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的秋风,悄然间织就了东京的夜幕,引领我们两次踏入位于东京东池袋附近的杂司谷灵园,探访那位被日本尊为“国民作家”的夏目漱石的安息之地。初访之时,夏之余热仍未全然退场,夜色虽浓,却似蒸笼余温,汗水与黏腻交织,无暇深思,只觉身心皆被这股未了的暑气紧紧包裹。再访之际,秋风已至,带来初秋的凉意,如同温柔的手,抚平心间的燥热。这里,没有中国城郊结合部墓园常见的阴森之感,反而因路灯的错落有致,将墓园划分为一块块光明之地,指引着人们轻易寻得那显赫夺目的夏目漱墓碑。
我们之所以一次次执意探访此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夏目漱石与中国的鲁迅,两位文学巨匠,各自在本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国民作家”的辉煌印记,跨越国界,遥相呼应。夏目漱石,1867年生;鲁迅,1881年来到这个世界,一前一后,相差十四载春秋。而命运的安排又如此奇妙,夏目漱石于1916年先行离去,鲁迅则在二十年后,1936年,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笔。
尽管年龄有差,但相似的时代背景在他们身上刻下了共同的烙印。夏目漱石与鲁迅,皆出身于曾经的显赫之家,却又都经历了家族衰败的苦涩。鲁迅因祖父的牢狱之灾,早早领略了世态炎凉;夏目漱石,则因家中多了一张不被期待的嘴,童年的记忆便是站在东京四谷街头的背篓里,默默观察这个世界。他们都有着海外留学的经历,只是鲁迅东渡日本,而夏目漱石则远赴英伦。在异国文化的冲击下,两人都经历了灵魂的激荡,鲁迅选择了弃医从文,夏目漱石则在英国文学的殿堂里,陷入了抑郁的深渊。更有趣的是,他们在婚姻中同样遭遇了不幸。夏目漱石在英国时,因妻子怀孕且书信稀少而焦虑;鲁迅则因一封家书,被迫回国,迎娶了一位小脚女人——朱安。婚姻的不幸,如同沉重的枷锁,束缚着这两位文学巨匠的心灵,鲁迅以暴躁回应,朱安则以坚守回应;夏目漱石的妻子镜子性格火爆,常常“离家出走”,而夏目漱石则以那个时代日本文学家的独特方式——“虐爱”,夜间将手臂与妻子捆绑,试图留住她。
在文人的笔下,不幸的家庭、婚姻、情感,都能化作创作的源泉,孕育出一部部文学巨著。然而,在我们心中,鲁迅的作品似乎更能触动心灵,《闰土》与《孔乙己》的形象,深深烙印在我们的记忆之中;而夏目漱石的《吾辈是猫》、《公子哥》、《三四郎》,虽同样精彩,却似乎少了些社会的厚重。鲁迅敢于担当,不惧“师生恋”的舆论压力,南下广州,以一己之力支撑家庭;相比之下,夏目漱石则显得有些“宅”,家中的脾气频发,与妻子的关系,究竟是谁在忍让谁,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鲁迅在婚姻中的勇敢与担当,与夏目漱石那句“今晚月色真美”的翻译美句相比,更显得掷地有声。
夏目漱石在杂司谷灵园的这块墓地,原本是为患病的小女儿所购。谁曾想,五年后,他自己竟成了这里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仰望初秋的夜空,不由自主地同时说出:“今晚的月色真美”,然后,相视一笑,仿佛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的界限,与那位伟大的文学家产生了共鸣。(2024年9月5日写于东京乐丰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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