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洪激｜《中国禅宗佛祖全传》（卷一）初祖菩提达摩 第一章 浪迹林泉（二）

第一章 浪迹林泉

二

旭日升起来了。 璀璨的阳光把丛林古刹点染得五彩缤纷。 天象寺飘荡着一种富于幻想情趣充满神奇色彩的梵歌,清新、幽长。

一条古老的石板路上,踽踽地走着两位年轻人。 走在前面的是菩提多罗,紧跟在他身后是他的师妹莫依。 莫依,呔舍种姓,属于平民,地位低下。 但她却是一位敢于向命运抗争的女子,聪颖、娴静、贤淑、练达。 她先于菩提多罗投寺求

师,不求解脱,惟求武功。 因经文虽探讨不深,武功却盖过众人。 而,她的自菩提多罗来到天象山求师,他二人就成为师兄妹,时常切磋技艺,形影不离。 连菩提多罗也暗自叹服。

他和她默默地走着。

“哗———!”

突然,扑楞楞从林中飞出一只秃鹫,像箭一般地射到菩提多罗的头上,用它那又硬又粗的尖嘴一啄,又一声怪叫飞去,怪叫声在山谷间回荡。

莫依一惊,以为菩提多罗发生了什么意外。她定睛一看,只见菩提多罗神态自若,处变不惊,仍若无其事地依旧低头走着。 她回眸再看那飞去的秃鹫,秃鹫嘴里叼一只硕大的毛虫,正落在一株秃树上。 她才知道,是菩提多罗的后衣领上落了这只毛虫,被秃鹫看见,采取突然袭击的闪电动作,寻到了一口美食,弄得自己一场虚惊。

此刻,她笑了笑,提醒菩提多罗道:“师兄,山路坎坷,环境险恶,你要多加小心呀!”

菩提多罗淡淡一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道:“师妹,既然如此,你还贪恋什么红尘呀!”

这回是莫依脸红了。 她从师学艺,纯粹是想练一身武功,献身佛国,保国卫民,并未有脱离红尘、皈依净土之念。她本来早就可以离去,菩提多罗的到来像一块吸铁石一样把她给吸住了,虽然她不知道他的种姓、他的身世,但对他善良、庄重的品性和多才多艺的本领,就像蓦然从山泉中涌起一股清水,汩汩地流入她的心田,在她少女的心湖中涌动、回荡。 她知道,他是个处处割断尘念的人,他在

习武之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探求佛经上,谈经论佛,滔滔不绝,似乎想成为一代佛祖。

他和她曾多次想互相说服对方,却怎么也不能如愿。 为什么? 她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或许是未有缘份吧。 不管怎样,他在她心中的影子总难以抹去。

莫依望着面前英俊而又文静的丛林知己,感情的泉水又在灵魂深处奔突着,一股挚热浪涛从悸动的心田涌过。 她真想走上前去,拥抱他,狂吻他,倾吐自己一片爱心,然后双双离开丛林古刹,回到美丽如画的村野田园去,用他们的身心编织一个世外小桃源。 然而,理智的冷却剂很快使她狂热的感情冷了下来。 她想到自己的根底,一个吠舍平民的女儿还能想入非非? 她不能伤害他了!

“师兄,时候不早,你该作早课了啊。”菩提多罗点点头。

二人跨进寺门,分途而去。

一小僧气喘吁吁地找到莫依:“跋陀大师请你!”

“请我?”莫依一愣。

“嗯。 正在精舍里等你呢!”莫依心里猜度:莫非大师看出我的心思,强要我离寺了? 她记得跋陀大师曾对她说过,论她的武功已是炉火纯青了,如果不想求禅,可以自由离去了。

莫依心事重重地来到大师精舍,朝跋陀大师匍匐一拜,道:“大师呼唤弟子,不知有何赐教?”

“起来,起来。”跋陀大师含笑扶起莫依。 然后,他拉开斋几抽屉,取出一个布包,摊开在斋几上。

莫依举目一看,布包里包的全是光璨璨的珠宝。 她非常惊讶。

跋陀大师问莫依:“这些珠宝是小僧们打扫寮房时从菩提多罗的卧榻底下发现的。 你与他相处甚密,知他是从哪里来的?”

“这……”莫依脸刷地一下红了。 她与他只不过是师兄师妹之情而已,更没有非礼之举,何谈相处甚密? 这密字是她希冀而又难以接受的啊! 何况,她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多珍贵的珠宝,更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叫她怎么回答呢! 莫依的上下嘴唇翕动了半天,还是没吭声。

“唔。”跋陀大师沉吟片刻,“听说南天竺香至国三王子离宫出走,你看这么多珍贵的珠宝,民间绝少可见。 莫非他……”

“他是三王子?”莫依一惊。 随之,她又摇了摇头,“可他从没吐露过!”

跋陀大师提醒莫依:“据小僧讲,曾看到一个朝廷差官到丛林来过。 我怕一时差池,特地派小僧去香至国查访过,确有个三王子外出习武求禅,他姓刹帝利,就叫菩提多罗呀!”

“啊!”莫依这才真正吃了一惊。 她心里想:这位菩提多罗师兄定是香至国三王子无疑,一位王子不愿在王宫养尊处优,而到山野丛林吃苦磨练,真是难能可贵! 她不禁对这位王子师兄更崇敬、更爱慕了。 于是说道:“大师,要不要我去当面问问他呀?”

“不。 逼问他人不愿讲出的事不是我们佛门弟子应该做的,还是顺其自然吧。 不过,寮房破旧,我想将他从寮房换到禅房去住。 这包珠宝请你在适当的时候交还给他。”莫依点点头,将珠宝接了过来。 她似乎领会了大师为菩提多罗调换住房的用意,是怕此事有人知道了会大惊小怪,生出事端,采取了一点保护措施。 她告别跋陀大师,转身走出精舍。

寺内禅房在大殿内侧,是一间一间的单间,幽静、宽敞,为大弟子们居室,平常无人擅入。 寮房则在大殿之外,紧靠坊廊,狭小、阴暗,是普通僧人和寺内役工居所,少则住二三人,多则住五六人不等。 从寮房到禅房可谓升一级,是一些佛

子梦寐以求的。

莫依急匆匆穿过一个天井,天井里种有一株菩提树。 菩提树伟岸挺拔,绿染枝头。 其干清润、光泽,其叶青翠、淳厚,形态高洁,给人以超凡脱俗之感。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二十九岁的时候痛感人世生、老、病、死各种苦恼,又不满当时婆罗门的神权统治及其梵天创世之说,舍弃王族生活,出家修道。 他遍访名师,初无所获,后经过六年苦行,终在菩提树下静虑成道,创立了苦、集、灭、道“四谛”和“八正道”等“初转法轮”的禅说,开创了释教的先河,以致后来逐渐成了世界性的宗教。 莫依很喜爱这株菩提树,倒不是它会引起对一些有趣传说的回忆,对释佛“初转法轮” 的信仰,而是觉得它俊逸、高洁,有一种她所仰慕和追求的气质。 特别是它的“菩提”二字与师兄菩提多罗的“菩提” 二字天然巧合,使她一看到此树倍感亲切,好像它的品格、气质就是师兄菩提多罗的化身。 因此,在她看来,大师把菩提多罗从寮房换居此地,似乎是最适当不过了。

莫依正低头边走边想,菩提多罗满脸不悦地从禅房里突然跨了出来,二人撞了个满怀。

菩提多罗连忙后退,慌乱地拱手一揖:“师妹,真对不起!”

“唔!”莫依也顿时双颊飞起红晕。 她见菩提多罗慌乱道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是,她很快恢复了少女的矜持,回礼一揖:“也是小妹未加注意,不妨事。 请问师兄为何如此慌忙?”

菩提多罗虽见莫依不加责怪,但内心并未恢复平静,语气仍不平缓:“师妹找我有事?”

“喏———”莫依递上一个布包,灿然一笑:“奉大师之命,特意将你的失物奉还。”

“失物?”菩提多罗抬眼一看,心里一怔,不用打开,他就知道这布包里是什么了。 这些珠宝本是父王差人暗地送给他作为生活费用。 其实,佛界慈悲,他浪迹丛林,所食斋饭都是免费供给。 他怕把这些珠宝带在身上被人发现,暴露王子身份,另眼相待,受到不应有的拘束,便偷偷藏在寮房卧榻下面的阴暗旮旯里。 一定是小和尚打扫寮房搜寻了出来,怪不得这么快就将他从寮房换到禅房,与普通僧徒和师兄弟们隔上了一条沟壑!他刚才的满脸不悦和匆匆行止,本是去找跋陀大师要求再回到寮房去,回到师兄弟们的中间去,现在看来,大师已发现了他的隐秘,而面前的这位情同手足的师妹亦恐已知晓内情。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是他没有思想准备的。 他知道,在世俗眼里,一个大国王子,如同小国之君,岂能攀缘? 更不敢轻慢。 一旦身份暴露,他在众人眼里成了一个特殊人物,就会敬而远之,甚至连这位平日对他苛求挑剔但又关怀备至的师妹,也会在他们之间拉起一道心理屏障。 这是他极不愿意的。 他忽然明白跋陀大师为他换房的原因,一时感到了巨大的失落,他望了一眼莫依,慢慢地接过布包。

“师兄,你……”本已明白了事底的莫依,仍以疑惑的目光望着他。 她不甚明白,一个国王的儿子,生活在珠光宝气、灯红酒绿的宫中,无忧无虑,怎么竟厌弃红尘,浪迹林泉,求经问禅? 他真的想当武僧,想成佛祖? 如果他真的是王子,她对他的爱恋,就只能到此为止。 一个平民的女儿怎么能同一个贵族王子相恋呢!

菩提多罗知道此时莫依的心情,人非草木,平时莫依频频向他传递爱恋之情,他心里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爱这位如花似玉、多才多艺的师妹,更没有嫌弃平民女儿的意思。 他之所以紧紧关闭心扉,不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升温,实在是他认为佛祖释迦牟尼的“四谛”、“八正道” 有理。一个国君,即便是英明的圣主,他给予子民的恩赐也不过是那么大的一个范围,岂能普济万民?只有佛法才是无量的,才能普施法雨,普渡众生。他已下定决心,割断尘念,在佛祖指示的这条路上走下去。 他觉得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这儿已不能再住下去了,于是,他向莫依深施一礼,歉意地说:“师妹,你既然一切都明白了,那就请你恕师

兄隐瞒之罪吧!”

“你真的是王子?”莫依由疑惑转而显得惶恐。

“是的。 王子难道就有什么不同吗?”

“难怪你……”

“师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是王子就拒绝你。 我是———”

“别说了!”莫依也知道菩提多罗并不把王子看得那么重。 他有他奋斗和追求的目标。 她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还把我当作你的师妹吗?”

菩提多罗轻松一笑:“你说呢?”

“我?”莫依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像烛台上燃烧着的烛,闪闪烁烁,烙在他们的心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这样一个在禅房门内,一个在禅房门外站立着,时间,对他们来说,差不多凝固了。

一阵上香的钟声敲响了。 这钟声,飘飘扬扬,似近,似远,悠悠地回荡在他们的耳际。 一声一声的钟声,就像是从他们的心中流淌出来的,他们的全副身心都溶进钟声里了,如坠入梦幻之境。

“师妹!”菩提多罗闪动着一对乌黑的眸子看了莫依一眼,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看得莫依脸上刷地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原本打算在这里多呆一些时日,与师妹进一步研讨经典,切磋技艺。 谁知世人浅薄,知道我是王子就顿觉自己矮了三分,连跋陀大师也另眼相待,你看,这不,一下子就迁居禅房来了!”说罢,又浅浅一笑。

“那 有 什 么。” 莫 依 笑 了 笑 说, “ 本 应 如此嘛。”

本应如此? 菩提多罗大笑起来,“为什么不应如此呢! 师妹,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回宫里去作王子了,这些珠宝烦你转交给跋陀大师,就捐作寺内香火之资吧。” 说罢, 又将布包递给了莫依。

“你要回宫去?”莫依抚摸着布包里的珠宝。

“本应如此啊!”菩提多罗又开怀大笑。

“师 兄, 我 们 同 师 三 载 了, 我 能 送 你 一程吗?”

菩提多罗很爽朗地说:“可以。 说实话,这几年我的功夫有一点长进,还全仗师妹的指教,我是终身不会忘记的!”

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之情。

莫依深情地笑了。 她觉得菩提多罗虽然表面那么冷峻,但内心却蕴藏着一个丰富的世界!不由得又抬头望了望天井里那株伟岸、挺拔的菩提树,陷入长长的沉思中。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吴洪激，湖北黄梅人，当代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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