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和几个朋友正在云南西双版纳的景区快乐观鸟。树丛上一只蹦蹦跳跳异常活泼的小鸟逗得我心痒难耐,于是我一边仰着头举着相机追寻鸟的踪迹,一边挪动着脚步寻找合适的角度拍照。
我正一步一步往后退,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往后坐了下去;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席卷了下体,我当即蹲在地上,捂着下体发出一连串惨烈的嚎叫。
我被木栅栏绊倒,并一屁股杵在了栅栏的木头尖尖上。
我被木栅栏绊倒,并一屁股杵在了栅栏的木头尖尖上 | 作者供图
走路不看鸟,看鸟不走路
当时只有一个朋友(姑且称她为友A)和我在一起,其他朋友还分散在景区山上观鸟。我蹲在地上嚎了几分钟后终于在友A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虽然下体还疼着,但我还是自信地觉得应该没什么事,又不是没被桌角撞过大腿或者胯骨,等疼痛过了应该就好了。于是我强颜欢笑,在友A的扶持下慢慢挪步,继续观鸟。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下体的疼痛没有丝毫减轻的趋势,每走一步都像刀割,我走也不是坐也不是,隔着裤子摸一摸还能感觉到刚刚被戳到的位置明显肿胀了起来。
我开始惊慌了,心中产生一些不祥的猜想,遂打开手机搜索“耻骨的位置”“耻骨骨折的症状”,看到“坐和卧均感疼痛”“轻者能站立,重者不能站立”“用手触摸时疼痛加剧”“外阴部瘀血肿胀”云云,就越发惊慌了。友A看我的神情也觉得情况不妙,赶紧打电话把山上的其他朋友叫下来,准备赶紧带我“杀”去医院。
朋友们很快赶来,大家分工合作,几个人先去停车场开车,留友A和友B架着我挪到公路边等车。挪过去的路上疼痛更加剧烈了,我一度怀疑自己疼出了过度换气综合征——心跳和呼吸加快、胸闷恶心、浑身冷汗、手指麻木。虽然以前没有过这种体验,但托平时经常看科普的福,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的我仍然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呼吸,过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了。友B说我看起来脸都白了,给我递了瓶水,我喝过之后终于有力气挪上车了。
肿胀处大概在会阴部右侧靠后的位置,坐在座位上就会被压到。我和朋友们在车上折腾了一会儿,把我的座位靠背放平,这样半躺着才不会被压到,只是每次过减速带时还是会颠得我不由自主地“嘶”一声。好在去医院的路大半是高速,车辆行驶得快速而平稳,到市区医院的时候我感觉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我在友A的搀扶下进了急诊外科诊室。
伤处肿成“葡萄”,医生建议切开引流
诊室里,医生关上门,一边让我脱了裤子躺下,一边指挥着友A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手电筒帮忙照亮。我一直没有亲眼看过自己下体的情况,只看到卫生巾上有一点点带血丝的分泌物(当天本来是因为早上有点拉肚子所以垫了个卫生巾,想来真是因祸得福,如果没有那层卫生巾缓冲也许我还能伤得更严重)。
检查结束后我好奇地问友A有没有看到到底肿成什么样了,友A表示:“我当时害怕极了,我只敢这么拿着手电筒(边说边比划着,拿着手电筒的手伸得长长的,头竭力扭向反方向),你怎么还指望我能看到什么……”
外科医生检察后说右侧大阴唇肿胀得厉害,但没有发现外出血的情况,给我开了骨盆的X光片和会阴部超声,同时建议我再去妇科做个阴道镜。X光片和超声都做好了,不过考虑到我没有性经历,妇科医生只是肉眼检查了我的伤处,暂时没有使用阴道镜。两腿被架着、躺在妇科检查床上的我也终于有机会一睹自己的伤处——看起来已经肿成了一颗大号紫葡萄……
X光片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万幸没有骨折,我松了口气,超声结果则显示会阴皮下组织有较大的血肿团块。
我的超声检查结果丨作者供图
医生看了检查结果,对我说:“你这个血肿有点大,可能没法自己吸收,我建议切开引流,这得在我们这儿住几天院……”
我:“啊?我今晚就要飞回北京了,可以回北京再处理吗?”
医生:“也可以,那我建议你飞机一落地就赶紧去医院,尽快处理,以防引起其他组织器官损伤。”
我:“好的。”
医生:“本来想让你输个液的,但你们晚上要赶飞机,就算了吧,给你开个口服的消炎药。以防万一,最好再打个破伤风疫苗,不过你先回北京再说吧。”
我:“啊,还要打破伤风啊,不是没有外出血吗?”
医生:“怕万一有什么小木屑戳进去了……”
医生给我开了甲硝唑片消炎,叮嘱我在飞机上要小心颠簸,还告诉我这阶段冷敷可能会有帮助。于是我那群行动力超强的朋友们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还争分夺秒地试图帮我买冰袋冷敷,然而一连跑了五家药房都没有。
买冰块的群聊记录 | 作者供图
在上飞机前的最后一刻,他们问机场奶茶店要到了一大堆冰块,套了两层塑料袋之后郑重地交给了我。于是我十分感激且珍惜地把这袋冰块放在腿间夹了一路。冷冰冰的冰块隔着裤子贴在伤处确实很好地缓解了疼痛,那晚的飞机实在是颠簸得太过严重,座椅靠背又无法放平,我后半程甚至不得不把手垫在屁股下面,并努力调动大腿和腰部肌肉把屁股抬起来,防止血肿与座椅进一步亲密碰撞。
血肿没有恶化,保守治疗
难熬的三个小时终于过去了,飞机在凌晨落地北京,朋友们都拼车回校或回家,并在半途把我放在了医院门口。北京夏天的凌晨也有几分萧瑟,只有急诊处的大字亮着红灯,被通知的我姐已经幸灾乐祸而又尽职尽责地在那红灯下等着,身后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室友。她俩有几分期待地问我需不需要租拐杖或者轮椅,我连忙表示不用了我已经好多了,并无需她们搀扶自己走进了急诊大厅。
这也算是解锁了深夜急诊的人生体验。经过量体温、量血压、挂号、排队等基本程序,我走进了妇科急诊室。值班医生是个温柔年轻的小姐姐,她非常温柔地询问情况,感叹我怎么这么倒霉,让我在妇科检查床上躺下,检查我的伤处。可能是没见过我这种情况,她观察思考了一会儿,真诚地对我说:“这个我有点搞不定,你等一会儿,我叫个比我厉害的医生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似乎是她师兄的医生来了,他听完我对事故的描述之后也不禁咋舌,感叹这也太倒霉了,并在查看伤处和云南医院检查结果后给出了治疗意见。于是医生小姐姐根据师兄的意见给我开好了药和检查,让我待会先去抽血和输液,之后再去做超声检查。她还叮嘱我尽量躺平少走动,让家属去租个平车(候在门外的我姐和室友闻言兴奋起来),然后又拿冰袋和绷带给伤处加压冷敷。因为位置尴尬,冰袋很不好固定,小姐姐最后几乎是用绷带给我缠出了第二条内裤。
我姐和室友推来了平车,把我推去抽血输液的路上欢声笑语不断,还不忘拍视频记录,丝毫没有身在急诊的自觉。由于输液室已经没有空位,我的平车被停放在了走廊上,和其他一些患者一起。环顾四周,躺在我身边的好像都是一些虚弱的中老年人,旁边陪着憔悴的家属,有人咳嗽、有人呻吟,只有我一个是能说能笑的病人还搭配了活蹦乱跳的家属,不免有点尴尬,还是乖乖躺平吧。
输完液后,我就去做体表肿物彩色超声和经直肠彩色超声,前者和在云南做的超声类似,后者是因为我没有性经验所以可以通过直肠超声来检查子宫等器官的情况。做经直肠彩色超声时医生告诉我,超声探头从肛门进去时会有点难受,让我忍一忍。可能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探头真的捅进去时我感觉还好,可以忍受。倒是做体表肿物彩超的时候刚好遇到教学,一群医学生围观听讲、做笔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检查阴部我还是有点尴尬,但医学生们都很严肃认真,神色没有丝毫异样,我也就释然了。
在这里也要夸夸在云南和北京两地遇到的每一位医生!每个人都很温柔很有耐心,会预先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会跟我说有点疼你忍忍,会在我发出嘶声的时候放轻动作,没有让我有任何隐私部位受伤的病耻感。
抽血的检查结果没有异常,超声检查也没有发现新的问题(除了顺带查出一个子宫肌瘤),血肿和在云南时相比没有增大,医生认为可以先保守治疗,暂时不用切开引流,也没有发现遗留的小木屑之类的,根据伤口情况可以先不打破伤风疫苗。
我的体表肿物超声检查报告丨作者供图
我的经直肠超声检查报告丨作者供图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我被转到伤口治疗中心治疗。伤口中心的医生给我开了一些外用药,并交代了用法。为了方便观察和敷药,我伤处周围的阴毛也被医生剃掉了。
解锁此生最痒的体验
我每天按医嘱喷药、敷药,前两天一切都好,伤处的肿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着,只要不挤压或者不拉扯到也不会太痛了,就是走路的时候还是得叉着腿慢慢走。复查时医生都称赞我恢复得快,还顺便说我是这段时间第三个撞伤会阴部的——第一个是个体育生,练双杠的时候掉到杠上了;第二个是个学生,在阶梯教室上课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椅面自动折了上去,坐下的时候没注意就一屁股杵到了椅子边沿上。医生护士们纷纷感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二个都是怎么回事,治疗室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就在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痊愈了的时候,我的会阴部开始奇痒无比,朋友向我道贺说伤口痒就是快好啦!起初我对此也深信不疑,但实在是痒得太厉害了,我每天半夜都被痒醒,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由自主地抠伤处周围。我一度对友发出了“痒得恨不得把那儿割了”的怨念发言,并开始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得了阴道炎之类的病症。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我那被剃去的阴毛没多久就长出了新茬,又硬又密很扎人,腿一合拢就能感觉到它们扎着大腿根的肉,稍稍一动更是磨得难以忍受。我只好在床上叉开腿“躺尸”,最痒的时候我甚至连裤子都穿不了,得拿小风扇对着阴部吹才能缓解瘙痒。
中间我还经历了搬宿舍“风波”。可能是搬宿舍太累了,搬完之后我开始发低烧,并且感觉本来已经快好了的伤处又开始发硬发胀。去医院看时医生如临大敌,说有感染迹象,不排除劳累导致伤情反复。医生给我开了莫西沙星抗感染,很快便控制住了病情。
回到瘙痒的问题,我前前后后痒了有两个星期,跑了好几趟医院。医生先是推测我可能对泡沫敷料过敏,让我停用了敷料;之后又推测我可能对其中一种外用药也过敏,让我停用了;再后来干脆把所有的外用药都停用了。折腾到那个时候我的大阴唇和大腿根已经明显成片地发红发烫,在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我把之前用来缓解过敏性鼻炎的氯雷他定片翻出来吃了,这才感觉好多了,当即奉氯雷他定为“救命神药”,恨不得给它磕一个。
再次复查时,医生考虑我是接触性皮炎,给我开了口服的盐酸西替利嗪片,以及外用的糠酸莫米松乳膏抗过敏。这些药真是立竿见影,用后两三天我的瘙痒缓解了,终于能睡上完整的好觉了,发红的皮肤也逐渐转回肉色,只是比正常略深。不过毛茬仍然硬硬的很扎人,走动摩擦或是被捂着不透气时还是会有点发痒,为此我一个不爱穿裙子的人还专门把五六年没穿过的旧裙子找出来替换了裤子。
最后一次复查是伤后将近三个星期的时候,伤处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日常活动基本不受影响,按压时也不会再痛了,只是仍能摸到一个硬包。医生触诊后说这种血肿可能要两三个月才能完全吸收,不用特别担心,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在此,我要感谢医生们的认真诊疗,感谢(幸灾乐祸的)我姐和室友和朋友们的关怀和照料,感谢氯雷他定、西替利嗪、糠酸莫米松;还要感谢我的月经,它懂事地在血肿差不多痊愈后才到来。最后,希望大家都牢记走路要看路!
医生点评
刘秤华丨上海交通大学附属同仁医院妇产科 主治医师
在妇产科学与急诊医学的广阔领域中,会阴外伤血肿是一个常见但又需高度关注的临床问题。会阴部是人体最为敏感和脆弱的区域之一,大阴唇更是富含脂肪组织和静脉丛,这使得该区域在受到外力冲击时极易发生皮下组织小血管破裂,形成血肿。外阴骑跨伤、跌倒、分娩、暴力性交等因素均可导致此类损伤,不仅会给患者带来剧烈的疼痛和不适感,还可能影响排尿功能,甚至对生殖健康构成潜在威胁。
会阴外伤血肿的临床表现多样,主要包括疼痛、局部肿胀和可能出现的血尿或尿潴留。患者往往因血肿部位的疼痛和肿胀而无法正常行走,严重者甚至引起下腹部的放射痛。局部常可发现紫蓝色包块,触诊波动感明显,压痛显著。当血肿较大时,还可能压迫尿道,导致排尿不畅或尿潴留,进一步加重患者的痛苦。
针对会阴外伤血肿的治疗,需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制定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在血肿发生的初期(24小时内),建议采用局部冰敷的方式来减轻肿胀和疼痛;随后可逐渐过渡为热敷,以促进血液循环和血肿吸收。
对于未破溃的小血肿或已止血的浅表损伤,一般选择保守治疗,并避免微生物侵入引起感染。同时,保持会阴部清洁,定期坐浴,以促进伤口愈合。然而,当血肿持续增大或压迫尿道导致尿潴留时,则需及时采取手术治疗,以清除血肿并解除尿道压迫。此外,患者还应在医生指导下合理使用止痛药、抗生素等药物,以减轻疼痛、预防感染和促进康复。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圈儿
编辑:刀客特魏、黎小球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果壳病人(ID:Health_Guo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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