投票。美国总统大选其实不只是选总统,还包括许多其他的选举和政策投票。比如说,每四年一次的总统大选通常会同时进行部分参议院和众议院的选举,还有各州的州议员、法官选举,甚至一些州级或市级的政策公投都会放在同一张选票上。所以,当选民拿到选票时,不只是要选总统而已,可能还要在一张选票上面对好几个选项。像今年纽约市的选票,除了总统候选人之外,还有市长推动的政策提案,让不少人一看就觉得有点眼花缭乱。这种多重选项的选票还可能带来“顺便投”的现象。例如因为支持总统候选人,从而顺便去投下了地方性的政治议程,或者反过来。
林伯虎:
你提到了邮寄选票,这让我想到了最近的投票争议,还有2020年的争议,包括特朗普阵营经常提到选举欺诈,也有很多人并不相信选举有造假,你身为共和党人,你会怎么看待这些争议?
燕子君:
我认为保证选举公平性是重要的,所以在共和党控制的州,我们推动了很多法案保障选举的公平性。很遗憾在许多民主党人控制的州我们没有看到相同的热忱。就选举的公平性来说,我当然希望所有的州都可以做到严格的对选举流程的审核。同时我也希望有条件的公民,不论支持哪个阵营,都可以自发性的监督选举。
林伯虎:
你作为台湾裔美国人,你怎么看待台湾和美国在选举上的差异?你似乎也有在台湾投票的经验对吧?
燕子君:
是的。而且正因为有过台湾的经验,使我对选举流程更加审慎。在台湾的历史中,曾经也有一段时期也是选举弊案非常猖獗,经过努力,这二十年才得以有一个稳定和公正的选举流程。台湾在选举上,实际比美国要严格许多,要回到户籍地去投票,并且是全面纸质投票,在唱票阶段也都是公开亮票来开票,选民可以在投票所亲自观看开票,基本上杜绝了舞弊的可能性。因此我会说,唯有美国公民共同监督,才有可能保障投票的公平性。
林伯虎:
我还想问,共和党人比较喜欢现场投票,民主党人比较喜欢邮寄选票?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是什么?我看许多分析说,共和党人因为更具有政治热忱,所以更倾向于亲自投票?
燕子君:
是的,就美国本土而言,共和党选民往往平日就很关心社区政治,因此他们更倾向于现场投票,同时也是希望能谋求选票的安全性。民主党在政策上会导向邮寄选票,是因为其许多潜在支持者对政治事务相当冷感,邮寄的便利性能让支持者们愿意投票。
林伯虎:
顺着选举问题,目前大选已经来到最终阶段,想讨论一个很烂俗但大家最感兴趣的问题,你觉得谁会赢?你是共和党人肯定希望特朗普赢,但从一个全面情况来分析呢?
燕子君:
目前很胶着,例如作为摇摆州的宾夕法尼亚,悬念依旧很大,截至到昨天的数据,注册选民发回的邮寄选票数量,民主党尚未建立防火墙。
林伯虎:
防火墙是什么?如何判断?目前不是还没开票吗?
燕子君:
对,还没开票。但是我们可以从公布的资料来看到注册选民已经发回的选票数量。我们默认注册共和党人一般来说就是投共和党,注册为民主党人一般来说就是投民主党。当然不一定,要先说明这是不一定的。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说摇摆州例如宾州这样的非常竞争的州,有所谓的防火墙,就是民主党在邮寄选票的注册选民发回阶段,领先共和党50万到60万票,这样一来他们才有办法避免在投票当天被共和党选民所超过。另外还有一些注册为无党籍或其他的数十万票也可能左右最终结果。
林伯虎:
大选投票很近了,民主党还没有到防火墙,这不说明共和党占据优势吗?
燕子君:
我比较审慎,因为今年共和党也在倡导提前投票,所以也不排除是共和党注册选民增加了提前投票的结果。
林伯虎:
关于民调我有些问题。综合民调显示,全国民调中,哈里斯目前领先特朗普1个百分点。不少分析指出,共和党候选人在普选票上落后1-2%的情况下仍有可能赢得选举,这主要是因为美国的选举人团制度。共和党只要能赢下关键的摇摆州,即便在全国范围的普选票中落后,也可以获得最终胜利。因此,当民主党候选人普选票的领先幅度不足4-5%时,他们在选举人团票上的优势可能不足以确保胜选,这种情况下最终结果可能不利于民主党。这是为什么?
燕子君:
可以说如果民主党人在全国性的支持率都不能拉开差距,这意味着民主党人的声望没有起来,那么他们在摇摆州也会很艰难,因为民主党人在人口大州例如加州有巨大优势,如果连加州、纽约这样的地方都无法拉开大幅度差距,那在摇摆州民主党人会面临巨大挑战。不过我认为目前看来,两党实际上还是很胶着。
林伯虎:
你也是政治哲学专业背景出身,我想请问你对民调在政治方面的运用怎么看?
燕子君:
我个人其实不太认同当前的民调为主的政治潮流,因为我认为政治哲学应该关心何谓真正的好生活,也就是苏格拉底之问:人应该如何生活?但显然民调科学并不在意这点。民调当然很重要,但我们不能只有民调。
林伯虎:
你提到了关于何谓好生活,我想两党对于这个问题有根本性的分歧,我们藉此来讨论这两组候选人。我们先讨论哈里斯,你如何看待哈里斯?她和拜登有什么差别?她在九月的辩论中似乎比较受到好评,但进入十月,她的声望开始被特朗普追上,你认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越来越多人看好特朗普?或者,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燕子君:
虽然我对拜登有许多的批评,但是我也认同拜登算是老一辈的美国政治家。所以他还是有一些那种所谓的领袖风范和一些特定的支持者在。他也对一些美国内政以及外交方面等等也都有自己的一套心得。但我会严厉批评哈里斯是完全没有的,包括到现在为止,我们丝毫不知道哈里斯的主张到底是什么,对吧?她的真正政见可能是在每个她要去的地方都放一个提词器。(笑)哈里斯甚至还抄袭了很多特朗普的政见,所以前几天《经济学人》有一个文章,然后就是说不管谁在11月5号当选,其实一样执行的都是特朗普的政策。大选剩下几天,我们都不知道今年的民主党和哈里斯他们如果他们赢得了这场大选,他们真的做了执政党,那他们会带领美国走向何方?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清晰蓝图的。我们只知道他们企图在这个联邦层面去实施所谓的反堕胎法。
所以在这个方面我认为是哈里斯最大的一个短板。这也是为什么时间一长,选民看到更多哈里斯表现之后,也许会对她感到失望的一个原因。就是她始终讲不出来自己相信什么?然后以及她想要做什么。我认为这是她所缺乏的一个品质,这跟拜登的深度可以说是不一样的。
林伯虎:
你提到了政策,你认为今年选民最关心什么?经济问题和移民问题吗?还是堕胎问题?
燕子君:
经济问题固然是选民会很在意的事情,但它不会是唤起双方政治热忱最重要的问题。什么意思呢?就今年而言,其实我想更多的选民的热情是被所谓的理念层面给激发出来的。包括2020年以及2016年的态势上面,特朗普的口号一直都是让美国再次伟大。那我想这场MAGA运动的意义在于什么呢?在于它不仅仅是说特朗普总统和他团队有能力带领美国创造一个经济更好的社会,还在于说美国需要重新找回他在建国时候的那种理念,在里根时代那种荣光。所谓的美国梦。同样的民主党人也一样在做理念层面的战斗,包括在DEI(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一种左翼议程)方面的努力,包含刚才提到的联邦层面堕胎权,或者移民问题,背后其实也是一种理念的推动。所以我想对于共和党或者是民主党来说,核心的交锋点其实依旧是理念性的东西,实际层面是理念层面的延伸。
林伯虎:
就这个理念这点想多探讨一下。可能会开始很尖锐。(笑)
燕子君:
当然,请说。
林伯虎:
你刚刚提到特朗普,他的MAGA的口号。那什么叫做伟大?是经济层面上的人民富裕,还是说是比如说国际地位上的体现?有很多人攻击特朗普和共和党,就觉得你们只盯着美国看,你们奉行的是一种“孤立主义”,你们在世界上都已经不被尊重了。什么是共和党或者是特朗普所理解的伟大?你会如何考虑对“孤立主义”的批评?美国主流媒体经常批判特朗普的“孤立主义”会损害美国的盟友,这样美国又如何才能伟大?又比如,增加关税,有批评的声音说,这会让成本转嫁给平民,这似乎又和使人民富裕矛盾。你会如何考虑这些问题?
燕子君:
好,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尖锐而且最直观的问题,也是最中心的问题。我想先介绍一个概念叫做美国例外论。在美国建国的时候,以及一直到19世纪甚至20世纪的时候,美国一直都有这种想法。包括从我们的国父们开始,美国例外论的核心意思就是美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国家。这个与众不同点就在于它不会跟比如旧的欧洲大陆,或者是包括现在的亚洲,或者是非洲等等所有的万民万邦混在一起。换句话说,美国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这么一个国度,是一个“山巅之城”"City upon a hill" ,“城立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这背后当然有一个它自己的政治哲学的基础。特朗普的这个MAGA运动最终指向的其实是这个美国例外论。所以我不认为特朗普的这个“孤立主义”,是一种“自我隔离”。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其实你如果你认真观察美国的孤立主义的传统,包括门罗,以及门罗之前,从国父华盛顿的“告别演说”开始就一直有的关于“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主流想法,美国的孤立主义实际上是指,它对万民万邦的绝对领导,实际上正是因为它不同于万民万邦,所以它才有办法更好的去跟这个万民万邦来进行一个特殊的互动。它对万民万邦才会具有一个包括威慑力,包括这个包容性,包含它本身的魅力才有办法被激发出来。这也是托克维尔观察到的一个现象,美国不同于欧洲大陆的旧国家。
林伯虎:
但在奥巴马时代,或者说,从冷战结束到现在,美国似乎一直都是世界的领袖,你认为特朗普的MAGA差别是什么?
燕子君:
在奥巴马过去的八年,美国的地位实际上一直都在衰退,美国在联合国的地位,美国在欧盟眼中的地位,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地位,没有人真正尊重美国,这是为何特朗普说要退出国际组织的原因,因为美国本就不应该跟万民万邦去做绥靖,而要像里根总统的演说里说的,美国要坚定立场,要领导万国。所以,美国虽然还是拥有强大的军队和金融上的储备,但是美国实际上在世界各国人民的眼中,已经不再是过去里根时代那个灯塔了,对不对?很多新兴政体都在提倡一种新的区域秩序甚至是价值观。美国不再是价值观的领导者。在后里根时代,我们打败了苏联,当时这个星球上最大的无神论国度,我们宣称自己是自由的灯塔,一个包容性的国度,法兰西斯福山甚至称之为“历史的终结”,虽然我对他的结论也不完全认同,但至少在那时,人们能说,美国社会是目前人类最好的社会。但你过去这十几年里面,我们可以观察到,一个更加分裂而且让人痛苦的美国。世界各国不再对美国有向心力,美国精神正在衰落。这个衰落无疑会影响现实层面,例如中产的落寞,以及移民问题等。例如关税问题,重点不在于实际要制定多少份额,而是,美国应当是贸易规则的游戏制定者。
林伯虎:
但是燕子君,民主党会批评,特朗普的支持者多数来自美国的本土派和蓝领群体,对“让美国再次伟大”的理解集中于优先照顾国内利益,而非在国际上获得尊重。他们倾向于减少对其他国家的资源支持,把好处留在国内。
燕子君:
美国例外论的核心正在于,美国有能力提供世界一套“好的秩序‘,所以一个强大的美国,就会进一步造福他的盟友乃至于世界。我们的国父们留给我们的,包含小政府、低税收、宗教信仰、地方风俗,是我们具有创造性的源泉,也才是民主国家真正的基础。民主同盟是強大的成果,而不是強大的原因。
如果美国要牵涉进入万民万邦,它就不能表现它最锋利的部分,它的政府就不能进行价值观上的决断。这种绥靖将给美国带来实际上的损害,也才真正损害了我们的民主盟友。我还想提示一点,政治是一种敌我决断,盟友当然是重要的,但绝非每一个文明或国度都可以是盟友或者放在同一个规则里,应该要有所区分。在国际法倡导者格劳秀斯的《战争与和平法》中,格劳秀斯的“国际联盟”实际上仅局限在欧洲势力的内部,其他文明并未包含在内。这显示出,即使是国际同盟,也要划分出不同的“文明”界线,并在这个基础上合作或者对抗。
林伯虎:
你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经常说”美帝“,但实际上,美国和世界帝国是有差别的?因为据我理解的,例如但丁”世界帝国“中,有一个关于世界一家的愿景。
燕子君:
是的。美国不是世界帝国,不做这个星球的命运共同体。我们的国父们创建这个国度时,是有两派意见的。联邦党人和反联邦人之间的合作与妥协,才造就这个国度。这片土地上一开始的人们,对于政府抱持谨慎,强调自力更生,自立自强。如果美国能领导世界,那是它的魅力溢出所致,并非它的有意寻求。所以,如同亨廷頓的那个著名问题”谁是美国人“?美国人到底相信什么?至少,大政府和世界帝国不是国父们的初衷。建制派的愿景,实际上叛离了这点。
林伯虎:
你这个观点非常有意思。我刚听你讲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似乎是在告诉我们,特朗普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背离传统的人,相反的他才是那个传统的遵循者?但这个其实又跟很多人的认知不太一样。因为一直都觉得特朗普这是一个离经叛道者,甚至连共和党内都要分成建制派和MAGA派,所以你怎么来看待这个问题?特朗普他是一个叛道者,还是说他是一个传统的一个捍卫者?
燕子君:
我想引述美国哈佛大学曼斯菲尔德(Harvey Claflin Mansfield Jr.)教授的一段话。曼斯菲尔德在几年前有讨论过特朗普总统,我们可以注意到他本人的一个心境上的一个变化。在16年之前曼斯菲尔德先生对于特朗普总统并不赞同,因为他认为他不是一个绅士,对吧?特朗普虽然是出生在一个美国纽约富裕并且体面的家族,但本质上来说他确实表现的不是那种传统的英伦绅士的样子。但是我们可以注意到曼斯菲尔德在2020年以及2022年的时候,他对特朗普先生的看法是越来越倾向于正面。那曼斯菲尔德对特朗普的看法是什么呢?他说特朗普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离经叛道,但是要注意到是这个离经叛道是针对什么样的对象?美国的建制派,真的是美国国父们所留下的建制吗?还是其实当下这个建制本身就已经背离了美国的国父们呢?
所以我会这样说,我会说特朗普总统就像曼斯菲尔德先生所言那样,他是一个勇敢的反叛者,他反叛的是当前的建制。反判当前建制的原因是因为要回归到一个更加保守,更加传统的美国中去。今天的所谓建制派是违背这个传统的。所以我会说其实真正离经叛道的人是今天的建制派,而不会是特朗普总统。
林伯虎:
我从你这个讲法当中,我还想进一步询问的是,你提到的是回到最初的最保守的那个美国。但是那个时代的美国,恰好也是一个从它的国运来讲是一个起步阶段,相对没有那么强大的美国。而实际上随着日后美国的国运昌隆,它其实越来越多的就开始介入这个世界,变成了一个世界帝国,不论这个趋势是否符合国父们的本意。那么,现在重提返回传统,是否是指,美国已经实质上衰败?所以无法继续作为世界帝国而存在?我们经常听到例如“东升西降”这样的说法,西方正在衰落,东方正在兴起,不知道燕子君怎么看?
燕子君:
作为世界帝国的衰落是必然的,尘土性的事物,一定会衰败,古人深切明白这个道理,《荷马史诗》说世代如落叶。一个政体要持续拥有活力,需要有新的荒野,去拓展和占领。这也是美国当年的活力源泉,它在中西部的荒野。所以我想这是为什么马斯克会支持特朗普的原因,因为很明显这个星球已经人满为患了。所以马斯克的方案就是我们去月球,去火星,去外太空。我想这是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很前卫的马斯克跟一个看起来很古板的特朗普,他们会去合作的一个核心原因。伴随美国在外太空的拓展,我相信这里面是会重新激发许多的活力所在的。否则这个世界又热又平又挤,只会继续这样下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在这个方面我会说美国它依然未来可期,而且我相信它会是未来可期。至于你提到的东升西降,我不知道会不会实现,但我想说,不管在任何时候,对我个人而言,我不会为了世界帝国的宏大愿景而放弃思想和信仰的自由。
林伯虎:
很锐利的回应。我还要再抛出一个非常尖锐而且具有挑衅性质的问题,这场访谈活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但我相信燕子君的体力应该没问题。
燕子君:
特朗普总统78了都能讲上三个小时,请继续。(笑)
林伯虎:
你提到美国这场选举是理念之争。但许多人会认为,特别是在东方的听众,如果是站在这样的这个视角,我们不相信有理念之争这回事儿,或者说我们更相信是利益之争。选民在投票时,会因为理念而投票吗?难道不是出自个体的利益?而且,民主党人最喜欢说,特朗普的选民许多都是没有高等文凭的受众,这样他们如何有理念呢?理念不是一种高度抽象的思想活动吗?那他们真的是出于理念去支持特朗普吗?他还是说就是出于一个比较实际的考虑,比如特朗普会把治安做好,特朗普会给我创造工作机会,所以去投他,你认为这出于理念投特朗普的人多,还是出于我刚刚讲的具体的个体利益,去投他的人多呢?
燕子君:
我认为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这可能是这场访谈中最锐利的问题,趁此机会,我来回应。当我们在讲理念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民主党人将理念等同于他们在常春藤名校里面所学到那些东西。但我想说明的是,共和党人当然有理念,而且共和党的理念实际上就是林兄刚才所讲的那些东西。我们会把这些东西叫做什么?叫common sense,叫做常识。比如说人自然只有男或女两种自然性别,对吧?可能有一些人天生有一些不同,但肯定没有一百种可能性。这不需要你去常春藤读读到一个博士才需要知道这一点。
对共和党的选民而言,常识是一个非常基础的事物。常识来自于,父辈积累与自己的成长经验,来自于《圣经》的教导,来自于社区百余年的传统积累。所以我会说共和党人当然有信念,当然有理念。往日常说,他们理念不是一种没有基础的诡辩,因为他们理念直接跟生活经验有所挂钩。往非经验的层次说,他们的理念与信仰挂勾,也可以到很深奥的地方。所以确实,你可以说共和党选民看重一些生活当中的所谓的利益、经验,或者是信仰,去做他们政治上的判断。但这恰是我想说的,我认为这是合理的,因为人本来就生活在具体的经验世界。而且我们的国父,杰佛逊总统早已揭示过:人民的常识,将使人民往往比那些政治菁英更清楚看见自由和国家福祉的真正威胁。因为常识的背后是数百年的积累,或者是对上帝坚实的信仰。在美国早期,布莱克斯通《英国法释义》曾经非常畅销,即在于里面提倡常识与伟大之间的直接关联性,这是美国真正的传统。
林伯虎:
很有趣的想法。那如果特朗普当选,结合你刚才提到的这些,你认为在国际事务上,会有什么变化?例如乌克兰问题或中东问题?有许多人诟病特朗普作为一个商人,会为了利益抛弃乌克兰,你怎么看?
燕子君:
我想先澄清一点,不管是特朗普总统还是他的副总统搭档万斯先生,截止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要放弃乌克兰的言论,这种言论是左翼媒体刻意在渲染的,但其实特朗普总统本人从来没有那样讲过,特朗普总统只是说他会尽快地处理这件事情,但是他从来没有说他要的是乌克兰投降。我认为这两者之间是有核心的差别的,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前几天万斯在接受访谈的时候,他有很明确地说,如果他们上台了,他们依然会在支持乌克兰的前提下,来对俄罗斯进行施压。所以我想在这个俄乌战争方面,不存在共和党一定要使乌克兰向俄罗斯卑躬屈膝。
第三点,就是我刚才所提到,美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陷入在这个世界的泥泞里面太久了。特朗普总统和他的团队,如果真的有幸在明年能够重返白宫的话,那我想美国优先会是他们的考虑事项。而伴随着美国优先所展现出来的一个活力和决定力,我认为不管是俄乌战争,还是目前发生在包括世界各地的紧张的局势,都将会再被重新的缓解。因为从拜登政府的表现来看,表面上他确实提供了给包括乌克兰,包括目前的中东等等很多的帮助和武器,但实际上这并没有真正解决这些战争,对吧?所以我相信,如果美国能够从这个泥泞里面挣脱出来,他可以真正地去面对他现在所面临的一个危机,以及他真正最大的对手到底是谁。
林伯虎:
谢谢燕子君。我这里有几个现场观众的问题,我选择几个来互动讨论。第一个是,在美国宣称自己是特朗普支持者会遭到歧视或暴力吗?
燕子君:
可能还是看个人,至少就我个人而言,我不会敌视民主党人。我会想争取他们。可能有人敌视我,但我不在乎。(笑)几年前可能说自己是特朗普支持者,会遭到敌意,但这几年似乎有一些改观。
林伯虎:
有观众很好奇,燕子君是华裔,为什么支持共和党而非民主党?这似乎和华裔主流不同。
燕子君:
几年前我接受美国媒体一位记者访问时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想最直接的解释是,我反对左翼文化。我对其充满怀疑,当然,作为曾在政治哲学专业中受过训练的人,我会说我对一切人间事物都抱持谨慎,这是伯克的提醒。但至少在一个常识为主流的美国我会有思考的空间,但在一个左翼文化为主流的美国,我不会有那种空间。所以,我认为这里不应该有误解,我不是一个当代自由派,不做决断。我的论断很明确,一个保守的传统美国,比一个左翼进步美国来得好得多。
林伯虎:
你会如何看待“华裔歧视”这个问题呢?许多人会批评,特朗普带来许多的对亚裔,特别是华裔的仇恨?
燕子君:
我会从两个方面来论述。第一,许多华裔至今都还没有自己的社区意识,新加坡前总理李显龙先生有一句话我认为说得很好:“华人要落地生根。”华裔要积极参与美国政治、美国的地方社区治理,对不合理的政策和不友善的行为说不。尊重是赢来的,不是施舍得来。这也是我为何积极小政府和支持自主自立的原因,我们要自己保卫自己的家园。
第二,我认为“华裔仇恨”恰是左翼媒体过度疯狂渲染的结果。华裔在美国梦里,始终都有一席之地。在传统美国社会里,白人提出的理论和宗教占据优势文化,但我不认为这是一种“歧视”。虽然这些事务一开始是白人国父们主导的,但实际上它真正包容了所有的愿意信奉它的族裔与群体。只要华裔愿意遵循这些信念与原则,他们就能在美国长住久安,这无关于肤色。如果有人因为肤色而攻击你或歧视你,那也不是国父们的错误,而是那个人的错误,我们恰好可以透过国父们的理念拿起言语与法律来反击。当遭到生命威胁的时候,我们还有宪法第二修正案。(笑)美国不是一个完美的国度,但它有足够的空间供我们经营,也需要我们一同经营。把消除歧视寄托于大政府,我认为无助于这点,反而会有反效果。在民主党觉醒文化的族裔划分中,华人真的有地位吗?
林伯虎:
我们可以说,大选也是一场文化战争?
燕子君:
当然,这就是文化战争,我们刚才提到了,这是信仰、信念之战。
林伯虎:
你认为目前的这种撕裂,美国未来有没有可能在全国范围内诞生第三党派?
燕子君:
我认为短期内很难,每一场选举都需要天文数字的经费,这本身就限制了第三方候选人。另外,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正在进行受众的转变与再吸收。一些过去曾经是共和党或民主党的支持者,都纷纷改变自己的立场,这也消化了第三方的力量,肯尼迪是个例子。
林伯虎:
感觉我们聊了许多特朗普,但很少讨论哈里斯。(笑)
燕子君:
没办法,哈里斯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笑)她就是一个提词器。就像特朗普总统开玩笑的,如果是民主党的舒默("Chuck" Schumer)变性去选女总统,可能还更有趣许多。(笑)特朗普总统说,舒默是个很好的人。哈里斯是好的政治人物吗?我不认为,她无法做到坦诚,她也没有威摄力或者幽默。民主党让她来选,我很失望,一想到我们国家有一半可能性由这样的人来掌舵,令人非常不安,比拜登还要让人不安。(笑)
林伯虎:
有观众问,如果胜选,特朗普的对华政策将是什么?
燕子君:
我无法在中文平台上做这个回答,虽然我心里有很明确的答案。
林伯虎:
说起这个用人的事情,我想到一点,特朗普总统经常被批评很易怒,甚至‘是个纳粹“,你会怎么看待这样的批评?怎么看待特朗普的用人?
燕子君:
特朗普总统肯定不会是纳粹,一个极权政体或者团体的特征在于强大的组织能力。特朗普如果很能组织,很强势,那么就不会出现那么多“反水”的人。他那些前部属们的指控,反而证明了他是一个弱势总统。我们可以看出,特朗普对于政策更多的是一种直觉,他需要依赖他的团队去把这个直觉转化为真实的政策。2016年他上台,其实保守派很尴尬,因为无人可用,一时没有合适的人,但特朗普这个人的眼光很厉害,他后来还是选出了很杰出的人,例如Pompeo。我想2016-2024这八年,对我们保守派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机会和时间,我们这八年完成了人才的培养和茁壮,所以你看一些保守派智库,例如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发表2025计划,虽然那不是共和党的纲领,但显示保守派正在美国内外重新成长茁壮,我想这是MAGA运动所带的深远意义。我想16年我们没有准备好,但24年我们准备好继续下一段征程了,特朗普总统这次不是孤军奋战。顺带一提,我也是传统基金会的资深成员了。(笑)
林伯虎:
燕子君,最后呢,我始终还是想问那句话,你觉得特朗普这次赢的感觉大吗?或者说如果我们不考虑你的共和党人身份,然后我们也放掉一些可能非常理性的一些东西。从你自己的观感,比如说你周围人或者是这种接触到的信息,你觉得这次最后谁赢的这种可能性大?因为我还是非常好奇,毕竟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还是最关切这点。
燕子君:
我认为哈里斯赢面大一些。或者我会说,特朗普一直都选得非常艰难。
林伯虎:
哦,居然吗?
燕子君:
对,因为我觉得时代的转变是一个已经有20年历史的趋势,包括人口结构的置换,左翼运动在教育界的长期主导,科技产业带来的对地方性社群的消逝,以及民主党非常强大的地方选举机器,其实共和党一直都选得很艰辛。即使撇开所谓的选举舞弊等,大选就算在绝对公正的环境中进行,这对特朗普来说也是一个非常艰辛的战斗,我们一开始就在劣势。反过来说,我们也可以说Harris的表现是真的糟,对吧?她有这么庞大的机器跟资金,也就是做到跟特朗普五五开。所以这真的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选项。如果民主党换其他候选人,我可能都不会这样批评,但是Harris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选项。所以特朗普和共和党一路走到这里,实际上很不容易,我想所有支持他的选民也都足以为之自豪,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我们把强大数倍的对手逼进了角落,这是特朗普的魅力,是美国古老的活力,也是大家一起并肩努力的结果。
最后,我想说一段话。不论是谁赢得了大选,我们保守愿景的努力仍然会继续。也许世界将持续黯淡,但我相信,只要种子不死,无惧花果飘零,我们将继续建设自己的社区、企业和学校,把希望送往未来。里根总统在告别演说中说,火苗再小,在黑暗中也是光芒。我们愿意继续做一个培育小火苗的人,直到最后一刻。
林伯虎:
谢谢燕子君接受今天的访谈!收获很大!也谢谢各位!欢迎大家持续关注我们日后的活动。
燕子君:
谢谢林兄!谢谢大家!May God bless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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