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把朋友骗进鬼屋听上去不是一个特仗义的事儿,但我这么做绝对情有可原。很多人都把去主题公园当成心灵理疗,时不时刺激一下好久没动静的肾上腺素,听上去就很舒经活血。更别提对那些长期闷在家里愁云惨淡的朋友们,肯定有奇效。
我指的那些“愁云惨淡”的朋友们,其实就是帝帝和多宝。他俩最近总是感觉不太对头,如果用一句能形容很多年轻人精神状态的话概括,那就是:持续性焦虑,间歇性自省,对现状和对自己,老是在换着不满意。如果问他们什么原因,大概也很难归因于某种具体因素,但很多都能归结于:因为想象和现实的缝隙太大,好像所有的改变都只能湮没在这缝隙里。
帝帝憋了好久的新专辑刚上线某音乐平台,按理说现在正该是他卸下担子一身轻松的时候,但事实正相反。因为比起音乐,他的烦恼其实一直没那么纯粹,虽然也上过时尚杂志,当过时尚博主,出过专辑,有一帮一起做播客的好朋友,但帝帝总怀疑自己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些小小的成绩是不是稍显不温不火,以至于他常常发出叩问:我的歌儿终于卖出去了,但是为什么我没那么高兴呢?
而多宝也有差不多的烦恼。她入围过 FIRST,写过长篇,也把自己的才华比较平均地播撒进各种甲方留的作业里,但现实的压力还是让她决定接手一些自己没那么感兴趣的项目。她同样陷入了一种很真诚的疑问里:为什么明明找到了出路,但是就是没那么高兴?
他俩一个颓,一个蔫,一个连出门走走都费劲,一个天天睡不着觉,作为朋友,我的初步诊断是:需要一些外部刺激,来重新找回自己的生命体征,比如那种心跳的感觉。
我们三个有一个群,叫“把快乐留给自己,把责任留给朋友”,作为三个人里总是较为快乐的那个人,带他俩在这个节骨眼来一趟我的快乐老家肯定是责无旁贷。而在听到我的提议后,这俩人的反应是, “竟然想用玩儿的方式去缓解成年人的焦虑,未免太天真了”。
我心想,你俩才天真呢,你们对接下来要面对的一无所知。
对于北京环球影城能不能缓解我的焦虑,我的态度是存疑的。但梦梦的确是我周围比较有生活哲学的那种朋友,打动我的是她苦口婆心的一番劝导。
她说:“你俩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钻牛角尖了,不是什么问题都有现成的解决方案,咱能不能敞开一些,流动一点,对外部刺激保持欢迎,这样你至少有可能接收到点快乐的信号。”
其实我是一个比较焦虑和敏感的人,外界稍微给一点压力或者波动,我整个人的反应就会特别大。可能我并不是一个很自信的人,甚至有点自卑,所以特别在乎别人的评价。这张专辑做完之后,我发现自己每听到一首新的歌,或者身边其他朋友的歌,我都会把自己的再听一遍,比一比到底谁的更好。这事儿可能有点蠢,但确实控制不住。
一直以硬汉自居(备注:帅气时尚的那种)的我,这次去北京环球影城的任务是独闯81号公馆。所以在来之前我多少有点紧张,一方面是我的左脸右脸究竟哪边更上镜,又或者是拍了一天,脸上会不会很多油之类的。另一方面,毕竟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硬汉,对吧。
然后在第一个拐角面对那个扮演老头儿的演员时,我“不负众望”地破功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被吓的那一刻,我的第一个生理反应竟然不是尖叫,而是大笑。那一刻我好像真的放下了自己的硬汉包袱,也终于放下了那个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问题:哥们儿今天看着到底帅不帅?
在拍摄刚开始的时候,我其实还是在想工作、愁发布,心里也一直被什么东西压着。但到了晚上在狂欢舞台前,和杰克、常思还有朋友们一块蹦迪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已经全都是兴奋、惊吓、如释重负等情绪,还有它们第一次冲进我脑海时我看到的和感受到的东西。比如惊吓空间里那些若有似无、但闻到猛然就能让你打一个激灵的各种味道,比如81号公馆里差点把我幽闭恐惧症都挤出来的充气墙等等。这些现实的细节和你脑海中的想象完全吻合,你被紧紧地锚在此时此刻,根本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在我的朋友圈里是有名的“环球影城传道者”,一天到晚给八百种理由让别人陪她去。最近不是快到万圣节了吗,当她天天往群里转什么“杰克马戏团第一人称全记录”“81号公馆不过如此”之类的视频时,我就知道,什么关心朋友,都是借口。
但我最近确实苦闷,挺需要来点儿释放:我手上一直有个编剧的项目,截止日期快到了,大纲还反复在改,故事线还没理清楚。一般来说,焦虑的时候我的睡眠就会变得特别少,晚上失眠,早上怎么也醒不来,一整天的注意力都不会那么集中。
往坏了说,焦虑引发身体反应,身体反应又引发新一轮的焦虑,你会深陷在这个滚雪球似的恶性循环的状态里。但往好了说,焦虑也意味着你有在意的事儿,并且有想把这事儿做得更好的强烈意愿。
就像deadline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东西一样,如何平衡焦虑感,也是一个编剧的必修课。每当能驾驭焦虑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能进入到心流中,只在意此时此刻的当下。
但说实话,我没想到,“心流”这个一般情况下和“安静”“冥想”“专注”之类关键词强绑定的状态,我居然能有朝一日能在鬼屋里大喊大叫、四散逃窜的时候体会到。
一踏进杰克马戏团,我,一个编剧,职业病不受控制地发作了。不夸张的说,每当进入一个新的房间,我就会觉得在自己眼前徐徐展开的就是一个8K宽屏荧幕,每一个视觉元素都挺值得推敲,大脑甚至开始不自觉地“拉片儿”。这儿的惊吓节奏也挺像电影里的设置,比如导演会用灯光自然地引导你的视线,但当你发现灯光引导的通道两边并没什么从而放下警惕的那个瞬间,视觉暗角里出来一个跳吓,就会突破你的心理防线。”
被吓到的那一刻,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让我觉得自己被重置了。所以我跟大家开玩笑地说:我觉得演员们表面上是在吓我,其实是在给我做精神马杀鸡。
一天的游玩结束后,梦梦给多宝和帝帝做了一问卷调查:“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高兴点了?”
帝帝说:“没被吓好,但被吓活了”。
多宝说自己正沉浸在一种平静的幸福中,“被吓一吓的时候,身上的壳子,心理的角质,似乎有一点松动了。就像是一个装置,通过一些震撼、惊吓,帮我们抖落掉无用的担忧和平日的伪装,重置一下精神空间。”
“好家伙,够悟的。” 梦梦说。
“悟不悟了我不知道,” 帝帝说,“咱什么时候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