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天才多“疯子”,而文学界的“痴颠”之人甚多。这不是贬义,因为伟大的文人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精神世界和灵魂层次。我还清晰记得,日本在1999年10月22日发行的20世纪系列纪念邮票中,芥川龙之介用手托着下巴,和他的“罗生门”在一起的肖像版成为永恒的经典。这位带着时代新锐气息的个性作家,服用了大量安眠药,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在我看来,芥川龙之介就是那个有着不同寻常精神世界的痴颠之人。如果从“结果论”上看,就医,也成为他文学的一部分。首先,按照研究者们的说法,芥川龙之介“自决”时服用的安眠药,就是由他的精神医生斋藤茂吉开具的。其次,虽然是精神医生,斋藤茂吉的文化地位不容忽视。其文化影响,已经远超他的医生主业。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不务正业”的精神医生,可能比起芥川龙之介,其文学存在感似乎不是那么强,但脱下白色工作服的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头衔:日本近代歌圣。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精神医生里最懂文学的短歌诗人”。用现在流行的话讲,是“跨界明星”。
斋藤茂吉是日本山形县上山市的普通家庭,因为清贫,小学毕业后曾一度被家人要送到寺庙学画。随着命运齿轮的转动,他作为养子,进入东京的同乡精神医生斋藤纪一家,后成为斋藤家女婿。进入东京大学医学部这样的名门,却并未阻止斋藤茂吉的文学爆发力,24岁时就成为著名歌人伊藤左千夫的门生。有时候,我们会惊叹一次不经意的时空连线会改变人的命运,对斋藤茂吉更是如此。27岁这年,比起他毕业成为一名正式医生,更为重要的是,他首次参加森鸥外组织的观潮楼歌会。如果回头看,可以说,群星璀璨的文坛,自这时起融入了一个新的闪亮之星。刚过而立之年的斋藤茂吉,便以处女歌集《赤光》震撼日本文坛。
忽然,我想起近来翻译的摄影师幡野广志给儿子写的那本书,里面反复提到“饭碗”和“生活工作”的概念。一个为生计,一个为梦想。对于斋藤茂吉而言,医生和诗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诗和远方,在斋藤茂吉身上体现的更加具象化。不仅如此,他还让诗到了普通人不可企及的远方。
文人惺惺相惜,墨客以笔会友,这样的情谊总是高山流水,云卷云舒。芥川龙之介和斋藤茂吉不一样,两人的交流始于1919年。写下以长崎为舞台的《奉教人之死》的芥川龙之介,也正是在这一年才初次到访长崎。对于芥川龙之介,在长崎医院造访斋藤茂吉,是其文学生涯里一次无比重要的“邂逅”。因为,芥川龙之介曾讲到,自己看诗歌的眼光,并不源于其他人,而是斋藤茂吉让其对诗歌开了眼。不仅如此,芥川龙之介也会时不时到斋藤茂吉所在医院去就医。可谁又知道,对斋藤茂吉无比欣赏和敬佩的芥川龙之介,他的每一次就诊,不是一种特殊的文学治愈呢?
斋藤茂吉主张“实相观入”,投入真心表达鲜活的生命,真实、朴素,看到自然和生命的珍贵连接,这是其短歌的灵魂,和被世人所推崇的真正原因。“风起了,越过树林,落日红霞,流光在颤动”……我不知道这是否和他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能想象,或许作为医生,他看切实的物,看真实的人,观直白的景,遇见一个个鲜活而具体的生命,直接构成了文学想象和创作的源泉。没有虚夸,更无无病呻吟,只有写实主义。又或许,只有医生,才能如此清澈和简单。
“医”和“患”之间,芥川龙之介和斋藤茂吉更像“文友”。对于斋藤茂吉来说,离开世界的芥川龙之介,服用的安眠药恰是自己开具过的处方药“佛罗拿”,这是莫大的伤感和无奈。不知,斋藤茂吉的次子北杜夫在若干年后摘得芥川龙之介文学奖,算不算是两个老友来的一场慰藉的、跨越时空的再连线?(2024年9月10日写于马来西亚吉隆坡GRAND HYATT酒店305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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